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爹的私人小賬本


    林熹光直接氣病了, 老傅打電話過來倒是通情達理,電話裏跟林晨陽說, “我慢慢勸她, 熹光肯定能想開的。既然是爸爸的東西,當然得由爸爸分配。”


    林晨陽讓林清有空過去看看林熹光。


    林晚照知道這事,原本她跟林熹光關係很一般, 但她得了老頭兒的財產, 林熹光沒得,林晚照要是不理會, 好像瞧不起人似的。林晚照讓老大有空去瞧瞧, 買些瓜果梨桃的, 不用貴, 過去瞅一眼就行, 反正跟林熹光也一般。


    老大媳婦是因這事才知道婆婆得了娘家的財產, 細跟丈夫打聽一迴,“我記得以前姥爺住的那院子,挺寬敞的。那宅子是姥爺的麽?”


    “原是姥爺住不慣筒子樓, 用樓換的。”


    “這可真是賺了。”老大媳婦問, “咱媽得了多少?”


    “一套五十多平的大一居。”


    老大媳婦算了算, “也可以了, 畢竟媽是女兒。”


    “說什麽哪。”老大不愛聽這話, “這些年,姥爺都是跟著大舅。大頭當然會給大舅, 但也沒委屈咱媽, 咱媽跟小舅得的一樣多。”


    老大媳婦笑, “我這不是為媽高興麽。朝外大街那麽好的地界兒,可不是咱老家, 現在去買那裏,現房也得四五千了,這就現成二十多萬。小姨得多少,我看姥爺更疼小姨些,肯定給小姨的更多吧。”


    “到小姨家可別提這話。不知道小姨怎麽得罪了姥爺,半平米都沒分給小姨,就為這事兒氣病的。”老大對鏡子整整衣領,劉愛國聽到這事也很訝意,“不能吧?你小姨一點兒沒得?”


    “嗯。我媽說,到大舅家大鬧了一場,迴家就氣病了。”


    “去了多陪著說兩句好話,你小姨說啥你們就聽啥,她本來就嫉妒咱家,一直說你姥爺偏著咱們。”劉愛國搖搖頭,“她就是想不開。當初為著讓她讀工農兵大學生,你姥爺可沒少托人,還見天給她補課,她讀書那叫一個笨。就這,還一天倆雞蛋補腦子,全家都供著她。”


    老大媳婦問老大,“姥爺這麽分產業,錢姨姥沒說什麽吧?”


    “這跟錢姨姥有什麽關係,房子本是大舅單位分的,後來那鴿子房也是大舅小舅出錢買的。”老大也很尊重錢阿姨,但涉及到產業的事,自然一碼歸一碼。聽說錢阿姨家拆遷,錢阿姨得的拆遷好處,姥爺還提前跟錢阿姨立下協議,都歸錢阿姨的,姥爺一分沒要。


    老大媳婦從立架上取下圍巾遞給他,“你不知道現在拆遷的事兒。為著錢,兄弟父子反目的都有。”


    “姥爺家沒這些事。”夫妻倆去看望林熹光,老大叮囑父親,“爸,飯都做好了,你吃的時候放微波爐熱一熱。”


    “行了,我知道,你們去吧。”


    朵朵在學校讀書,兒子兒媳一走,屋裏格外空蕩,劉愛國一人呆著也無聊,抬腳往小區棋牌室消磨去了。


    林熹光沒什麽大事,就是氣的。


    她是最要強的人,哪怕比不過兄弟,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連林晚照都不如。


    晚輩們的探望也沒有消解林熹光的怨恨,尤其傅老太話裏話外的,“不事事比人強麽,正經要緊大事兒就不行了。關鍵時候掉鏈子,還能指望你什麽。”


    林熹光更是氣不輕。


    林熹光絕不這麽算了,直接一紙訴狀把林爹告法庭去了。


    林爹接到法院傳票時略有訝意,簽收後上樓跟長子報喜,“老大,你看我收到什麽了?”


    林晨陽看他爹一臉喜氣洋洋,以為是有什麽喜事,笑問,“是什麽?”


