根據安排,市滅蠅檢查時間定為三天,兩天半實地檢查,半天聽取縣委、縣政府滅蠅工作匯報。但隻檢查了一天半,方老頭兒說,檢查團完全掌握了山泉縣滅蠅工作的情況,減少一天檢查時間。方老頭兒口頭不好說,心裏想,其實檢查一天半時間都多了,半天綽綽有餘。

    就聽取縣委、縣政府的滅蠅工作匯報吧。

    匯報地點,原計劃安排在桃源飯店四樓會議室,但因“蒼蠅事件”,縣裏強令停業整頓,臨時改在縣政府三樓老會議室。雖然,桃源飯店總經理廖川金找著丁學平,會仍然訂在桃源飯店開,給他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丁學平找裘自鳴、紀峰斡旋,裘自鳴說:“講的是政治影響,還是他的一點經濟損失?”紀峰說:“你給他講清楚,要在平時,不說一隻蒼蠅,就是十隻百隻我們都不會管。關鍵這次是滅蠅檢查,關鍵是在接待市滅蠅檢查團的菜中,關鍵是檢查團的領導吃著,這就非同兒戲了。不是我們存心給他過不去,主要是縣裏必須拿出姿態。如果真的經濟損失大 ,我們寧願采取其它方式補償,他的業也得停下來。”

    一位身體長寬幾乎相等的老婦人,無自知之明,偏要描眉畫眼穿旗袍,你看見是一種什麽感覺,那麽,你當臨縣政府三樓會議室就是什麽感覺。會議室牆麵斑駁,窗子有的已經朽壞,桌凳很多坐下去是搖的,稍一動作就“嘰嘎嘰嘎”直響。別的地方不好找會議室,向村請示了丁學平和紀峰,紀峰讓因陋就簡,便臨時請人用八八塗料粉刷牆體,做窗簾,扯桌布將所有桌子全搭起來。因趕急,地麵到處散落著塗料,酷似滿臉畫得花裏胡哨的小醜;窗簾尺寸過小,有如家境貧寒的大姑娘,所穿衣衫過小,該遮的地方遮不住,羞紅著一張臉;搭了“紅蓋頭”的桌子,懷揣一腔醜媳婦將見公婆的惶恐。

    主人都過意得去,客人還有什麽說的?方老頭兒情態曖昧地笑笑,坐到了指定的位置上;頭上,懸掛著“山泉縣委、縣政府滅蠅工作匯報會”會標,市檢查團成員坐會標下,縣裏四大班子領導坐在正對麵。

    這是一個高規格的會議。按接待慣例,哪條線的事,由哪條線的分管領導主持匯報就行了。創衛滅蠅,便該丁學平主持匯報,但為了體現縣裏對滅蠅工作的高度重視,同接待工作一樣一律升格,四大班子正副職領導全部到場,紀峰主持,裘自鳴匯報。

    紀峰的開場白,首先是代表縣委、縣人大、縣政府、縣政協四大班子,以及山泉縣四十一萬人民,對方主任為團長的檢查團光臨山泉縣檢查指導滅蠅工作表示最誠摯的感謝!對方主任一行兩天來不辭辛勞、深入城區各個角落、認真細致地檢查指導滅蠅工作表示最誠摯的感謝。每一個感謝後麵,都連接著一片風嘯林莽、浪排巨礁的熱烈掌聲。

    新蠅首知道,這是最後的鬥爭。它總動員蠅們,抓住最後的機會衝刺,即使付出最大的代價,也要向山泉城的政要們作出無畏的抗爭。它沒聽蠅史的忠告,親自帶領著一群蠅早早地來到會議室窗外,伺機攪擾會場。新蠅首不知道,會議室定為開會地點後,專門噴灑了“列喜鎮”,門窗全封閉,就連縫隙裏漏出的一點氣味,它們聞著都感到胸悶氣緊,唿吸困難。沒辦法,新蠅首隻有讓眾蠅在窗外適應環境再作理論。當聽著會場裏熱烈的掌聲,蠅們著急得直想以頭撞牆。

