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一莊從醫院往辦公室走著,最近父親的病情明顯好轉,全靠了縣醫院全力以赴精心救治,這使他滿意和感激。

    錢一莊有一個感覺,盡管自己官不大,但不管走到哪裏,都會享受到權力給他帶來的一份關照。怪不得大家想方設法爭著要做官喲。這樣想著走著,便到了辦公室。正遇林中彬進去。林中彬對他點點頭,算是招唿;把一張什麽遞給王孝清,說:“送審方案我擬了一個,你看行不行。”

    什麽送審方案?錢一莊樣子在泡茶,心思全集中在那張紙上。茶泡好剛落座,王孝清的眼光沾在那張紙上埋頭告訴錢一莊:“有一個姓潘的找過你,叫來了給他打電話。”

    錢一莊想:這個潘日達,怎麽不給我打手機,電話往辦公室打?他猜肯定是為了滅蠅藥物藥械的事,辦公室不好談,就走到外麵給潘日達迴電話。

    “潘總啊,找我有什麽事?”接通電話錢一莊問。

    對麵傳來潘日達油膩膩的聲音:“聽說購買藥物藥械的款已經到位了?”

    錢一莊暗暗一笑,這些人的耳朵簡直比老鼠還靈,昨天才把募集到的款劃到縣政府采購中心的帳上,今天一大早就問上門來了:“是到了,但怎麽購還沒定。”

    “采購中心的工作我是做好了的,關鍵是采購的東西你們滅蠅辦要認帳;我們是朋友了,反正一切關係我隻認你,不要讓煮熟的鴨子飛了嗄。”

    “這個我知道,估計問題不大,一有情況我馬上通知你。”

    “那我就聽你的消息了。”

    “好的。”錢一莊關掉手機迴到辦公室,王孝清將一份列入重點滅蠅單位的名單從辦公桌上推給他,說:“裘書記說,滅蠅經費有限,不可能全方位大麵積地搞,叫我們要有所側重,今後迎檢也主要限製在指定的範圍以內。”

    蠅俊真了不起,竟然猜中了山泉縣最高權力者的心思。

    “裘書記讓我們搞一個迎檢單位方案,我讓林中彬開出了這份單子。你過過目吧,看還有哪些該列而未列進去、或者列得不適合的單位。”

    錢一莊拾起一看,機關不說了,企事業重點滅蠅單位第一個就是縣醫院。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醫院李院長觀點明確、辦公室黃主任反複給我說,不要把他們醫院列入迎檢單位,你看這名單不僅列了,而且還列為第一名。他心情一陰,以試探性的口吻說:“縣醫院是否算了?”

    王孝清手裏忙著另外一份材料說:“縣醫院是全縣醫療衛生的窗口,這樣的單位都不拿來見客,什麽單位還拿得出來見客呢?”

    錢一莊稍事沉默後說:“這種單位,由於接觸的人多,衛生上難免不出點差錯,如果到時候檢查不過關,醫院出洋相,縣裏的滅蠅工作也會出洋相。特別是牽涉到醫院幾百號人吃飯問題,牌子砸爛了,不就砸了人家的飯碗?這就牽涉到穩定問題,要是他們不服,向縣委、縣政府示威怎麽辦?”

    危言聳聽!王孝清本想這樣說,話到口邊,還是降調變成:“問題沒有這麽嚴重吧。醫院是衛生單位,與群眾接觸麵廣,更應該搞好滅蠅工作。”

    聲音雖小,但錢一莊的感受像有一顆釘子釘在心子上,引發不順心時經常出現的現象:口幹舌燥,烈火攻心。王孝清言之成理,換個角度錢一莊也會這樣說。但現在不能,因為他父親生病住院期間,醫院給予的各方麵關照的目的,就是要他做工作不要把醫院列入迎檢單位。他沒有辦法了結這筆感情債。然而,他又沒有充足理由說服王孝清,硬將縣醫院從名單上劃掉。

    使錢一莊不順心的還有一點更重要的潛在擔憂,就是藥物藥械采購認可問題。雖然分工該自己管,但王孝清是一把手,得給他商量,要是他不順著自己的思路辦,另提方案,改變招標對象,自己胳膊擰不過大腿,就要失諾潘日達,更無法了卻那筆人情債了。整個上午,錢一莊的思想一直糾纏在這兩個問題上。下班了,在路上走得悒悒鬱鬱,心事重重。任可新從後麵跟上,在肩頭上拍了他一下,嚇得他一激靈。掉頭看,任可新嘻皮笑臉、玩世不恭地望著他。

    “你小子,把魂都給我嚇掉了。”

    “這麽禁不住嚇呀?肯定是想請我喝酒入迷了。”

    “你是叫化子嫁女,隻知道張著一張嘴嘴圖吃?”

