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蕭言,正悠悠閑閑的在自己南薰門左近官家賜第當中。


    此處宅邸,說實在的他居停甚少,基本都是在南門外方騰家族莊園中度日。到汴梁城中來也就是直奔球市子而去,晚間才出城到南門外去。


    此處宅邸並不算太小,前後五進院子。若是論起產權來估計是一筆糊塗賬,誰也說不好是屬於哪個官署還是內諸省產業中的空置房。而蕭言拿到的是小產權房還是大產權房,是不是可以傳諸子孫。也就是官家說一句賜第,相關人等在並不算熱鬧的南薰門左近尋了個宅子給蕭言,想著蕭言在汴梁橫豎也呆不了多長時間,暫時敷衍過去也就算了。


    蕭言對這裏也不是太上心,派人打掃過後,過日子的一切家當都未曾如何預備,隻是留了幾十名家將在這裏輪值守門。對於他這個穿越客而言,汴梁城中再怎麽繁盛富貴也不過就是如此了。要是能在汴梁立足,他對於在城外山清水秀的地方營造出一個隻屬於自己,充斥著各種美女的山莊還比較有興趣一點的說............


    今日從東十字大街離開,安排了方騰去知會蔡京所發生的變故之後,他卻來到這個南薰門左近的宅邸等候消息。這個時候要去球市子的話,一切未定,見著那些將門世家中人兩邊都顯得尷尬。就讓他們自己聚集在一起計較準備就是。而也不能裝b太過,真的一副淡定到萬分的模樣迴到南門之外的莊園,緩急有事,朝汴梁趕都來不及!


    這幾日蕭言行事都是如此,不緊張,不絕望,不過份,一切都是恰到好處。七分靠著自家籌謀努力,三分歸諸於運氣。連蕭言都有些驚訝,自己真的似乎是成熟了許多。換做以前未經曆這麽多事情的話,絕不可能有這般成熟穩定的心態。


    看來一個人無聊的時候休閑活動是死裏逃生的話,這個世界就全是了不得頂尖人才了............


    到南薰門左近宅邸當中,留守在這裏的家將清理出四下透風的花廳,又奉上從外間街市上買來的茶食茶湯,讓蕭言在這裏享用等候——也沒辦法,這裏一應廚子使女花匠應用人等都沒有,實在開不了夥。


    蕭言倒也不挑剔,就在這裏靜坐等候。他以為自己會很焦躁很忐忑,但是奇怪的卻是沒有多少這般感受。蕭言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盡力之後的無可奈何,還是有著強大的自信......


    不多時分,方騰也從蔡京太師府邸迴返。兩人見麵,都是一笑。蕭言邊讓方騰坐下,兩人閑聊,都是不相幹的事情。蕭言也沒有遣人出去打探最新進展消息,這上頭自然有人比他要在意許多。一旦事情對自家有利,自然會有人尋來。一旦不利,今日鬼影子也不會見著一個。要徹底見工,將今日一切轉折情狀都告底定的話,在蕭言想來,不到午後,不會有什麽確實消息到來。


    出乎他意料的是,還未曾過午,就已經有人尋上門來。


    蕭言正在和方騰閑聊到以前戰事當中的經曆之時——兩人都很默契的沒有推斷將來如何,現在說這些也完全派不上用場。往日艱辛,今日都變成了頗有滋味的談資。兩人正說得熱鬧,不住口的品評月旦伐燕戰事當中的人物時,花廳外貂帽都親衛已然迴稟:“蕭顯謨,方大夫,高石兩位衙內聯袂來拜。”


    方騰先是一怔:“好快!難道現在就有結果了?”接著他就有些不安起來,如果真的是有結果出來了,對蕭言有利,不會是這兩個衙內出門,當是各家主事人來奉請蕭言,與他共商接駕事宜。現在兩位衙內過來,倒更可能是顧及以前交情,來敷衍安慰蕭言兩句,從此大家就分道揚鑣了。


    蕭言卻不以為然,擺手讓貂帽都親衛去請兩位衙內入內,淡笑道:“哪裏會有這般快的結局?老公相年歲高大了,搖搖擺擺到禁中都有些時間,再一番曲折進言,還有得等呢.........我看倒是還有人始終看好與我,這個時候討好在前麵,比事情底定之後再湊上門有用處得多。”


