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婦聯介紹的律師姓褚, 看著年紀不大,但據婦聯同誌說打官司, 尤其是民事官司的經驗非常豐富, 政法大學的高材生。


    林晚照很會根據名校來看人,立刻對褚律師刮目相看,路上就跟褚律師說了大致官司的情況。


    褚律師看過傷情鑒定後就說, “秦特已經過了十六周歲, 有自己明確的意誌表達,從傷情鑒定來說, 更換監護人不是難事。調解協商就可以做到, 我聽說您打官司的意願非常強烈。不過恕我直言, 不論虐待罪, 還是故意傷害, 依現在的法律經驗, 家庭關係的糾分,很難定罪。”


    “除了要更換監護人,我就是要讓法院裁定個明白, 別到時候讓姓秦的到處嚷嚷, 如何如何撫養我這孩子長大。惡心!不管能不能定罪, 我都要打這官司!”


    褚律師點頭, “明白了。您拿定主意, 我就知道要做怎樣的準備了。”


    婦聯工作人員、褚律師、林晚照秦特祖孫倆一起到秦家居住的小居了解情況,先是到街道辦、小區居委會。秦家住的小區是秦家拆遷後的樓房, 住戶基本都是以前的老街坊, 彼此認識的居多。


    待道辦主任是個中年婦女, 姓張,張主任還在春節假期, 因為婦聯提前聯係過,張主任很熱情的到街道辦加了個班。請過來的同誌們坐下,倒了茶,瓜子糖的遞給大家夥兒,一邊兒說,“秦特啊,前幾天聽你那後媽到處嚷嚷說你大年夜嫌餃子味道不好,離家出走了。”


    秦特震驚的瞪大眼睛,而後不甚在意的垂下眼睛,繼母總是在外麵裝的很好很好。林晚照已是聽不下去,“我x她祖宗十八代!這個惡婆娘!一家子混賬王八羔子!”


    大概張主任與婦聯同誌都沒料到林晚照這樣的暴脾氣,張主任忙勸,“老大姐您別生氣,街坊們誰不知道她家。說後媽刻薄,那是以前缺衣少食的年代,現在吃的飽穿的暖,哪兒還有那樣的人。我常見秦特晚上迴家去買菜,秦特什麽樣,十七八的大姑娘瘦的一陣風能吹倒,你看她那肥兒子,快成豬了。還成天在外標榜自己這後媽當的如何好,我都替她寒磣!”


    張主任拉著林晚照的手,“秦特她姥姥,你們要有能力就接秦特走吧。這孩子也大了,再過一兩年就能工作自己養活自己。她那後媽刻薄的很,親爹更別提,有這麽個後媽,親爹也跟後爹一樣了。還是把孩子接走,別叫孩子受罪了。”


    張主任說的懇切,林晚照既慚愧自己這個姥姥也做的不稱職,又心疼秦特以前在秦家的生活,“我們這迴就是要告姓秦的!以前不知道,現在我知道的就不能饒他!”


    秦特急著跟張主任說,“張阿姨,姥姥對我特別好。”


    “那就好。”張主任欣慰,很看林晚照順眼,“娘舅娘舅,咱們北方人特別重視舅家就是這個道理。有委屈,舅家給出頭。”


    張主任身為街道辦主任,為人熱情,處事公道,還幫著找了對秦家熟悉的幾戶人家過來一起說說秦家的情況。


    “要不認識的人一見著老秦都得說這是個體麵人,平時衣裳都是幹幹淨淨的,逢人見麵說話帶笑。他那個媳婦說話也和氣,可住久了的街坊,都知道就是個人樣子。對這閨女忒刻薄了,我住他家樓下,常聽到秦特被打的慘叫。我還去敲過他家的門,都什麽年代了,這麽打孩子可不行,這是犯法的!”


    “秦特是真可憐,我聽說秦特初中讀書不錯,中考明明能讀高中,不知怎麽讀的職高。咱們也不是看不起職高,可哪家孩子考上高中去讀職高的?一看就是後娘的主意,還不是想秦特早點掙錢!真是有後娘就有後爹,什麽東西啊!以為自己人緣兒多好似的,稍微知道的,就沒有瞧得上他家的。忒缺德!”


    “都知道老秦那人重男輕女,成天說閨女是賠錢貨,就他家兒子值錢。看那一身肥膘蠢樣,拉屠宰場是賣得上價!”


