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北麵高處,遠望戰局的宗望,臉色鐵青,看著這場水陸兩處同時進行的戰事就這樣最終垮了下來。


    攔河水戰,早就大敗虧輸。十餘裏的河道之上,尤其在易水北岸,女真軍馬屍身累累。不少屍身腳在岸上,身子卻紮入水裏,隻是隨著浪花卷動一起一伏。


    岸上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弩箭,仿佛在河岸上長出了一片綿延的灌木叢一般。血水不斷流淌而下,匯入易水之中,被水流扯成一縷縷血痕。


    這些傷亡,還多是渤海弩手和那些部族軍,雖然頗為慘重,勉強還能說是不太心痛。


    可是那座現在還有近半殘骸在熊熊燃燒,騰起半空黑煙的攔河水城之上的死傷,其中不少,都是真女真所部!次第投入的合撒兀謀克,還有蒲魯渾直領的謀克,能逃出這片死地的,十中未必能有一二。這都是在真女真軍中,都能算是精銳的部分!


    合撒兀和蒲魯渾兩人,都是生死不知,想來也是兇多吉少。數百兒郎,就隨著這一火而焚,隻是化作了飛灰!


    水戰付出了如此傷亡,仍然被宋軍船隊一衝而過。這點宗望也能接受。畢竟女真所部進行水戰,那屬於是趕鴨子上架。下次再有臨水戰事,想必就能多了些經驗,再不會如此次一般進行得如此拙劣。


    但是今日這場陸戰,卻讓宗望隻覺得觸目驚心!


    雙方列陣大鬥,都是擺出了野戰架勢,從一開始就是正麵硬碰硬的打交手戰。天候有雨,戰場泥濘,對雙方的限製都是一般的。


    女真所部仍然如前一般兇悍敢鬥,且部勒調動,仍然章法分明。可是宋軍歩騎射士,同樣絲毫不遜於女真所部!


    弩手逼近對射,爭取早點打垮女真射士陣列的勇氣。南軍甲騎以寡敵眾,迎上女真精銳鐵騎毫不猶豫。而南軍步軍重甲之士的陷陣突擊,在一瞬間連宗望都覺得微微有點色變!


    雖然這樣陸上對戰,南軍縱然精銳,女真也隻是不懼。不過當攔河水戰失敗之後,宋軍船隊衝擊而來,在側翼萬弩齊發。陸上戰事,也終於垮了下來。


    視線當中,就見數千女真歩騎,陣型已然完全混亂。互相混雜,互相踐踏,隻是拚命的想脫出戰場。而宋軍歩騎,就從後死死咬住,衝突砍殺,在這樣的殺戮當中,投入戰場的女真軍馬,更不知道還有多少人馬能退得下來!


    仗不是這麽打的,仗不是這麽打的!


    宗望隻是在心中狂喊。縱然他堅信強悍如眼前南軍,在整個南朝並沒有多少。但是和他們陣列而戰死打硬拚,卻沒有這個道理。女真大軍,需要更廣袤的戰場,才能發揮全部的威力!


    需要將南軍不多的精銳能戰之部,或者調動牽扯,或者隔離各處。而女真大軍在更廣袤的範圍內縱橫馳奔,讓這些南人強軍應對不得!


    總而言之一句話,必須要將戰火引入南朝腹地之內!


    不過這些也都是後話了。現在要緊的是趕緊布置人馬,將已然崩潰散亂的這數千軍盡可能的接應下來!


    宗弼親領謀克,就在混戰陣後,已然站定。但是如此潰敗之勢,隻怕連宗弼布下的陣列都要被牽動。


    宗望目光之中,就見宗輔親自率領的大隊人馬,正拚命朝著混亂的戰場趕去,就想快點就位,層層布列。無數旗號湧動,人喊馬嘶聲響成一片。與正在崩潰的戰場中驚唿慘叫之聲,混雜成一片。


    而更高昂的,卻是南軍的歡唿呐喊追殺之聲!


