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五百


    林晚照算是對劉鳳女的心理有一個大致了解, 對錯她不予置評,活到林晚照的年紀會明白, 生活中有太多事是不能簡單用對錯來評判的。


    但劉鳳女顯然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劉鳳女要的是公平,她對父母並不比她的兄弟們差,所以, 怎樣對她的兄弟, 就要怎樣對她。


    她也不怕付出,事實, 隻要父母一碗水端平, 劉鳳女樂於付出。


    林晚照要生活費的事各家都沒意見, 而且, 很快就把當月的三百塊打到老媽的卡上了。


    不過, 老二媳婦打過錢後難免跟丈夫唧歪一句, “媽也不缺錢,要咱們這幾百塊幹什麽呀。”


    “媽不說了麽,就是想花花兒女的錢。”老二唏噓, “一轉眼, 爸媽都六十多的人了。是該給媽零花, 媽再有, 那不是咱們給媽的。”


    一個月三百, 一年就是三千六。老二媳婦悶悶不樂,“那我媽要不要給啊?”


    老二瞥媳婦一眼, “給我沒意見, 兩邊兒老人一樣看待。不給我也沒意見, 這得看你們姐弟各自商量。”


    “大姐是閨女,不也算一份?”


    “是啊, 當初爸媽分錢時,大姐跟咱們一樣分的。大姐早說了,以後爸媽養老也跟咱們一樣的。”老二心說,你家拆遷,你爸媽屁都沒給你一個。


    老二媳婦替娘家分辨,“我家就我弟弟一個,他又不怎麽行,可不得照顧著他點兒麽。”


    “願給就給。”老二不至於在三百塊錢上小氣。


    老二媳婦心眼兒靈活,“我是閨女,也不能跟大姐比,一個月給我爸媽兩百,是咱們的心意,怎麽樣?”


    “行,你看著辦吧。”


    老二沒意見。


    老大媳婦對給婆婆錢的事也沒意見,畢竟錢不多。


    老大說,“咱們兩邊一視同仁,給嶽父嶽母也是三百,怎麽樣?”


    老大媳婦笑,“那這賬也不對啊。光給媽三百,不給爸了?”


    老大說,“我現在還沒想好怎麽跟爸說呢。爸肯定不要,我是擔心他又跟媽大嚷大叫的,叫媽生氣。”


    “我也正想提醒你這個,你可得看著爸些。”


    “怎麽看哪。這事又不能不跟爸說,像你說的,不能光給媽不給爸。爸要不要,咱們得有這心。”老大直發愁,“可一跟爸說吧,我又怕爸鬧事兒。”


    對這個公公,老大媳婦也想不出好主意。前兒過壽就讓人討厭,去飯店過多好。而且,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非得他家給過。


    算了,誰家給過沒關係,反正是輪著來的。


    老大媳婦去客廳倒了兩杯水,遞給丈夫一杯,“我娘家先不用給,等以後給的時候我再跟你說。”她心裏有數,現在大哥大嫂跟著爸媽住,日常花銷都是爸媽的退休金,自己攢錢買房租出去再拿房租。她就是給錢,也是補貼了大哥大嫂。


    老大有個主意,“給媽零用錢的事,別讓爸知道。給爸錢的事,不要提媽,就直接跟爸說,爸上年紀了,咱們做兒女的想孝敬他老人家。”


    老大媳婦想了想,“是個好主意。”省處再叫公公鬧的闔家不安。


    老大這主意不錯,打電話告訴弟妹,弟妹們都覺著好。老大還設計了進一步的應對機製,畢竟老爸也不傻,如果老爸問有沒有給媽,大家統一口徑:跟媽提了,媽有錢,不要咱們的。


    這應對機製,對付劉愛國絕對綽綽有餘。


    結果,叫劉愛國知道了。


    這事兒還怪不到別人,一想到這事,老大媳婦就想一巴掌唿死自己弟弟。小弟過來給她送羊肉,說是在寧夏買來的羊,如何如何鮮美好吃,給他們拿了半頭來。小弟好心送羊肉,做姐姐、姐夫的自然得留小弟吃飯。


    趙小弟順嘴兒就說漏了,“我媽見我就嘀咕姐夫您給大姨零花錢的事,把我媽羨慕的不輕。我說,媽,多也沒有,一個月五百。”


    劉愛國對錢的事情上敏感猶如頭頂自帶天線,當下就聽出事情不對,他看長子一眼,長子臉上有些不自在,“小弟,吃菜吃菜,你姐這魚做的好,多吃。”給小舅子夾了半條魚過去,趕緊堵上嘴吧。這嘴是不是漏風啊!