    “滅蠅工作是愛國衛生運動中除‘四害’的一項重要內容;滅蠅效果的好壞,直接關係到人民群眾的身體健康。”有人說,迎檢的過程,就是準備好匯報材料的過程。為了寫好這個匯報材料,縣裏兩辦專門組織了寫作班子,四易其稿,經縣委常委會集體審定。材料第一部份寫的是山泉縣“曆史悠久,人傑地靈,物產豐茂,資源富集”,第二部份寫的是滅繩實績,第三部份寫的是奮鬥方向。此刻,裘自鳴講到第二個部份了。檢查團成員們有的在做筆記,有的在看資料。方老頭兒將筆記本攤在桌子上,用筆壓著,雙手環抱胸前,眼睛微眯著望著天花板出神,仿佛那是大屏幕,上麵正上演著一部異彩紛呈的電影片,鼻頭子一聳一聳的。屋裏藥味太濃了,不要說蒼蠅,人都招架不住,他怕這種藥分子密布的空氣吸多了有礙身心健康,但又不得不唿吸,隻得皺眉頭聳鼻子,使唿吸勻暢。

    “縣委、縣政府高度重視滅蠅工作,提出的指導思想是:全民參與,真抓實幹,艱苦作戰,檢查達標。滅蠅工作的原則是:堅持環境治理為主, 輔之以化學防治和物理防治,治標與治本高度完美地結合在一起。為確保這一目標的實現,全縣建立了橫向到邊,縱向到底的滅蠅組織指揮網絡,技術指導網絡和統一作戰網絡。滅蠅工作是一項技術要求高、難度大、涉及麵廣的社會係統工程,必須發動群眾廣泛參與。我們召開了全縣滅蠅工作動員大會,號召全縣人民緊急行動起來,發揚吃苦耐勞、團結拚搏精神,大打一場滅蠅除害的人民戰爭,以卓有的實績迎接市檢查團滅蠅達標檢查驗收。”

    裘自鳴聲調抑揚頓挫地匯報著,接著是一串一串的數據,諸如印發滅蠅宣傳提綱多少份,新聞單位刊播新聞和有關知識多少餘次,標語多少條次,開辟滅蠅宣傳專欄多少期,硬化公共空地多少平方米,新增綠化麵積多少畝,日處理垃圾多少噸;在化學防治過程中,組織了消殺人員多少人,用藥多少噸,噴灑麵積多少平方米等等。

    方老頭兒給王科長附耳低言了一句,王科長找著王孝清轉達了方老頭兒的意思。王孝清經過逐級請示,於是,窗扇被一一打開,清新的空氣像澎湃的江水,驀地灌滿會議室。

    真的是打開窗子,飛進蒼蠅。早就企圖飛進會議室的蠅們,見窗子打開,異常興奮。新蠅首飛進會場邊緣試了試,開始感到有一點兒氣緊,但隨後很快便適應了。它舉起前腿一揮,號召蠅們進,自己則飛來落腳在方老頭兒肩頭上。蠅們群起響應,唿啦啦地亮開翅膀飛進會議室,各自尋找位置落下腳。蚊子也三三兩兩地趕來了,跟著飛進了屋,尋找陰暗角落躲藏下來。有的與會人員看見有蒼蠅飛進來,認為偶爾幾隻,並沒警覺,仍一門心思聽裘自鳴的滅蠅工作匯報。

    “這次滅蠅行動中,據初步統計,殺滅蠅蛆兩億餘個,成蠅三點二億隻。”裘書記自豪地說。

    聽了這組數據,蠅們渾身顫抖,怒火中燒。新蠅首眼睛噴血,氣憤至極:你有什麽值得自豪?孔雀開屏展示自己美麗的時候,露出的是自己肮髒的屁股;你在展示滅蠅豐功偉績的時候,暴露的是對蠅類的血腥!它用脈波指示蠅史:廣泛動員蠅們,盡量奔赴會場,當著市滅蠅檢查團的麵,出山泉縣政要們的洋相。然後它振翅飛到了方老頭兒攤開的筆記本上,血紅著眼敵對地瞪著方老頭兒。這是無聲的抗議,血淚的控訴:看吧,山泉縣人對蠅類犯下了彌天大罪!