    對於蕭言怎麽會就有這樣強大的信心,方騰總是有些不以為然,當下隻能搖頭笑笑,並不答話。蕭言似乎也明白他的心意,笑道:“你也不想想老公相現在多少歲數了!說到底,我還等得起,隻要不死,總還有翻身的餘地。老公相卻是不成了,想到老都保持尊榮權位,現在幾乎就是他最後的出手機會,他焉能不竭盡全力?和老公相比起來,這位梁隱相,還是要差上一籌的,前景大可樂觀。”


    方騰微笑:“所有一切要緊處,都能如你所料?有的時候,真難免覺得顯謨你自信太過。”


    蕭言沉默一下,淡淡反問:“如果哪次緊要關頭我料錯了,現在還能安然站在此處麽?無論怎樣,我總不會自家就先放棄了............先不說這個,看看兩位衙內此來到底何為?”


    方騰默然,蕭言這般表現自信,其實在文人口中,有一個現成的詞可以形容,就叫做應運之人。若不是有這種氣度,他方騰怎麽會貼心跟隨?


    正在方騰默默不語的時候,高忠武和石行方已經並肩而入,兩人都奔走得滿頭大汗,看著方騰石行方先打了個哈哈:“如何,俺說蕭顯謨準定在此,不會出汴梁城!”


    高忠武卻不理他,隻是一臉急切的抱怨:“俺的蕭顯謨蕭太爺,你的一個消息傳出來,俺們都跟熱鍋上的螞蟻也似,各家叔伯,自家長上,全都忙亂成一團。你卻在這裏高坐,也不去球市子坐鎮,若是有個緩急,哪裏來得及反應?”


    蕭言輕鬆一笑,伸手肅客,延兩人坐下:“我戳在球市子有什麽用?如果這局我贏,接駕的事情也是你們各家操持,我隻會添亂。若是我輸,大家之間,該是什麽樣的尷尬情狀?倒不如免了這出,在這裏坐等消息就是了............匆匆來尋我,到底有什麽事情?”


    高忠武和石行方坐下來正在擦汗,對望一眼,還是話比較多的高忠武開口:“卻還沒什麽確實消息傳來,俺們從球市子離開來尋蕭顯謨的時候,隻說隱相已經去求見官家了。各處都在坐等消息............此時此刻,因為你蕭顯謨昨日舉動而驚動起來的汴梁衣冠人物,正不知道有多少!俺和石兄,都是長上打發過來與蕭顯謨一處,蕭顯謨但有什麽吩咐,俺和石兄正可供驅使奔走的,倒沒什麽其他要緊的事情。”


    石行方這個時候總算也撈著開口,他胖子汗多,這個時候擦了一把又是一把,還是如雨一般灑落,喘著氣接話:“正是如此,俺帶了自家心腹使喚人幾十個過來,輪番接力出去接應各處傳來消息,蕭顯謨拱手高坐就是,其他奔走事情全是俺和高兄............唉,也不知道外間現在如何了!”


    高忠武和石行方雖然前來,但是仍然一副忐忑不安之狀。顯然對眼前局勢沒有任何把握,梁師成前往求見官家,更讓人不表示樂觀。但是蕭言心中已經暗暗感慨,汴梁禁軍將門世家,十幾代傳承,不是沒有明眼人,有人已經感覺出他蕭言這局很有可能會勝。早早就打發自家子弟過來討好,此刻局勢未定,還算是患難與共,將來結果出來,就隻能算是錦上添花了!


    蕭言能有方騰這種聰明人都難以完全理解的自信,還是因為對眼前汴梁有超越時代的把握。梁師成對付他,無非是為了平衡朝局,打擊蔡京勢力。將自己說得再是不堪,再是險惡。在真正決斷一切的趙佶麵前,其實並不是迫在眉睫,非處置不可的憂患。趙佶之前所默認一切,大部分原因還是賣梁師成的麵子。梁師成和蔡京是非此即彼的關係,早就扯破臉,梁師成一定是會不遺餘力的打擊有可能擴張蔡京勢力的苗頭,趙佶卻不見得如是。隻要自己表現出讓趙佶難以舍棄的籌碼!


