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嘍,勝利嘍,我們勝利嘍……!”

    很多人在喊,在高唿。真的,人很多。三三兩兩聚集著,有人打鼓,有人敲鑼,真的很熱鬧。

    “莊大人他可打了個大勝仗,看以後誰還敢小瞧我們漢朝人……”

    有人在說,有人在笑,喜氣洋洋、揚眉吐氣著。

    是啊,勝利了。打了勝仗,是應該好好高興,好好慶祝不是嗎?

    也許,我也該像所有人那般凱歌高奏、歡欣鼓舞,可是座下的馬疾馳著它停不下來,手中緊攥的馬鞭揮舞著、不是為了讓馬停留而是想讓它跑得更快。

    長安城有多大,應該是很大很大吧。為什麽,似沒有盡頭一般?

    跑啊,一直在跑著。若是人徒步來走,不知要走上多久才能到達目的地。

    還是騎馬快了些,不是嗎?

    我已經隱隱看到了“衛宅”兩個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我已經隱隱聽到悲淒的痛苦聲在空中彌漫著。

    我迴來了。

    衛青終於還是趕迴來了。

    下馬,進屋。

    原來人都在。大腹便便的衛子夫她也趕來了。

    每個人都在哭。有的哭的聲音很大,滿懷真切;有的人涕淚橫流,已是聲嘶力竭。

    很不錯的棺木,嚴絲合縫、絲毫不露。睡在裏麵的人,若是不再打開棺木,怕是看不到了吧。

    可惜,棺木是被打開的,我也看的很清楚,那躺在棺木裏麵的人。

    容顏有著少許改變,手是冷冰冰的。明明是很熱的天,他卻早已沒了溫度。

    “大哥,我是小五。”

    我說著,他卻不再給我迴應。

    “沒關係,我知道打仗很辛苦。你想睡就睡吧,隻是別忘了醒來。”

    他沒有說好,也沒有迴答說不。隻是很安靜,依舊安靜安然地躺著。

    “你一定不想再理我了吧,恨我嗎?本該躺在裏麵的人是我才對,大哥,你又替小五受累了。”

    也不知是什麽人說過:眼淚若是掉在了死人身上是不吉利的。

    所以,他們每個人極力拉著我,將我從衛長君的身旁拉開。

    “小五,別哭了。”

    “小五,別哭了。”

    “二哥,二哥……!”

    “舅舅,舅舅……!”

    每個人都在說,在勸在喚,為什麽卻沒有責難?

    難道你們不記得了嗎?若不是眼前的這個衛青、你們的小五、二哥、舅舅,衛長君他也不會死。

    小五算什麽?衛青算什麽?

    他從來隻懂站在方寸之外,冷眼旁觀,他吝嗇付出,淡漠待人。他又有幾迴,將自己當成了衛家人看待?

    所以,別對他好,不要原諒他。

    “明白嗎?你們明白嗎?若不是我,大哥他不會死。其實,我才是該死的那個。你們明白嗎?是我,衛青害死了衛長君。所以,你們應該殺了我,最不濟也該恨我怨我,而不是像這樣拉著我、安慰我,知道嗎?”

    “小五,別在亂說了,大哥他命中注定有此劫難,你別自責了。”

    衛少兒滿臉是淚,她在說。

    “舅舅不哭,不難過,去病也不難過,好不好?”

    霍去病拽著我的衣角,仰高了腦袋在看著我說。

    衛君孺,她沒說話,隻是緊緊攥住我的手,一直沒見鬆開。

    衛步廣也沒說話,他隻是從後麵緊緊摟住我,手上的力氣幾乎可以將我攔腰折斷。。

    衛子夫和林巧兒,依舊雙膝跪地,隻是痛哭更甚。

    “二哥,我們怎麽辦?大哥他走了,我們該怎麽辦?”

    身後的衛步廣哽咽著幾乎不成言語,我身後的衣衫也被他的眼淚浸濕了大片。

    怎麽辦?我們該怎麽辦?

    步廣,我真的不知該如何迴複你。

    我配不上你的“我們”二字。真的。

    “放開我,步廣。”

    我說著,我很平靜在說。

    衛步廣,他鬆開了手。

    “大姐,二姐,放開我吧。”

    我說著,平靜依舊。

    雙手被放開了。

    小小的霍去病,沒用我開口,隻是與我對望了一眼,慢慢鬆了手,放開了我的衣衫。

    終於,我可以自由的支配我的行動了。

    我走著,向一個人走近。

    我跪下,雙膝跪地,向一個人跪著。

    “大嫂,是衛青的錯,大哥的命,衛青願意還。”

    我說著,向那個人遞出了我的劍。

    我想贖罪。真的。雖然不認為,生有什麽好。可是,不是每個人都是衛青,都會有衛青的想法。

    衛長君,是一個懂得知足的人,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他感懷的時候少、理性的時候多。他知道,困難沒什麽大不了,隻要能活著就好。

    隻要能活著就好。

    他不多的理想,卻被我剝奪了。

    “二叔,請你別再自責了。相公他福薄命淺,怨不得誰。二叔,你起來吧。”

    抽抽泣泣,未語先凝,不過她還是將要講的話說清楚了。

    舉起的劍,我依舊舉著,沒人接過,也沒人搭理。

    不是衛青的錯嗎?福薄命淺?誰不懂得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迴?誰不懂憑君莫問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可是你們知道嗎?去的人不多,隻有一百零二個。仗都沒真正打起,隻是殺了一個會稽守軍司馬、貼了幾張榜文,就敲了山震了虎,嚇住了那可笑的閩越軍。不戰而屈人之兵,那個莊助做的很好。可是,你們知道嗎?迴來的人也不多,卻還有一百零一個。隻是偏偏少了一個衛長君。

    “怨不得誰?如果不是衛青,衛長君他不會死。我原諒不了我自己,真的。”

    我很認真在說,我很認真,對著我舉著的那把劍在看。

    不知道,被劍劃破喉嚨的感覺,與被白綾禁錮的感覺有什麽不同?

    “啪——!”

    不知是誰,給了我重重的一個耳光。很響的聲音,當然,也很痛。

    手中的那把劍,還沒來得及完全開啟就已重重落地。

    “衛青,別再犯著小孩子脾氣,你已經十七了,大哥他不可能迴來了,所以你要承擔起這個家,懂嗎?”

    有人,在很認真地說。

    明明她的雙眼還是通紅帶著淚珠的,她的語氣卻有著無比的堅定。

    衛子夫,我從來不知道,你那雙看起來精秀纖巧的手竟然能發出這麽大的力量。

    我也從來不知道,你一向柔媚溫和的聲音竟然也會帶著怒氣如此嚴厲。

    小孩子脾氣嗎?

    為什麽?很多人都說:別像個長不大的孩子,竟耍著小孩子脾氣,你已經不小了,不是每個人都能寵著你、讓著你,你該學著長大,有個大人的模樣了。

    上一世,有人在說。

    這一世,依舊有人在說。

    小孩子脾氣嗎?

    有著近四十年的記憶,已經曆經了兩個輪迴,我還不算長大嗎?

    衛子夫,也許我該告訴你,衛青他從來不是你們認定的衛青,從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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