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蕭言從南熏門而入之時,在汴梁城中都迎來了滿天花雨,和百姓們的歡唿聲。景福殿中儀典行完,趙楷代表天家加恩賞賜新人,當今宰相蔡京乘車頭前引路,蕭言策馬而隨,在蕭言車後,更跟著天家第一美貌帝姬車馬。如此隊伍,再度出現在汴梁城中穿城而過之際,可以想見,整座汴梁變得是如何的歡囂狂醉!


    街道兩邊樓上,自有瓦舍中美貌女娘鼓瑟吹笙,以祝新人。如此出風頭的場麵,但有野心在汴梁瓦舍中出頭的女娘,如何能不來湊這個熱鬧?秋波流轉顧盼,各自爭奇鬥妍。激起多少汴梁浮浪子弟一陣又一陣的鼓噪喝彩。


    瓦舍女娘點綴,市井百戲自然也跟著要湊一腳,玩雜耍的,展口技的,噴煙吐火玩幻術的,俱在這熱鬧河流一般的街道兩側,紛紛為這場盛典裝點升平。各自腳下,已經堆了不少銅錢。趕趁這麽一場熱鬧,隻怕比平日裏所得還要多上幾成!


    這般市井百戲,是此刻這個地球上最高的娛樂水準。當學百舌的待詔在周遭絲竹之聲中,猶自模仿出百鳥朝鳳無數鳴啾之聲,更有虎躍龍騰,萬壽來賀。玩幻術的大食胡客精赤著上身,在人潮之後噴塗火焰,白煙升騰。幾隻猴子爬上高杆,向著儀仗所在方向揖拜。各般雜耍到了高潮之際,絲竹之聲更翻來壓過底下人潮的歡唿聲,將所有一切熱鬧景象推上頂點!


    萬人矚目之中,燕王與茂德帝姬儀仗,已然出現。歡唿之聲,甚而將整個汴梁翻轉過來!


    蕭言威望,並沒有到能讓汴梁衷心愛戴的地步。今日這般繁盛迷醉景象。隻因汴梁是這個時代最為先進,最為繁華,最為富庶,市民社會最為成熟的城市。但凡生為汴梁中人,已然習慣與最為幹淨衛生的城市,最為豐足的各般享用,最為多姿多彩的各般娛樂。而這般盛典,就是汴梁中人向著此時整個世界,展示漢家子民富足與驕傲的時候。


    此刻滿城狂醉之間,誰又能想到。在未曾有這位燕王的時空中,這種繁盛,這種完全碾壓其他文明的發展程度,這座超越了時代的城市。就很快會被野蠻埋葬,多少輕歌曼舞,多少富麗風流,多少漢家子民,都要湮沒在荒煙蔓草之中?


    數百錦衣衛士與禦前班直簇擁下的那位燕王蕭言,在無數人的歡唿中,在這滿城流動的富貴景象之間,竟然有說不出的蕭索之態。


    隻是此刻汴梁百姓,還讀不懂,看不明罷了。


    錦衣甲士,策馬而過。五彩儀仗,煊赫如雲。無數珍玩器物,一挑挑一車車的從百姓們眼前經過。臨街樓上女郎,越笑越是嬌豔。


    身為這般盛典的中心人物蕭言,在眼中看過去,所有色彩,都漸漸褪去了顏色,變成文明記憶中一張張泛黃的相片,到了最後,這相片上又潑灑上了一層層觸目驚心的血色。


    在無數人簇擁歡唿之中,在無數忠心耿耿甲士的衛護之下。蕭言坐在馬上,卻感受到說不出的孤獨。這座太過繁華的城市,總讓自己覺得,有無數的枷鎖,層層鎖在身上,讓自己唿吸不得,讓自己怒從心起!


    快點結束這一切罷!快點離開這座城市罷。去往邊荒,與自己命中注定的大敵,來一場痛痛快快的廝殺!


    誰也不要想阻擋在老子的麵前!老子對這一切,實在他媽的受夠了!


