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年少


    劉愛國迴家就出去溜達了。


    沒片刻功夫, 劉家就在栗子溝村兒出了名兒。別看劉愛國不懂什麽是按揭,完全不耽誤他吹牛臭顯擺。


    林晚照跟劉愛國過了一輩子也沒發現劉愛國有這臭顯擺的毛病, 不過仔細想想, 倆人一輩子除了孩子念書上能顯擺一下,別的想顯擺也顯擺不起來。


    林晚照在家歇著,給趙嫂子打了個電話, 說起買房的事, 趙嫂子笑,“你動作真快。”


    “不是我動作快, 我家老三拆遷款還沒下來, 就把房看好了。那樓盤我在嫂子你那裏看過, 想著肯定不錯。嫂子, 這迴給我們辦手續的銷售員不錯, 我把那小夥子電話給你。我跟他說了, 他是幹這行的,要是有民居出售,也隻管跟我聯係, 到時有消息我跟你說。”林晚照從來不是單純沾別人光的性格, 力所能及的範圍內, 她也得努力。


    “好啊。”趙嫂子打趣, “沒把好房子全都買走吧?”


    “沒有。我看現在樓市不算很火爆, 還有挺多房子的。”


    “那你買這麽多?”


    “咱們又不是做短生意,房子放著也壞不了。老大當年公租房買產權, 才三萬。老三第一套房買的偏, 五萬。現在放眼市裏瞧瞧, 哪兒還有五萬的樓。就是咱們縣,拆遷前, 也得十來萬一套房子。嫂子,咱們都是從房上發起來的,我就信房!”


    聽筒裏傳出趙嫂子含笑的聲音,“等過了正月十五,咱們一起去看樓。”


    “成!”


    秦特聽著姥姥跟趙姥姥打電話,決心也要像姥姥一樣,好好交朋友。


    她給自己和姥姥泡壺茶,從房間拿本小說,挨著姥姥看起書來。


    當天下午,妯娌陳桃花兒就過來一迴,跟林晚照打聽是不是一下午就買了七套房。林晚照承認,“弟妹你要不要買,下迴咱一起去。”


    “嫂子,您還要買啊。您多少房啦,怎麽住啊!”


    “收租唄。你看我跟你二哥還有旁的本事?”


    “唉喲,我的天哪。二嫂你是真人不露相,您真是大氣派!二哥說你一下子買七套房,把我嚇著了。二嫂,你買哪兒的房啊?”


    陳桃花兒比林晚照有見識,林晚照一說老三看的那小區,陳桃花兒就知道,“是個好小區,學區好,以後不管是出租還是給孩子上學,都方便。”


    “你也買兩套唄。不然,那些錢留著做什麽?”


    “我是也打算在城裏買幾套。上迴我家買房,是全款付的,二嫂你跟我說說按揭的事兒。”


    林晚照事無巨細,把怎樣找律師,怎樣擬協議防範風險,都跟陳桃花兒說了。陳桃花直笑,“咱自己孩子,還能不放心?”


    “弟妹,現在市裏的房,等閑三五十萬。孩子們好的時候好,若是哪天一犯渾,他就是不認了,就是自己拿著了。你有什麽辦法?生氣就能把自己個兒氣死,何不把事情做前頭。”


    陳桃花兒悄聲問,“你家老三媳婦精豆兒似的,能願意簽那合約?”


    要是以往,林晚照肯定就順著抱怨幾句兒媳婦的不是。這幾乎是婆婆的本能。但這次,林晚照忍住了,她實事求是,“老三媳婦挺明事理的。”


    “有你這一出手七套房的婆婆,哪個媳婦不明理啊。”


    “別這麽說,咱們家的媳婦都還成,沒那種特別不講理的。”


    “這也是。”


    妯娌倆說會兒話,主要陳桃花兒把擬協議的律師電話要走。她倒不是舍不得把房給兒孫,兒孫都是親的,陳桃花兒主要是看這協議能保護自身財產,再說句私心話,兒子媳婦關係好,這財產就是他們的。一旦離婚,財產還是自家的,不會蒙受損失。


    陳桃花兒走後,天色漸漸暗下來,林晚照開始準備晚飯,秦特給姥姥幫忙打下手,就見姥爺哼著小調迴來了,順帶跟祖孫倆說了個餿主意:


    “大哥說了,如今這拆遷款下來。兒子輩的都老大的人了,自己掙飯刨食兒不管他們,孫子輩得意思意思。我想著,大哥說的也有理。”劉愛國捏粒炸花生米,擱嘴裏嚼了。


    秦特手裏擇著芹菜,不明白姥爺的意思,“姥爺,不是給舅舅和媽媽很多東西了嗎?”


