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不到了身體上的疼痛,也沒有了胸口處窒息的感覺。神智似乎在慢慢複蘇,耳邊傳來越加清晰的是“嘩啦啦”的聲響,那是雨聲。

    這雨還未停嗎?它還要下多久?

    “娘,你看,是弟弟,好漂亮的弟弟。”

    還沒睜開眼,便聽到了有人在說話。

    聽還聽得到,還有能力可以想,原來,我還活著。

    福臨啊,我們還要在這世上糾纏多久?何以要救我,你不是說過了永遠不想再看見我了嗎?你不知道,那等同於對我宣判的死刑嗎?

    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個小女娃,七八歲的模樣,嬌俏可人,她也在看我,在笑。何時宮中又多了這個小女娃?

    福臨,你又在哪裏?

    “哇——!”

    你是誰?

    想要質疑,才發現我說不出一個清楚的字來。

    才揮出手,卻看到那手可疑的嬌小柔軟。

    身體依附在一個懷中、在這個小女孩的懷抱裏。

    我是怎麽了?

    從一個懷抱到另一個懷抱,我被很輕易地傳接著。

    臉被一隻手觸摸著似在輕撫。好冰冷的手指。是怎樣的人,會對我做出這樣的舉止?睜大了眼睛看,看到了那個撫觸我的女子,二十多歲的模樣,發絲淩亂,臉色蒼白且透著疲憊。稱不上驚豔妖媚,卻別有著一番荏弱嬌柔之姿。

    又是這種人,外表上楚楚可憐,內心裏卻陰險深沉,表麵與世無爭宛如謫仙,私底下卻用盡權謀手段。這種人,卻偏偏最得男人的心,死心塌地甘願為她奉獻一切。

    “娘的小五兒,長大了要封侯拜相啊,讓那個人知道,他不要娘和你是犯了多大的錯。”

    前一刻她還在笑,這一刻她卻又在哭。她口中的“那個人”定然是一個男子。

    原來,這種女人,也是會被人拋棄的。

    “小五兒,你笑起來了很好看,很像他……你為什麽要像他呢?那個沒良心的人……!”

    這個人絮絮不止在我耳邊不停地說,似乎是她和那個人的一些過往。

    好一出癡情女子薄情郎的戲碼。原來,無論在何時何處,皇室或者貧民,都可以肯定了,天下男人沒有一個是不負心的。

    她也不過又是一個可憐的癡情女子而已,如我一般。

    小五兒

    一個男嬰

    一個六、七歲小女孩輕易就可以抱起的身體

    ——

    我已經轉世重生了嗎?

    沒有喝過孟婆湯,沒有走過奈何橋,沒有踏上閻王殿,我便已來到了後世,是嗎?

    這樣也好,這樣很好!

    我終於不用再見你,我終於可以讓你徹底擺脫我。

    這樣很好,對嗎,福臨?

    隻是,這個女人,她還要對我念叨多久?

    原來,聽著別人對愛如癡如狂,竟是這般無聊困乏。

    我想我終於了解到了,我強行要挽留、要抓住的你我間已失去的愛情對於你來說是一種多大的折磨嗬。

    *

    半醒半醉日複日,花開花落年複年。

    一日一日,一年一年

    我確定了,我不再是我。我真的轉世重生了。

    我卻混淆了,為什麽我以為的千秋後世卻變成了遠在大清朝千年多之前的劉氏漢朝。

    一個輪迴,我卻做了我最不可能成為的“古人”。

    還真是奇特嗬!

    咬著手臂,會痛。

    扯住頭發,會痛。

    身上出現了傷痕,也會痛。

    證明了,這不可思議的真實存在。

    一日一日,一年一年

    終究習慣了,這方興未艾、這蠻夷初褪的大漢。

    “五兒,你去你爹身邊吧,他好歹是個做官的,缺不了吃穿,你在他身邊比在娘這要好!”

    ——那個人,我該稱為娘親卻從未叫過的人對我說著。

    我說:“好。”

    那個人曾發誓不再與負了她的那個薄情男子有任何糾葛,說過即使咬碎了牙也要將我養大成人。可是,再認真的誓言也抵不過生活的苦困潦倒,現實的殘酷無奈。

    “不要叫我大娘,你這個不知哪裏冒出來的野種,和我們鄭家有什麽關係?”

    ——我沒反駁她,我用了最簡單卻又最有效的方式:滴血認親,證明了我是這個叫鄭季的男人的親生骨肉。

    最終,我如我娘所願般的留下了。我卻不再叫那個看起來異常兇悍彪炳的女人為“大娘”,我也不會叫站在角落裏那個似乎在畏縮顫抖的男子為“爹爹”,我叫他們“夫人”、“老爺”。我亦不姓“鄭”。無名無姓,習慣了別人高興時叫我“五兒”,也習慣了別人不高興時叫我“小雜種”。

    月移花改影,風動竹生聲。一個輪迴轉動,一切果真都不一樣了。

    想當初,哪件衣服不綴著珍珠翠玉、哪塊衣料不是名貴非常、哪件佩飾不是稀奇罕見、連用的器皿又有哪件不是金銀寶玉?福臨說我奢侈,我不以為然,天下最尊貴的人當然要用最好的物件,我愛它們,我喜歡它們,又為什麽不用?

    想當初,哪件事情用得上自己去做?別人服侍的稍不趁我意我便肆意地辱罵;哪次用膳不是珍饈佳肴,又有哪個人不是主子、娘娘謙卑恭敬地叫。

    如今可好,稱不上衣不蔽體,卻還總是食不裹腹。

    炊麥飯,憶蓴羹。搜腸茗葉,適口香粳。

    佛家說因果報應,這又算不算是?

    “羊啊羊,你們若是被我烤了來吃,會不會感激我讓你們提早輪迴,免受這人世之苦?”

    我問,對著這群不會說話、不會給我答案的畜生們發問。

    也許它們會感激我,也許它們都不同意,那又如何?它們不在我的顧忌範圍之內。

    隻是,若是挨打,會很痛很痛。而且,還會餓上好幾天沒有一口吃的。

    那種滋味很不好受。

    嚐試過一次可以稱做是“無知”、嚐試過兩次可以稱做是“勇敢”、嚐試了三次、四次可以稱做“冥頑不靈”、再嚐試下去的人隻能稱做是“傻瓜”了。

    我不是傻瓜,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我學會了兩個字:妥協。

    富侮貧,貴侮賤,強侮弱,惡侮善,壯侮老,勇侮懦,邪侮正,眾侮寡,早已是世之常情,人之通患。

    我的貧與弱、賤與寡,不被人欺負似乎都對不起天理。

    識時務者為俊傑,我若再不懂,我連命都可能會沒有。

    惟逆來而順受,滿天下而無怨。

    沒辦法。真的沒辦法。

    前一世裏,出生後我就沒了娘,可是有爹疼我,他給我最好的,他寵我也是無限製的。這一世裏,我有爹有娘,卻更像個遺孤,沒有爹疼,娘也不收留我。孤單的可憐。

    可是,福臨,你知道嗎?我不痛,真的不痛。

    隻要能離你遠遠的,隻要不再見到你。即使我是孤兒也好,我是奴隸也罷,做男做女又有何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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