    “我就說嘛,現在新時代,有關部門不能不管。婦聯同誌,你們可得幫幫秦特,這孩子不容易,跟著這麽個爹,忒受屈。有一迴我往他家去,我一去險沒驚著,秦特那後媽正坐沙發上翹著腳讓秦特給她捏腳哪。她怎麽不叫她那把肥兒子給她捏,還不是欺負秦特!”


    “就是,一過暑假就讓秦特出去打工。這可是未成年人!我說一句,那娘們兒還說是給秦特找的實習單位。什麽狗屁實習單位,我有一次問秦特,就是去服裝廠給人做小工,計件工資。一個暑假倆月,他一家子去海南島度假,秦特去服裝廠幹活,一分錢不花他們,還給掙三千,他一家子旅遊的錢也迴來了!”


    “沒見過這樣兒的,也忒會算了!”


    “就是沒人心!後媽也不能這樣啊!看那成天扭嗒扭嗒的樣兒!”


    大家七嘴八舌說了一大堆平時秦家的事,褚律師與婦聯同誌都很認真的做著筆記,在一些細節著重問的仔細。待婦聯同誌整理完畢,請幾位大姐簽下名字,還有人擔心,“這要叫老秦知道咱們私下說他家的事,恐怕還得記恨咱們。”


    張主任在最後簽下自己的名字,蓋了街道的章,“他記恨咱們,他有本事別幹這沒良心的事。他這個媳婦當初就不是正路子來的,跟前頭小林婚還沒離,這個肚子就大了。你們忘了,當初他二婚,前腳剛發喜糖,後腳這二婚的就生了。大胖小子!又滿世界的給發了迴糖!”


    張主任握著紅章重重一摁,義憤填膺幾乎把婦聯的取證頁摁透,“我就說他不是咱們a市人,咱們a市人一向重姑奶奶,家裏也是最疼閨女的。哪像他,把親閨女當下人使!”


    “就是就是!”幾位大姐紛紛附和,也不怕得罪秦父了。a市人自有一種傳統,姑奶奶在娘家是很有地位的,所以對秦父這種重男輕女,不把閨女當人的事情都很看不過去。


    聽著大家夥你一言我一語,秦特低垂的頭顱慢慢抬了起來,她有些驚奇,原來街坊是這樣看她的嗎?


    原來,大家都知道,她在家受了委屈。都知道,爸爸和繼母刻薄她,對她不好。


    “我得謝謝各位老姐姐老妹妹仗義執言。謝謝大家夥兒。”林晚照抱拳拜拜。


    “老姐姐你忒客氣,咱們也都是有兒孫的人,哪兒能連句公道話都不說。”


    “就是,我早看不慣他家了。沒見過這麽刻薄的,也不怕傷陰德。”


    “等著瞧吧,他家好不了,不積德。小特你以後跟著姥姥好好過,把日子過好,叫你那後媽後弟弟羨慕死。有他們求你的時候!”


    大家都肯替她說話,秦特激動的不知該說什麽好。她本就不是太會說話的孩子,站起來給大家夥兒躬了倆九十度大躬。


    大家夥兒忙攔著,其實心裏挺不好受,就像剛那位大姐說的,都是有兒孫的人,見著秦特就覺著可憐。


    就有人打聽,“老姐姐,你們這是要打官司麽?”


    “打!”林晚照拉著秦特說,“有我老太婆在一日,我就得為我這孩子討個公道!”


    一堆人在街道辦說話,秦耀祖不知哪裏得信兒就找了來。


    因為大家都在說話,誰都沒有注意,第一個感知到秦耀祖的是秦特。


    秦特似乎對危險有一種來在本能的警覺。她抬頭的那一刹那,正好從街辦道貼著春節快樂的大紅剪紙的玻璃窗看到匆匆而至的秦耀祖。甚至,父女倆的目光有一瞬間的交匯。


    那一刹那,秦特大腦一片空白,臉色更是慘白似鬼,抓著姥姥的手哆嗦起來,整個人渾身顫抖。林晚照立刻發現秦特的反常,順著秦特的視線,林晚照蹭的從椅中跳起來,指著推門而進的秦耀祖大喝一聲,“你站住!”


    褚律師也馬上站起來,擋在秦特麵前,心中隱隱有些猜測,“您是哪位?!”