    “你才怪,人生不為吃為什麽?”說到這裏,任可新突然放低聲音,神密兮兮地貼近錢一莊,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一個上午都是一張苦瓜臉,姓王的惹惱你了?”

    錢一莊略微停步,大街上給下級摩肩搭背的成何體統?就拿開任可新放在肩膀上的手:“誰說的?”

    任可新一副深高莫測的樣子:“你知道我的外號叫什麽?小諸葛,一猜就能猜中。”

    “你又不是我肚子裏的蛔蟲。”

    “我是你的大腦。還不是為了把縣醫院列成了迎檢單位,今後購買滅蠅藥物藥械要人家宰子。你說是不是?”

    錢一莊怔住了:這小子還真的一下就猜中了我的心思;但嘴裏卻說,“領導之間的事,你少插嘴。”

    “喲,還跟我裝正經。”任可新仍然是一副嘻皮笑臉的情態,“你知道我的職務啵?點子公司總經理。幫林中彬操辦的那件事,做得幹淨、漂亮,滴水不漏。不令你五體投地?”

    這小子夠損的了,真的出了一個怪招,把譚天娥醫治得服服貼貼;雖然這娘們兒還在扭著林中彬鬧,但沒有了肚子裏的本錢,勁兒就小得多了。但錢一莊心服口不服,白了任可新一眼,說:“把那玩意兒包括在內,我六體投地。”

    “談黃色話了嗄。”任可新說罷斂住臉上嘻笑,顯得很正經地說,“我給你出一個點子,保證把姓王的捏在手板心裏,乖乖地照你的意圖辦事。”任可新邊說邊伸出手掌做了一個捏的動作。

    這話正說到錢一莊心尖子上,他走著路,強過頭不信任地望著任可新:“狗嘴裏吐象牙了?”

    “正正經經地跟你說。要想治住他,用我的點子,包你壇子裏捉烏龜,手到便擒。”任可新賣下關子。

    錢一莊有意激將他:“你想得出錦囊妙計,我手掌心裏煎魚跟你吃。”

    “你不要亮著蝦子沒有血。”

    正在這時,有熟人招唿錢一莊。他“啊啊”地敷衍了一下,迴過頭問:“是臭血還是汙血?”

    任可新眉飛色舞地講了自己的計謀。

    錢一莊聽罷沉吟地點點頭:“這件事我也想過,這樣做是不是太缺德了?”

    “你真是不開竅,兄弟為了你兩腳兩手都抓緊了,你還開口閉口德不德的。這年月,道德不值錢,人善被人欺,無毒不君子。”

    “這種事我下不了手。”

    “誰叫你下手?自然包在兄弟我身上,你隻管看戲就行了。隻不過,你要放點‘血’。”

    “我不會虧待你。幹脆我們找一家茶坊聊仔細一些。”

    “你看,我知道你想請我喝酒,如何?還說我是叫化子變的。我這人就是口福好,走到哪裏吃到哪裏。”

    於是,他們找了城背後的海天茶坊,要了幾個菜和一瓶好酒,一邊吃一邊細化了任可新的“計謀”。飯後,任可新說:“給你說我是點子公司總經理你還不相信,我不妨露一手給你看,好增強你的信心。你能想一個辦法,現在我們不開錢就走,還要讓老板口服心服。”

    錢一莊想了想,搖搖頭。

    任可新說:“看我的。”

    任可新從桌子上伸手抓了一隻蒼蠅丟失進那碗吃剩的竹蓀湯裏,用湯勺攪了攪,叫端菜的小姐把老板找來。

    老板來了,任可新用湯勺舀起竹蓀湯裏的蒼蠅悄聲說:“你看這是什麽?”

    老板一看,向周圍望了望,一個大廳裏都是吃飯和打牌的人,就把聲音壓得很低地說: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重新再給你補一個湯來。”

    任可新說:“看見後感到很惡心,再也吃不下去了。”

    老板說:“請你原諒,今天的費就免了。下次來我們一定好好地招待來補起。”

    走出茶坊任可新得意地對錢一莊說:“如何?”

