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話


    其實這幾年劉家生活富裕, 每年收租也有十來萬,不是以前沒見過錢的時候了。何況, 村兒裏有錢的比他們家多的是, 他家純靠收租。有些辦企業的,人家才是真正有錢。就是拆遷補助款,劉家也不是最多的。


    當年蓋房子都是借的錢, 八間那處院子隻蓋了三層, 村兒有遠見的人家兒都是起六層,收租收的多不說, 補償也拿得多。


    但五百萬對劉家而言, 仍然是一筆巨款。


    而且是劉愛國從未想像過的一筆巨款。


    自從領錢有了準日子, 劉愛國就開始失眠了。


    想到百萬的數字就心跳加快, 砰!砰砰!


    孩子們也不停的打電話迴家, 也不知道擔心什麽, 總之各種擔心。問明白領補償款的日期,千叮嚀萬囑咐他們一起來領,不然這麽一大筆錢, 就是擱銀行卡也不叫人放心啊!


    祖祖輩輩都沒見過的巨款!


    “老婆子, 你說, 咱這些錢幹啥花啊。”熄了燈, 劉愛國睡不著, 睜著眼睛看屋頂,慢慢的能看到安置房統一裝的節能燈模糊的輪廓。


    “買房唄。”


    “嗯, 我聽老三說, 現在他家附近的房子五六十萬, 老大那邊兒也差不多,老二邊兒上的房子要便宜些, 三四十萬。我算了算,把這些刨出去,咱還能剩三百多萬。”


    劉愛國是個老實人,但也不是沒有計劃的人,何況這樣一大筆錢。


    “那也買房,咱多買幾套。”


    “咱以後不是還能分十幾套。還買?”


    “誰還嫌家業多啊?”林晚照說,“你想想咱這幾十年,遠的不說,就買我家那處老宅,那會兒花了五千塊錢,誰不說是全村第一貴。可你看,這才十來年,如今換迴多少房子多少錢?要是咱那五千塊錢沒買房,咱擱銀行,吃利息,現在能有多少?就是漲十倍,能有五萬,咱能得這些錢這些房?”


    “這都是憑運氣。”


    “可咱為啥能趕上這運氣,不是因為咱當初買了房麽。”林晚照輕聲道,“當初公公活著時常說,什麽是家業?房子,地,這才是永久家業!”


    “這倒是。”對老爹的話,劉愛國是很信服的。劉愛國說,“咱仨兒說,現在他們銀行有理財,也可賺錢了。”


    林晚照的頭發險豎起來,提著一口氣,問,“那老三有沒有買理財?”


    “他也買,但他錢少,隻能買一丁點兒,賺的也少。”


    林晚照知道老三就算有些小算盤,到底是親兒子,也不會故意引父母入坑。林晚照心裏的氣稍平,“我去銀行存錢,常聽說有老年人不懂,聽到銀行經理說買理財多賺。一百萬進去,兩百萬出來,半年時候就翻了個個兒。”


    “真有這樣的事?!老三跟我說,他們銀行最好的理財產品,一百萬進去,一年就能賺五十萬。遠不如你這個啊!”劉愛國激動起來,仿佛立刻就要翻身坐起去買一百萬理財,明翻番兒成兩百萬。


    林晚照好氣又好笑,“你真會想美事。隻聽說賺的,聽沒聽過賠的?一百萬進去,一萬塊錢出來。”


    若當頭冷水澆下,劉愛國心一涼,“還能這樣?”


    “怎麽不能這樣?理財就是把錢交給別人投資,盈虧你自己負責,到時虧完,你也丁點兒辦法沒有。別想找補,你自己簽的協議,自己願意!”


    “那還是買房置地吧。”劉愛國一輩子求穩妥,“房子地最可靠。”


    “就是這個理啊。”林晚照接著給劉愛國打一劑預防針,“老三那張巧嘴,你一句都別信。要理財這麽好,他還能來找你摳索錢,他早自己成大富豪了!”


    劉愛國一樂,“孩子也是好心。自家孩子,難道還會騙我?”


    “這上頭不至於騙你,可老三那嘴,一向不著調。你聽他的?他聽你的還差不多!”


    劉愛國心裏真知足,老婆子跟他吃一輩子苦,眼下也能享享福了。他側過身,黑黢黢的看著自己的老婆子,雖然隻是個輪廓,心裏也有一股說不出的甜蜜。他嘴生的笨,不會說那些甜蜜話,最終憋出一句,“那明兒我先找個安防盜鐵窗的安上,不然等拆遷款下來,這麽多錢擱家裏,還真不放心。”


    “誰擱家啊,人家都是給存卡裏的。到時領張卡迴來就行。”


    “那也得小心點兒,萬一有賊把咱卡偷了呢。”


    “這一幢樓裏,哪家兒沒幾十萬拆遷款,單偷咱家?”


    劉愛國終於有些放心,“這倒也是。”


    “我聽孩子們說,現在都挺難的。”劉愛國叨叨起來,“老大想讓朵朵出國留學,這出國拋費大的,簡直嚇死人,一年就得好幾十萬。老二一直想在市裏買個鋪麵兒,再支個攤子。市裏房貴,哪兒買的起,租金也是一年年漲個不停。老三愛個花哨,說爬樓累,想換成電梯的。孩子也是好心,他現在的房也小點,以後咱們去沒住的地方。想著咱們一年年的上了年紀,電梯房省的爬樓。”


    隨著劉愛國的嘮叨,林晚照的心漸漸沉入冰底,從骨頭縫兒裏透出寒意。林晚照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問,“他們跟你說的?”