    方老頭兒看見新蠅首了,但仍然雙手橫抱在胸前,一動不動。

    新蠅首像掉在紙上的一滴墨,也一動不動。

    這是情感的對壘,意誌的較量。

    “……縣裏自查驗收,達標率百分之九十九點八。可以說,我縣滅蠅工作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裘自鳴聲音宏量地說著,特別是講到“勝利”二字時,聲調鏗鏘,擲地有聲;並自得地將眼光脫開稿子,落在方老頭兒臉上。

    裘自鳴突然怔住了。見方老頭伸出筆頭子,小心翼翼地向筆記本上的墨點戳去。這就是說,方老頭兒跑神了,根本沒聽見他的“勝利”;再定睛看,不禁一個激靈:那是一隻蒼蠅;並且,方老頭兒不是要消滅它,他那緩慢的手語分明在說:去吧,飛到裘自鳴那裏去吧,他說已經“勝利”了,你告訴他,萬裏長征才第一步,路途還遠著呢!

    靜場。會場上的目光們不約而同地瞄裘自鳴,又隨裘自鳴的視線轉移到方老頭兒像課堂上小學生搞小動作的一幕,目光們驚呆了。蒼蠅和蚊子,正在從四麵八方不斷地飛進會議室。

    這是對滅蠅“勝利”的最大的蔑視,最深刻的挖苦,最辛辣的諷刺!

    裘自鳴、紀峰的眼光切換到滅蠅工作總指揮丁學平臉上,用眼神厲聲質問道:請你說明一下,會議室這麽多蒼蠅,連方老頭兒的筆記本上都有,這是怎麽一迴事?

    丁學平的眼光轉移到向村臉上:你怎麽布置的會場,怎麽讓蒼蠅跑進來了?

    向村的眼光定格在滅蠅辦王孝清臉上:給你們講過的,會議室要多噴點藥,不能讓任何一隻蒼蠅飛進來了,你們是怎麽搞的?

    王孝清的眼光與向村的眼光對碰了一下,仿佛四柄寒光閃閃的利劍“鏜”然相接;王孝清的目光似乎招架不住,倉皇逃到窗口,豎戟站住,依稀將其引向新的決鬥場。

    向村的目光窮追不舍,在窗口上追上了王孝清,幡然醒悟:蒼蠅原來是從窗口飛進來的,並且還源源不斷地飛進來。

    關上窗子?目光們又一級一級地報告上去。裘自鳴、紀峰尷尬地對視著,用眼神交換了一下意見,不知如何是好:窗子是方老頭兒叫打開的,他不喊關,能關上?

    指望著當縣委書記,至少當縣長,卻陽差陽錯被調整到縣人大當主任的王舉山在悠然地抽著煙;多年的常務副縣長、本應順理成章當縣長,卻鬼使神差地當了縣政協當主席的劉加良環抱著手搖晃著頭。他倆神態漠然,一副置身大樹下、事不關已、高高掛起的作壁上觀狀。

    “啊呀!”一個受到突然驚嚇後的聲音,在會場炸響;宛若聽昵昵細語的輕音樂時,突然聽見山崩地裂的搖滾樂一樣令人震撼。

    會場上的眼光們循聲望去,隻見身著白衣白褲、外套一件黑色長衣的崔小麗,站在會場一角,手裏抱著一遝資料,臉色鐵青,渾身顫抖。

    原來,她在為會議送昨天晚上熬夜編發的市滅蠅檢查團到縣上來檢查滅蠅工作的簡報時,踩著了一隻老鼠尾巴。“吱—兒!”老鼠叫了一聲,在崔小麗的腳上咬了一口。崔小麗正眼一看,是老鼠,頓時理智失控,惹不住驚叫了一聲。