    錢一莊說:“我服你了。”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相反,有縫的蛋格外招蒼蠅。一個人,隻要有某種缺陷,就有可能成為別人譏笑的口實;隻要有某種缺點,就有可能招來對立麵的重拳出擊。王孝清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又一次陷入了難堪境地。這天晚上下班,任可新滿臉笑容,以“一個單位的人、加深一下印象”為由,請他去吃晚飯。他滿懷感激之情,以為是下級對上級的鼎敬,誰知自己走進了一個陷阱。

    地點,桃源飯店。任可新和他的兩個哥們兒,和王孝清酒醉飯飽之後,說:“高官不如高薪,高薪不如高壽,高壽不如高興。怎麽樣,王主任?那天晚上在河邊上碰著你的時候,我就說過請你唱歌。今天晚上我們找一個地方高興高興吧。”

    王孝清眼前立即展現出一個霓虹燈閃閃爍爍的鏡頭,心裏卷起一個熱浪,半推半就地說:“免了吧。”

    任可新說:“得高歌處且高歌,走,上四樓。”

    於是,一行人上了四樓。

    到了卡拉ok廳,王孝清徑直往裏走,任可新攔住他:“別慌,‘貨’沒提好不準進去。”

    王孝清很快明白了“提貨”的意思,被任可新帶到進門右側的一間屋前,睜眼一看,坐滿了等候先生挑選的小姐,至少有三、四十名。任可新堵在門口,玩笑著對王孝清說:“這是絕對的自選商場,瞧得起哪個提哪個。”

    王孝清略略瞟了一眼頓感目眩。小姐們一個比一個塗抹得濃豔,一個比一個打扮得開放,隨便喊一個都比自己原來的老婆強十倍。怪不得市裏才上台不久的一位副市長,耍了小姐後大發感慨:“還不曉得自己的婆娘那麽老球了”。經常聽人說桃源“有內容”、“好耍”,原來如此。王孝清往屋裏看,滿屋的小姐也往他看。他心裏莫名其妙地跳了起來,忙躲避開去。

    任可新一把逮住他:“絕對的買方市場。不存在什麽,小姐們在這裏就是供你選擇的。”他把頭掉向屋裏,“小姐們,是不是這樣?”

    王孝清用力掙脫任可新的手,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隨便喊一位就是。”

    任可新搖搖頭,大模大樣地走進屋裏,一個一個地看,有時還伸出手在小姐的下巴處狎昵地摸一下,最後選了一位個兒高挑、粉嫩嫩的瓜子臉蛋、乳峰高聳、著一套白色衣裙的小姐:“來,給我陪那位張老板。”

    小姐順從地點點頭。

    任可新問小姐:“貴姓?金?好,千金小姐。你要給我陪好。”趁金小姐拿手包的當兒,任可新很內行地悄聲叮囑王孝清:“不滿意就換。”

    “行。”王孝清對金小姐十分滿意。

    金小姐走到王孝清的麵前,風情萬種地嫣然一笑,伸手大大方方地挽住王孝清的胳膊朝歌廳走去。

    王孝清的心裏萌發出一種飄然、惶恐、拘泥混和著的感覺。

    任可新已經在前麵要好了座位和茶,招唿王孝清這裏來;另外兩個哥們兒一個選了一位小姐,隨後入坐。

    “放開點,隨便耍。”任可新將點歌本和筆遞給王孝清,“我去抓個小姐來,不能你們有我打光棍。”

    王孝清和金小姐翻著本子點好歌,《糊塗的愛》剛“愛有幾分”,任可新來了,拖一把椅子靠近金小姐,在她肩頭輕輕點了一下,耳語道:“金小姐,你陪的是我的大 老板,要溫柔些,包給我搞’下課’,我不會虧待你。這是房間鑰匙,四零四。”說著,將一把鑰匙遞給金小姐。

    金小姐頷頷首,一撩鬢角劉海,將鑰匙揀來放進手包裏,又站在王孝清身旁,伸出玉臂攬住王孝清的腰,聽王孝清繼續他的“糊裏又糊塗”。王孝清唱得實在不敢恭維,有些地方完全是自度曲,但結束後,任可新同他的兩個哥們兒和金小姐,全都奉承地拍手說:“唱得好。”