    徽宗末年,大宋絕症有三處,一則是黨爭,因為黨爭,不可能做出任何有意義的決斷。對於在上位的趙佶而言,這個黨爭局麵還要刻意維持,才能保證他宋朝曆代君王中前所未有的最重之皇權。第二就是兵弱,外敵強悍如女真崛起難以應對。對於這一點,上位者雖然有認識,但絕沒有到認為國亡無日的地步。認為禁軍是需要整練刷新,要充實武備。但還有時間徐徐圖之。第三就是財政破產,比起上麵兩點,這才是趙佶最感痛切,最想要改變的一樁事情。自家已經表現出相當理財本事,讓汴梁中人瞠目結舌。與公與私對趙佶都大有好處。


    當滿朝之人都對財計束手之時,這樣人才,趙佶怎麽舍得輕易撒手?自家遣方騰去見蔡京,著重提醒蔡京的就是,自己是在財計上打動了官家。讓蔡京作為大宋財計事第一權威,在這個地方著手進言。隻要強調了他蕭言的用處,梁師成對付蕭言這趙佶感到並不是非行不可的事情,就會被拋至腦後!


    蔡京如許聰明人,也不可能會不出手。說實在的,蔡京韜晦,一則是慢梁師成之心。二則是真的有點不知道從哪裏著手。官家對他提防一日,就對梁師成寵信一日。很難在其間離間,打擊梁師成的地位。自己來到汴梁之後,奮力頂在蔡京麵前衝殺,和梁師成拚了個你死我活。現在營造出這麽有利一個態勢,可以重挫梁師成威風,增加官家對梁師成的惡感,更加重他蔡京在趙佶麵前的地位。火候已經是爐火純青之時,蔡京再不全力出手,還會是那個在朝中曾經一手遮天垂十餘年的老公相麽?


    蕭言正是因為看得通透,才心中有底。就算失敗,也不是自己算得不周全,盡的力不夠。而是這賊老天寧肯作弊也不讓自己好過。所以心安得很。卻沒想到,汴梁禁軍將門世家中人,就算沒有他見得這麽明白,隱隱約約也有感受,已經預感到他這一局會贏了!


    既然如此,自己就卻之不恭罷............


    心下越是安定,蕭言氣度就顯得越是雍容。笑著招唿兩位猶自惴惴不安的衙內,所談的也全是一些不相幹的事情,沒有半點為此刻汴梁風雲擾動,梁師成正在官家麵前焦躁急切的樣子,仿佛這一切和他將來身家地位絲毫沒有幹係。舉止動靜之間,足可稱得上是大宋士大夫誇人的最高水準,所謂相臣風度了。


    他這般氣度,讓兩個滿腦門子官司的衙內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忍不住佩服至極。大家年歲差不多,要不是這般,蕭言怎麽會立下滅國之功,孤身在汴梁就能攪起風雲,讓那位一手遮天的梁隱相灰頭土臉?


    迴答蕭言的閑談也越發恭謹,隻怕在自家老子麵前都沒這麽認真。


    四人泛泛閑談沒有多久,就看見外麵貂帽都親衛又引了高忠武和石行方的手下過來,那手下也是才從球市子趕來,帶來了最新消息,一進花廳就扯開嗓門嚷嚷:“老公相入禁中,老公相入禁中矣!”


    咣當一聲,卻是高忠武和石行方雙雙挑起,帶翻了身邊茶盞。兩人目瞪口呆的看向蕭言,他們這些日子都跟在蕭言身邊的,蕭言決沒有和老公相有什麽往還。現在這位老公相卻時機這麽恰好的直入禁中。這滿朝中人,都在眼前這個略顯瘦削,雖然一夜未曾睡有些疲憊,但英銳之氣仍然在不經意間展露出來,和自家歲數差不多的年輕人的算中麽?


    在此人身上所展現的一切,簡直可稱逆天!


    而蕭言沒有半點動容的表現,隻是迴頭看了方騰一眼,方騰一笑,舉起手中茶盞向蕭言遙遙一獻:“大局還未曾定,顯謨莫要得意得太早。”


    蕭言失笑:“方兄,你真是要和我唱反調到底了啊............”


    方騰也笑:“但凡行大事者,身邊總要有一個時時凜惕的幕僚在罷............顯謨悲觀,某便振奮。顯謨如此自信,某便惴惴。隻是在顯謨身邊,方某人看來要常顯惴惴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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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京說出蕭言兩字,寢殿禦書房中,趙佶和梁師成都是一震。


    這老匹夫七彎八扯,終於還是拉扯到眼前之事上來。自己果然沒有料錯,這老匹夫就從來未曾安什麽好心!而且還開口向官家討人,假意撇清自家和蕭言之間暗中有所聯絡的關係。卻不知道誰信!就是官家,也不會為你這伎倆所迷惑!