    林爹遞給長子看,高興的說,“我這輩子還沒打過官司哪。”打電話給林晚照,讓林晚照跟他一起去置辦新衣,準備開庭時穿。


    林晨陽看清是傳票後細看一遍,臉就沉下來,“簡直太胡鬧了。”林熹光竟然把父親告上法庭,而且,父親是聯合被告,另一位被告是林晚照,罪名都是一樣的,私吞亡母遺產。


    林熹光這是要從林晚照拆遷所得中找補迴來。


    當初林晚照離婚,光拆遷麵積就分了五百平,另外還有現金兩百多萬。林熹光就是弄出十分之一,也是不少數目。


    方紅端茶出來,也看到傳票,說,“這迴可是熹光的不對。”


    林爹很想得開,“物不平則鳴,何況人呢。熹光啊,我總是跟她說,做事留一線。她就總喜歡把事做絕。”


    拿起自己最喜歡的杯子,林爹呷口茶,跟方紅道,“我倒沒什麽,你看把咱家老大氣的。”


    果然,林晨陽臉徹底沉了下來。


    方紅上次看到丈夫這樣的臉色還是林正年輕時出國留學,打算定居國外的時候。


    方紅看他動了真怒,忙勸他,“熹光這是氣頭上一時想佐了,等過些天她就能明白了。自家妹妹,你可跟她生什麽氣。”


    林晨陽淡淡,“她想打,就讓她打。”


    林爹到樓上跟林晚照說,“咱家老大氣得夠嗆。”


    林晚照很理解大哥,“叫誰誰不生氣啊。哪兒有林熹光這樣的,告我就算了,爸你可沒虧待過她。”


    林爹盯著林晚照,打趣,“是不一樣了啊。要擱以前肯定得說,做閨女的怎麽能告爸爸呢?”


    林晚照不覺著自己有什麽變化,她很自然的說,“這世上父子反目的事也很多啊。主要是大哥太善了,我得下去勸勸大哥。”


    “真是你大哥的小狗腿呀。”林爹感歎。


    林晚照氣的,“這叫什麽話。”


    “實話啊。”林爹拿個桔子剝,問林晚照,“我是你親爹也沒聽你任何一句高尚評價啊。”


    林晚照,“我說的都是實話,可不是拍馬屁奉承。”


    “就是要你這真心實意的實話。”林爹遞給她一半小桔子,“來,說兩句好聽的。”


    林晚照圓溜溜的眼睛瞪著林爹,林爹催她,“說呀。”


    林晚照實誠地,“說啥。”


    “真心實意的讚美一下親爹。”


    林晚照一臉艱難,積極開動腦筋,最後憋出一句,“要不,我請你吃全魚宴吧。”


    林爹氣,說林晚照,“看這笨樣兒!”


    林晚照也不樂意叫人說笨,她說,“你幹嘛要逼我說假話啊。”


    越是老實人越會氣人,林爹直接給氣樂,“叫你讚美親爹兩句,就是逼你說假話?!贈予合約上怎麽簽的,可規定了你得尊重老爹的。”


    林晚照鬱悶地,“說實話就是不尊重啊。你再說我,我就不做魚給你吃了。”


    “還威脅老爹,扣錢扣錢。”


    因為林晚照不會拍馬屁,被林爹罰款二百,還在家族群裏通報批評。


    林晚照也很要麵子的好不好,剛要在群裏說:哪兒有人主動要求別人奉承讚美的。


    她的話還沒打出去,就見群裏立刻有人迴:


    特特特特:太姥爺最帥了,心胸似海,度量如山。


    林晚照驚的,小特你什麽時候這麽會拍馬屁了啊。


    就見我怎麽這麽帥(林爹qq名)迴:朕心甚悅。


    接著特特特特又發了一句:這是姥姥常跟我說的。姥姥經常私下讚美太姥爺。


    我怎麽這麽帥:真的?不信。


    特特特特:絕對真。姥姥還常說太姥爺您穿衣服有品味,全a市的同齡人裏,比太姥爺您更帥的不多。


    待略晚一些,家族群中更是馬屁如潮。


    讓樸實的林晚照童鞋頗有一種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感覺。


    給家族群這麽一活潑,林晚照也就沒把被林熹光告的事放心上。她還要幫林爹置衣,用林爹的話,平生第一次去法庭,可不能失了體麵。


    不過,林晚照覺著這興許就是老頭兒想買新衣服的理由,因為那種斑斕閃耀的顏色,哪個適合法庭上穿啊。


    林晚照林爹的律師是林晨陽找的,開庭前法庭會先進行調解。


    因為是工作日,林旭輝沒來,黃茹一起過來的。林晨陽因為是當年的老宅經辦人,也一起來了。


    林爹穿一身春天最新款西裝,內搭煙紫色真絲襯衣,複古腰果花小方巾。下巴光潔,精神飽滿,那一身的時尚氣,讓林晚照不由自主的理了理額前流海。又覺著老頭兒你這是來做被告的,又不是來參加電視上的時尚晚宴,捯飭的這麽光鮮做什麽喲。


    林特昂首挺胸走在姥姥身邊,她上午沒課,過來給姥姥鼓勁兒!