    “以後都是你們的。”劉愛國轉悠半圈,跟林晚照商量,“老婆子,你說怎麽樣?”


    “你大哥什麽主意啊?”都是有錢燒的,站不住腳了!劉愛黨那餿主意就是這時候出爐的吧。林晚照不動聲色的問。


    劉愛國眉飛色舞地,“大哥說,孫子一人給五萬,長孫給十萬!”


    秦特看姥爺一眼,再看看姥姥,姥姥在不緊不慢的切肉絲。


    林晚照沒說話,劉愛國問她,“你覺著這主意怎麽樣,兒子們給了,是該給孫子點兒吧。”


    林晚照問秦特,“小特,你說你姥爺這主意如何?”


    秦特說,“我就是有些不明白,姥爺,為什麽隻給孫子啊?朵朵也是姥爺的孫女,姥爺你隻給劉飛弟弟、陽陽弟弟,不給朵朵麽?”


    “也不能這麽說。我不是你大姥爺那種重男輕女的人,朵朵少給點,給一半,兩萬五。不,給三萬!”劉愛國擔心秦特吃醋,特意說,“小特也給你一萬。齊碩比你小,給他兩萬。”


    “那在姥爺你心裏,陽陽值五萬,朵朵值三萬,劉飛值十萬,我值一萬,小碩值兩萬。姥爺您這不是給我們定價麽?我覺著不大好,先不說我們小輩,長輩裏除了二舅高興,大舅三舅能高興?”然後,秦特極敏銳的補了一句,“就是舅舅們不說什麽,大舅媽三舅媽肯定過來跟姥爺您講理啊!”


    劉愛國想到難纏的大兒媳三兒媳,終於從亢奮的狀態中微微冷靜下來,這事兒的確不能這麽幹。


    林晚照把切好的肉絲放到碟子裏,換個菜板菜刀,接著切芹菜,“再跟你姥爺說說,你媽知道會怎麽著?”


    秦特忍俊不禁,“我媽肯定立刻電話打過來的!我媽多火爆啊,她當然不是為了錢,就是不能咽下這口氣呀。我也覺著很寒心,前兒您不還說,外孫孫子外孫女孫女都一樣看待麽。外頭誰不說姥爺您開明,一碗水端平。您怎麽能讚同大姥爺這餿主意呀。大姥爺這主意,簡直是把人都得罪完了。姥爺您肯定不能讚同的,是不是?”


    根本不用林晚照出馬,秦特就把姥爺給製服了。


    劉愛國拍著腦門兒,“這話當我沒說過。你倆別外頭傳去。”


    秦特笑眯眯地,“姥爺您放心吧。我什麽都沒聽到,我姥爺能讚成這樣的事麽,肯定不可能的。姥爺您多明白的人哪,跟大姥爺不一樣,你倆氣質就不一樣。”


    劉愛國被秦特馬屁拍的有點兒美,還是正色提醒外孫女,“在外頭可不能這樣說,那也是你大姥爺。他心眼兒小,聽到這話肯定不高興。”


    “我就跟姥爺您一個人說。姥爺,晚上喝幾杯吧。一會兒給您炒個蔥爆羊肉!”


    林晚照說,“我可不炒。”


    “我給姥爺炒!主要我姥爺這男女平等就讓人敬佩!”


    秦特把姥爺哄的樂顛樂顛往客廳看電視去了,秦特伸長脖子瞧一眼,心裏嘀咕,姥爺真是一肚子的舊思想,合著在姥爺心裏,她才值一萬,約等於外孫的一半,孫女的三分之一,孫子的五分之一,長孫的十分之一。


    姥爺不知道你真麵目是這樣的啊!


    還是姥姥好!


    晚飯的時候,劉愛國就接到二兒媳的電話,問公公是不是要給孫子分錢。林晚照秦特四隻眼睛齊刷刷盯著劉愛國,劉愛國義正辭嚴的問二兒媳,“你聽誰說的?”