    梁師成在那裏悲憤的想,雖然還寄望於官家。但是手腳已經有些發涼,蔡京暗中預備好久,今日才將這國家財計早已破產的大事抬出來。官家最看重的就是這錢財兩個字,已然是做好的萬全的準備,已經天然傾向了蔡京這一頭。隻怕今天自己,大是不妙!


    而趙佶訝異的是,自家默許梁師成對付蕭言,就是不想讓蔡京和這個有滅國功勞,有統兵本事,甚而有理財本事的蕭言連成一黨,變得再難製約。現在他卻正大光明的開口討要蕭言在三司行走,難道想表明他與蕭言此前並沒有聯絡麽?今日這個關頭他這般進宮,卻是誰能相信!他這般開口,到底是什麽打算?


    趙佶心頭轉著各種心思,麵上神色卻始終淡淡的,哦了一聲:“原來是此人............南歸之人,驟然大用非此子福分。朕正思量,將他出知在外曆練一番。而且此人本事,都在領軍練軍上頭,三司國家財計重地,豈能輕易。太師卻不知道看重他哪點?”


    蔡京一笑:“領軍帶兵之事,國用匱乏,兵甲不周,軍資斷絕。縱有信布之勇也無能為力。若國用豐饒,足兵足食,兵甲精利,軍資源源不絕。領軍在外征伐不臣,一武臣足可為之。兩者孰輕孰重,豈不是一眼得知?”


    他神色嚴肅起來,望著趙佶:“聖人不聞蕭某人入汴以來,數月中經營起球市子之事否?不過數月,汴梁轟動,萬千餘財,涓滴歸之。人人都道蕭某人白手經營起一座金山,得預聞同行此事者,將來都有陶朱指望?”


    趙佶沒好氣的點點頭,這老匹夫裝傻,他也不好戳破。你蔡京如何能不知道今日之事,全是因為球市子之事引起?要不然你這老匹夫會正好入宮?


    要不是這球市子給蕭言經營成一座金山,自家也不會心動,自然也不會生出這麽多事情出來!現在細思,自己的確有些輕易。為這幾百萬貫哄動,卻沒想到蕭言背後牽動朝局如此之深,現在隻怕整個汴梁都擾動了罷?


    對著蔡京裝傻喬癡的追問,趙佶也隻好也裝傻:“朕在禁中,也有耳聞。此子有如此手段,將來是不會受窮了。隻是國家大臣,行此商賈之事還如此樂此不疲,未免有些居官不謹。梁宮觀正語及此事,免不了要小小申飭一般,也是全他將來始終之事。”


    蔡京此刻,卻斷然搖頭:“不然!這不是單單蕭某人有陶朱公手段,卻是關係國家財計能不能支撐過眼前關口的要害大事!”


    蔡京這一句實在太過驚人,讓趙佶都嚇了一跳。所謂球市子,一年經營淨利不過五六百萬貫。作為一筆活錢現金流,自然是驚人數字,人人都覺得眼饞。他這個官家也不例外。但是對於大宋國家財政而言,又是杯水車薪了。五六百萬貫撒出去,隻怕水花都不曾翻動幾個出來。而且這五六百萬貫淨利,牽扯的人多,官家也不能一把都搶過來。怎麽就為蔡京說得如此之重?


    這個時候梁師成終於找到了話縫。剛才蔡京說的是國家財計大事,他插不進來。而且現在這般境地,和他用事幾年應對不力也大有關係,硬插進來也是自討沒趣。現在總算撈到了開口的機會,趕緊曬笑一聲:“太師將此子看得何其之重?營商賈之事,小道也。如何能與經營國家財計相提並論?太師未免太看輕了自己............這財計之事,正指望太師的大國手,太師卻硬將此子扯上,討要他在三司行走,聖心早決,卻是要讓他出外磨礪一番。太師不肯放此子出外,不知道又是什麽心思?”


    蔡京慢吞吞的看了梁師成一眼,並沒有反駁。心下甚至還有些冷笑。梁師成技止此矣!這些牽扯到黨爭的誅心之論,隻能背後兩人間密密言之。如此議大事之時,官家當麵都不會表示支持的。自己被此輩壓製這麽些年,當真有些不值。也是當年自己氣焰太過淩人了一些,忘記了持盈保泰的道理。梁師成看來也在走著自家走過的老路上麵............