    次第投入這場陸上戰事的,有以步下對射為主的十二個謀克近二千射士,有用以披甲搏戰的十個謀克一千六七百名甲士,兩翼張開用以牽製的騎軍先後投入了七個謀克一千二百餘騎。


    這還不算完顏宗弼帶來,現在在後列陣準備接應的五個謀克軍馬。


    隻算投入戰陣中廝殺的近五千女真軍馬,其中真女真數量至少達到一千四五百人之數。熟女真也不下兩千,其餘就算是糾合各族的蒼頭彈壓等輔軍,也盡是精銳能戰之輩。這樣一個不大規模的戰場投入如此雄厚的力量,已經是女真軍興以來的大手筆了。


    (所謂真女真,按出虎水側冰天雪地中起家的自然是根本。不過數量並不是很大,據說能戰之士不過萬餘,奧斯卡覺得可能要更多一些,因為在遼帝國之內,除了主體民族之外,女真也向來號稱大部。到了這個滅遼之後,原來在上京道一帶已經被稱為熟女真的,此刻都算作真女真範疇,數量已經大大擴張了。而更南麵居於遼東左近的被稱為渤海女真鴨綠江女真等部,就作為新的熟女真加入。這些熟女真遷徙南麵日久,繁衍生息百數十年,生存條件又比更北麵諸部良好得多,因而數量更大。宗望東路軍此刻,這些廣義範圍的真女真和後來加入的熟女真加在一起,估計至少在四萬以上,僅僅一家之言,還請方家見教——奧斯卡按)


    可是現在這樣強大的力量,不僅沒有克敵製勝,所向有功。現在更是垮了下來!


    無數混亂的軍馬正掉頭向西向北,崩潰散亂,旗號倒伏,兵刃丟棄。歩騎自相踐踏,驚唿慘叫哭喊之聲震天動地。就想趕緊脫離這個該死的戰場!


    就算有女真軍將想挺身而出,穩住秩序。可沿河往複穿梭,不斷潑灑駑矢,橫掃女真陣列的數十條舟船,就打破了他們做出的努力。不要說密如飛蝗的木羽短矢了,就是射程可達三百餘步床弩發射的鐵槍,這個時候也是一射就是數十條出來,隻是在女真大隊密集的人群中決蕩,鐵槍經行之處就是一片血肉模糊,在這樣的打擊下,如何還能維持住秩序?


    更不必說,在後層層而入的大隊宋軍歩騎的追殺!


    重甲陷陣之士揮舞巨斧,更多數量的步戰甲士持矛追著亂捅,甲騎追攝在後亂砍亂殺。就連已經傷亡慘重,不成陣列的宋軍那些殘存弩手,都持弩追射,有些弩手幹脆就持長匕首一路跟著追殺,擠不到為甲士塞滿的前列,就在後尋著那些在泥濘中輾轉哀嚎的女真傷者,按著他們就將腦袋割下來!


    敗勢一旦開始,就不可複製。朝北麵斜刺而退的,要經過宋軍突出在西北方向的軍寨,軍寨寨柵上現下也架起一排排弓弩,對著女真敗軍一排排的潑灑出箭雨。這些奔逃的女真韃子也顧不得同袍了,隻要倒下的不是自家,就隻顧埋頭逃命。沿途相望,盡是被屍首!


    而更多女真敗軍,隻是朝著宗弼所部列出的接應陣列方向蜂擁而去。


    宗弼已然被自家親衛接著,退到了陣列之後。這個時候就目眥欲裂的看著山崩一般朝自家陣列湧來的大隊敗軍。身周親衛將號角吹得幾乎要炸裂了,嗚嗚響動之聲,都是催促敗軍快向兩邊讓開,不要衝撞陣列,才好用弓矢長矛結成的堅固陣列,掩護他們退下來!


    敗退下來的女真騎軍素質高一些,而且此前在北翼纏戰,這個時候迴旋餘地大一些。見到陣列在前,聽見號角聲響動。這個時候都竭力的向北避開陣列。


    可是更多的潰退下來的步軍,本來就廝殺得筋疲力盡,這個時候竭力掙紮而退,互相擁擠在一團,早就沒了指揮沒了隊列。哪裏還能斜向而退,讓開大陣?