    王孝清就真的認為“唱得好”,謙虛道:“比起你們來差遠了。下一曲聽金小姐唱吧,我是業餘的,你是專業的。”

    雖然是一個單位的,但不是一起“同過窗、下過鄉、扛過槍、嫖過娼、分過髒”的“鐵哥們”,是上下級關係,又第一次一起耍小姐,王孝清還是有心理障礙,歌曲點了一大堆。

    賊精的任可新摸清了王孝清的心理,尋找了一個由頭對王孝清說:“歌有什麽唱頭?張老板,我去‘桑那’一下,這裏安全沒得事,你盡管放開耍。”

    王孝清巴不得任可新不在身旁,聽這一說,連忙應道:“好嘛好嘛。”

    任可新剛轉身,金小姐就嘟起紅嘴在王孝清的臉上親了一下,說:“免得搞混淆了,打個記號。”

    任可新的兩個哥們兒大笑,鼓勵道:“對,再來一個。”

    王孝清伸手擋住:“看不出來,斯斯文文的樣子,還調得來皮,看我收拾你。”就從衣包裏摸出餐巾紙來揩。

    “一百零八招,樣樣精通,到頭來看哪個收拾哪個。”金小姐湊上去吊住王孝清的手膀子說。挑逗的語言,挑逗的動作,作為一個很長時間沒有嚐到過女人味道的離婚寡居的男人,人為地扼製了的天生本能被悄然喚醒,禁不住暈乎乎起來,非非幻想如春雨後的野草,在他心中蓬蓬勃勃地生長起來。經驗豐富的金小姐很好地掌握了王孝清的生理反應進程,幾首歌幾曲舞下來主動提出到“外麵休息一會兒”。王孝清隻覺得渾身激情像大江的春水一樣奔湧,對任可新的兩個哥們招唿道:“環境太鬧了,我一時適應不過來,出去清靜清靜。”

    兩個哥們兒會意地交換了一下眼神,等王孝清剛剛進出歌舞廳就給任可新打手機:“你的老板出去了。”

    正在樓上轉悠的任可新接到電話後,立即給一一零打檢舉電話:“桃源飯店四零四房間有人嫖娼。”

    王孝清做賊一樣跟在金小姐後麵,一顆心“咚咚”地跳著。還算順利,沒碰上任何一個人,王孝清就被金小姐領進了四零四房間。門一關,王孝清立即變ok廳裏的被動為主動,急不可耐地一抱抱住金小姐,翹起嘴巴就向金小姐的紅唇尋去:“我的小白兔。”

    金小姐伸手擋住王孝清的嘴筒子:“你這隻大灰狼,還看不出來這麽壞。”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我今天就要見識一下你的一百零八招,到頭來看誰的功夫好。”王孝清說著就把金小姐往床上摟。

    金小姐雙手軟軟地拴住王孝清的脖子,雙腿絞在王孝清的腰上,頭仰著,披肩發一窩水草似的懸在空中飄搖,活脫脫一隻倒掛在大樹上的金絲猴。王孝清放金小姐上床的刹那間,掙不掉纏著的腿,順勢壓在了金小姐身上,把嘴往金小姐紅唇上粘。金小姐不願配合,牙關咬得緊緊的,王孝清就尖起舌尖,尋著牙縫不屈不撓地鑽。金小姐猛然鬆開,王孝清的舌頭泥鰍一樣滾進金小姐溫潤的口腔中,輕輕一吮,就將王孝清的舌頭磁鐵石一樣吸住了。兩條舌頭像蛇信子一樣纏絞了一陣,王孝清的氣越喘越急促,在金小姐屁股上擰了一把,說:  “革命靠自覺,衣裳褲子自己脫。”

    金小姐嘻嘻一笑,在攬住的王孝清的脖子上報複似地反擰了一把:“本小姐生得惡,不脫就不脫。”

    “喲,還跟我對對子。”王孝清抽手去解裙子。

    金小姐嬌滴滴地“嗯~”了一聲,捉住王孝清的手:“別慌嗎。”

    王孝清像百米長跑才止住腳,喘著重重的粗氣說:“我堅持不住了。”

    金小姐嬌嗔道:“看你餓癆餓蝦的樣子。”她慢慢鬆開拴住王孝清脖子的手,和絞住王孝清腰上的腳,一個大字攤在席夢思上,聽憑王孝清鼓搗。

    王孝清手忙腳亂地剝光金小姐,一個鷂鷹展翅撲到了金小姐的身上。正準備發功,房間門突然開了,一高一矮兩個公安員站在門口,斷喝道:“不準動!”