    “嗯。哎,這不咱有錢了麽。”劉愛國道,“孩子們也不容易。”


    “合著要是不拆遷,沒這筆錢,他們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也不能這麽說。可咱這不是有麽?”劉愛國一片癡心為他的孩子們,“就是閨女,要不是她家那婆婆,現在早給小碩買樓了。以前是沒有,咱現在有,能不幫孩子們一點?我想好了,閨女不能跟兒子一樣,可也不能虧待閨女。”


    我想好了。


    這四個字真是跟迸到熱油上的火星子似的,騰的就把林晚照的火勾了起來。林晚照騰的坐起來,啪的按亮燈,突然間的亮光刺的劉愛國眼睛一眯,林晚照問他,“你想好了!你跟我商量過沒你就想好了!”


    “這有什麽商量的?”劉愛國莫名其妙,“咱現在有,孩子們有困難,難道不幫孩子一把?”


    “不幫!為什麽幫!”林晚照冷笑,“我問你,沒拆遷時,有哪個一天八百迴的給你打電話?一天一千迴的跟你噓寒問暖!一趟趟的打電話,見天兒的寄東西!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劉愛國哭笑不得,“孩子嘛。哪個不跟小狗似的,見有好兒就撲上來。跟孩子計較什麽。你也說見天兒給咱寄東西,那大洗衣機,全自動的!整套嶄新鋥亮的鍋碗瓢盆、微波爐、電飯鍋!小特用的寫字台,還帶小書架,不都孩子們給買的。孝順就行了,以後還不都是他們的。”


    林晚照臉上沒有一絲笑意,她冷冷的問劉愛國,“你是想過現在的日子,還是想過以前的日子?”


    “有什麽差別啊?”


    “差別大了!”林晚照道,“以前每年十來萬,過年兒媳婦們都不到公婆跟前兒露個麵兒!現在五百萬,恨不能一天三問安!你要把錢分了,你還想有現在的日子?你做夢去吧!”


    “這不能!今年是個意外,碰巧三家都有事,兒媳婦才沒迴來。你看前些天兒媳婦們過來,刷鍋做飯什麽不做?有幾家兒媳婦這樣啊?中意家誌偉那個媳婦,跟公婆走個對麵兒,氣兒都不帶吭一下。你說,要碰上個那樣兒的,咱不照樣沒法子麽。咱家這幾個就是好的了,除了老二媳婦沒學問,老大媳婦老三媳婦,都是大學生,有學問,知老知少的。”劉愛國拉她躺下,這集中供暖是暖和,也別凍著,“再說,咱又不是指著兒媳婦,咱是指著兒子。你說,哪個兒子不孝順?”


    “老大那會兒啊,還沒畢業哪,我過生日,他存了多少日子的稿費,自己舍不得花,給我買塊手表。你說把我高興,那表的質量,現在還一分鍾都不差啊。”劉愛國每天都戴,“咱老二笨點兒,可前些天咱們搬家,不全是老二幫著扛扛抬抬,什麽都安置好才走的。說實在的,我覺著虧欠的就是老三,當年咱家孩子多,嶽父替咱養的。可這孩子也爭氣,學習上沒叫咱們操過一點兒心。自己也上進,現在就是經理了。老三說了,得供陽陽念好學校。我看咱陽陽以後,起碼是個博士後。”


    迴憶起往昔時光,劉愛國情不自禁的咧嘴笑起來,一雙老眼閃著驕傲的光芒,跟林晚照說,“我這輩子別的比不了人,就養下這幾個孩子,不是我吹牛,沒一個不好的。”


    看著這樣的劉愛國,林晚照忽然覺著很絕望。上輩子她也是這樣吧,她也是這樣驕傲著她的兒孫。認為媳婦們雖然不盡如人意,可大麵兒上也都能過得去。認為以後還是得靠兒子,兒子們這樣的孝順。


    哪個兒子不孝順呢?


    如果沒有一無所有過,沒有老過,沒有又窮又老過,那是真的想像不出來的。


    林晚照從劉愛國的手裏抽迴胳膊,再次說,“我說不分就不分!那不是你一個人的錢,你敢分,咱們就離婚!”說完,啪的一聲,按滅燈,任劉愛國再如何叨叨,林晚照全當聽不見!


    第二天林晚照煮上小米粥,出去買早點,她沒讓秦特一起去。


    年終考快到了,這孩子晚上一學學到十一二點,早上早起也在學習。林晚照讓秦特隻管專心學習,她一個人去就行。


    劉愛國在屋裏跟兒子通風報信,“不行,我倒沒事,你媽不同意。你媽說了,把錢一給你們,你們就不孝順了……哎,有什麽法子,這老婆子現在執拗起來了……這都怪你們自己個兒……哎,以後再說吧。”


    早飯時,秦特咬著雞蛋餅看姥爺好幾眼,又看姥姥好幾眼:姥爺跟舅舅們打電話好像在說把錢給舅舅的事,好像是姥姥不同意……要不要告訴姥姥呢?


    秦特有些矛盾。


    先用筷子尖兒挑去小米粥上的一層米油皮吃掉,秦特吸溜吸溜的喝著小米粥,嗯,拆遷款還沒下來,還是等等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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