    多少丟了兵刃,衣甲殘破,渾身是血跡泥濘的大隊敗軍,再沒了起兵南下之時的驕橫暴虐之氣,隻是在泥濘中拚命掙紮而逃。但有甲士腿一軟滾倒地上,頓時就有無雙腳踏過去。這些女真敗軍之中,不少也是久經戰陣之悍卒,未嚐不知道這樣直直敗退下去,衝撞陣列,最後隻是更加不可收拾,但是這個時候被裹挾得直朝後湧,哪裏還能停得住腳?就算保持著身形不被這混亂的潮流所吞沒,已經是竭盡了最大的努力!


    眼見這混亂的敗軍狂流就要衝撞陣列,無數女真甲士就隻是對著近在咫尺的族人發出絕望的吼叫之聲!


    完顏宗弼正在陣後,雙眼睜得不能再大,著魔一般的看著眼前如噩夢一般的場景。


    水陸兩處,調歸他麾下指揮的女真歩騎精銳,渤海強弩手,輔從部族軍足有萬餘。其間女真各部,還多是屬於他帳下的猛安。更有蒲魯渾和拔離速這兩個心腹猛安坐鎮指揮。


    作為女真一族血脈最高貴之輩的一員,在東路軍這個團體中。宗望這兩年身體不是很好,一直著力栽培他這個四弟。宗弼也向來兢兢業業,但凡臨陣都是當先,什麽事情都隻求做到最好。野心勃勃的想更進一步,隻求將來能成為女真軍中第一人,甚而最後更進一步也未可知。


    可是誰知道就在這座小小的易縣城下,對著在手下敗將契丹人口中都被稱為軟弱的南軍。居然這麽慘烈的敗退下來!


    要找失敗的理由,可以找到很多。東路軍重將宗幹宗輔宗峻等輩挾宗望頓兵於狹小地域,限製了女真大軍發揮全部威力。水戰女真軍實在經驗不足,縱然陸上能相持,水上實在無可奈何率先垮了下來,最終牽動陸戰戰局,整個崩潰。


    可是慘敗畢竟就是慘敗!


    既然如此,某還活著作甚?留著現眼麽?留著從此在東路軍諸將麵前抬不起頭麽?如何麵對一向對自家愛重的二哥?


    無數列陣女真甲士,在這樣山崩一般的敗退洪流直衝而來之際,都不住的迴望宗弼旗號。隻指望這位統帥能在這緊要關頭拿出一個法子來。


    宗弼卻隻是渾身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都是自家帳下軍馬,按照女真製度,等若就是宗弼的私產,短短時間內,實在下不了發箭刺矛,誅殺這些潰退撞陣敗軍的決心,一猶豫間,就已然錯過了時機!當那些敗軍眼見就要衝撞陣列,發出響徹戰場絕望的嘶吼之聲時,宗望突然雙目通紅的猛然揮臂:“殺上去,與南蠻子拚個你死我活!就都死在此處也罷!”


    旁邊親衛舉著號角不知所措。宗弼劈手就去搶奪號角:“還不傳令?某這就斬了你!”


    就在宗弼一時衝昏了頭腦,無法接受這場敗局之際。大隊混亂潰退下來的敗軍,終於衝撞上了自家人馬所布成的陣列!


    碰撞之聲,唿喊之聲,驚亂之聲響成一團。前排持矛女真甲士縱然竭力揚起長矛,還有不少敗軍硬生生的撞入了長矛陣中!這些敗軍就空著雙手去推開這些長矛,為後麵湧來的敗軍所不住推擠,拚命的想衝入陣中。而列陣女真軍馬都是宗弼親領精銳,不得主帥號令就站定了不敢退,這個時候竭力穩住腳步,卻仍然給敗軍之勢衝撞得節節後退!


    持矛甲士後麵就是步射之士,他們持弓扣弦,同樣也不知道該朝何處射去。眼前盡是無窮無盡的敗軍浪潮,宋軍喊殺聲隻是在後麵響起。這個時候也被衝動,步步後退,咒罵聲響成一片,不知道是誰手一鬆就發箭出去,頓時就帶得神經高度緊張的身邊射士也同時放弦。數十上百支羽箭撲入密集混亂的敗軍人群之中,頓時就濺起一點點血花。可是這敗退潮流,卻半點也沒有放緩下來!


    宗弼猶自在發狂一般怒吼,而這四個謀克所布置的陣列,已然被完全衝動,也許在下一刻,就要給帶動得崩潰,再也起不到半點作用!