    金小姐反應敏捷,猛然掀開王孝清,就勢一滾,用被單裹住自己。王孝清赤裸著身子,雷擊似地愣在床上。

    “請把衣裳褲子穿好。”瘦高個子公安員說。

    王孝清想啟動思維,卻如一桶攪不轉的漿糊,陷入一種迷離狀態。忽而依稀正發著四十度高燒,頭腦中一個幻覺驟然膨漲如高山大,傾刻間萎縮如麥粒小。又像是分家的蜂巢,群蜂嗡嗡營營,橫衝直撞。意識如高音喇叭貼著他耳門喊:“完了,這下全完了。”他不知是怎麽穿好衣裳褲子,跟著兩個公安員,在一些陌生目光的注視下,同金小姐一起,鑽進“公安巡警”字樣的麵包車內,走進城關派出所的。整個過程中,隻覺得頭有千鈞重,怎麽也抬不起來。貓兒會沾腥,他這隻貓兒怎麽沾不得腥,第一次沾腥弄得家破,第二次沾腥又惹下大禍,是運氣太差,還是有縫的蛋招來群蠅亂叮的結果?在迴答公安人員提問的時候,他苦不堪言地搖搖頭。他曾聽人說過,桃源飯店是縣裏內定的“開放保護區”,公安免查單位,怎麽對他就“不免”了?但他不知道還有半句是“對嫖娼不告不理”;隻要有人檢舉揭發,還是要理的──當然這是題外話。他此刻最希望見到一個人:任可新。他知道任可新關係廣門路多,況且今晚上是他請的“客”,“客”失蹤了,他不能不過問;隻要過問,就會順藤摸瓜,清查到派出所來,想辦法將他解救出去。所以,迴答公安人員提問時,閃爍其辭,隻說是縣創衛辦的一名工作員。

    此時此刻,在桃源飯店五號小雅裏,任可新正在同錢一莊,以及他的兩個哥們兒,四隻酒杯“叭兒”一聲撞在一起:“為我們打了一個漂亮仗幹杯!”

    這仗確實漂亮:他們沒有“安媒子”,錢一莊曾想請縣公安局的江科長來擺平這件事,任可新說不,那樣既勞神費力,還要存人家的情;我們“公事公辦”,用正常舉報的辦法,巧借公安人員的刀收拾王孝清。

    “今晚上就讓姓王的在派出所喂蚊子。”任可新說,“我敢保證,明天派出所就要叫單位去接人。現在已經把姓王的捏在手板心了。”他邊說邊伸出巴掌驟然收攏攥緊,“如果錢主任要把事情搞得再大一些,把姓王的攆出創衛辦,就讓縣政府領導、縣紀委、縣監察局跟你一道去接人;如果隻想把他捏在手板心裏,不想把事情鬧大,我同你去接就可以了。”

    畢竟是機關中人,畢竟是第一次被權力扭曲了心態,錢一莊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幕還真有點後怕,一個爛點子就讓姓王的鑽進籠子裏去了,但事情不能鬧得太大,適而可止。如果真的把姓王的攆出了創衛辦,自己當不了一把手,縣裏再派一個強硬點的人物來,於自己反而不利,辛辛苦苦營建的權力基礎就純粹白徒勞了。隻要把姓王的捏在手板心裏當傀儡任意擺布,自己有什麽責任過錯,還好往他身上推,落得一身超脫。再者,狐有狐朋,狗有狗友,夜長夢多,萬一今天晚上姓王的找朋友疏通關係,或交了嫖娼罰款,離開了派出所,就沒有捏住他的可靠把柄了。想到這裏,錢一莊起身給任可新斟了一杯酒。

    剛舉起酒瓶,任可新伸手要奪:“錢老板,棍子不能倒著拄,我來。”

    “不,這是嘉獎你的,我必須親手斟。”錢一莊捏住不放。

    任可新的一個哥們兒說:“對,讓錢老板斟才有意思,你斟就沒有意思了。”

    錢一莊一手握酒瓶,一手端酒杯:“兄弟夠朋友。我看賞他個知道就行了,事不宜遲,今天晚上必須去派出所把他接出來,這件事就做得天衣無縫,十全十美了:既抓住了捏住他的把柄,又要他存我們的人情;就是把他賣了,他還要認認真真地給我們數票子。”