    “劉超媽,我大財嫂子啊!爸,不說咱們三家每個孫子給五萬,長孫給十萬麽。”二兒媳快言快語,劉超是劉愛國大哥劉愛黨的長孫,跟劉飛一樣,屬於高貴的十萬塊長孫級別。


    秦特給姥爺夾筷子蔥爆羊肉,劉愛國態度更加莊嚴了,對二兒媳道,“都什麽年代了,還分這些。老二媳婦,你比我年輕,你應該更進步才行啊。男女平等一百多年了,你怎麽還長孫長孫的。飛飛是我的大寶貝,可你說,難道隻疼飛飛,就不疼陽陽、朵朵了,還有咱們小特小碩,都是一樣的。沒這宗事兒,那是你大伯的糊塗主意,我是很不認同的。行了,就這麽著吧,掛了啊,我吃飯哪。”


    “誒,爸——”


    沒待二兒媳再多說兩句,劉愛國就掛了電話。秦特的馬屁立刻跟上,“姥爺您說的真是太好了!”給姥爺豎個大拇指,“暑假我們留了作文,我就寫一篇《我的姥爺》。”


    “不用不用。你那作文不是經常被當範文在班裏念麽,不用寫,多不好意思啊。”


    “主要像姥爺這個年紀的人,有幾個人有姥爺這樣的覺悟呢?”秦特順帶打聽,“姥爺,三姥爺家也這樣分麽?”


    “應該吧。你三姥爺也稍微有一點點那啥,一會兒我給他打個電話,不大妥。”


    劉愛國從內心深處一直是認為兒女不一樣的,孫子孫女也是不一樣的,兒子輩最倚重的是長子,孫輩最看重的就是長孫,劉飛是長孫。在劉愛國的老思想裏,東西多給孫子也正常,畢竟孫子是正根正苗。


    可現在隱隱又知道,即便在心裏有偏有向,但事情不能這麽辦的。一來兒媳婦不好得罪,二來閨女脾氣也不小。算了算了,看看給自己倒酒的小特,還有這嫩滑鮮香的蔥爆羊肉……還是一律不給,省錢,省事。


    就是給,也私下給,不能叫人知道。


    劉愛國捏著小酒盅,暗暗咂摸個主意。


    秦特一眼就看出姥爺口不對心,她出於善心提醒姥爺,“姥爺,您要是私下給劉飛給陽陽東西,你可一定得機密的不得了。不然叫大舅媽知道,肯定來跟姥爺抗議!”


    劉愛國險沒叫酒嗆著。


    林晚照忍笑,“小特都能看出來,你就歇了吧。”


    劉愛國堅決不承認,“我可沒那意思。說一樣看待就是一樣看待。咱們得把錢花學習上,不花別處。”趕緊把剛攢的主意散了。


    老二媳婦又給劉超媽大財嫂子打電話,最後氣的不輕,因為確定愛黨大伯家就是按長孫第一發錢的,愛軍三叔家,也要給孫輩發錢,就是她家,一文不出!


    第二天,翠丹媽帶著翠丹就上門了。翠丹媽是哭著來的,翠丹也是滿臉氣憤,秦特忙給翠丹媽遞紙巾,倒茶給她喝。


    林晚照忙問,“侄媳婦,這是怎麽了?”


    翠丹媽直捶胸口,“二嬸啊,我要不找個明白人來說說,就氣死了!”


    翠丹一向快言快語,“二叔婆,你不知道,可氣人了。昨天我們家開會,我爺爺說拆遷款下來了,給我們孫輩一人五萬塊錢!”


    “這不好事麽?”林晚照佯作不知。


    “是好事兒。可我爺爺說了,隻給孫子,孫女沒份兒!還有劉超哥,他是長孫,長孫一個頂倆,拿雙份兒,給他十萬!”翠丹小臉兒氣的鼓鼓的,“我倒不是眼饞我爺爺的錢,就是氣不過!合著眼裏就隻有孫子,虧我爺爺成天跟我‘丹丹長、丹丹短’的,原來這麽瞧不起人!”


    翠丹哼一聲,“沒見過樣兒的老古董,我聽小特姐說了。二叔婆拿鳳女姑跟傑子舅他們都是一樣的,有傑子舅的,就有鳳女姑的。家裏更是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一個樣兒!連學校都說男女平等,現在誰還像我爺爺似的,搞重男輕女這一套!”


    翠丹特意對坐在一旁的劉愛國說,“同樣是兄弟,怎麽二叔爺就這樣開明,我爺爺偏一肚子的舊思想呢!”


