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樓煩城下這場已經算是有相當規模的會戰,從清晨開始,已經打到了午後。一方驅民填城,一方鐵騎突陣,雙方援軍也次第到來,逐次加入戰場。糾纏扭打到了現在,已然到了越來越激烈的時分。


    一直充當南下先鋒的雜胡主力,已然崩潰。但是現在還在戰場上死鬥的,都是這個時代的精銳武力。縱然都是奔襲而來,縱然都是添油也似的不斷加入戰場,縱然已經相當疲憊,更有慘重傷亡,可雙方仍然都是在大唿酣戰,沒有一點要退出戰團的意思!


    作為銀術可一方,已經失卻在行進間攻克樓煩的機會。但是也必須將援軍逐出戰場。逼城下寨,牢牢把握住這麽一個對於太原府的進攻出發點。隻要宗翰大軍源源而至,則隨時可以向太原腹心之地發起突擊。那樣還有一舉將神武常勝軍覆滅的機會。


    而若是不能將這些宋人援軍擊敗逐退,則宋人依托背後不過才兩百裏距離的太原府,隻要有個幾天緩衝時間,就可以將樓煩一線密密麻麻的設立起一片軍寨,將這條通路堵得死死的。就算女真後續大軍趕至,想通過攻堅的方式再擊破樓煩防線。那就不是十天半個月的功夫了。而那時頂在北麵的神武常勝軍就贏得了向南調整戰略部署的機會。那時候這個好容易贏得的一舉奠定河東戰局的大好時機,就一去不複返了!


    這個時候,雙方都必須牢牢釘在這個戰場上,將另一方擊敗!


    銀術可現在占據的優勢,就是兵力上占據上風,雜胡輕騎不必提,已經宣告崩潰,就算還有近半軍馬僥幸餘生,但是已經不能作為一支軍隊存在了。但隨他南下的婁室所部還有次第趕到了蒲察烏烈所部先鋒,足有七個謀克,縱然都不滿員,女真鐵騎也有一千三四百之數。蒼頭彈壓等輔軍也有七八百。這個時候還能調動兵馬,一邊以蒲察烏烈所部與輔軍列陣城下隔絕宋人援軍與城池的聯係,一邊還能率領婁室所部數百精騎,作為機動力量咬著宋人軍馬打。而且後續趕來的蒲察烏烈所部女真謀克,當還在陸續趕來!


    這就是銀術可打到底的底氣所在。


    而宋軍當時出城突襲的騎軍一個指揮,來援的騎軍也是一個指揮。都如虎的指揮不滿員,李義忠的指揮卻是超編。總計六百騎略微不足,雖然戰力精強,不僅給女真軍馬帶來了慘重傷亡,還摧垮了雜胡軍馬。可都如虎部已經近乎全軍覆沒,隻剩下李義忠所部仍在戰陣上左衝右突。


    但是對於神武常勝軍而言,他們的優勢在於隻要與樓煩城取得聯係,能做依城野戰態勢,那就什麽也不懼了。而且對於神武常勝軍上下而言,他們同樣堅信,親身坐鎮太原的燕王,也會源源不絕的給他們派來援軍,更不必說,李忠所率領的騎馬步軍,正在趕來的途中!


    雙方都是一樣打算,在對方援軍陸續趕來之前,將對方擊敗逐出樓煩戰場。雙方都咬緊牙關準備打到底。所以這場戰事,仍然在向高潮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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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忠所部數百騎,在稍稍逐退東翼女真軍馬之後,從指揮使到都頭到隊正,都在拚命唿喝,重整陣型。已經削減到不足三百騎的甲士,旋轉九十度,排成了窄正麵長縱深的隊形,在銀術可拚命自西疾撲的騎軍未曾趕到之前,又開始加速,向著樓煩城方向撲去!


    每名甲士,都是滿身血汗,戰馬鬃毛都被汗水打濕,胸腹劇烈起伏。可仍然飛速完成了隊形轉換。不顧被逐退的女真騎士馬上開弓放箭騷擾,這支鐵流,又開始湧動起來。


    這世上,不隻是你們女真韃子能披重甲,一場戰事,反複衝殺二十迴合的!


    而在樓煩城弓弩射程之外,大隊混雜的女真歩騎,也在拚命趕至。隨著一聲聲女真語號令,蒼頭彈壓們劇烈喘息著列陣就位。數百女真步軍你擠我撞,拿出吃奶的氣力要擺出一個寬正麵的陣列,死死擋在南朝援軍和樓煩城池之間。而這些蒼頭彈壓步軍之後,四個謀克的蒲察烏烈所部騎軍,同樣喘著粗氣,擺出了麵向樓煩的陣列,防備樓煩城中守軍驟然開門衝突。


    要是這個陣列被宋軍撞破,自不必提,城中再添一支精騎,取依城野戰態勢。配合不斷到來的援軍,樓煩城下女真軍就再沒得打了,隻有向東而退。讓宋軍控製戰場,然後以漢人特有的守禦本事,設立綿延軍寨,挑挖壕溝,構築各種防禦設施,將樓煩一線變成堅不可摧的金湯城池。


