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遼軍中軍景象,也並不比左軍強上多少。甚至還要更差上一些。


    中軍也是四方渠帥會合而成,但是這四方人馬,卻比左軍的那些渠帥兵力裝備要強盛一些。女真兵鋒掃蕩遼東之際,大量的難民散兵逃燕北一帶。天賜皇帝燕京即位之後,對於燕北這些遼東難民散軍大為頭疼,既不聽調遣,又屢屢在鄉間擄掠生事,而且這些遼東潰敗而來之人,認耶律延禧這個招牌比短命的天賜皇帝那北遼的招牌更多一些。當日蕭言提議用兵馬剿洗,還是耶律大石阻止,出麵安頓收編了這些人馬,在燕北之地設了各處分屯之地,好歹將他們安頓下來,耶律大石也盡力調撥了一點錢糧,對他們接濟。名義上麵,這些在燕北之地分屯的遼東之人,算是北遼朝廷備北之軍。


    裝備雜亂,器械缺乏,老弱多而精壯少那是免不了的。可是比起其他地方散亂豪強糾合而成的,這些人馬算是有組織得多一些,其間遼人散兵也是最多。不少還是一路從中京敗退下來的。當日北遼朝廷也知道這些遼東難民所成之屯軍,是不大用得的。隨著耶律大石倒台,更是不指望他們能為北遼朝廷效力。而且加起來最多不過六七千能戰之士,也沒多的甲胄器械兵刃給他們,又能起什麽用場?也就撒開不理了。


    燕京克複之後,各處豪強紛紛改換門庭,這燕北遼東難民所成屯軍反而卻是最忠誠的。沒有向燕京低頭,反而在想辦法怎麽去投靠耶律延禧。當日耶律大石出奔,最先想到的還是去尋覓他們,可是在他收拾家人出逃燕京的時候,那時候道路上已經難民如潮而湧,互相國裹挾著亂竄,耶律大石帶著家人,不比自己單身一騎來得方便,竟然就被裹挾得失道了。


    宋軍克複燕京,也都知道這些遼東難民屯軍算是唯一對燕京稍稍有一點威脅的力量,也派出了戒備。封鎖往來通路。耶律大石想帶著家人衝過宋軍哨探戒備去尋覓他們,已經是不可能了。隻有轉而向西,希望出長城,繞一個大圈子再迴來收攏點力量再想辦法去投奔耶律延禧。


    結果向西途中,就撞上了甄六臣這奉天倡義複遼軍的西貝貨。耶律大石往之一探,結果就落在了蕭言手中!


    在蕭言裹挾著耶律大石豎起複遼軍旗號之後,這些遼東難民屯軍頓時來投。這等算是相對而言有點力量的人馬是怎麽樣也要嚴密掌控的,再說除了耶律大石,他們哪裏會服氣甄六臣或者餘江的約束!


    蕭言隻有親自監視著耶律大石,以遼東難民屯軍幾方渠帥為主力組成中軍,壓在燕京北麵。對於這支算是有點力量的人馬,當然要盡一切可能進行削弱。一則就是在裏麵以耶律大石的名義多設渠帥,則勢多力分,二則就是將這支軍馬向著兩翼不斷延伸,號稱是填補左右兩軍向南挺進後留下的空隙,將燕京城包圍結實。


    這般擺布下來,複遼軍中軍同樣號稱十萬,分布得比左軍還要廣大幾倍。鄉野之間,路口草甸狂處,到處都有七零八落的營寨設立,流民老弱,同樣依附在這大大小小的破爛營寨之外。營寨之間,幾乎是毫無接觸,兩翼延伸得最遠的,幾乎和南下的左右兩軍相接。這等陣勢,除了不通兵勢的渠帥們自覺得聲勢浩大,就再無半點用處,反而到時候一旦有精兵擊之,隻有一掃而平的下場!


    陣型撒得如此之廣,蕭言也絕少奉耶律大石出來巡視各處。耶律大石名號再響,成日裏不見麵處於戒備嚴密的老營當中,大家心下也多少慢了一些。好在這中軍也不用南下渡過高粱河,去攻城掠地,還不至於完全上下解體。大家就在這燕京以北苦挨。各方渠帥私下裏都遠出幾十裏,找還殘存的塢壁堡寨攻打擄掠,蕭言自然也都是裝作不見。


    名義上最有戰鬥力的複遼軍中軍不動聲色的就被蕭言削弱至此,隻等左右兩軍在西軍坐視不管下合圍燕京。汴梁震動服軟之後再一舉發作,掃平這亂七八糟的複遼軍。所有一切,仿佛都在嚴格的按照蕭言劇本所規劃的一切在次第上演!