    劉愛國輕咳一聲,摸摸自己染的漆黑的平頭,“你爺爺上年紀了。”


    “不是年紀的事,三叔爺家就是孫子孫女一視同仁,都是一樣!就我家,非但孫子孫女有貴有賤,孫子間也不一樣,長孫特值錢!”


    秦特昨晚就聽說這事了,不過,她沒想到大姥爺連一分錢都不給孫女,心裏很同情翠丹,義憤填膺的說,“難怪翠丹你這樣生氣,要是我,我也一樣生氣!”


    說出“生氣”倆字時,秦特心中閃過一絲震驚,她以為自己隻是不滿,原來自己是在生氣麽?雖然心理診所的傅阿姨說男女是平等的,姥姥對媽媽和舅舅也都一樣,律師褚阿姨、法官阿姨都是很厲害的人,但是,她內心深處仍是很自卑的。她沒想到自己會有一天會因為聽到重男輕女的事而生氣。


    這種震驚也隻是極短的一瞬,秦特並沒有多想,因為她急著安慰自己的好朋友好姐妹翠丹:


    “你也不用太生氣,像我姥姥、姥爺這麽好的人不多的。”


    劉愛國:……我這孩子實誠的……


    翠丹鼓著嘴巴,“我都快氣死了,你看我媽,都氣哭了!”


    秦特很有正義感,拉著好朋友的手說,“翠丹,我們是不該要長輩的東西,因為我們做晚輩的應該孝敬長輩。但是大爺爺這樣也是不對的,難道看晚輩不該看人品,就隻看性別?孫子就好,孫女就不好了。那是非常狹隘的!你得跟大爺爺說,他這樣不對,叫他改正過來。”


    翠丹說,“我爺爺說也沒用,我昨天就跟他抗議了。你不知道那我爺爺那口氣,說我丫頭片子,叫我少嘰歪!”


    “這得想個辦法。像你媽媽一樣,光哭也沒用啊。”秦特很認真的想法子,姥姥做事就很有謀略,所以她也得開動腦筋,幫翠丹想個好辦法。“書上說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姥姥和趙姥姥都說,遇事得提前做功課。”


    秦特先問,“翠丹,三姥爺家具體是怎麽分的,你先細說說,咱們好想法子。”


    “三叔爺家是孫子孫女每人五萬,外孫外孫女每人三萬。”


    “這怎麽還不一樣啊?”


    “當然不一樣了。我爺爺叔爺這輩人,都是把家業傳給兒子的,對女兒都隻是嘴上親熱,實際好處都給兒子。”


    劉愛國表白自己,“也不全這樣。我就不這樣。”


    “可不是麽。拿三叔爺家的事說吧,有一迴三叔爺做了闌尾炎手術,也是貴女姑迴娘家,跟三叔婆一看照顧三叔爺的。劉俊舅舅在市裏工作,也迴不來呀。劉博舅舅跑運輸生意,天天在外頭,也不在家呀。都是貴女姑照料。”翠丹歎氣,“需要人伺候,就找閨女。一有好處,先想兒子。我看咱家,就二叔爺是個例外了。”


    秦特問翠丹,“你家就隻給孫子,外孫一點都沒有。”


    “一毛錢都沒有。”翠丹說,“我爺爺說了,外孫外孫女都是外姓人,連我姑媽她們,也什麽都沒有。我爺爺心裏就隻有兒子孫子。”


    “其實,我大姑二姑三姑都可孝順了,就沒見過我爺爺這麽偏心眼兒的人!”


    秦特琢磨片刻,就有了主意。


    “你爺爺太古板了,不是一時半刻能說動的。我們先去三叔爺家,三叔爺年輕,應該比較容易拐彎兒。”


    “跟三叔爺說有什麽用啊?”


    “我姥爺說了,我家可不這樣做。我家都是把錢用在學習上,我們這一輩,不管孫子孫女還是外孫外孫女,學費都是姥姥姥爺出,盼我們學習有出息,不直接給錢。你想想,這多激勵人啊。像你爺爺似的,五萬十萬,還分出三六九等,以後就是有再多的孫子,沒一個知道求學讀書的,這錢也是白花了呀。”


    翠丹媽說,“我誰都不服,這上頭我就服二叔二嬸。就是,錢用在孩子學習上,以後孩子有出息,難道不孝敬長輩?”