    可要是宋軍撞不開這個陣列,就要被銀術可率領的鐵騎咬上,反而被女真軍夾著打,說不得就要在城下全軍覆沒。而打到天黑無法再戰,蒲察烏烈所部還在源源而來。就有足夠兵力逼城下寨。一邊繼續死攻樓煩,一邊東拒太原援軍。攻克樓煩之後,在太原府之西就有一個穩穩的出發陣地。馬上就可以向著太原府繼續發動衝擊!、


    蹄聲動地而來,這些緊張疲憊的蒼頭彈壓們也顧不得自己陣列布置得是如何的七扭八歪,如何的厚薄不勻。喘著粗氣緊張的抽出各色步弓,連將羽箭一排排的插在地麵上方便取用都來不及。一邊看著眼前宋軍鐵騎越來越近,一邊就就飛快的張弓搭箭!


    蹄聲動地而來,這些蒼頭彈壓眼中,那些火紅色跳躍的盔纓似乎已經充斥了全部視線。他們自歸附女真以來,向來都是看著女真鐵騎蹂躪對方,何曾想到,踏入這個據說以文弱著稱的南朝,居然就要麵對這樣的鐵騎踏陣!


    在女真軍將的怒聲唿喝中,幾百張弓終於張成滿月,而麵前宋軍甲士已經衝到了三四十步的距離。一唿吸間,就可以撞入陣中。連麵向城池列陣的蒲察烏烈部女真騎士都慌張的掉頭過來。終於聽見一片弦聲響亮,數百支箭鏃尖銳細長的破甲錐,已然激射而出!


    這個距離,已經不用拋射,這幾百支羽箭,全都平射。這些蒼頭彈壓,是女真軍中弓弩輸出的主力,這些輔軍,能在女真對他們的殘酷統治,無情役使下生存下來,甚而還能在更低一等的如草原雜胡,遼國漢兒頭上作威作福。無不是北地各族的善射之士。所用步弓,弓力強勁,幾百支羽箭齊射而出,空氣中就是一陣尖利的唿嘯之聲!


    這樣近的距離,所用的都是強勁步弓,就算是披著一層重甲,也能被射透!


    在前列的蒼頭彈壓,甚而都能清楚的看見,衝在最前麵的宋軍甲士鐵麵已經掉落,露出一張樸實忠厚的麵孔。麵對羽箭激射而出,這名宋軍甲士眉毛都沒挑動一下。轉瞬之間,他坐騎連同身上,都濺起了血花,十餘支羽箭將其坐騎胸口麵門全都射透。而他身上也中了四五箭,深深沒入體內。更有一箭,射穿了他的麵頰!


    可這甲士,仍然將馬刺狠狠的踩入了愛馬腹中。那匹重創戰馬,淒厲長嘶一聲,仍然奮盡最後的氣力,向前衝了十餘步才力盡倒地。而那甲士就在戰馬仆地之前,踩鐙長聲,怒吼著將手中長矛脫手擲出,長矛電射而至,將前後兩名女真步軍釘在一處,這宋軍甲士才隨著坐騎一同轟然倒下!


    從樓煩城頭,可以將李忠這次衝擊看得清清楚楚。無數羽箭飛蝗般從女真步軍陣列中騰起。而神武常勝軍鐵流中頓時就濺出一片片血花。不住有騎士落馬,不住有戰馬倒地。前麵幾排宋軍甲士,幾乎被這密集的箭雨一掃而空。可這支鐵騎仍然不做一聲,永遠無法被阻擋也似,然後就狠狠的再次撞入了女真步軍陣列之中!


    如此一往無前的衝擊之下,這些蒼頭彈壓組成的女真步軍陣列,比起雜胡步軍也好不到哪裏去。同樣是長聲慘叫,同樣是被刺落揮下的兵刃卷起漫天血光,同樣是被重重撞飛,同樣是被戰馬狠狠踐踏入泥塵當中!


    七八百人組成的步軍陣列頓時就有崩散之勢,轉瞬間宋軍甲士就已經殺入縱深,被鐵騎撞入的這一點上,混亂迅速蔓延開來。僥幸在馬蹄下餘生的蒼頭彈壓到處亂撞,隻想避開這支南朝強軍的鐵騎蹂躪。各種語言的慘叫哀嚎響成一片,眼見這混亂就要越擴越大,直到整個陣列崩潰!


    而就在這個時候,那些在後列陣的蒲察烏烈部女真甲騎,也終於反應過來。幾名謀克大聲怒喝,這數百名女真鐵騎也顧不得樓煩城中是不是會有軍馬出城衝擊了。掉轉過來,催動坐騎,從背後也踏入了那些蒼頭彈壓組成的步軍陣列當中!


