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雖然倒了大黴,甚至於倉惶出逃,但在新城還有許多族人,朱老太爺這一支出事之後,他們又另外選了宗長。因為整個宗族都是在梁家的羽翼之下過日子的,不能不重視此次事件,早在知道朱卿卿要迴鄉祭拜之時起,族裏便派了專人去將朱老太爺等人的墳墓清掃幹淨,並準備好了各色祭品。等到朱卿卿等人的馬車才剛出現在路口,就有新城太守和朱家宗長等體麵人物迎了上去。


    朱卿卿是女流,當然不用出麵和這些人打交道,這些全都是梁鳳歌的事。周圍看熱鬧的人很多,朱卿卿隔著窗簾子也能聽見他們的竊竊私語聲。


    “是朱家最小的那個閨女兒吧?不是說去了周家的?怎麽又迴來了?”


    “你不知道了吧,朱三姑娘是要嫁給咱們小梁將軍的,早年長輩就定下的親事,若非是朱家出了事,她要守孝,早就成親了。”


    “當年朱家出的那樁事啊,真是太慘了……”


    朱卿卿隻需閉上眼睛,當年的情形就能清晰地浮現在她眼前。她那時還不知道會有這麽一天,隻是覺得騙了梁鳳歌說要迴來其實卻不迴來蠻不過意的。


    梁鳳兮趴在另一邊的窗口前悄悄挑起簾子往外偷看,問朱卿卿兩句:“我們家老宅離這裏還有多遠?”


    “離這裏還有兩條街,前麵轉過去再走一段就能看見屋頂了。”朱卿卿靠過去指給梁鳳兮看,看著熟悉的街道和鋪子,她由不得的濕了眼眶。街道轉角處的那家小吃店賣的糯米團子曾是她的最愛,梁鳳歌經常用他自己的零花錢買了去討好賄賂她,他自己也嘴饞,經常眼巴巴地看著她吃,悄悄咽著口水罵她是沒良心的死丫頭,卻從來都不會主動開口讓她給他留一點點。她也是忒可惡的,明知道他想吃,偏就不給他留,還要邊吃邊饞他。


    他從小就待她那麽好,可她如果不經過這些事,她便不懂得這份好有多珍貴難得。朱卿卿笑了起來,決定這次要用她自己開麵館掙的錢請梁鳳歌吃糯米團子,讓他一次吃個夠。她招手讓清泉過來:“你去那家店子買十份糯米團子,紫薯、黑芝麻、紅豆沙、花生、桂花,各兩份。”


    清泉領命而去,梁鳳兮聽得直咽口水:“卿卿姐,很好吃麽?”


    “很好吃。”朱卿卿自己也開始咽口水,不經意間迴眸,卻看到街邊有一道身影,青衫落寞,半隱半藏於日光和陰影之中,黑沉沉的眼睛裏霧氣繚繞。


    是他,是周嘉先。朱卿卿以為她此生都不會再見到周嘉先,卻沒有想到這麽快,她就又見到他了,而且是在新城。他來做什麽?朱卿卿下意識地往前方看去,梁鳳歌正被一大群人圍在其中,言笑晏晏,揮灑自如,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周家的人混進來了。


    周嘉先是為她而來的麽?朱卿卿心亂如麻,再迴眸去看,日光青影裏,早已沒了周嘉先的身影。仿佛剛才的那一眼,不過是她的錯覺而已。


    清泉須臾迴來,隻捧迴幾樣糯米團子,笑眯眯地道:“奴婢想著現下路上不好吃的,放一放就又涼了,難免失了風味。便自作主張,讓店家稍後送到咱們府裏去。”


    這丫頭越來越得她的意了,她和梁鳳兮當然是可以現在就吃的,不方便吃的隻有梁鳳歌,稍後再送,滿足的當然是梁鳳歌的口腹之欲。朱卿卿很滿意,把周嘉先壓到了心底深處。


    朱卿卿沒和梁鳳歌兄妹倆一道住進梁家老宅,而是被朱氏的宗長迎到了家裏居住,理由麽,很簡單,之前是迫不得已,現在到了家鄉,朱家的姑娘就再沒有住在梁家的道理。想要朝夕相對啊?趕緊定下婚期吧,隻訂婚是不夠的。結了婚,朱梁兩家才算是真真正正的一榮俱榮的姻親呢。


    朱卿卿沒什麽意見,她趁著太陽還沒落下去,提出想要去朱家老宅裏瞧一瞧。朱家族人很不樂意陪她去,也不樂意她去,雖然說得閃爍其詞,朱卿卿卻很明白是怎麽迴事。畢竟死了那麽多人,又被荒廢了那麽多年,還被傳說有件稀世奇珍藏在裏頭,鬧鬧鬼被人挖挖地翻一翻什麽的都是極正常的事。


