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安靜了。本來隻有四個人的大殿,現在隻剩下兩個人了。

    在劉徹麵前,衛青向來隻有聆聽的份。他若是不開口,我哪裏又有什麽說話的份?

    “朕給不了你們虎符,朕調動不了軍隊。太皇太後給朕的除了那句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空談什麽也沒有;朕的舅舅,當今的太尉大人給朕的答複倒是堅定,說什麽那是閩越、東甌自己的事,從秦朝就沒人管了,朕實在不必自找麻煩;大臣們說著任憑陛下作主,其實他們不是讚同朕而是對朕尚有少許顧忌,不敢明說而已。朕要打的這場戰,說的通透些,沒人支持朕。這些,你明白嗎?”

    “臣明白。”

    “朕同意了莊助的請願,不是因為朕相信了他的巧舌如簧、口若懸河,隻是因為朕沒得選,除了他沒人願意自動請纓,為朕出戰。其實,是輸是贏朕也不知道。朕也想知道,朕的手敕在長安城都有人敢公然藐視,出了長安到了會稽是否真的能大顯神奇?”

    “臣明白。”

    “衛青——!”

    似是而非的一歎,怎麽不繼續發著你的牢騷了?或者我該說是對我的勸解。

    很難過嗎?其實慢慢都會好的。做這個皇帝,真的沒你自己想象的窩囊。

    你在位五十四年發動了四十四年的戰爭,這隻算是第一戰而已。以後,都會好的。

    “衛青,你會不會覺得朕這個皇帝當的很沒用?”

    其實,你不需要離我那麽近,我也能聽到你說的話。其實,你不必那麽認真看我,我也會給你你想要的答複。

    “陛下是古今少有的雄才大略、曠世明主。”

    衛青沒學會的東西很多,不過這拍馬屁的功夫倒是見長了。

    不過,看他似乎沒怎麽覺得受用,凝重的表情絲毫未見輕鬆。

    “雄才大略,曠世明主?衛青覺得朕如何的雄才大略?”

    “陛下看到的是常人看不到的,陛下想到的是常人想不到的。不是陛下沒用,他們不支持陛下是因為他們能想到的太少,他們能看到的太少。”

    “是嗎?朕看到的、朕想到的?那是什麽?”

    他在笑,好熟悉的微笑。很久很久之前,也許我該說千年之後,我也曾在另一個君主臉上看得到這種微笑。

    很奇怪,明明都是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君主,為什麽臉上總要顯露這種淒涼、落寞。如果你們也需要別人來同情、憐憫,那世上的人還怎麽活?

    “福臨,別難過了,一切都會好的。相信我,福臨是全天下最偉大聖命的君主,福臨掌握的江山將是遠超秦漢、勝過隋唐的,福臨會做到的。”

    ——那個娜木鍾,曾經單純到類似於白癡的娜木鍾,會撒著嬌,緊摟著那個一臉脆弱的君主,臉貼在他頰上,柔聲安慰。

    “陛下曾在周將軍的墓前說過終有一日會馬踏匈奴,讓他們再不敢犯我大漢國土,微臣一直記得陛下說過的這句話,微臣一直堅信陛下做的到。隻要陛下覺得衛青有用,微臣願意為陛下肝腦塗地、馬革裹屍。”

    如今可好,再沒了娜木鍾,這世上也沒有福臨。

    你是劉徹,我是衛青。君明臣忠,應該是這樣的。

    “你真的想去嗎?不害怕嗎?”

    想啊,類似於白揀的功勞,衛青他當然願意去。害怕什麽?血都不用流,不戰而屈人之兵,你不記得了?

    沒想過,他開口說的會是這個,還滿臉認真看著我。你想要我怎麽答?

    “陛下聽說過一個故事嗎?一個人偶爾揀到了一隻雛鷹,他不知道怎麽養,於是便將雛鷹放到了雞群裏與那群雞同吃同住,久而久之,這隻雛鷹長大了,有了雄鷹的模樣,卻有了雞的習性,怎麽飛也飛不高。這人不明白飛翔是鷹的本性這隻鷹為什麽就做不到,試了很多次,鷹還是不懂得飛翔。於是這人放棄了,爬上了一座很高的山,想將這隻鷹丟入懸崖。誰知道,在即將墜地的那刻,這隻鷹打開了翅膀,展翅高飛起來……陛下,如果衛青是隻鷹,那麽他該有機會學習如何展翅高飛。”

    劉徹,你明白嗎?替衛青勞神子的擔憂,大可不必。

    “那如果衛青不是鷹呢?”

    他很認真問我。

    “如果衛青是雞,那麽衛青就不該擔著陛下對鷹的期許。”

    我很認真迴答。

    劉徹,你一直說的什麽大將軍的話,都是騙人的吧?衛青在你眼中也許更像個逗趣添樂的黃鶯,如何能成為替你征服天地的雄鷹?你對衛青,還真是有夠了解嗬。

    “衛青會平安迴來嗎?”

    當然,而且會很風光,加官進爵,高官厚祿,指日可待。

    “微臣一定盡心輔佐莊大人,不負陛下厚望。”

    “衛青能平安迴來嗎?”

    他似乎沒聽清我剛剛的答複,又問了一遍,眸光燦亮執著,看著我片刻不移。

    “陛下放心,衛青一定平安歸來。”

    如果你想要的是我如是說,我可以如是答複你,而且我可以極盡我的肯定認真。

    “舅舅說的沒錯,那是閩越、東甌兩國自己的事,我管他做什麽?衛青說的沒錯,太皇太後她年事已高,我還年輕,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等,我不用著急。我可以等,反正總有機會證明曆代君主可以做到的我可以做到,曆代君主做不到的我也可以做到。我不必急於這一時。管他什麽上兵伐謀、不戰而屈人之兵,朕不打了,這戰朕不打了,她想去屈人之兵她去好了,朕用不著管——”

    “陛下——”他似乎有些失控。不打了嗎?幾天幾夜的不眠不休、運籌帷幄,滿心滿腦的雄心壯誌、豪情萬丈,幾多努力幾多周旋才有了今日的昭告天下興兵閩越,就這樣放棄了嗎?

    劉徹,為了一個衛青,你都要放棄了嗎?

    “陛下,詔書已經下了,出兵的日子已經定了。”莊助他已經準備好了,全天下人都在看著。皇帝的話是金口玉言,何況你還下了旨。即使你說不去,形式也不允許。

    “看來母後說的沒錯,朕總是莽莽撞撞欠缺考慮。”

    原來真的有人,笑起來會像哭一樣。

    “朕會有辦法的……陳阿嬌的堂兄堂弟多的沒處數,朕隨便找一個出來,皇親國戚,朕的大漢朝向來不缺這個。”

    這話說的倒挺實在。

    隻是有一句話說的更是好: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劉徹,你這樣一說,衛青他還有什麽用,隨隨便便的人就能頂替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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