    今日盛典新郎如此,而為蕭言白馬所引香車之中,麵前遮著珠簾的新娘,也完全感覺不到喜慶之意。


    從景福殿君前第一次站在蕭言身邊,為趙楷所慰勉垂問之際。茂德帝姬就不言不動,隻是如一個木偶一般為送嫁侍女牽動。


    此刻在車馬之中,不論外間歡唿熱鬧到了何等地步,茂德仍然隻是呆呆坐在那裏。隻有麵前珠簾輕輕顫動。


    在衣袖之中,一雙細白滑膩的小手,緊緊握著一把銀柄小刀。這雙小手越握越緊,直到關節都失去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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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堂合婚儀式,便在這巡遊展現天家富貴之後,在燕王府邸舉行。時辰正是完美的黃昏之時。所謂婚禮,就當此刻。


    老邁的蔡京,今日也打點足了精神,笑嗬嗬的親為讚禮。將所有一切主持得盡善盡美。今日蔡京,哪裏看得出是個望八高齡的老人,腿腳便捷得仿佛年輕了二十歲了。


    隨蔡京前來見禮的文臣輩並不甚多,捏著鼻子堆起笑容勉強耐完這一切,都忍不住覺得今日老公相對燕王敷衍得太過。


    最後禮成,賓客入席之際。蔡京也笑嗬嗬的入席首座,蕭言作陪。燕王府邸之中,濟濟一堂,除了一些捏著鼻子硬著頭皮隨蔡京前來的文臣士大夫之輩外,盡是蕭言麾下虎狼軍將!


    此刻宋時,還沒有蕭言挎著一身晚禮服露肩露溝的茂德帝姬每一桌點頭哈腰敬酒的習俗。賀客各自安坐席中,文臣士大夫輩強忍著隨時拔腿走人的衝動淺酌。但是蕭言麾下這些追隨燕王轉戰幾千裏,從一個個軍中底層士卒爬到如今武臣新貴地位的虎賁之士。不住的起身敬酒,為燕王賀!


    一將賀完一將又起,單用酒盞已經不足以表現這些軍將的擁戴之情了。到後來幹脆用上了巨臩。一聲簡單無甚華彩的賀詞之後,就是長鯨吸水一般的將少說幾鬥酒一飲而盡!這些軍將好似拚上了,一個比一個用的盛酒之器還要大!


    “末將當日在燕王麾下,從涿州殺到太原府,這次女真韃子來沒趕上。今日燕王大婚得飲一杯喜酒,明日末將就請纓為燕王赴河東廝殺!”


    “燕王大婚,末將恭賀!末將追隨燕王,身上傷疤也有十餘處了。在燕京與亂民一戰,別人都無甚事,末將倒黴,肚子上挨了一矛!要不是燕王遣人綁了遼人名醫來調理診治,一日來探望末將三次,末將哪有現在封妻蔭子的一日?這一臩酒,末將為燕王賀!”


    “燕王大婚,願早誕世子。末將不僅要追隨燕王廝殺,將來還要追隨著世子廝殺!末將不成了,自然有子孫繼續為燕王效力。燕王且看末將盡了此盆!”


    “這種淺口盆還有甚麽好廝得意的?燕王且看末將尋來的這老大銅瓶!末將笨嘴拙舌,說不得甚麽。就盡了此瓶表表末將心意。俺總是燕王爪牙就是,不管甚鳥對手,隻要燕王號令一聲,俺就衝上去了!”


    軍將們熱情萬分,蕭言也極給麵子。但有軍將敬酒,蕭言就站起身來,隨口就說出這名軍將出色功績誇讚幾句。敬一杯蕭言就陪一杯!


    雖然蕭言不比麾下那些武夫,比著誰裝酒的器具大。可蕭言自用的酒盞也不小了,麾下軍將都是老人,誰不識得燕王酒盞是在涿州某處廢墟間揀的契丹人金杯?雖然殘痕累累,可這蕭言當日就執著這金杯和他們一起在篝火旁飲熱酒挨過燕地奇寒,用這杯子在大鍋裏麵挖肉湯。燕地打的都是往來奔襲的機動戰,軍糧經常就是隨身攜帶的那一些。但逢飯時,蕭言往往就是隻這一杯肉湯,倒是殷勤勸他們這些廝殺漢多吃兩口。雖然轉戰辛苦,時常還是半饑半飽,可是燕王如此,那個軍漢不是心甘情願的勒緊了腰帶拚命廝殺?