    但那是她的家呢,就算是有鬼,也是她的親人長輩姐妹,還有看著她長大的乳娘丫鬟姐姐們,她是不怕的。朱卿卿並不想要人陪,依著她,她隻想獨自進去走一走,走到哪裏累了或是想多留一會兒,那便坐下來停一停。


    新城是梁家的發跡之地,梁鳳歌迴來也有許多事要處理,隻對朱家族人提了兩個要求就匆匆走了。一是讓朱家族人把朱家老太爺這一支當年留下的田畝房產鋪子收益盡數清點交割給朱卿卿,二是讓他們盡力滿足朱卿卿的要求。


    朱家宗長和朱卿卿解釋:“你們這一支,包括你父親在內,一共三房人,你二伯父一家沒有幸存下來的,就該你們這一房和大房共分家產。雖然你伯父是長子,理應繼承家業,但他既然帶走了所有家私浮財,剩下田畝房產鋪子就該是你父親所得。你父親不在,那就理應先由你看著。賬目早就理好的,就等你來看,侄女兒是要現在看呢?還是改個時候看?”


    不過是要討好梁家罷了,不然若是光憑她一個母亡父失蹤的孤女,別想這種好事兒。朱卿卿很有種狐假虎威的感覺,很是慎重地說了幾句客氣感謝的話,得了個穩重懂事的評語,再表示她現在就想去老宅子裏看看,賬目什麽的不急。


    朱家族人隻好推出兩個據說膽子極大的男子,再帶了幾個精幹的奴仆陪著朱卿卿去老宅。朱家老宅果然是破敗得不成了,樹木的枝椏都長到窗戶裏去了,野草長得半人高,把路都給遮住了,唯一還算好的可能就是大伯父一家人當初住過的院子。朱卿卿心情沉重地在園子裏走了一圈,遠遠看到那棵結滿了米粒一樣花蕾的老桂花樹,卻不敢過去。


    這幾年的光陰並未給老桂花樹帶來太多的變化,它隻是比從前長得更高大茂盛了一些,花朵也結得更多了。嗅著它的芬芳,朱卿卿滿心裏想的卻都是事發那一夜裏她和母親賭氣藏在樹上不肯下來的事。早知道會那樣,她就該一直乖巧地陪著母親的,哪怕是多陪母親片刻也好呢。


    族人看到朱卿卿遠眺那株老桂花樹,神色不勝哀傷,生怕她哭起來不好和梁鳳歌交差,連忙道:“這株老桂真有靈性的,自從那年出事之後第二年就再沒有開過什麽花,直到今年才又打了這麽多的骨朵。它大概是知道你今年要迴來。”


    朱卿卿的眼淚“唰”地掉了出來,隻管朝族人擺手:“多謝你們陪我,我想獨自靜一靜,叫你們看見我這樣子不好意思。”


    族人沒有辦法,隻好走開,因見朱卿卿隻是獨自坐在那裏並無有其他動作,也就放了心,趁機和清泉打聽朱卿卿的喜好習慣。


    朱卿卿獨自靜坐了片刻,覺著眼眶總算是沒有那麽酸了,便獨自朝著她和父母之前居住的院子走去。經過火災和風雨的侵襲的院子早已看不出原來的模樣,朱卿卿在殘垣旁撿起了一隻耳墜,銀製的蓮花托子早就黑得看不清本來麵目了,上麵鑲嵌著的珠子也不知到哪裏去了。可這墜子卻是母親身旁的楊嬤嬤的愛物,朱卿卿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著耳墜,試圖將它擦得更亮一點。


    “這墜子是你的?”周嘉先突然出現在牆根下的陰影裏,語氣親切平和得猶如從前一樣,仿佛他和她從未分開,中間也不曾發生過那些事。


    朱卿卿不打算迴答他的話,隻是抬眼看著他問道:“你有事?”


    “如果不是你的或是令堂的,還是不要帶走的好。”周嘉先繼續著他之前的話題,黑幽幽的眼睛裏霧氣朦朧:“你在恨我?”


    “不,我隻是很奇怪你怎會在這裏。”朱卿卿把耳墜包進絲帕裏,心裏是很平靜的感覺,從街上看到他開始,她就一直在等著他來找她。而他,果然來了。


    “難道梁鳳歌沒有告訴你,我一直在找你?”周嘉先向朱卿卿走了幾步,頗多感慨:“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但請你一定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你可以解釋。”朱卿卿很小心地往後退了幾步,她不想再迴周家了。


    周嘉先當然不會放過她的小動作,當即就停了下來,悲哀地看著她道:“卿卿,真沒想到我們會走到這一步,你居然也開始防備我了。”


    如果一個人曾經被熟人賣過一次,那麽下一次再見到同樣的人和事時,多少也應該多警惕一點才對。她雖然愛吃,卻不貪吃,更不是記吃不記打。朱卿卿很認真地道:“梁鳳歌有句話說得不對,我不是記吃不記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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