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抱著劍倚在床頭, 似乎陷入沉睡的人, 卻突然睜開眼,平靜道:“龍筋的, 你割開一個角都算我輸。”床裏麵背對著葉澄側躺的人,猛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如果有月光照進來的話,就能看到, 那人有一隻手被捆在床頭上。那繩子並不短,不會讓他感覺到行為太受限, 卻保證這人不能輕易地離開床。季芳澤自從被葉澄從夜市抓到, 兩人就一直沒說話。葉澄冷著臉不開口,季芳澤也不知道說什麽。現在被發現了小動作, 知道肯定逃不掉了, 季芳澤幹脆仰麵躺下,自暴自棄地開口:“你到底找我迴去做什麽?!”葉澄氣笑了:“什麽叫‘迴去做什麽’?你一聲不吭就離家出走, 你還覺得自己挺有理是吧?”季芳澤突然喊道:“那不是我家!”季芳澤像是終於迎來了遲到的叛逆期, 一點也沒有之前乖巧聽話的模樣,反而有說不出的憤怒和抗拒。黑夜並不能阻擋兩人的視線, 但他始終沒有看葉澄的方向,隻是死死地盯著頭頂的床幔:“我想你有一點弄錯了。青崖自始至終,都隻是你的家,不是我的。青崖於我隻是牢籠。我想離開青崖有什麽錯?我不能離開青崖嗎!葉澄,你要你自己的人生, 我就不能有我自己的人生嗎!”葉澄沉默片刻:“你剛剛叫我什麽?”葉澄平日裏的聲音就像他的眼睛,總像是蘊藏著某種笑意,但這一刻,他的語調仍然平靜,卻讓季芳澤不自覺地握緊了拳。“所以你不打算認我做師兄了?季芳澤,你覺得你很委屈,我他媽不委屈?我辛辛苦苦養了十年,那麽大一個師弟,你說不見就不見了?”季芳澤重新轉過身,背對著葉澄,顫聲道:“反正你有的是師弟。”葉澄掰他肩膀:“季芳澤你給我坐起來,別以為撒嬌耍賴能把這件事混過去,你以為我沒有心,說這種話我不會傷心嗎?”季芳澤死死地扒著那邊的床板,不肯麵對他:“我就是不想讓你更傷心,所以才走的!我不願意做出來,讓你覺得我很可怕,會討厭我的事。”葉澄幹脆一個起身,從季芳澤身上翻了過去。他順手捏住季芳澤的下巴,讓他不能再躲開:“哈,你能做出來什麽可怕的事,說來聽聽?”季芳澤下意識閉上了眼,但剛剛逼近的那一瞬間,葉澄籠罩而來的氣息,卻在他腦海中揮散不去:“葉澄,你沒有你想象中那麽了解我。”葉澄聳聳肩膀:“我發現這句話這幾年出現的頻率比較高,每個人都跟我說,我沒有想象中那麽了解你。”除了我自己。“我之前一直在騙你,我沒我表現的那麽弱小無害。”“然後呢?”就算當初不知道,看季芳澤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青崖大陣,一夜消失地無影無蹤,葉澄心裏也有數了,“那又怎麽樣?”季芳澤是在寒冰洞的事之後,才變得“平庸”的。並不是為了騙葉澄,而是季芳澤不想再惹麻煩。他開始想要在青崖山長長久久地生活下去,所以努力收斂起自己身上的鋒芒,不想再觸碰任何人緊繃的神經。“師兄你別逼我了。”季芳澤睜開眼,疲憊的語氣中,藏著一絲他自己都說不清的怨懟,“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是多艱難,才主動決定離開你;不知道我為了這件事,是下了什麽樣的決心;不知道我放棄了近乎占據我整個生命的渴望。為什麽我這麽想保護你,寧願背叛我自己,也不去傷害你,反而是你步步緊逼?季芳澤勉強笑了一下,試圖說服他:“你有過那麽多師弟,大家也不會一直都在一起啊。就像你說的那樣,長大後就去過自己的人生。師兄你明知道我的心思,又不可能答應我,那你為什麽一定要我迴去呢?我如今已經及冠,也有了自保之力。師兄你就當我下山去遊曆了,說不定再過幾年,我就忘了呢?”葉澄沒有反駁季芳澤,卻也沒放開他。他確實有很多的師弟師妹,其中不乏小時親近,長大後一點點拉開距離的人。葉澄看著他們和自己漸行漸遠,從不會覺得可惜或悲傷,相信對方也是如此。因為他知道這是個必然的過程。但季芳澤是不一樣的。大概是季芳澤在他身邊的時間最久;大概是季芳澤格外地乖巧懂事;大概是,葉澄知道季芳澤一點也不想離開他。如果季芳澤真的想去過自己的人生,那為什麽會選擇以一個皮影人的身份,度過這三年呢?這世間多少精彩,不比這些死物要來得鮮活誘人?每次擺弄那些動物的皮影,看著它們一次次單調地奔跑飛翔,那時候他在想什麽?很多年前,他第一次下定決心,要遠離葉澄,為此冷落了葉澄很多天,但葉澄沒有離開,而是在他床前的那一小片月光間,為他演了一出不倫不類的“皮影戲”。那幾乎不能算是皮影,沒有顏色,隻有投下來的黑色陰影,也沒有人物和劇情,隻有各式各樣形形色色的動物,看一會兒就會覺得很單調。但他們因此和好了。季芳澤嘴裏說著想離開的話,心裏卻始終留在那個十多年前的夜晚,暗自期盼著葉澄來找他,來哄他,跟他和好。這三年,季芳澤始終在等葉澄。季芳澤等著葉澄答應他離開。他自認這個說辭足夠有說服力,葉澄隻能放他走。他猜測著葉澄接下來的反應,但他沒想到的是,葉澄輕輕地在他臉上打了一下。真的很輕,幾乎都沒什麽聲音,像是實在舍不得如何,卻又心中生氣,隻能象征性地“打”了一下,妥協和寵溺的意味要遠遠大於懲戒。葉澄也不再撐著身體,而是躺了下來:“反正你就滿腦子都是情情愛愛那點事,是吧?”這張床不大,季芳澤本就睡在裏側,葉澄這一躺,空間更是狹小,季芳澤側著身,幾乎像是把葉澄摟在懷裏。季芳澤簡直不知道說什麽是好。他克製著自己稍稍往後退了一下,苦笑:“如果師兄真知道我滿腦子都是什麽,就不會這樣隨意地躺在這兒了。”也太沒安全意識了。葉澄沒接他的話,而是沒頭沒腦道:“我早就不和晏姑娘聯係了。”周遭安靜了下來。葉澄幾乎剛說出口,就後悔了,感覺自己臉上在發燒。他甚至難得自欺欺人,希望季芳澤不要再開口,好讓他假裝自己沒說過那句話。偏偏季芳澤這時候如夢初醒,結結巴巴道:“師兄,師兄是,是什麽意思?”葉澄翻了個身,就像季芳澤之前對他一樣,用背影表示自己的冷漠。季芳澤半趴在葉澄身上,像是一隻急切等待投喂的貓咪,語氣中帶著急促和懇求:“師兄?”他扒拉葉澄的眼皮:“師兄,你理理我。”這會兒倒是一口一個“師兄”叫得歡了。葉澄幾乎是長歎了一口氣,把騷擾他的貓爪子給扒開:“我不找道侶了,行了吧?”媽的。早知道最後還是要為了小王八蛋妥協,還不如一開始就答應。搞得自己現在很沒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