    秦特是個很聰明的孩子,懂得向長輩尋求幫助,先拜托姥姥,“姥姥,我跟翠丹先去三姥爺家,看能不能說動三姥爺?要是能說動,一會兒我們拜托三姥姥過來,您跟三姥姥幫著去跟大姥姥說說吧,他們這樣做可不對。多傷人心哪。”


    林晚照眼睛裏流出一絲驚喜,這孩子是在想辦法哪,點頭應下,“行。你們去吧。有準信兒過來跟我說一聲,就是你三姥姥不去,我也替你們去跟你大姥姥念叨念叨,也不能忒偏心了。”


    翠丹媽拭淚,“我們家裏,媽也做不了主,都是爸說了算。”


    秦特安慰翠丹媽,“貴舅媽,你別傷心了。大姥爺那邊兒,我拜托我姥爺去說。最好能說動三姥爺,請三姥爺跟我姥爺一起過去。”


    翠丹媽見倆姑娘一本正經的樣子就想笑,也不抹淚兒了,“你們懂什麽呀。”


    “總得試一試吧。”秦特說。光哭有什麽用啊,她逃出來,才能遇到姥姥,才能有現在的生活。不試一下,怎麽知道不行呢?


    因為大家都住一個小區,秦特穿上外頭的羽絨服,還到廚房拿了一盒草莓、幾個蘋果,裝在袋子裏一起拎過去,她記得姥姥跟她說的,求人得帶些禮物,帶禮物好說話。


    倆姑娘手拉手去求人,翠丹媽都給逗笑了,跟林晚照說,“二嬸,你是知道我的。我不為錢,我就為這口氣。我們翠丹平時對爺爺奶奶多好啊,結果,老爺子一句話,就隻有孫子的份兒。這不是看不起我這生閨女的人麽。”


    “你公公上年紀了,有些糊塗了。沒事兒,一會兒我們去勸勸他就好了。”大伯子想的這餿主意……


    秦特把水果送給三姥爺三姥姥吃,陳桃花兒拿出過年瓜子糖,她家條件好,陳桃花兒拿的都是含榛果的巧克力糖,“怎麽好端端的給我們買水果?”


    “有事跟三姥姥三姥爺說,特別要緊的事。”秦特說。


    如今村子搬遷,劉愛軍事情不多,天冷懶得出門,就在家看報紙。聽說是“特別要緊的事”,劉愛軍放下報紙,“什麽事?”


    秦特沒直接說,而是委婉的另想個由頭,“老師布置了作業,要寫一篇關於孝敬長輩的作文。我聽翠丹說,貴女姨特別孝順三姥姥三姥爺。每個月都大包小包的過來看你們,還常給三姥姥三姥爺買新衣服新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陳桃花兒一時真沒猜透秦特的來意,因為夫妻倆都覺著自己天公地道的。陳桃花兒笑,“你三姥爺穿的羊毛衫,我這棉鞋,都是你貴女姨買的。”


    “隻有貴女姨買麽?愛女姨沒買?”秦特故意問。


    “也買。我們喝的牛奶,這上年紀,得喝老年人的奶粉,都是你愛女姨買。”


    “什麽牌子的,三姥姥給我看看唄。”


    陳桃花兒在茶幾底下拿出個印刷精美的鐵罐奶粉,上麵印的都是英文,秦特接過來細看,“這肯定很貴吧。這是外國貨,產地是澳大利亞。”


    “你們讀書的人懂英文,我是不懂的。從香島買迴來的,你愛女姨一季去一趟,給我們買迴來的,說這牌子好。”


    “這不隻是花錢哪。咱們從超市買東西,重了還得叫超市給送家來呢。愛女姨從那老遠的地方一趟一趟往迴拉,真不容易。”


    “是啊。我都說隨便喝喝就行了,她非不幹,非說這牌子好。”


    “三姥姥,真的格外好嗎?”秦特繼續引導話題。


    “當然了。喝了後覺著睡眠都好,但也特別貴,這麽一小罐要一百多。”


    “三姥姥三姥爺你們真有福氣。等我以後掙了錢,也要這樣孝敬我姥姥姥爺!”