    今日燕王便用這金杯,敬一杯,陪一杯!


    燕王如此,麾下軍將但在席間,加上有了酒,哪個不是效死之心如焚?嗓門越發的大了起來,各自誇功,各自鬥酒,各自不住的為燕王賀!


    一般武臣新貴如此喧鬧,席間文臣越發的如坐針氈。暗地裏咬牙切齒,要是這蕭言再不盡速鏟除。五代藩鎮之禍殷鑒不遠。某等這些東華門唱出來的好男兒就要給這些粗魯廝殺漢壓下去了!這如何讓人能不急?


    老公相啊老公相,但願你早些拿出法度,將這蕭賊早早粉身碎骨!


    文臣士大夫輩在席間不住偷眼望向他們的頂梁柱蔡京,而蔡京老臉卻笑得像朵花似的。蕭言每陪一杯,他也跟著舉杯淺飲一口。雖然這麽多輪下來,加起來一杯都沒喝完。可蔡京如此歲數,早就惜福養身,傷身烈酒,早已絕不沾唇。如此舉動,真是給足了蕭言麵子!


    席間喧鬧,一直持續到將近深夜。在場中人,才第一次看到了蕭言的酒量。不管飲了多少杯下去,隻能見他眼睛越來越亮,越來越銳利。顧盼之間,隻讓人覺得如針一般紮在身上。


    如此海量的蕭言,這三年來,卻未曾見過他飲過一杯。這般自製能力,不過是其梟雄之姿的一部分而已!


    燕王府邸如此熱鬧,華燈通明有如不夜。而蕭言麾下軍馬,也各自賞錢賜酒,但凡不當值的,全都開了酒禁。各處軍營,也傳來一陣又一陣歡唿縱酒之聲。為燕王壽,為燕王賀的祝語,就在今夜,籠罩在整個汴梁城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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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間仍然有縱酒之聲,而酒宴主角蕭言,終於悄悄退了出來。在一個時辰之前,蔡京帶著大車小車的暖手錢,也笑吟吟的告辭而去了。蔡京一動,那些文臣士大夫輩頓時也跟著走個精光,和這班剽悍異常的武臣新貴在一起,每一刻都隻讓人度日如年。再耗下去,誰也論不定有沒有喝高了的軍將來灌酒。


    現在席間喧鬧,就是一幫蕭言心腹軍將還在繼續鬥酒呢。這些軍將也都知道,此次酒宴,除了是蕭言新婚賀酒之外,更是異日遠征河東雲內的壯行酒。這場注定空前慘烈的廝殺之後,能再坐下來鬥酒的袍澤,也不知道還能剩下幾個。


    既然如此,不如盡今日之歡。追隨燕王,喝得爽利,殺得痛快!


    在軍將們隱隱的喧嘩之聲中,蕭言一身酒氣,淨了麵漱了口,換了一身便裝。在侍女帶領下向著茂德所在的寢處行去。


    對這個可憐的天家女兒,蕭言也沒有多少摧殘之意。歸根結底,無非就是一場政治婚姻而已。蕭言依稀記得這是一個害羞膽小到了極點,同樣漂亮得出奇的女孩子。今夜還不知道怕成什麽樣呢。


    既然為她名義上的夫君,總要垂顧一下。和她說清楚了,隻要老老實實在府邸中呆著。自己也不會去為難她。放寬心就是。


    至於什麽小啞巴說的和茂德帝姬誕下有趙宋血統的世子,為異日改趙為蕭做準備。蕭言此刻還真沒這個打算。這些東西,等打贏了女真韃子,才好考慮。萬一打不贏,那什麽都不必提起。哪怕現在自己有十七八個兒子,個個母係血統高貴,一旦自己兵敗,也派不上半點用場!


