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雖好修姱以鞿羈兮,謇朝誶而夕替。 既替餘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茞。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屈原的《離騷》我還知道一些,大概有幾句是如是說的,沒想到,本來明誌的句也可以讓我拿來當做安慰別人的話,看他抬起頭,眼看著我帶著疑惑,“陛下,衛青說過的話雖然還做不到九死無悔,但衛青所說的確是真心,唐侃若是因為對臣幾句無心之語妄丟了性命,怕是微臣也要自責,請陛下明鑒。”

    我想我說的足夠認真。所以看他化解了眉間的悒鬱,重又舒展了雙眉。

    “如此說來,衛青也不怪我將你安置在這上林苑嘍?”

    安置嗎?不覺得用囚禁更貼切些嗎?

    “陛下對微臣的抬愛之舉,微臣感激尚屬不盡,豈敢有怪罪之理?”

    “你說的不怪罪,我可信了。即使心裏在抱怨著也沒用了。反正,衛青說的話我已信了。走吧,衛青,我們去喝酒。”

    這個人,嘻笑怒罵還真是容易。

    伸出的手掌,這麽拉著別人的手臂不會覺得突兀嗎?

    “陛下,軍中禁止飲酒。”

    我下意識地想要掙脫他的手掌,卻似乎沒什麽成效。他的手勁不大,想要明目張膽地擺脫也不是不可能。可我也沒忘了,我是衛青。

    “軍令很大是嗎?”

    他轉了身,直直望我,神情很是認真。

    “軍令如山,令行禁止。”

    “那朕的聖命算什麽,與你的軍令哪個更大?”

    “聖命如天,當然是陛下聖命最大。”

    踟躇著,最終開口的卻是衛青會說的話。

    “原來朕的聖命最大,那麽,衛青可以陪朕飲酒了嗎?”

    “是,微臣遵旨。”

    君君臣臣,隻怕會是一世的孽緣吧。

    隻是又能如何?

    “走吧。”

    “諾。”

    一應一和,一前一後,亦步亦趨,漸行漸遠,隻是不知這糾纏著的手何時才能分開。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閑窺石鏡清我心,謝公行處蒼苔沒。早服還丹無世情,琴心三疊道初成。遙見仙人彩雲裏,手把芙蓉朝玉京。先期汗漫九垓上,願接盧敖遊太清。

    衛青,悟了那麽久,隻怕也隻是你的空談而已吧。

    “衛青,你可真是有能耐嗬,才不過幾日就驅逐了朕一百多名的宮中侍衛。”

    他是在抱怨嗎?

    “微臣罪該萬死。”

    我說,沒有跪。那人的手沒有放開,似乎拉著我更緊了些。

    “我不會讓你輕鬆的,明日朕再給你調來一百七十四人補充你的千人之數,既然朕調給你的那四十名影衛身份已經暴露了,就讓他們留在你身邊幫著你處置一些不聽話的侍衛吧。”

    “諾。”

    “記住了,朕交給衛青的期門軍,是有著整整一千人的期門軍,衛青可以選擇優勝劣汰,朕也可以重新挑選人選替你填補人數不足。”

    “微臣明白。”

    “衛青,”

    他似乎想說些什麽,所以停住了腳步。

    “微臣在。”

    既然你停下了,想認真對衛青說些話,你不覺得鬆開握著衛青手臂的你的右手也該是必然了嗎?

    “你留下的那八百多人裏,有幾人日後可以領兵征戰,為朕迎擊匈奴?”

    領兵征戰嗎?那應該不是一般的兵士所能做到的吧!千軍易得,一將難求——這句話你也該聽過吧。

    “微臣目光短淺,尚無所察,有負聖恩。”

    “和朕說這些虛詞很有趣吧?走吧,朕不問了。衛青看著辦就好。”

    “諾。”

    重新的邁步。

    在衛青一聲“諾”後,換來了難得的一陣沉默。

    他不問了嗎?

    劉徹,你想過沒有,其實你交給衛青的權利太重,也許,你本不該給。

    他們是期門軍,以後會是你最貼身的那群侍衛隨從,他們的去留卻源於衛青的選擇。

    若是真的再從他們之間挑選出一些人做你日後殺敵退寇、擁兵自重的一方將領,你知道,衛青將來的勢力會有多大嗎?

    一步一步,他走的很是安然。

    並肩而立,他也不覺突兀。

    我的左手,他的右手。

    從手腕到手掌再到十指糾纏,那人的動作還真是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他不會覺得奇怪嗎?兩個男人,十指相扣,這樣並肩而行著,怕是旁人看到了又少不得一番流言再起。

    我一直在想,想那個人何時會放開,一直想。也許是想的太過專注,所以忘記了自己還可以開口,自己還可以拒絕。也或許一直沉默著隻是想尋求,尋求一個答案,看這個人能這樣拉著衛青有多久,需要多久他會放開。

    卻沒想到,雖得到了答案,卻發現最終先撒手的那個人會是衛青。

    其實也沒什麽,衛青雖然發呆了許久,但雙腳還在走、雙眼還在看。他在向承光宮的方向逐漸走著,當然,他也看到了承光宮外迎風而立的那抹身影。

    衛子夫。

    “衛青?”

    你覺得很奇怪嗎?是因為衛青的撒手嗎?

    “陛下,明日就是霍去病的生辰,微臣想告假一天,懇請陛下恩準。”

    作揖行禮、詞卑意切,衛青用著最好的方式給了他答複。

    “不準。”

    不準。

    很簡潔強硬的答案。

    很好!

    “微臣明白了,謝陛下。”

    “衛青生氣了嗎?抬起頭看著朕。”

    “是。”

    我做著衛青會有的迴應、衛青會有的舉動,我抬起頭看向他。

    很熟悉的容顏,很璀璨的眼,卻是那個人不多有的深沉緘默。

    為什麽不說話?劉徹,你想讓我看你什麽?或者我該問,你還要這樣目不轉睛地看著衛青多久才算完?

    “三年,朕隻有三年是嗎?”

    他的問題,是在問著衛青,卻不是衛青所能迴答的。

    “三年就三年吧,朕不能困著衛青一輩子……走吧,再不走等著衛青的那些人也該著急了。”

    說完,他不再看衛青。轉身、邁步,他走的從容淡定。

    衛青沒有喚,衛青隻是沉默著跟著那人的步伐再次邁步。

    那些人,應該是不止有衛子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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