    直到宣和五年二月二十六的這一夜。


    ~~~~~~~~~~~~~~~~~~~~~~~~~~~~~~~~~~~~~~~~~~~~~~~~~~~~~~~~


    確切的說,宣和五年二月二十六已經過去了,此時此刻,已經是宣和五年二月二十七的淩晨。


    天色還是黑得如漆膠住一般,夜空中似有烏雲,連星光都半點也無。離中軍老營不遠處一個複遼軍營寨,所有人都沉沉睡去。中軍不動,就沒有塢壁堡寨好打,就少有糧草接濟。離耶律大石所在老營這麽近,大石林牙威名尚在,大家也不好在他眼皮底下擅自離開,去別處發財,隻好在這初春猶自寒冷的野外苦挨。


    肚裏沒食,多睡一場就是多保全點身上熱量的好法子。中軍老營左近各處渠帥營寨,連按班值守的人馬都找了避風處打瞌睡。更不用說其他人了。一夜下來,營寨周遭星星點點的篝火因為無人添柴,這個時候已經息了不少,四野當中,更是寒氣逼人。也不知道到了天明,要從這四野當中,拖出多少凍死的老弱。


    隻有這些散亂渠帥營寨拱衛住的中軍老營,寨牆上四下的火把仍然在獵獵燃燒,照亮了在寨牆上走動巡視的荷戈之士的身影。而耶律大石的大元帥認旗,就和奉天倡義複遼軍軍旗,在老營頭頂隨著夜風卷動。


    周遭一切,如同萬物都死了一般的安靜。哪怕老營寨牆上值守之士,都被這死寂感染得眼皮子都有些打架。隨宣讚而來,行此孤軍深入險地之舉,本來是報了九死一生之心,卻沒想到,直這般安靜無聊!這些亂軍,不管聲勢如何浩大,還不是在宣讚掌心裏頭舞動?耶律大石這等英雄,西軍數萬精銳,甚至汴梁中人,誰不是在宣讚算中?宣讚這般一個白麵書生模樣的統帥,卻是直恁得讓人欽服仰視!跟著宣讚一路行下去,還不知道會走到哪一步!


    想到這裏,寨牆上值守軍士就忍不住迴頭看了營寨當中一眼,蕭言營帳,靜悄悄的佇立在那裏,幾個貂帽都的親衛,身形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在他營帳之外按劍緩緩走動。


    這一夜,就又算過去了罷............


    夜色當中,突然遠遠的傳來了馬蹄響動之聲。寨牆上已經凍得渾身有點發僵的值守之士都是一震,倚著寨牆就像馬蹄響動之聲來路望去。就看見一片黑暗當中,十幾名騎士,舉著火把在曠野裏穿行,那些戰馬都跑發了性子,馬速都提到了最高。風也似的朝這裏疾馳而來,火把在夜色當中高高低低起伏,就有如一條小小的火龍。


    戰馬過處,免不了要踏過熄滅的篝火堆,從四野裏到處都是的亂軍流民人堆裏麵衝過。頓時就攪起一陣驚唿,不少人都被驚醒,麻木的看著眼前一切,偶爾有一兩聲議論,卻都被馬蹄疾馳之聲蓋住。複遼軍中軍合兵以來,平靜得讓人都麻木了,突然有這十幾騎著火也似的趕來,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沒要多久,這十幾騎就在四野裏那些被驚動之人小小的擾動當中,疾馳到老營寨門之前。寨牆之上,十幾個中空草紮火球點燃,用長杆挑起伸出來,將這十幾名騎士映照得通透。寨牆之上,領班值守的正是一個貂帽都的小軍官,他裹著鬥篷,披著一身雜湊盔甲。按劍朝下唿喊:“大石林牙親鎮中軍老營,何人衝撞?”


    寨牆之下,傳來了一陣刻意壓抑了聲音的焦急唿喊:“左軍大亂,董大郎突然出現奪軍,湯將軍重創,俺們不敵,搶了湯將軍,押著甄六臣這廝前來迴報............董大郎領著左軍來火並俺們了,快放俺們進去,迴報於宣讚得知!”