    任可新說:“你老兄心地太善良了。依我來就一不做二不休,要弄就弄得他底朝天。”

    於是,他們主動給派出所取得聯係,分別坐了兩輛人力三輪來到位於城北角的城關派出所,隔著玻璃窗子,看見兩個公安人員,一個正襟危坐,虎著一張娃娃臉在審訊;一個下巴略尖的在做筆記,也許此刻正在讓王孝清思考提問,他的筆頭子頂住腮幫子,頭微微偏著。王孝清低著頭,雙手放在膝蓋上,眉頭緊鎖,神情沮喪,全無了在辦公室昂首挺胸的銳氣。錢一莊快意地一笑,徑直到派出所辦公室,找了一個公安員問:“你們的所長在不在?”

    公安員說:“今晚上是張副所長值班。他正在審才抓到的一個嫖客。”

    “我是縣創衛辦的,有急事找他,請你告訴張副所長一下。”錢一莊客氣地說。

    “好嗎。”公安員走進審訊室,在娃娃臉公安員耳朵旁邊低語道,“外麵有人找。”

    任可新認得,那人就是張副所長,但沒有深交。

    張副所長愣了愣,知道是說情的來了。現在的事情就是這樣,你剛抓著一個嫌疑犯,一隻手在給他戴手銬,往往另一隻手就要摸出手機接說情者的電話,弄得很不好開展工作。但不接又不行,一般的不說了,萬一碰著硬火,怠慢了哪路諸侯,說不定飯碗打倒了還不曉得。他娃娃臉上生長出吃飯時見到碗邊上有一隻屎蒼蠅的表情,丟下話把子:“你好好想想,嫖過多少次娼。”

    “張所長,你好。”張副所長剛走進辦公室,任可新就從沙發上站起身迎上去敬煙,說,“我們是創衛辦的,這位是縣公安局江科長的好朋友錢主任。江科長本來想親自來的,但他有急事纏身,讓我們直接找你就行了。”

    張副所長伸手擋住煙說不會抽,然後沒有感情含量地握了握錢一莊送到麵前的手,語言有點僵硬地說:“什麽事?”

    錢一莊說:“剛才我們已在電話給你們聯係過。是這樣的,我們單位有一位同誌,由於我們平時思想政治工作抓得不夠好,做事出了格,就是你正在審訊的那一位。”

    “ 你的意思是──”張副所長留下空白,等錢一莊去填空。

    錢一莊立即填道:“以我們單位的名義把他保出去。至於有關手續辦理,如罰款的事,希望給予關照,我們走得倉猝,沒帶錢來。是多少,我們寫下欠條,日後補交。”

    張副所長略帶譏諷地說:“難得有你這樣關心職工的好領導。最低罰款是三千元,一分也不能少。想到你們都是單位上的人,好吧,人等我們審問後你們領走,但單位要加強對他的教育,如果再次抓獲,就不是說想領走就領走,罰款三千元就能了事了。”

    錢一莊說:“謝謝關照。”

    任可新很市儈地補充道:“都是縣上單位,今後工作上肯定有聯係,需要我們支持什麽的,像你一樣開綠燈。”

    “創衛辦不再有人給我們增加麻煩就是對我們工作的最大支持了。”張副所長說著,走進審訊室,叫記錄的公安員將記錄讓王孝清簽字,然後給記錄員如此這般地交待了一番,束了束腰間皮帶,抻了抻衣領,開起停放在敞壩裏的長安麵包巡邏車一溜煙出去了。

    錢一莊覺得張副所長沒給他握手道別就走了的行為有些傲慢,暗忖道:哼哼,各人頭上一方天。對了,將派出所列為滅蠅必檢單位,我就不信找不到兩隻蒼蠅,我就不信找不到罰你們款的理由。

    王孝清走審訊室暗淡的燈光出來了,見到錢一莊一行四人,清俊的的臉膛滿是驚詫,俄而轉為尷尬,隨即變作羞愧,最後定格成無奈。心中與錢一莊有隔膜,情態很不自然,他不知該說感謝好,還是該說別管我好,正舉旗不定,錢一莊向他握手壓驚安慰,接著任可新也擠上來跟他握手。下巴 很尖的公安員送來兩張紙,叫錢一莊簽字。錢一莊瞄了瞄,寫下自己的名字,邊套筆筒邊對王孝清說:“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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