    “你好,我是秦特的父親,我姓秦。”


    “秦先生,誰您與我的當事人保持安全距離。您有什麽話,可以留待法院去說。”褚律師公事公辦的語氣!


    兩位婦聯同誌也說,“秦先生,現在秦特不想與您見麵,請您先出去吧。”


    “讓我說一句話。”秦耀祖並未上前,反是後退半步,他聲音柔和,戴著斯文的金邊眼鏡,倘不是先前聽街道辦的這些大姐們說起秦家事,當真不能相信此等人麵獸心。秦耀祖柔聲道,“小特,那天是爸爸不好,爸爸一時氣急,打你打重了。爸爸知道錯了,你迴來吧。這幾天,爸爸一直在擔心你,你媽媽、弟弟也都想念你。迴來吧,咱們一家人依舊好好過日子。”


    秦特哆嗦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褚律師義正辭嚴,“秦先生,請立刻離開我的當事人!”


    “秦特是我的女兒,我是她的法定監護人。”秦耀祖溫和強勢,再不肯後退。


    其中一位婦聯同誌極嚴厲的說,“秦特已經對您的行為進行了報警處理,相信您已經收到警方的傳喚。另外,保護婦女兒童未成年人是婦聯的責任,我們有責任也有義務保護任何一位求助人的人身安全!秦先生,您的監護權是否恰當,自有法院裁決!請您離開,不然我們就要報警了!”


    “小特,爸爸是特意來接你的,跟爸爸迴去吧。”秦耀祖發出最後的努力,甚至溫和的假麵下隱有一絲威脅之意逸出。


    秦特整個人縮在姥姥背後,不敢發生丁點兒聲響,仿佛這樣就可以當那個令她恐懼的人不存在。


    張主任打個圓場,過去拉著秦耀祖出去,不知怎麽勸了兩句。秦耀祖終於不甘心的離開了。離開前從玻璃窗狠狠盯了秦特兩眼,不過,秦特藏的嚴實,秦耀祖隻看到滿屋子街坊、婦聯工作人員、褚律師、以及也狠狠向外瞪著他的前丈母娘——林晚照!


    唯獨看不到緊緊縮起來的秦特。


    秦耀祖心下暗恨,既恨秦特敢膽大包天的報警,也恨秦特不聽話,敢私自跑到外家去!他就不信,劉家肯養秦特。要是肯,當初劉鳳女就不會主動放棄秦特的撫養權了!


    等這死丫頭無路可去自己滾迴家再好好教訓!


    秦耀祖換了一幅笑臉,對屋裏人笑了笑,收迴視線,迴家去了。


    “唉呀,真是個笑麵虎啊。”


    “可不是,外頭瞧著不錯,人品真是……唉……”


    林晚照拍拍秦特的肩,安慰她,“放心,有姥姥呢。他敢碰你一下,我抽死他個王八崽子!”


    秦特縮著不敢動,褚律師把秦特的水遞給她,“喝點水,那人已經走了。”


    秦特這才小心翼翼的抬起頭,四下看一眼,窗外看一眼,果然沒看到秦耀祖,這才放心的接過水,一口就喝沒了!


    褚律師又給她到飲水機那裏兌了杯溫的,秦特又喝了,她一連喝了五杯,人才好些了。把街坊們看的,又是對她一陣同情,心裏暗罵秦耀祖不是個人,對親閨女這樣惡!


    直待告別街坊迴到車上,秦特拉著姥姥的手一直沒放開,一直迴到家,她才肯鬆開了。一鬆開才發現,姥姥的手都給她捏青了。秦特難受的直掉眼淚,林晚照安慰她,“沒事兒,也不怎麽疼。”


    “姥姥你怎麽不跟我說啊,這肯定疼啊!都青了,怎麽會不疼啊!”這世上,沒有人比姥姥待她更好了,待她這樣好的姥姥,被她把手都捏青了。秦特可能是太過難受,一時忘了一路上的蚊子樣,傷心的哭出了聲。


    心裏的內疚、自責,或者還有大半日的恐懼、害怕,似乎都隨著哭聲宣泄出來,開始聲音還小,慢慢的越來越大,秦特嚎啕痛哭。


    人生為什麽這樣艱難?


    為什麽她的人生這樣艱難?


    她傷害了人世間對她最好的人,都是她太害怕了,她太膽小了,才會把姥姥捏傷的!


    痛哭聲中,秦特從未有如這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的懦弱與膽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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