    老大媳婦桌下踢弟弟一腳,趙小弟這才反應過來,嘿嘿笑著遮掩過去。


    劉愛國沒在飯桌上問兒子,畢竟親家小舅子在。


    待親家小舅子走了,劉愛國把長子叫到屋裏,問他到底有沒有給林晚照錢。老大嘴還挺硬,“我是想媽,我媽可得要啊。爸您想,我媽現在五十萬的車開著,能看得上三百塊錢。”


    劉愛國看長子一眼,一邊覺著長子這話也有理,畢竟那老婆子現在財大氣粗、很是鋪張浪費。


    不過,劉愛國多了個心眼兒,長子這樣說,他也沒再多問。第二天上午,家裏都沒人了,劉愛國握著手機在屋裏轉了兩圈,在老二和鳳女之間,他決定打電話給老二。而且,頗有策略,劈頭就是一句,“好你個老二,敢跟你大哥他們一起糊弄我!”


    老二沒鬧明白怎麽迴事,直覺先安撫老爸,“爸,我哪敢糊弄您啊!你這是哪裏話啊!”


    “還說不糊弄,給你媽錢是怎麽迴事!”


    “這事兒啊,爸您怎麽知道了。”


    “我怎麽知道了,你說我怎麽知道了!”


    “哎,爸,您別動氣。我媽想花兒女的錢,我媽也這把年紀了,給我媽零花也是應該的。我們也想給您,可您不是不要麽?”


    劉愛國強壓努氣,“我都知道了,瞞著我的主意就是你出的!”


    “爸,你這可冤枉死我了。我哪兒敢瞞著您啊,大哥說,怕您知道後又跟我媽大喊大叫,就先不告訴您。”


    原來時老大的主意。劉愛國鍾愛長子,知道是長子的主意,他也沒什麽辦法,就是在電話裏冷笑三聲,啪的掛斷電話,接著就想給林晚照打電話,把林晚照罵一頓。這老婆子越發沒個知足的時候了,孩子們平時買東西還不足,還要跟孩子們要錢!


    可轉念一想,上迴他就喊了一嗓子,就被那老婆子掛了電話,孩子們知道後也都抱怨他。


    何況,這不是打個電話能了的事。


    劉愛國決定,他得去跟大舅兄說說這事,讓大舅兄看看,到底是誰沒理!


    收拾收拾,穿上他過生日閨女給買的厚棉衣外套,帶上自己的老年卡,就出門去了。


    老二趕緊給大哥打電話,老大在開會,沒接電話。老二打給老三,老三聽完二哥說的,哭笑不得,“二哥,你上當了,這明顯是爸在詐你。爸原本肯定什麽都不知道,不知哪兒聽了點兒風聲還是有點懷疑,他就打電話問你。怕你不說,才劈頭就問的,給你個愣不防。你沒多想,還以為他都知道了,是吧?把大哥也賣了,是吧?”


    老二:……


    “你幹嘛來我這兒詐啊!叫大哥知道我把他賣了,不定怎麽說我呢。”


    老三忍笑,“你好詐唄。”


    “爸這可太不實在了!”老二哭喪著臉,他要給老爸氣哭了。


    “沒事,這原本也不可能瞞爸很久,早晚他也得知道,無非就是提前知道而已。”


    老二心說,你沒事,事不是你說出去的,你當然沒事。


    林特趁著假期將近,開始跟班長聯係實習的法院,外地同學考試完就迴家過年了。


    其實,她現在才大一,實習什麽的,無非就是去打打雜。法院年底忙,也挺願意接收a大法律專業的免費小工。


    還有就是學期末的考試,這一點林特不擔心,她早就複習好了。


    平時的作業得分也很高,跟老師關係也好。


    另外就是想娣姐家官司的再一次上訴,原來大伯秦耀陽在外頭還有隱瞞的資產。用想娣姐的話說,“要是早早的把房子都給我媽,也就沒事了。不知道他怎麽想的,真是昏頭。”