    緊跟在宗弼身側的,就是他帳下三猛安最後一人完顏馬哥,適才宗弼親身往前接應拔離速退下來,完顏馬哥就坐鎮指揮這支軍馬。宗弼脫出,完顏馬哥接住他之後,就寸步不離身邊。宗弼隻是在混戰中走了一遭,完顏馬哥背上冷汗就出了一層又是一層。


    這個時候,已然不比女真才起兵之初了。縱然是貴為阿骨打子孫,臨陣之際也得拚命。血戰之餘大家一起圍坐在篝火邊喝酒吃肉,有什麽話直愣愣便說,吵出火來一個蒲裏衍和宗望等輩扭打成一團也是尋常事,其餘女真貴人也隻是穿著破皮袍在旁邊鼓掌高唿助興。


    現下宗翰所部西路軍還有點部族遺風,底下軍將往往也是直唿宗翰之名。而東路軍居於遼人帝國此前膏腴之地,又收納了多少遼人降臣與渤海大族,文法日漸嚴密,女真貴人高下也漸漸分明起來。要是宗弼不小心折在陣中,在宗望麵前,完顏馬哥還不知道要領多重的罪過!


    接住宗弼之後,完顏馬哥就寸步不離他的身邊。眼前宗弼現在已然有狂亂之態,而自家陣列已然被敗軍衝動。宗弼搶奪號角不得,又去奪兵刃,要親身上前與南軍死戰到底。完顏馬哥一咬牙,劈麵就給宗弼一拳!


    這一拳勁道可是不小,頓時就打得宗弼鼻血長流,腦袋裏麵似乎開了一個水陸道場,鐃鈸之聲響成一片,坐在馬背上隻是搖搖晃晃,完全就被這一拳給打蒙了。身形粗壯的完顏馬哥再不多說,牽著宗弼坐騎韁繩轉身便走,大聲唿喝下令:“站不住了!向西北走!”


    完顏馬哥這一聲大喝,已然搖搖欲墜的陣列頓時就告崩潰!上百名甲騎簇擁著他和完顏宗弼斜刺就向西北方向衝出,隻要離開這個戰場越遠越好!


    而大隊下馬列陣的女真甲士,盡是真女真精銳,這個時候也掉頭便走。真女真精銳果然是久經戰陣,掉頭便走的同時毫不猶豫的丟掉兵刃,扯落兜鍪,身上甲胄也能扯下一片就是一片,能輕快一分就是一分。


    這敗退的潮流,比之剛才,更是壯盛了不知道多少!


    而這個時候完顏宗輔親自領兵,帶著大隊匆匆調出的人馬,足有數千人馬,從各營魚貫而出,匯聚在一處,拚命的朝著戰場趕來。而還未曾到宗弼此前設下的馬樁子之處,就聽見本來就響徹四野的敗退之聲,驟然又高昂起來。連宗弼的認旗都已然動搖,掉頭就朝後退!


    女真大營綿延極廣,都布設在易縣城北麵,盡量離開易水遠一些。如此潮濕的天候,再靠近易水紮營,那真是要了這些北地男兒的老命了,就等著疾疫大作罷。


    而為了此次戰事,沿河修建寨柵,布列攔河水城,調動了萬餘軍馬。本來女真上下都覺得如此布置已然足夠周密,軍馬也是調動得不能再多。不管是接戰還是應援都已然是綽綽有餘,再添兵力,也是徒勞士卒。沒有一打仗就將十萬大軍全拉上去的道理。


    但是現在卻沒想到這萬餘軍馬,都一時間崩潰了下來!宗輔緊急領命調動軍馬往援接應,天雨泥濘,動作比平時緩慢了不少。此刻竟然一時間有些接應不及!


    再這樣倉皇而前,陣列不完,為敗軍裹挾,隻有跟著崩潰下來。這個時候再不能朝前湊了,隻能就地紮住,擺開陣列。至於能有多少敗軍掙紮到陣前,就全看他們的命數了!


    大雨之中,宗輔臉色鐵青,大聲下令:“就地列陣,接應前軍!凡有衝撞陣列,殺之勿論!”