    很多人都看見了,同樣受到驚嚇後的老鼠,鑽進會議桌腳下去了。

    王孝清起身過去安慰任小麗的同時,任可新從屋角裏拿起掃帚,走向老鼠鑽進的會議桌下。

    他輕輕挪開會議桌,老鼠便跑了出來。在眾多與會者的圍追堵截下,老鼠最後斃命於任可新之手。

    新蠅首為聲援它類的老鼠遭受不幸而心情非常沉重,目不轉睛地怒視著方老頭兒。

    裘自鳴也在拿眼睛瞄方老頭兒,見方老頭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仍在用筆逗弄筆記本上的那隻蒼蠅——方老頭兒離職後將享受副廳級待遇,但省委組織部還沒有批下來,所以,那隻新蠅首的蒼蠅同方老頭兒、裘自鳴、紀峰等都是一個級別。裘自鳴當然不知道這一點,他幹咳了一聲後自嘲地笑笑:“會場出現了一點小插曲,讓方主任見笑了,說明我們的工作還做得粗糙,有很多不對的地方,請方主任和市檢查團的同誌們多多批評和提寶貴意見。現在我接著匯報。”

    再匯報時,裘自鳴明顯底氣沒有前麵足了。按慣例,成績過後都要談談不足。但裘自鳴在審定稿子時把這部份刪了,隻保留了展望未來部份:“我縣滅蠅工作取得較好效果,但由於蠅類孳生環境廣泛,活動季節長,繁殖率快,不能功其於一役。因此,我們將在鞏固已經取得的成績的基礎上,進一步加強領導,把滅蠅工作列入工作日程,製訂出長遠的滅蠅規劃,真正做到規範化,製度化,經常化。”

    講著講著,裘自鳴稍微恢複了點元氣,欲談深談透下一步的一些打算,表示縣委、縣政府的的滅蠅決心,秘書小房走到他的身邊,悄聲告訴他:“鹽化廠、城關鎮前次到縣委、縣政府上訪的那批人又上訪來了。說丁學平堂堂一個副縣長,說話不算話,講好七天以後給他們一個明確答複,又一個七天都過去了還沒有答複,把老百姓當猴子耍,指名道姓要見你和紀縣長。縣公安局已派人把他們擋在了縣政府大門外麵。”

    癩哈蟆爬床鋪要與人幹?裘自鳴恢複的那點元氣又衰減了,悄聲問丁學平:“前次上訪的事,不是研究出了一個具體處理意見了嗎?怎麽還有後遺症,這又上訪來了?”

    丁學平說:“鹽化廠的問題是曆史問題,他們動輒就口報鯉魚三百斤,怎麽處理得好?城關鎮的那幫子人更纏手,市裏把包袱甩下來,又不給解決的經費,縣裏也拿不出來,怎麽解決得了問題。”

    裘自鳴對紀峰說:“老紀,看來隻有請你當當消防隊員了。已經在市檢查團麵前沒有臉麵了,如果再讓上訪的人衝進了會場,我們的臉就再也找不到地方放了。”

    正合紀峰的意思。他說:“你放心匯報吧,我去處理。”

    紀峰出門,裘自鳴繼續作匯報。心裏惦記著上訪的人,怕夜長夢多,萬一紀峰製止不住,衝進會議室來,場麵更難堪;加上會場紀律明顯地差了,不停地傳出拍打暗中偷襲的蚊子的“啪啪”之聲,麻雀也居然從牆縫裏爬了出來,湧進會場的蒼蠅也越來越多,情況十分惡劣,裘自鳴就長話短說,很快結束了主題匯報,禮節性地征求了王舉山、劉加良、丁學平的意見,有沒有什麽補充,他們說沒有。裘自鳴就讓大家鼓掌,請方主任代表滅蠅檢查團作重要指示。