    原本兩家簽了和解協議,房子貸款還清,小三名下的不動產,連同先前夫妻名下的樓房,也悉數歸孫梅。工廠歸秦耀陽。


    秦耀陽答應的挺痛快,四套商品房很快就到手,可就是朝陽門外的別墅,一直磨磨唧唧直到現在也沒把貸款還清,自然也就不能過戶給孫梅。


    這關係到呂律師的利益啊,孫梅是個極有信譽的人,當初既然簽了風險協議。四套商品房過戶後直接給了呂律師兩套。


    所以,呂律師比孫梅還關注朝陽門外別墅哪。


    孫梅現在沒時間管這個,她現在升了店長,過了聖誕、元旦、整個臘月,都是旺季。忙還忙不過來哪,孫梅也沒讓閨女在官司上分心,隻管讓閨女好好讀書,年底考個好成績。明年就是畢業季,除了論文還有實習的事。


    呂律師先替小三前弟媳打了場離婚官司,而後找到秦耀陽還有陷匿財產之事,立刻代孫梅提起上訴,要求分割秦耀陽隱匿的財產,那可是一大片工廠。


    秦耀陽跟人合夥買的地,建工廠。當年買地的時候早,又買在郊區,當時的地價不值錢,現在可不一樣。


    這次顯然戳到秦耀陽的痛處,用想娣姐的話說,非但立刻把朝陽門外別墅還清貸款過戶給她媽,還願意拿出五十萬現金就此做個完全徹底的了結。


    林特啪啪啪電腦打字,問:大媽答應了嗎?


    想娣姐迴:我媽現在是越來越想得開了。先前一想到我爸就氣的渾身發抖,呂律師提出這個和解條件事,我媽說,算了,也別拖了。不過五十萬現金不行,六十萬,這樣我們跟呂律師一家三十萬。


    林特:呂律師這迴可沒少賺。


    想娣姐:現在都換大奔了。


    林特:……真不低調。


    想娣姐:低調什麽呀。我媽說,她現在實在沒空。等我考完,我先去報個駕照班。明年我媽有空也去考個駕照,買車自己開多方便。


    林特:大媽現在真有精神頭兒!


    想娣姐:那是!成天精神抖擻的,頭發又染迴黑的了。說現在是店長了,得穩重。


    林特笑彎了眼。


    她跟想娣姐都要準備期末考,大媽也要忙著店裏生意,大家一時竟沒有聚會的時間。林特對每科考試都很認真,其實大學考試不像高中,上午考了下午考,每科考試的時間也不同。中間有時還挺空的,不過,她也沒有迴家,擔心迴家分心,一直到考完最後一科。迴宿舍整理一下床鋪書桌。


    床單被罩都取下,連同衣服電腦一起裝行李箱,跟同學打過招唿,她就拖著箱子下樓去了。


    姥姥已經開車來接她了。


    林晚照都不用問林特考的怎麽樣,供出的孩子多,就積累了豐富的麵相經驗。考的好壞,一看麵相就知道。


    就是在a大也不例外,那些臉上沒什麽神采的,一看就是沒考好的。


    看咱家小特,神采熠熠,就知考的不錯。


    行李箱放後備箱,林晚照問,“你開還是我開。”


    林特說,“姥姥,我開吧。”


    林晚照把鑰匙遞給她,林特就喜滋滋的上了駕駛座,跟姥姥一起,驅車迴家。


    迴家的路上天色就有些陰,暗暗的,開始飄小雪渣,刷刷的打在玻璃箱上。林晚照看看外頭天色說,“今年冬天還沒狠狠下過一場大雪,我看這是要下大雪。”


    “下雪也好,太幹了。下雪濕潤些。”林特說,“我們班有同學都咳嗽了,姥姥你沒事兒吧。”


    “我能有什麽事啊,我成天在家,好著哪。”林晚照說,“我買了上好的羊肉,叫人現切的。還有黃銅火鍋,咱們晚上吃火鍋。”


    “姥姥,是涮鍋店的那種放炭的銅火鍋麽。”


    “就是那種。我覺著特有意思,就買了倆。晚上把你太姥爺也叫上來,一起吃,涮鍋人多才熱鬧。”


    “嗯!”