    此刻趙佶果然低低哼了一聲:“梁卿,太師言及國家財計大事,不要語及其他。蕭言小臣也,梁卿位至使相,如此念念不忘,有失大臣體統。”


    趙佶實在也是有些不滿意梁師成,自己默許,他如此地位。將一個對付蕭言的事情鬧到如此不安的地步,讓他大是勞神。忍不住就敲打了一句。說得梁師成老臉一紅,束手垂肩,恭謹侍立,不敢隨便出聲了。


    這個時候,趙佶渾忘了是自家輕易,再加上貪財,才引出今日的變數來............


    蔡京繼續麵向趙佶,緩緩搖頭:“梁宮觀看蕭言經營球市子是商賈小道,老臣卻在其間看出一番經濟國計的大道理............聖人,我大宋之富,冠絕天下。單單是這汴梁城中,家資百萬貫者,便有多少?江南之地,經營海商者,甚而有家資千萬之輩。汴梁城中,每日飛鷹走狗,撲社瓦子,一年當中有多少金錢財貨流動?以蕭某人經營球市子觀之,一年門券觀賽之數可以不論,單單是投注賭勝,汴梁城中一年投入便是千萬貫以上的數字!”


    他神色儼然,穩穩道來,每一句話說出來,都讓趙佶聽得全神貫注。大宋民間富庶,趙佶自然是明白的,汴梁富家,家中資產過百萬貫者,不說有一千家,幾百家也是有的。據說南方那些世代海商家族,這資產猶有過之。放在整個大宋,家中藏著幾萬貫銅的富家也是數不勝數。一邊民間蘊藏財富如此之巨,一邊朝廷匱乏得隻能靠濫發交鈔來彌補虧空。自家身為天子,也時時覺得窘迫(趙佶所謂窘迫,也就是這幾年不能隨意糟蹋錢而已)。怎麽想怎麽也覺得不是個道理。


    但是大宋稅禁已經盡可能的嚴密了。地方州府縣治,一年到頭奔走都在完成稅收任務,這可是關係著磨堪的大事。也無法再增加設官來搜檢遺漏。到時候新增收入,恐怕連支付增長官吏的俸祿都不夠。大宋也不能輕易攘奪別家家產。大宋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富家多是士大夫,在經濟上往往還享有特權,免了許多稅收差役。在這個上頭下手增加收入就是動搖國本。


    一方麵富戶越來越多,兼並越來越烈。淤積在這些富戶家中財富也成了一個天文數字。朝廷收入卻越來越少。社會上流動性也越來越不足。強行增發交鈔,出來就是貶值。但卻不得不越發越多。已經成了一個惡性循環,就是大國手麵對此種局麵也隻能束手。


    為大宋理財之人,不是沒有想過將社會這般淤積的財富動員出來。可是這也是絕不可能的事情。富戶與官僚士大夫是一體兩麵的事情,怎麽也不會對自家下手。但是對財計事有經驗,聰明如蔡京等輩。看到蕭言手段,都會眼前一亮。這不是蕭言一下子能平白發了多大財的事情,而是他能以此種經營手段,將社會上的財富大規模吸納過來,還是大家心甘情願的事情。誰也不知道他還有多少新鮮花樣,單單是將這些博彩手段推而廣之,在富庶之地盛行,就能帶來多大的收入?


    這就是古今之間的差距了,現代社會,有各種融資平台(博彩業也算是吸納遊資的一種了吧............),有各種融資手段。在中世紀,哪怕大宋,還是在土地上,在正常稅收上打主意。能開海收關稅已經算是開明王朝了。這對社會財富的動員能力,隻怕比兩個時代的科技水準差距還要大上一些。


    “............蕭言經營球市子,以新鮮賽事,以大規模收集彩金。精心計算賠率。無非都是將撲社那些應用手段集中一處,以百倍規模加之。就平地生財,一下吸納汴梁財富若此。老夫也曾打聽,蕭某人還嚐與人言及,大宋遍地皆財,他還有百般新鮮手段可以使出吸納之,還讓人人趨之若鶩。臣因是想及,若是試用蕭某人,讓他使出手段,看能不能為大宋財計引來大筆財源?哪怕隻是短短幾年可以行此事,也足可使大宋撐過眼前艱危局麵。以後也可徐徐調理............如此不動國本,不擾攘民間,誠幸事也!