    方老頭兒眯縫著小眼睛掃視了一下會場,翻著筆記本講開去:“剛才聽了裘書記代表縣裏四大班子所作的工作通報,結合兩天來檢查團的檢查情況,給我們的感受是山泉縣在滅蠅工作中還是做了大量的工作。山泉縣是一個省級貧困縣,在黨中央西部大開發精神的鼓舞下,盡管縣裏條件差,財政困難,主動提出滅蠅,淨化自我建設和外商投資軟環境,精神十分可貴。”方老頭兒大約用了三分鍾肯定山泉縣滅蠅工作取得的實績,然後話鋒一轉,“成績不講跑不了,問題不講不得了。中午我們檢查團碰了一下頭,認為山泉縣滅蠅工作中還有許多問題。”方老頭兒概括地講了五大問題。一是群眾對滅蠅的認識還不很明確,有待提高;二是規定檢查的範圍內蒼蠅嚴重超標,如一般單位、居民區有蠅房間大大超過百分比。三是環境質量差,滅蠅死角多。四是垃圾處理場不規範,過於狹小,隻能處理山泉城垃圾的百分之五十多一點。五是農貿市場衛生設施建設,不符合標準亟待改善。

    方老頭兒厲害就厲害在這些地方,講話不留情麵,什麽問題就是什麽問題,從不彎彎繞,更不溢美粉飾,裘自鳴和縣裏有誌於滅蠅的人聽得火燒火燎,如坐針氈。

    蠅們也聽得毛骨悚然,魂不附體:要是達到了這個幹巴老頭兒的標準,我類不就完蛋了嗎?

    方老頭兒喝了一口茶,總結性地講道:“鑒於上麵幾個問題,經檢查團慎重研究,決定把意見帶迴市裏,給分管副市長作詳細匯報,進一步綜合各方麵資料和意見,再作出滅蠅檢查情況的評定答複。我講完了。”

    全場寂然。

    寂然等於尷尬,尷尬等於對方老頭兒提的意見持否定態度。裘自鳴仿佛突然明白了該怎麽做,忙起身舉起麥克風說:“大家歡迎方主任對我們所取得的滅蠅成績給予的充分肯定,對我們今後滅蠅工作存在的問題提出的寶貴意見。”然後插上麥克風,帶頭鼓掌。

    方老頭兒放開環抱在胸前的雙手伸出往下壓壓,示意大家不必鼓掌;感覺到腳頸子有一點痛,彎腰一看,是一隻花腳蚊子在叮他,便彎腰去打。身體擺動幅度大了一點,坐的椅子有條腿的鏍絲脫落了一顆而“嚓”地一聲折斷了,方老頭兒仰麵跌倒在地上。

    坐在方老頭兒身旁的市愛衛辦王科長忙起身去扶,隻見方老頭兒臉色變得卡白,額頭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子,張著嘴“噝噝”抽冷氣。裘自鳴、丁學平迅速趕過來,幫著王科長扶;扶起後,方老頭兒站不穩,坐不穩,虛汗直冒。衛生局解局長說:“是不是傷著了坐骨神經了,快送到醫院檢查。”動作麻利地摸出手機,撥通縣醫院李院長的電話,叫迅速派一輛救護車到縣政府。

    縣醫院離縣政府距離不遠,救護車嚎叫著幾分鍾就到了。堵在大門口的上訪人員以為公安局抓人來了,有的人驚慌起來,自覺不自覺地疏散開了一些;見來的是救護車,繃緊的弦又鬆弛開去,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讓開讓開!”車上下來兩個醫生,拿著擔架衝上樓去;一會兒抬著人下來了,一個戴著口罩的護士高高地舉著輸液瓶,有的喊別慌,有的喊讓開,將人抬上救護車,拉上門,救護車又扯聲巴氣地嚎喪著走了。

    一行小車緊跟著魚貫而出。

    走進縣醫院,就走進了一個蒼蠅的世界。本以為籠絡錢一莊,取消滅蠅迎檢單位的資格,會減少很多麻煩和節約很多開支。結果弄巧反拙,一個窗口單位,蒼蠅亂飛,蚊蟲橫行,行醫單位成了某些疾病的傳染源。或許,這正是他們財源滾滾的奧秘所在啊!