    林晚照看一眼左邊兩條大長腿悠閑往前走的林爹,看瞟一眼右邊自家個子高挑的小特,小皮鞋也踩的噠噠響。


    林熹光身邊就一個老傅陪著,老傅不好意思的朝林家人笑笑。林熹光臉色臘黃,冷哼一聲別開臉,老傅過來打招唿,嶽父大舅兄大姨姐……一幅無可奈何老好人的模樣,還跟林爹說,“嶽父您放心,我會勸熹光的。”


    “那倒不用,估計你勸也是火上澆油。”林爹一擺手,指指長桌對麵,“坐你原告那邊兒去。”


    老傅有些尷尬的看向大舅兄林晨陽,林晨陽微微頜首,老傅就坐過去了。


    法官與書記員過來後,調解開始。


    這事兒得追溯到十八年前,林爹的話,“八四年我剛退休,咱們國家八五年正式頒布繼承法。我們老家在鄉下,家業都是按公序良俗,雖然。我來城裏跟長子一起生活,不想給孩子添累贅,就想把老宅處理掉。四個孩子,就長女嫁在老家,她孩子多,以後也得蓋房,我就把老宅賣給她了。五千塊錢,在當時算是比較公道的價格。不過,因為必竟是給親閨女,原本我是想賣五千五的,說起來少收五百。”


    然後林熹光就說了,“八五年頒布繼承法,那麽在八五年之前,對於亡母所留遺產必然也有規定。如果我現在生活寬裕,我不會爭這一份兒。我與丈夫還在同公婆共居在六十平的小房子內。我兒子隻能寄居嶽家。前些天,娘家拆遷,我爸算下來有一百八十平的拆遷麵積,生活富裕的大哥、小弟、大姐,人人都得到父親的財產,唯獨沒有給我一分一毫。我實在太困難了,爸,您體諒我。我媽過逝,五間房歸您,您有權賣您那五間。還有三間,您沒權利動,分到我頭上也有大半間,我就要我那大半間房。”


    林晚照聽的無語,“當時爸賣房給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但那時不是不懂法麽?那時就覺著,這房還是爸的。如今新世紀了,法製社會,自然要依法辦事。”林熹光伶牙俐齒,麵目莊重,“我既然是國家公道,我的財產權自然受到法律保護。”


    林晨陽請的律師道,“關鍵的問題的,原告的戶口自七零年工農兵大學生就遷到市內,已不再是農業戶口,對於農村集體所有土地並不能直接進行買賣繼承。而我的當事人,於前年拆遷前一直是農業戶口,對老宅的買賣完全合理合法。何況,依八十年代農村舊俗,兒女婚嫁後,母親過逝,當地公序良俗,老宅自然依舊歸我的當事人林老先生所有。我當事人對老宅的所有處理,合乎情理。”


    林熹光請的律師也相當專業,那位律師也提出,縱然法律規定農村土地歸集體所有,非當地戶口的人不能買賣,但在農村裏,存在一定數目非農戶口或買賣或繼承農村房屋的事。


    這件案子,林熹光的訴求是,按她那大半間給她,如果房子在,給她房。如果房子拆遷,按她那大半間的麵積把拆遷利益算給她。


    還有這些年房屋一直由林晚照居住出租,這些年居住出租的租金也要一並算給她。


    林熹光很會說話,在法官麵前就幾度哽咽,“原本我也沒想過跟我爸、大姐打官司,法官,實在是太不公了。我一直以為爸爸很喜歡我,從八四年我爸來到市裏,逢年過節,我沒有一次空手過去的。整整十八年啊,法官,我姐離得遠,就是我、我大哥、我小弟,我們三個人伺候我爸。我爸是舊思想,重男輕女,我現在生活困難,原本也沒想過我爸拆遷的財產,我爸給我哥給我弟,我不說什麽。重男輕女麽,老一輩人都這樣。我自認平時從沒對我爸不好,可這次大哥、小弟、大姐都有,就我沒有。法官,您幫我斷斷,這事兒公道麽?”