    陳桃花兒笑,“你們都懂事,都是好孩子。”


    “三姥姥,劉俊舅舅劉博舅舅肯定給你們買的更多吧?都買什麽了,給我們看看唄。”


    陳桃花兒笑著把奶粉罐子擱迴茶幾底下,“他們成天忙的不見影兒,哪兒顧得上這個。”


    “舅舅們沒空,舅媽們肯定也常過來吧。”


    “你劉俊舅舅在市裏,工作忙。劉博舅舅在外跑生意,他媳婦也在公司忙呢。”


    “其實也各有各的孝敬,舅舅們心裏肯定也是記掛你們的。”秦特說,“姨媽們更細心,來的時間更多,照顧你們自然更周到些。”


    “是啊。”


    秦特轉入正題,“大姥爺家出了件事,三姥姥您聽說沒?”


    “什麽事啊?”


    “大姥爺說要給孫子分拆遷款,劉超哥是長孫,給劉超哥十萬,不是長孫的給五萬。”秦特歎口氣,“翠丹說,她一分不要大姥爺的。咱們是晚輩孝敬長輩還來不及,怎麽能要長輩的錢呢。不過,她也沒這種憂愁,大姥爺說了,孫女以後是潑出去的水,一分都沒有。”


    劉愛軍聽出苗頭了,支著頭含著笑聽倆姑娘說話。翠丹道,“別說五萬,五十萬我也不稀罕!我就是不服了,要是人人都有,就因為我是孫女,就一分沒有!沒見過這麽看不起人的!三叔爺,您家也這樣麽?”


    陳桃花兒連連擺手,“我家可不這樣,我家都一樣。哎呀,你爺爺這有點過了,孫子孫女還不一樣麽?”


    “我姥爺說了,我們家,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都是一樣的。三姥爺,您家是不是也一樣啊?我看貴女姨愛女姨都挺孝順,您家不會也兩樣兒吧?”


    劉愛軍生生叫給噎了一下,繼而笑道,“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為這個過來的?你們這彎子拐的,也太大了。”


    秦特見三姥姥三姥爺都沒有生氣的樣子,認真的說,“我聽翠丹說了大姥爺說的那話,就覺著很傷人。翠丹多孝順大姥爺啊,大貴舅平時也是噓寒問暖,哪天都得去兩三遭。就因為翠丹是女孩兒,孫子們都有的東西,就沒孫女的。外孫外孫女也是什麽都沒有,這事兒太傷人了。”


    “我聽說貴女姨愛女姨都是很孝順的人,我想她們孝順三姥姥三姥爺的心跟兩個舅舅是一樣的。三姥爺您可是村書記,男女平等多少年了,您可別傷了倆姨媽的心啊。兒女一起孝順您跟三姥姥才好哪,幹嘛要分出遠近,把原本想近的都推遠了。”


    秦特那種慢調斯理循序漸進有理有據講道理的本事真是絕了。


    她拜托過長輩後,劉愛軍說,“這事替你們說說倒沒什麽,大哥這事做的的確偏心。”劉愛軍已經改過來了,決定是得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平等看待,別因著幾萬塊錢,讓閨女女婿有意見。


    “不過,我大哥這把年紀,很難轉變的。”


    秦特很懂事,並不強求,“那我們再去努力一下,如果實在沒法,也隻有隨大姥爺去了。我們是不想大姥爺寒了晚輩人的心。”


    秦特接著給翠丹出主意,得把同一戰線的同盟軍都聯合起來。翠丹還有個堂妹,叫翠朱。翠朱年紀小,但也要團結起來。翠丹還有倆姑媽,姑媽家也有表兄弟表姐妹,都要一起團結起來,抗議劉愛黨的偏心眼兒。


    她倆見到劉超也不叫超哥了,改叫他長孫哥。


    你不長孫麽。


    於是,當天倆弟妹過來勸大嫂子,倆兄弟過來勸劉愛黨,做事兒得公道。都什麽年代了,還隻有孫子沒孫女的,咱家古來傳統,一向都是重姑奶奶的呀!


    當天,劉愛黨還接到倆閨女的電話,姑奶奶發起飆來,在電話裏憶苦思甜一把鼻涕一把淚說起當年的不容易,給家裏做過多少貢獻,平時是如何孝順爸媽的。如今這才知道,爸媽拿她們當外人!爸媽的錢她們一分不要,就是想問問這世上還有天理不?