    數千歩騎頓時倉促列陣,持矛甲士在前,更在泥濘中砸下旁牌遮護,射士在後,騎軍壓陣。豎起了宗輔的大矗,所有人都眼睜睜的看著就在眼前這敗得已然淒慘萬分的場麵。


    女真軍興以來,從未曾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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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軍陣中,衝殺在前的,仍然是楊再興一馬當先!


    女真韃子甲騎潰退得快,一路丟盔棄甲,以刃刺馬股,奔走如飛。隻有數十騎或者落馬或者被泥濘中折陷了馬腿,這才被追及轉眼砍殺。


    這就是騎軍的好處,沒有絕對優勢兵力壓迫,控扼住戰場各處通路,打不贏至少也走得掉。宋軍騎軍也沒有丟盔棄甲減輕分量跟著追下去的道理。


    這個時候,饒是楊再興再不甘心,也隻有轉向那大隊混亂敗退的步軍,驅趕著他們直撞向後續接應掩護的女真韃子陣列。同時在後毫不手軟的大砍大殺!


    好個楊再興這廝,居然從這匹自女真韃子手中得來的戰馬中摸到了一個幹糧袋,也不管裏麵是什麽,摸出一把幹肉條之類的東西塞了滿嘴,一邊大嚼一邊策馬追殺。大隊甲騎緊緊跟隨在後,從側翼壓迫衝撞過來,突前砍殺。


    不知道是塞了點吃食補充了精力還是最終打贏帶來的精神鼓舞,楊再興又如生龍活虎一般。在女真韃子敗軍之後大槍擺動,卷起一道道血浪,簡直殺人如割草一般!


    女真敗軍已然徹底崩潰,多少適才血戰中悍勇絕倫,死戰不卻的女真甲士,連半點迴頭抵抗的勇氣都沒有,隻是認命的被這些兇神惡煞的南軍甲騎追及砍殺!


    大隊女真敗軍哭喊之聲大作,就這樣在紛紛血雨當中屍首倒伏相望,最終撞上了列陣接應的女真軍馬!


    在陣列被衝動,數百女真精銳甲士也被裹入了敗軍潮流之中,混亂態勢,已然達到了最高潮!


    數千女真軍馬,已經徹底失卻了一切指揮,那些適才還想著約束軍馬,絕望的高聲下令,想恢複對身周敗軍一點指揮的女真軍將,也都丟下了兜鍪兵刃,扯掉身上甲胄,隻是混在亂軍當中亂衝亂撞,絕望的想衝出一條血路。不少女真敗軍甚而被驅趕到易水方向,一隊一隊的被趕入激流當中,浪花飛卷,易水之上滿是人頭浮動,大浪拍過就少掉一片。今後數日,在易水下遊,都不斷看到有渾身腫脹的女真韃子浮屍飄過!


    數千女真敗軍都在哭喊,都在奔走,有的人再也奔逃不動,跪在泥濘當中,等著被南軍追及,一刀砍了腦袋倒也幹脆。不過往往等不到南軍追上來,就已經被踏入泥濘,最後化為易州城下爛泥中的一片血肉模糊!


    隻有最後被卷入的五六百下馬列陣的宗弼親衛謀克,這個時候還在竭力掙紮,或者拚命向著北麵逃竄,或者還能在宋軍甲士追及的時候,做最後絕望的抵抗!


    眼看麵前已經變成了這般隻是自家人馬單方麵殺戮的修羅場,楊再興反倒沒了興致,極目四顧,就見北麵百餘騎簇擁著一麵女真大將黑色矗旗奔走。這百餘騎甲胄尚完,撤退陣列也還勉強維持著完整,並不是丟盔棄甲不顧一切逃竄的模樣。


    楊再興頓時大槍抬起一指:“誰敢隨俺去追殺那女真韃子大將?”


    周遭頓時應和之聲如雷。


    至少也有百餘名渾身浴血,衣甲殘破,手中兵刃缺口累累的甲騎,追隨著楊再興身影直向北麵追了下去!而十三瘦小的身影,也在其中!


    催馬而進之前,楊再興最後迴頭看了一眼,就見到河上宋軍舟船已然抵近岸邊,停止發矢,多少宋軍集結舷側,持著弩機,隻是為陸上袍澤壓陣,船工們也棄了槳,隻是手舞足蹈,為這一場對韃子的好殺大聲歡唿!