    剛把方老頭兒安頓下來,救護車又扯聲巴氣地幹嚎著出門了。

    東街發生了一起兇殺案。

    紀峰所在的檢查組,檢查了東街樂陶然飯店,被檢測出的蒼蠅和蠅蛆,大大超過控製數量。檢查組走後,東街居委會一班人馬找樂陶然論理,說影響了東街居委會的聲譽,叫樂陶然要拿話出來說;其次,居委會被罰了多少款,由樂陶然全額解繳。

    樂陶然不服,說他家是按照居委會要求,紮紮實實地滅了蠅的,“克敵衛殺蟲劑”都用了好幾瓶。不信,有空藥瓶子為證。蒼蠅是隔壁“獨一家”酒家沒滅飛過來的。

    “獨一家”老板叫胡平開,和潘日達是把兄弟,為人蠻橫狡詐,曾因合夥詐騙被判過勞改。同行多忌妒,兩家飯店經營的內容基本相同,平時就因互相拉客、門前公共衛生等雞毛蒜皮的事彼此心存蒂介,腹揣齟齬,奈何沒有導火線引發矛盾。這次正在家裏打麻將的胡平開聽人說樂陶然在居委會詆毀他,說他家的蒼蠅飛進了樂陶然館子,使樂陶然的館子迎檢不合格,再也克製不住自己,把牌一推,攆上樂陶然家興師問罪:“誰的蒼蠅飛到你家了?你雜種胡說八道。”

    樂陶然也不是一盞損油的燈,縣公安局治安科江科長是他的舅子,有恃無恐,平時料根兒沒把胡平開放在眼裏,聽勞改釋放犯居然攆上門來罵他,也走出店門,手指著胡平開道:“你他媽的罵誰?”

    胡平開走上兩步,抬手指著樂陶然的鼻尖:“罵你這個王八蛋!為什麽平白無故地冤枉老子,自家滅蠅檢查不合格,說老子家裏的蒼蠅飛到你家來了?”

    樂陶然伸手扳下胡平開的手杆:“你龜兒的家裏是蒼蠅窩子,不是你的蒼蠅是誰的蒼蠅?”

    胡平開睜著一雙血紅的鬥雞眼,伸手給了樂陶然一耳光:“去你媽的蛋,你他媽的就是一隻屎蒼蠅。”

    樂陶然抬腿給胡平開一腳踢去,正踢中胡平開的胯襠。胡平開嘴角一裂,顴骨往眼角一推,“噝”地抽了一口冷氣,雙手捂著胯襠,像古裝戲演員在舞台上邁的碎步,氣急敗壞地從家裏拿出菜刀,向樂陶然直撲過去,牌友們忙伸手拉他都拉不住。樂陶然的家屬和幫工見胡平開手握菜刀氣勢洶洶的樣子,把樂陶然往家裏拉,樂陶然掙脫拉的手給胡平開撞過去。隻見一道白色的寒光一閃,就有猩紅色的汁液四下迸濺;樂陶然像一個醉漢,幾個趔趄後“砰”地一聲倒在了地上。當救護車鳴叫著把樂陶然送進醫院時,樂陶然永遠地樂不起來了。

    裘自鳴是守候方老頭兒在放射室裏照片時知道這起兇殺案的。他正在沮喪地想著滅蠅匯報會上那些糟心的事,突然聽見行道裏零亂的腳步聲在往外湧。什麽事?剛想探頭往外望,手機響了。

    是縣公安局鄧局長打來的,報告的正是他想知道的事。這屬於一般正常的工作報告,他聽後覺得鄧局長有一點不懷好意。引發兇殺的原因是滅蠅,意思是蒼蠅不該滅,縣委、縣政府的滅蠅決策錯了?細一想,又確實與滅蠅有聯係。那麽,我是這起兇殺案的責任人?這麽一想,裘自鳴本來就陰雲密布的心空,刹時電閃雷鳴,狂風唿嘯;他望著醫院象征生命的綠色發愣,眼前飛舞的蒼蠅如隻隻響箭射來射去,恍惚間有一片血紅在眼前飄舞。

    方老頭兒照完片出來了。裘自鳴走進看片室詢問情況,醫生告訴他:髖骨有一絲裂痕;人老了,骨質疏鬆,稍微摔著跌著就會弄出問題來。

    聯想著兇殺案的事,裘自鳴心情異常沉重地走出看片室。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周雲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周雲和並收藏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