    劉愛黨從不將孫女放眼裏,不過也知道,不能把閨女都得罪完。


    所以,劉愛黨這事兒,當天出台,當天流產。


    長孫劉超都被爺爺拖累,原本他在同輩的兄弟妹妹裏人緣兒不錯,叫爺爺這長孫事件一出,鬧的弟弟妹妹都對他有意見了。


    劉愛黨氣的到處罵翠丹,“刁鑽古怪的丫頭片子!”


    翠丹迴嘴,“都說我跟爺爺您一個樣兒哪。”


    把劉愛黨氣跳腳,抬手就要打人,翠丹比他靈活百倍,早跑遠了。


    劉愛國劉愛軍看一迴大哥的笑話,都說,“翠丹這閨女,精靈精靈的。”


    自從戰勝了偏心眼兒的爺爺,翠丹就跟秦特更加要好了,什麽心事都跟秦特說。倆人一人一被窩兒裹著,在床上說悄悄話,“我媽說,爺爺就是表麵兒上不給了,說不定私下還會給孫子錢的。”


    秦特很大度,“給就給唄。原本就是大姥爺的錢啊。其實大姥爺就是直接說,把他的錢都給劉超哥,也是大姥爺的自由。但是,不能讓他這樣囂張的去說,我就給孫子。有這種想法,悶不吭氣兒咱們就當不知道,他還敢說出來!當然叫人生氣啦!咱們好好學習,以後有的是掙錢的機會,才不在乎大姥爺那點兒錢哪。我姥姥說了,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爭出嫁衣。做人得有誌氣。爭祖產的人,最沒誌氣了。”


    秦特時時把姥姥的教導奉為圭臬,記在心裏。


    翠丹想了想,也記心裏了,“我迴家跟我媽說一說,我媽這幾天總是不大樂。”


    經曆過家裏的長孫事件,翠丹有了一絲惆悵,“小特姐,你說世上怎麽會有我爺爺這麽重男輕女這種人哪?”


    秦特神色認真,“你忘啦,我爸就是這種人,我大伯我奶奶我繼母,都是這種人。”


    “對不起啊,小特姐,真忘了。”


    秦特自從跟著姥姥過日子,林晚照在飯食上從來不委屈自己,還給秦特一早一晚兩盒牛奶的補充營養,秦特一下子長高很多不說,再加上現在林晚照做事隻求心安痛快,行動中自然多了幾分灑脫颯爽。秦特什麽都是跟著姥姥學,她平時還會有意練習膽量,所以,短短一年,整個人神采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以前秦特對於自己在生父家的遭遇特別自卑,但姥姥經常鼓勵她,她學習也好,學校裏老師們也都喜歡她,她也不跟同學交惡,還有翠丹這樣的好朋友。所以,以前羞於出口的苦難,也能勇敢麵對了。


    秦特笑笑,“沒事啊。我也很有運道的,我姥姥多好啊。跟著姥姥,能學到很多做人的道理。”


    “我媽都說,二叔婆說話做事公道。”翠丹悄悄跟秦特說,“咱們村兒好些人家,聽說叔婆給鳳女姑在市裏買樓,出嫁的姑奶奶們都不幹了。說一樣孝順爹娘,也不能忒偏心。不給就都不給,要是給兒子的話,也得有她們的一份兒。”


    秦特笑彎了眼,“還挺有意思的。”


    “特有意思。”


    “咱們明天去圖書館辦借書卡吧。咱們有學生證,辦卡都是免費的。”


    “好啊。聽說年終考的分數下來了。”


    “嗯。”


    “嗯是什麽意思。”


    “考都考過了,分數下來不是很正常。”


    “你就不緊張麽。”


    “都考完了,緊張什麽呀。”


    “我擔心考的不好。”


    “考得不好就繼續學,擔心也沒用。”


    翠丹看自己注定從小特姐這裏得不到任何成績上的安慰了,她爬起來去伸手夠到暖氣片上烤著的兩包牛奶,跟小特姐一人一包坐著喝完,包裝扔垃圾筒,倆人去衛生間刷過牙,就迴屋關燈睡覺了。


    入睡前,秦特重新梳理自己的心情,她想,我的確是很討厭很討厭重男輕女的事的,我也很生氣很生氣,我這生氣與討厭,都是對的。


    鼓足了勇氣,秦特在內心深處對自己說,我是對的。


    那一刹那,怒吼的洪流衝垮高鑄的壁壘,秦特的心靈進入到更加寬廣無垠的領地,那裏是另一個一望無際的視野。


    而她,正值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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