    當然蕭言此舉,也乃小道,非國家理財之正辦。可國家財計窘迫若此,老臣束手,也隻有做此指望了。若聖人俯準老臣之策,則老臣還可殫精竭慮,盡力操持,看能不能有幸渡過眼前難關,還有一些指望。若聖人不能俯準,則老臣隻能自請避位,留待來賢。”


    蔡京一番話,讓趙佶和梁師成都聽明白了。雖然限於時代,有些細微曲折處不能用此時話語說出來,但趙佶和梁師成都是站在大宋頂峰位置的,對國家財計之事都是清楚明白。蔡京話中意思,再明白不過。


    大宋財用窘迫,節流又一時無法指望。開源現在固有手段也早已使盡。蕭言現在拿出了一套新鮮東西,可以吸納巨量的社會財富。還不如用他試試,看他還能拿出什麽本事出來,看一旦放他任事,是不是為大宋生財,能十倍於現在的球市子。要是如願,那對大宋財計而言,真是天大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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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明白蔡京話中意思,梁師成心下已經冰涼,連反駁的心情都沒有了。如此這般,再攔不住蕭言上位之途。自己如此權位,官家如此寵信,卻連一個蕭言都對付不了。等於是被重重的打了一記耳光,威風重挫。而此次蔡京謀定後動,大漲氣焰,就是自己再難壓製得了的了............自己失卻這個平衡蔡京的作用,官家還能信重多久?這世間幸進之輩尚多,隻怕很快就有新人冒出,取代自己在官家身邊的地位罷............


    他現在也無從進言,自家地位,在官家身邊的情分寵信,怎麽也重要不過蔡京做出的這一篇大文章!


    現下剩下的就是官家和蔡京之間的爭鬥了,看到底如何使用這個蕭言。官家是不會放心將蕭言交到蔡京一黨當中的............可是這已經沒有自己什麽事情了............


    趙佶心中所想,正如梁師成所料。蔡京這一篇文章做下來,布局謀篇,都是絕妙。自己昨夜為蕭言所動,不過是貪的每年兩百萬貫以上的應奉。現在看來,蕭言能帶給自家的利益隻有更多,說不定是十倍以上!再彌補自家用度的同時,還能對國家四下漏風的財計有所支撐,這般人物,如何能輕易讓他出外?就算蕭言有百般不是,有諸多讓人擔心處,也不得不用了。隻是絕不能讓蔡京掌握此子,隻能將他牢牢握在掌中,成為自家孤臣!


    就算蕭言曾經和蔡京是一黨,然則當初王黼童貫之輩不也是?比起蔡京,官家怎麽也要大上一些,自家信重,自然也就拉過來了。至於身邊老臣梁師成的感受,就先不去管了罷。這老貨,百數十萬貫,在趙佶心中還抵得過的。數目再大一些,就隻好割愛了。


    不過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他還想怎的?自己還是極力周全他的就是了。


    轉瞬之間,趙佶就已經做出了決斷。他心中此刻也微微有些訝異感慨,到底是從哪裏,生出蕭言這般人物?在北伐大軍進退不得,士氣喪盡的時候。他突然出現,結果幾乎是孤身北渡,又讓這場戰事繼續進行了下去。最後一舉擊滅殘遼。迴到汴梁,不經意間仿佛又成了挽救國計窘迫如此的指望。難道自己真的是天星轉世,前生道君。但有不利,就有英才命世,輔佐自己成就此凡間帝王功業?


    一邊想著,趙佶一邊沉吟點頭:“太師處心積慮,為國操勞,朕實深感............來人,傳翰林承旨擬旨,增太師實封三百戶,增蔭兩孫輩入太學。若是太師孫輩早有恩蔭,就在族人中揀兩人承蔭............太師,朕是要留你在京師終老的。萬望太師再莫說什麽乞骸骨的話語,你我君臣相得始終,是要留待後世一段佳話的。這點小小封贈,太師領政事堂,就給朕一點體麵,莫要封還了罷。”


    他如此吩咐,旁邊侍候的小黃門忙不迭的上前領旨。默記趙佶所言,出外就去召承旨前來擬旨。蔡京此刻,也顫巍巍的起身行禮謝恩,感誦道:“聖人天恩,老臣如何克當?隻有盡心竭力,為國朝操持財計之事,才能聊報一二............臣所請兩策,聖人可是俯準?”


