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下,就吐了吧,不用跟我逞強。”

    逞強嗎?其實不算是。他不知道衛青曾經生食過羊肉、生飲過羊血。那種味道,才是至死難忘。這算不得什麽。

    我還是吞了下去。

    “這兔肉細品之下別有滋味,請陛下容臣再嚐一口。”

    沒等到他迴答,我又吃了一口。

    除了腥,似乎還有些苦。可我覺得,這味道還不夠苦。

    於是一口之後又一口……似乎是有些習慣了,也沒再覺得有多難吃。

    “別吃了。”

    他就那麽突然奪去了我手中的兔肉,那可是一條兔腿嗬!這麽扔了,你就不覺得浪費嗎?

    劉徹,你幹嘛緊盯著我看?衛青的模樣你認識也有五年多了,還沒看夠嗎?你為什麽不再笑了,你笑起來很好看啊,除了冷硬竟顯溫和,會讓人覺得溫暖,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會殺了他。別難過了。”

    劉徹,是什麽時候起?摟我入懷、輕聲安慰,已成了你的一種習慣?忘記了嗎?衛青他也是堂堂兒朗、七尺男子。

    如果我說我沒有難過,我也沒有自虐,你會相信嗎?

    摟了如此之久,怕是我即使解釋,你也不會相信吧!

    一、二、三、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六十。

    劉徹,你不知道,如果用那些洋人的所謂的“時鍾”來算,你抱著衛青已經有一分鍾了!

    “表妹,別和我治氣了,我累了……想你,很想你……我的娜木鍾,原諒你的福臨,好嗎?”

    那時的福臨,聲音有疲憊有無奈有妥協卻有著更多的溫柔,足夠融化娜木鍾不夠堅強的心,聽他說著、任他抱著,就那麽幾句話,她原諒了她的福臨對她第一次的背叛。

    可如今物事人非世事休,已沒有了福臨,我也不再是娜木鍾。

    我是衛青,抱著我的人是那光耀史冊的漢武帝劉徹。

    同為男子,一君一臣。

    這樣的兩個人,連擁抱都顯現不出一絲溫存,而顯得過於紮眼怪異。

    “呃……!”

    有人輕唿。

    想來旁人看到這番景象也是不能適應,難免驚訝。

    終於,衛青被放開了。那人與我拉開了君子間的距離。聽覺真是敏銳嗬。

    “陛下,鹽巴取來了。”

    那人收住了驚愕,低眉順目,語氣泰然。

    “春陀,將鹽巴給朕。你迴去休息吧,朕同衛青要在這待一會。”

    “是。”

    恭恭敬敬的聲音,卑卑怯怯的人,波瀾盡掩地迴應,毫不猶疑地離去。

    很聰明的一個奴才。

    也許一切盡知,卻選擇一切默然,連疑惑都不過輕輕一語,皆不再起。

    也或許,這種場景,他在別處也看見過。

    “交給朕吧。”

    他說著話伸出手,在向我索要已在我手中舉起多時的那隻烤兔。

    “是。”

    我將劍柄交給了他,連同穿插在劍身之上的那隻少了一條腿的烤兔。

    “文人的筆,武人的劍,這可是一些人看的比命更重的東西,難得,有你衛青拿著一把名劍做起烤肉的器具。”

    他一邊在肉上撒著鹽巴,一邊不忘開口說著近似打趣的話。

    比命還重的東西嗎?文人武人又如何?

    文人的筆,武人的劍。即非文又非武,衛青學武更多的是一種被迫,衛青知文更多的卻需要掩藏。

    男子重譽,女子重節。隻是這不男不女的衛青,重視的又該是什麽?我還真的沒想過。

    “找不到東西,一時就拿來用了。”

    我應該算是解釋吧,本來不想開口,卻還是說了。

    “是嗎?原來衛青也有隨性而為的時候?很生氣吧,唐侃說的話是不怎麽好聽。”

    他又在笑了,和煦的笑。也許是因為火光、也許是因為他的笑,突然就覺得這天其實也沒那麽冷。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唐侃說的不過是些虛幻妄言之語,他的話還入不了微臣的心。”

    笑了笑,我應該是扯動了嘴角,對自己嘲弄著一笑。是什麽時候起,衛青不經意的一個舉動也能讓人揣測中其中的端倪。

    氣動其心,亦蹶亦趨,為風為大,如韝鼓爐。養之則為君子,暴之則為匹夫。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非惑歟?

    明明該緊記於心的話,衛青他似乎又忘記了。

    那個人沒注意到衛青的笑,他很專注地在火上翻轉著兔肉,他的動作稱不上嫻熟,卻也不顯得有多笨拙,聰明天生的人,學什麽都能很快掌握。

    望聞問切,那屬於醫家的學問。此刻用不著,隻需要“望聞”二字即可,接下來就是“嚐”了。

    很香的味道,嚐起來也應該不錯吧。

    果然,他很快證實了我的猜測。

    “滋味不錯,沒讓朕丟臉,衛青嚐嚐看。”

    “謝陛下。”

    我恭敬地應著,接過了那人的賞賜,在那人的關注下,將兔肉送進了口中。

    “滋味如何?”

    “好。”鹹味適中,本是不錯的,可惜隻是停留於表麵還沒能滲入肉中。

    “好嗎?衛青來吧,這種事朕不是行家。”

    “是。”

    我重新接了過來,用匕首在兔肉上劃出了幾道口,又取出了些鹽巴撒在那新割的刀口上。

    他不是行家,其實衛青也不是。不過,相比他而言,衛青的廚藝似乎強了些。

    “衛青可知,朕為何一直稱唿你“衛青”而不直接稱“你”嗎?”

    沒想過,也許是因為,衛青這兩個字比較好叫吧。

    “微臣愚鈍,請陛下明示。”

    風助火燃,火勢有些大了,我將兔肉與火的距離拉遠了些。

    “因為,在朕看來,衛青是獨一無二的“衛青”,不是一個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用到的“你”字可以代替。”

    是嗎?手不由地顫了一下,還好,我攥得還夠緊,沒讓兔肉淪陷於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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