    對於擋路的那些蒼頭彈壓,女真甲騎同樣毫不容情的縱馬踏翻,揮刀砍殺。在兩頭的夾擊之下,這七八百名為女真人賣命的輔軍哭喊哀嚎之聲更是響亮了十倍,轉瞬間就給殺得屍橫累累,從前到後,一下子就徹底崩散!


    雙方甲騎,今日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的再度碰撞。然後就是毫不留情的互相砍殺。雙方都是疲憊異常,雙方都是拚出了最後的血勇。不知道有多少騎士對戰之際,互相將長矛捅進了對方的胸膛,然後一起栽落馬下。落馬甲騎,但有一口氣在,也仍在糾纏扭打,直到被亂馬踐踏而過。


    李忠所部,在擊滅了雜胡輕騎,在逐退了東翼女真騎軍,在又向樓煩城下發起衝擊,打崩了女真輔軍組成的步軍陣列之後。終於被阻擋住,停下了從太原府一直到這裏一直向前的腳步!


    城頭之上,李義忠瞪大眼睛,與所有軍士民壯一起,死死的看著眼前這些援軍奮盡最後一口氣力的拚死血戰。看著他們一路殺透敵陣,一路衝到距離樓煩城池的一箭之地。看到女真人用盡手段,終於攔住了他們這一路奔襲死戰的最後一步。


    煙塵在後卷動,銀術可所領數百女真甲騎,這個時候終於趕至。不管是都如虎還是李忠所部,今日戰事,已經達到了這個時代騎軍的最高峰的水準。可他們麵對的女真騎軍,同樣也是這個時代武力的巔峰,同樣也是一路奔襲南下,同樣也是疲憊不堪,可女真騎軍也是從頭打到尾,一次又一次的尋著神武常勝軍精銳碰撞,同樣也沒有半點退縮之意。仿佛不管南人要打多少次以命換命傷亡慘重的交手戰,他們這些女真軍馬都奉陪到底!


    戰場上騎軍混戰的慘烈場麵,在銀術可所部終於追及加入之後。終於讓女真人占了上風。雙方馬速都完全降了下來,就是在狹小範圍之內轉折拚殺,性命都在飛快的消耗著。


    李義忠眼睜睜的看著,一名軍將模樣的宋軍甲士,已經疲倦得揮舞不動長兵刃,隻能拔出佩劍,左衝右突,拚命砍殺。衛護著他的騎士不住落馬,不住被打散,到得後來,他身邊就孤零零的兩三騎而已。而女真人似乎也發現了這是宋軍中的軍將,更多甲騎圍殺了上來。


    那宋軍軍將竭盡最後一分氣力大唿酣戰,佩劍被打飛,身邊親衛全數落馬。他仍然抓住了刺來的長矛,用力爭奪!然後又是幾支長矛狠狠刺入了他的身上。那宋軍軍將渾身一震,僵立馬上,而女真甲騎想搶迴被他奪住的長矛,卻如這長矛插入了山嶽之中一般,再也搶不迴來!


    李義忠不知道,這名死戰到了最後,身上最後大小二十九處創口,在陣亡之際都沒什麽血流出的軍將。正是名字和他有幾分相像。神武常勝軍左廂副都虞侯使李忠!


    李義忠雙眼血紅,隻恨自己為什麽不是神武常勝軍中人,隻恨自己城中為什麽再沒有可以出城野戰之士,隻恨沿途官吏軍馬,為什麽都紛紛而逃!


    天鵝聲再度在天際響起,李忠的目光緩緩轉了過去。就見東麵天際線處,在已然西垂的陽光映照之下,又一排騎軍拉開了陣列,赤色三角火焰牙旗在陣前獵獵舞動。然後當先軍將,同樣默不作聲的放平了手中馬槊,數百雪亮鋒刃,同時垂下,指向敵人!


    還有援軍而來!還有敢戰之士而來!仍然是神武常勝軍!大宋何幸,得遇燕王,得有這樣一支神武常勝軍!


    女真軍馬猶在城下拚力廝殺,他們也同樣聽到西邊天際的天鵝聲響動。


    這個時候,哪怕再悍勇的女真甲士也是有些心寒氣沮。


    這支南人強軍,怎生就這般頑強?一支覆滅了,另外一支又來,直似無窮無盡,直似永遠也殺不絕!但有這支南人強軍在,俺們女真要怎樣才能覆滅了這個南朝?


    而在同時,西麵也響起了女真軍中的牛角號聲,在東邊天際線處,一支女真騎軍也拉開了陣列。黑色旗幟之下,這些女真軍馬也紛紛放平了兵刃。


    又一個蒲察烏烈所部的女真謀克也加入了戰場,雙方此刻都在竭盡所能的在這一日向著樓煩戰場投入兵力!


    銀術可也已經親身上陣,渾身浴血。在南人援軍再度出現的時候,也許就隻有他,仍然心硬如鐵。這個時候隻是放聲大唿:“南人要戰!俺們就和他們在此間戰到底!看最後站在此間的,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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