    蕭言隻等解勸這天家帝姬兩句,就掉頭離開,尋小啞巴去。小丫頭麵上大度,也的確善解人意不會在這事情上和蕭言鬧。可是但為女兒家,在自家夫君納取新歡的時候,哪裏有不介意的?說不得就要悶悶的鬧好一陣別扭,明日見著蕭言,又擠出一副笑臉來。


    自從郭蓉生死不明的消息傳來之後,蕭言就越發看重小啞巴這個和自己經曆過無數次同生共死的小丫頭。任何時候,也不想委屈了她。


    茂德帝姬既然已為蕭言名正言順的正妻,所在之處,自然是內宅正院之中。還是小啞巴讓出來,並且親自主持裝點一新。


    現在正院內外,錦緞裝裹,奇花異草移栽點綴,但凡器具,全都換成了符合王府儀製的上等貨色。


    內院之外,掛起了一圈蜀錦為麵的紅燈籠,一直延伸到寢所門口。每一盞燈籠之下,都站在一名侍女值夜守福伺候。


    茂德隨嫁帶來的侍女,一入內宅,就全部為小啞巴換了人。小啞巴還怕裏麵藏著個女刺客什麽的呢,在燕王正和那大胸狐媚子魂飛天外之際,有什麽女刺客來一手,這可受不了。


    蕭言在自家侍女引領下逶迤而來之際,紅錦燈籠之下,一個個侍女次第行禮。別有一番富貴韻致。更有兩名侍女,無聲的推開房門,直送蕭言越過廳堂,再掀珠簾。就是寢室,這就隻能蕭言自家入內了。


    寢室之內,龍鳳紅燭高燒,燭淚已然在盞盤上堆積了不少。婚床之上,一身吉服的茂德帝姬麵容為前垂珠簾,後結同心的蓋頭遮著。這位天家帝姬垂著頭,已經不知道在這裏枯坐了多久。


    婚床之前,一張幾案上,放著一把鈞瓷酒壺和兩個盞子。正等蕭言和茂德帝姬同飲。


    兩名侍女在蕭言步入寢所之後,放下珠簾,無聲退下。


    蕭言就站在門口,靜靜的打量了這茂德帝姬一陣。


    在才至汴梁未久的時候,蕭言還隻是趙佶身邊一個應奉財計的弄臣。而茂德帝姬是趙佶最心愛的女兒之一。兩人地位,天差地遠。這個時候,這個天家最美貌的帝姬,卻被父母打包係上紅絲帶,飛快的送到蕭言床上,還生怕燕王不賞收。


    正常而言,此刻應該是一個合格權臣誌滿意得之際。可對蕭言而言,卻沒有太多這樣的無聊情緒。


    這個女孩子,在聽到自己腳步聲的時候,明顯身上一緊。然後就一直在微微發抖。


    天家女兒,一苦如此。


    而自己若然沒有這場穿越,這女孩子在國破家亡,寒風瑟瑟中為女真軍馬挾持北上,每夜輾轉在女真人皮帳之中,那又是何等樣的一種苦痛?


    這也是個可憐人,自己身為男兒,就不必讓趙家罪孽,由她承擔了罷。自己穿越而來,不就是為了改變這個時代,這片土地上,很多人的命運麽?


    蕭言緩步而前,輕輕伸出手去,就欲掀起茂德帝姬麵前細細珠簾。有話說話,交代清楚掉頭走人。自己也有點酒了,省得做出什麽事情來違背自己的本心。


    細細珠簾卷起,紅燭之下,就露出一張清麗絕倫的俏臉。大大的眼睛裏麵滿是驚惶之色,豐潤嬌俏的紅唇微微顫抖。


    在這一刻,蕭言才恍然想起這位帝姬到底是怎樣的美麗,是怎樣的每個男人夢中的恩物!


    饒是心誌堅硬如蕭言,此時也忍不住心中一蕩再蕩。隻有將這個天家帝姬狠狠壓在身子底下的衝動!


    就在此刻,蕭言隻感覺到一陣微微寒意。這是戰陣之中出生入死才磨練出來的一點直覺。而茂德帝姬,正抖著嘴唇,將手中銀柄小刀朝著蕭言胸腹之間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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