    而宋軍步戰甲士,則對韃子成三麵壓迫之勢,揮舞各色兵刃層層而進,其中一個高大的重甲身影特別醒目,正是那當先突陣的指揮使,就見他單手揮舞著一支奪自女真手中的長柄狼牙棒,就這樣大聲怒吼,對著麵前一排排一片片韃子的天靈蓋猛砸過去!


    “這廝倒也命大............異日要是有暇,到時候倒要好好比試一下。俺也長進了,都是自家袍澤,不出重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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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隊散亂的女真騎軍,渾身血汙泥濘的敗退下來,脫離了戰場,終於逃到了宗輔陣列之前。


    這些往常驕橫兇悍,臨陣衝殺十餘遭仍然能大唿酣戰的女真甲騎,這個時候似乎都被打斷了脊梁骨一般,喪魂落魄的大群大群的出現,手中兵刃甲胄,能丟的都丟了幹淨。


    隨著宗輔陣列中傳出的大聲唿喝,這些甲騎讓開陣列,從兩翼而入。一到得陣後,就從馬上翻身而下,攤手攤腳的躺在泥濘當中,半點也不想動彈了。


    女真後續軍馬仍然在源源而至,圍繞著宗輔旗號,陣列結得越來越厚。集結的女真甲騎也越來越多。對於女真敗軍而言,到得此間,總算是安全了。今日一場水陸接連的大戰,簡直就是一場噩夢般的經曆!


    而宗輔卻一直注視著宗弼的旗號所在。


    那百餘騎人馬,就在宗輔的注視當中,被宋軍一股此刻仍然剽悍輕銳不減的騎士銜尾猛追。當先一名南人騎將,人馬都是渾身血泥,但是那大槍擺動,耀武揚威之態。宗輔識得,正是那個殺了自家兒子,勇武得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南人騎將!


    宗弼所部先到了此前設立的馬樁子處,本來還想換馬而退。這隊南人騎軍就唿嘯著衝殺而至。這個時候宗弼所部也沒了戰意,誰知道在此間纏戰下去,有沒有更多南人騎士跟著湧來?


    百餘名宗弼親衛,泥濘大雨中且戰且走,不住有甲騎落馬,而那南人騎將就在其間縱橫決蕩,所向無前!數百匹遼東駿馬嘶喊聲響成一片,四下崩亂,衝得宗弼所部騎軍大亂,轉眼間又是一場混戰之勢!


    眼見麾下集結來援的甲騎已經約有千騎,宗輔冷著臉一擺手,帳中親衛猛安完顏赭黎頓時從旗下而出,轉向側翼,頓時就引出一個謀克的精銳甲騎,衝前接應!


    不管宗弼這一仗打得如何讓諸名女真統帥失望,但是身為阿骨打的高貴骨血,決不能再有人葬送在南軍手中!


    而在那廂混戰當中,宗弼已然完全從剛才的一時狂亂失態中清醒過來,現下隻是一聲不吭的在完顏馬哥與數十親衛的簇擁下隻是朝著五百步外宗輔擺出的陣列方向以盡可能高的速度疾奔而去。


    敗局既然已經注定,就隻能如此了。隻要能保全性命,終有複仇的機會。隻要不繼續將十萬女真大軍頓於這座該死的易縣城之下!


    而楊再興從後追及,衝亂女真甲騎陣列之後,隻是銜尾急追。數百匹遼東駿馬就在旁邊狂奔亂竄,長聲嘶鳴。楊再興連換馬的時間都沒有,下馬上馬再提起速度,這女真大將早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他與十三還有數十名宋軍甲騎死死追在後麵,不過完顏宗弼上陣都是備著四匹馬,盡是神駒。一匹為拔離速所傷,兩匹不知去向,現在所乘一騎也是神駿絕倫。現在跑發了性子,直是在泥地上滑行一般!