    趙佶咳嗽一聲,負手踱了幾步:“第一策,朕自然是沒什麽的。不過禁中還有太後在,這奉養不能儉省了,著內諸省商議,確保奉養之資幾何,再與卿議罷............至於第二策............”


    他吸口氣,避開蔡京目光,隨手擺弄幾案上的器物,緩緩搖頭道:“蕭某人小臣也,南歸之人,雖有大功。但國朝用人,自有定製。三司如此要害之處,豈能輕去?國朝財計之事,也不是他現在就能輕易挑起的............不過既然太師力薦,朕便用些心力,好好察用磨礪此人一番,看他當不當得起將來大任............蕭某人以軍功立身,國朝製度,還是入西府恰當一些,看給他尋一個什麽名義差遣,好好考察一番才是............若是他真有這番格局本事,朕再將他交到太師這裏,以為輔翼............如此處斷,太師以為如何?”


    此刻趙佶所說,就已經是定論了。無論蔡京和梁師成再怎樣進言,都無法動搖趙佶此刻的決斷了。蔡京心中暗笑,西府是他的手絕對伸不進去的,將蕭言留置樞密西府。自然就是趙佶準備親手掌握了。如果蕭言真有這般生財本事,也是趙佶手裏的財源。


    不過蔡京此來,本來就沒有真將蕭言拉入三司的意思。兩人現在共同大敵算是梁師成一人,分開兩下,倒還好說話一些。隻要蕭言起來,他和梁師成之間絕沒可能有所調和的。隻有繼續爭鬥下去,梁師成就再無法如前一般隻是壓製提防他一人了。老公相自然權勢大張。至於將來如何,自己還不知道有幾年日子,隻要仍然把持重權直到終老,將來眼睛閉上,關他們那麽多?蕭言能夠立身,這次也要承自己情分。將來萬一他地位日高,對蔡家自然也有一番承情照應。如此這般,也就夠了............


    自己將來,就笑看蕭某人和梁師成之間的爭鬥罷,梁某人在如此地位,還奈何不得蕭某人。將來還怕不灰頭土臉?得罪了老夫,豈能這般輕易就算了?


    火候看得如此之準,今日禦前這篇文章做得如此之穩。除了蕭言之外,就是蔡京自己得到的好處最多。憋屈了幾年的老公相,此刻差點忍不住就將喜色掛在了臉上!


    另一頭,梁師成卻默默無言,隻是在那裏恭謹侍立。嘴閉得緊緊的,腮骨因為用力都凸了出來。此次是不成了,就看將來罷!


    趙佶說完,就望向蔡京:“太師以為如何?”


    蔡京收斂心神,恭謹迴答:“聖明無過官家!老臣還有什麽說得。但願蕭某人不負官家青眼,真的有所迴報聖人與國朝還好,若是辜負了官家這一番苦心,就是老臣這裏,也容不得他!”


    趙佶一笑,擺擺手道:“今日不是常朝,到議論國事了這麽久。一個小臣,倒驚動了如許人。且迴去各自安置罷,明日朕去球市子看看這蕭某人格局到底如何,朕之用人,向來是如履薄冰,謹慎萬分的............梁卿與蔡老卿家,都頗有年齒,就不必和朕一般吃這辛苦了。但有什麽事情,朕自然是要知照兩位卿家的............就如此罷?”


    既然要用蕭言,要將他籠絡為自家孤臣。明日給他這個體麵,就是必然的了。梁師成不必去,去了反而是傷他體麵。趙佶還想著日後賞賜他點什麽稍稍撫慰這個寵臣之心呢。至於蔡京,更不必湊這個熱鬧,以後還得百般提防蕭言和他往來!


    但願這個蕭言,不要負朕這番苦心!


    話說到如此,蔡京和梁師成就山唿舞拜告退。趙佶自然不容他們行全禮,還遣內使以肩輿將兩位老臣送出。兩人出外,目光到最後都未曾碰上一下。


    趙佶從昨夜到今日,一直都在料理蕭言引發的諸般事情,也覺得倦了。卻還來不及休息,遣出身邊人,一疊連聲的傳詔出去,明日禦駕親臨球市子之事,再無更易,相關人等,加緊準備。蕭言處,參與球市子經營各將門世家處也傳去口諭,正式通知他們,準備接駕!(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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