    林爹翻個大白眼,吐槽林熹光,“剛還說公民財產受法律保護哪,我難道不是公民?憑什麽給他們就得給你啊,你老幾啊?就憑你所我告上法庭,可見不分你也是對的。”


    林熹光淚如雨下,“世上還有個不患寡而患不均哪,爸你自己說,你公道麽?”


    就林熹光哭的那樣委屈,林晚照都移開目光,林爹完全不為所動,說林熹光,“你既然非要法官評理,咱們就評評。旭輝是六六年參加高考,上的大學。之後高考取消,直到七零年開始推薦上大學,也就是工農兵大學生。你非要去上,我是又托人又給你補習,工農兵也要有個篩選考試的,好容易你讀了大學。你們仨就都在城裏,就晚照在農村,從七零年到八四年,一直是晚照在照顧我和你媽。你媽生病,你們都在城裏上班,你大哥小弟,不論是看病吃藥,出錢出力,從無二話,你出過錢嗎?一個月迴家一趟,買點兒水果梨桃,這就是你出的錢。晚照也沒錢,但晚照離得近,伺候的最多。”


    “我退休後來城裏,晨陽旭輝每月都有零用錢給我,你也從沒有給過一分錢。要說伺候,你也沒伺候過。這些年你給我送的東西,我都有記錄在檔。”林爹對林特一揚眉,林特遞上太姥爺的私人檔案。


    檔案袋上寫著林熹光三個字,遞給法官,法官打開來,裏麵是林爹對林熹光結婚後每次看望他時買的東西的記錄,多是瓜果梨桃,後麵還有品相備注。為數不多的幾次衣服,屈指可數。


    錢是一分沒有。


    因為東西少,幾十年的記錄,法官掃一眼就看完了,然後,深深望了林熹光一眼,說,“原告,責任、義務、權利都是相對的。”


    林爹對林熹光微微一瞥,然後又對林特一揚眉,林特把剩下的三本厚厚檔案袋交給法官,這三本是大舅姥爺、小舅姥爺和姥姥的,上麵分別寫著三位長輩的名字。


    林晨陽黃茹都深深看林爹一眼,心下想的都是,沒想到老爹(公公)私下還有小賬本啊!


    林晚照不知道那是啥,林特悄悄跟姥姥說了,林晚照瞪圓一雙杏眼。


    從林爹的私人小賬本裏就能看出來幾個子女對他的盡心程度,八四年以前是林晚照盡心最多,八四年以後就以林晨陽林旭輝為主,因為跟林晨陽住的近,各種雞飛狗跳的事情更多,還有林爹的私人評價,什麽:大兒媳簡直就是個炸毛雞啊。


    之類的話。


    但更多是對兩個兒子的評價,對林晨陽的是:真是上輩子燒高香,遇著這麽個大孝子。


    對林旭輝的評價是:有點兒笨,特好玩兒!


    對林晚照則分兩部分,前麵一些年是笨笨笨笨笨!自前年開始,則變為:真是祖宗顯靈,晚照竟然變聰明了。


    然後對林晚照的記錄開始多起來,什麽“做魚好吃啊,還是得晚照的手藝”。什麽“穿衣服難看,好土,一起出門真沒麵子”。還有類似“唉喲,竟然會生氣了”……


    還有林爹各種坑林晚照的事,隻要能坑成功,老頭兒能高興的寫上大半篇。


    還有父女倆出去買衣服,一年四季,添置哪些衣服,林爹都有記錄。


    林爹過生日買大開門兒翡翠做禮物,賬單一分為三,林晨陽林旭輝林晚照各承擔三分之一,林熹光一分錢都沒出過。


    還有林晚照每季給林爹添新衣,林熹光也不是不給錢,就給兩百,說自己忙,讓林爹喜歡什麽買什麽。


    用林爹的話,“兩百塊夠做什麽,買隻打火機也不夠。我還給她分財產,難道我有病?不給好的孝順我的分,偏給這既不孝順又拿我當傻瓜糊弄的?”


    林爹對林熹光似笑非笑一揚眉,“熹光,你不會真當爸爸上年紀就糊塗了吧?”


    林熹光盯著林爹給她建的私人小賬本,完全失去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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