    從學校開車到家也就半個小時,就這不大功夫,雪就下大了。林特停好車,把傘遞給姥姥,讓姥姥先迴屋,別凍著。她拿了行李箱,徜好車門,也進了單元樓。姥姥在電梯裏等她,林特一笑,拉著箱子進電梯。


    祖孫倆一起迴屋。


    林特先把電腦拿出來,衣服都放櫃子裏掛好,床單被罩塞洗衣機嗡嗡嗡開始洗,空的行李箱也一起放衣櫃。然後才去洗手間洗手,清清爽爽的跟姥姥在沙發上吃水果。


    她頭一歪靠在姥姥肩上,林晚照握住這孩子的手,“累了吧?”


    “還好。”年輕時很少會覺著累,林特正是一生中最好的年華,她說,“我就是有點兒想你。以前不覺著,考試越近越想,可能是知道考完就能放假迴家的緣故。”


    林晚照笑,“來,吃水果。”


    祖孫倆正在吃水果,林晨陽的電話就打了上來,讓林晚照下去一趟,愛國過來了,有事情要商量。


    林特道,“姥姥,姥爺肯定是來跟您賠禮道歉的。”


    林晚照抽張紙巾擦擦手,夫妻多年,她非常了解劉愛國,跟林特說,“你姥爺要有這點兒活泛勁,那就不是他了。”


    林特跟姥姥一起下去。


    劉愛國別看在電話裏跟林晚照大喊大叫,在林晨陽跟前,他就不敢大聲說話。不是出於畏懼,是出於敬重。


    林晨陽已經知道事情經過,劉愛國堅持要跟林晚照當麵評理,林晨陽就把妹妹叫下來了。


    林特喊了聲“姥爺”,劉愛國見著林特挺高興,視線卻是停留在林晚照身上,隨口問林特,“怎麽在家啊?今不上課。”


    “姥爺,我們考完放假了?”


    “考得怎麽樣?”


    “還行。”


    劉愛國說,“小特也是大學生了,讓這孩子評評理,你這事兒做的對不對!”說著狠狠瞪林晚照一眼。


    這老婆子,越發會打扮了。發型都不一樣了,看這一頭小卷發,跟電視上的外國人似的。下身是米色呢裙,上身穿著格子短外套,裏麵搭的是高領淺色毛衣,毛衣外還掛著珍珠項鏈。耳朵上也垂著珍珠墜子哪。


    劉愛國攏了攏身上的深色棉襖。再瞪林晚照一眼,有錢買這些好衣裳好首飾,還跟孩子們要什麽錢!


    “什麽事啊?”林晚照問。


    “你是不是跟孩子們要錢了?”劉愛國聲音梆硬!


    原來是這件事。


    林特給姥姥倒杯茶遞過去,林晚照接過放手裏握裏,跟劉愛國說,“我們這都離婚了,我的事跟你有關麽?”


    “孩子的事就跟我有關!”


    “那你是代表孩子們來的?”


    “我就跟你講講這個理。明明手裏有的是錢,怎麽還跟孩子們要?孩子們容易嗎?上有老下有小,正是艱難的時候,你怎麽就不體諒體諒孩子們?你也是當娘的人!”劉愛國說著說著就激動起來,眼神裏充滿委屈的控訴。


    林晚照,“這樣吧。這個星期天,叫上孩子們,咱們一起開個會,商議商議這件事,怎麽樣?”


    “開什麽會?你就不能跟孩子們要錢!”


    “我怎麽不能?我沒生他們還是沒養他們!我是有錢,我也不缺他們每個人的三百塊,但我就想跟他們要。你要不要是你的事,我不要是我的事?你還敢到大哥這兒來,你是誰啊?我們早離婚了,你還敢管我的事,你管得著嗎?你憑什麽管!”


    “你,”劉愛國語塞,“天下做父母的,哪個不體諒兒女?”


    “大哥的退休金也沒有不夠用,林正林清照樣每個月給大哥生活費。我爸也有退休金,大哥小弟也都給我爸生活費!孝敬老人,本就是理所應當。孩子們沒不樂意,你先跟我來嚷嚷,我是跟你要錢嗎?這件事跟你一點關係都有!”


    林晚照怒視劉愛國,“原本我想著,三百塊意思意思就算了。你還敢過來跟我講理!我告訴你,三百塊不太夠,辛苦你這一趟,我得要五百了!”


    劉愛國當時就要爆炸,林晚照先一步指著他鼻子道,“你再敢說一句,我就漲一千!你看我開口孩子們給是不給!”


    爆炸……


    爆炸,被,原地憋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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