    就算是給楊再興容出時間來換馬,隻怕也追不上這匹神駒。楊再興馬刺連戳馬腹,這匹已經衝殺甚久的遼東軍馬噴吐著白沫,腹部劇烈起伏,卻再也提不起速度來了。


    追著宗弼奔出兩百餘步之外,距離卻拉開了二三十步之遠,眼看得還在加大。且當麵布出的女真韃子陣列厚重至極,在雨中有如一道綿延甚長的鐵牆一般。更有兩百餘騎女真甲士從側翼搶出,就要來遮護完顏宗弼。


    楊再興猶自在狠踩馬刺,旁邊卻伸出一手扯住韁繩:“追不得了!”


    楊再興紅著眼睛轉頭,伸手扯韁的正是十三。依著楊再興原來性子,韃子再多,又直得什麽?無非就是撞進去殺個痛快而已。早就打開了十三的手,說不得還罵一句,就繼續打馬死死的跟上去!


    這個時候楊再興卻在想喝罵之際,一時間收住了口。迴顧左右,身邊十餘騎都放慢了速度。這些宋軍騎士渾身血泥,滿臉疲憊,累得一個個都直不起腰來了。


    自家要是繼續深入,這些兒郎說不得也隻能跟上,豈不就是斷送了他們?楊再興就再是托大,也不相信自己這十餘騎就能撞開眼前女真人布列出的厚重陣列。


    且十三是尋瑕抵隙的好手,楊再興對他都是甘拜下風。十三都停馬不追了,表明真是殺不得這名女真大將了。既然如此,也就罷休,這些韃子,異日有的是機會將他們全部挑落馬下!


    楊再興正準備招唿兒郎迴轉,十三卻不聲不響又遞過一杆擲矛,也不知道他從哪裏尋來的。楊再興眼睛一亮,不及誇讚,接過擲矛馬上仰身,山根發力,竭盡平生氣力,猛然脫手擲出,直追數十步外的宗弼身影!


    宋軍甲騎,宗弼親衛,後麵拚死趕來接應的完顏赭黎,在陣中踩著馬鐙而望的完顏宗輔,甚而拚命奔逃的完顏宗弼都迴頭而望,看著這杆距離顫動著,夭矯破空而來的擲矛!


    完顏宗弼在這一刻瞪大了眼睛,絕望的看著一點寒芒越來越近。隻能盡力在馬上扭身,擲矛越過數十步距離,在萬千女真軍馬突然爆發出的唿喊聲中激射而至,一矛就將宗弼身側一名女真親衛捅了對穿,撞得從馬上栽落下來!


    “直娘賊,居然鳥偏了!”


    在這一瞬間楊再興臉上難得也有朱砂之色,打馬便走,都不敢看身邊兒郎神色。十餘騎宋軍甲騎就在宗輔親領大隊女真軍馬麵前從容掉頭而去,突然之間,都爆發出一陣大笑!


    輕騎追敵,萬千大軍前從容而退,如此笑聲,在女真人慘敗的戰場之上,更顯無窮男兒豪氣!


    連一向悶葫蘆也似的十三,都在此刻放聲大笑!


    隻有楊再興臉色又青又紅,狠狠喝罵:“笑甚鳥笑!”


    ~~~~~~~~~~~~~~~~~~~~~~~~~~~~~~~~~~~~~~~~~~~~~~~~~~~~~~~~~~~~~~~~~~~~~~~~~~~~~~~~~~~~~~~~~~~~~~~~~~


    劉保忠在後,指揮著大隊盡力追殺女真敗軍,這個時候也一直關顧著楊再興輕身追敵景象。


    當終於看到楊再興居然第一次知道進退,帶著兒郎們退迴來,劉保忠終於點頭,大有欣慰之色。


    不過在看到楊再興一矛射偏,劉保忠同樣放聲大笑。直娘賊,終於知道你不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了罷?


    笑聲轉眼就低沉了下來,劉保忠迴顧戰場。易縣城下,泥濘之中,屍首層層疊疊,幾乎將戰陣鋪滿。除了女真韃子之外,多少漢家兒郎,同樣埋骨之間?


    而易水之上,攔河水城殘餘部分仍然在燃動,河風掠過,讓仍響徹戰場的喊殺之聲,似乎就帶上了一絲嗚咽。


    如此大敵,雖稍挫其鋒,可將來戰事,仍然是漫長而殘酷。而今而後,又有多少漢家兒郎,要在這場大戰之中,化身而成山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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