    聽到湯將軍董大郎宣讚這幾個名字,寨牆上人都變了臉色。幾乎人人都從寨牆上探出身子來。就看見營寨壕溝之外,十幾騎在那裏團團亂轉,每匹戰馬都**濕透,還多有血跡。馬上騎士個個盔歪甲斜,死戰得脫的模樣。其間一條漢子被用繩子牢牢的捆在戰馬上麵,火光下看得清清楚楚,正是甄六臣!還有一人,渾身血跡,身上甲葉殘破,趴在馬上,也被繩子捆在上麵,頭垂在馬側,生死不知。看那身形,似乎正是湯懷!


    每個人都大驚失色,那領班值守的貂帽都親衛忙不迭的下令讓手下趕緊去蕭言處迴報,迴頭又朝寨牆下人喝道:“諸位弟兄辛苦!不過你們也知道規矩,夜裏營門不可輕啟,蕭宣讚不多時就能上寨牆來,有什麽事情,就在營門外迴稟罷............得罪諸位,到了天明俺自然賠情!”


    底下人頓時就嚷出了聲:“俺們自然知道規矩,沒什麽委屈不委屈的,哪裏談得到讓哥哥你賠情?隻是湯將軍實在撐不得了,一路顛簸過來,現在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再不救治,隻怕就晚了!俺們你信不過,湯將軍你卻識得罷!”


    說著就有人跳下馬來,解開捆在湯懷身上繩子,將他身子在馬上扶起。燈火下看得分明,馬上那人牙關緊閉,濃眉黑臉厚唇,昏迷當中仍然是一副木訥剛直的樣子,卻不正是湯懷?他衣甲之上滿是血跡,也不知道實在傷在哪裏,不過看這個模樣,的確是有些熬不住的模樣了!


    寨牆之上那貂帽都親衛踟躕,向下仔細望去,來騎十幾人不少人都滿身滿臉的血,看不太清楚模樣。其間幾人倒是勉強識得,多是當日神武常勝軍帶出來的燕地出身之人。都是久在宣讚麾下效力的,能跟著餘江先去將複遼軍扶植起來,自然是信得過的。貂帽都親衛出身的,卻沒分辨得出來。他心中倒是沒有多少疑惑來人,甄六臣和湯懷俱在,還有什麽好懷疑的?區區十幾騎,就算是敵人,難道就能混下這足足有數百精騎的中軍老營了?隻是生怕幹犯了軍令。


    接著他又轉念一想,自家頂頭上司正是張顯,湯懷和張顯義結兄弟,這情分就不必說了。自己鐵麵無私,將湯懷拒在寨外。張顯麵上絕不會說什麽,說不定還隻有誇獎。但是湯懷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將來豈不是惡了上司!這種事情,總是能免則免............


    變起突然,重將負傷而歸,又沒什麽大風險。大家自從跟了蕭宣讚,都是一起從萬死裏頭殺出來的,稍稍從權變通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罷............


    他在寨牆上大聲下令:“都是自家兄弟,湯將軍重傷,俺便擔了這幹係............諸位兄弟也不要讓俺難做............隻許兩人,一人持甄六臣,一人照應湯將軍。負著他們爬過壕溝來,俺開了寨門放這四人進去,其餘諸位兄弟,說不得委屈了,在壕溝外麵暫候一刻............要是跟著過濠,俺就識不得人了!”


    說著他手一擺,身旁十幾名手下已經張弓搭箭,對準了壕溝外的那十幾騎。來人卻一副沒鳥耐煩的模樣:“軍中規矩,俺們還不知道?放湯將軍和甄六臣入營,已經是替俺們擔了幹係,感激還來不及,豈能再給哥哥添麻煩?............宣讚快點決斷罷,董大郎來得猛惡,再不應對,宣讚大局,也許就要敗壞!”


    應答聲中,已經有兩個看起來就身大力不虧的長大漢子已經翻身下馬,從馬上解下湯懷和甄六臣——甄六臣哪怕解下馬了,仍然捆得如同一個粽子一般。兩名長大漢子丟下手中兵刃,背負起兩人,在眾人援手下就跳下壕溝,朝裏麵那一側攀爬上來。


    為了以示無他,其他十餘名騎士已經策馬紛紛後退,讓開了幾十步,還翻身跳下馬來。


    那貂帽都親衛終於放下心來,這幫兄弟如此識做。讓他心裏還隱隱有點愧疚。輕輕擺手下令,已然有手下將營門打開。他貂帽都親衛跳下寨牆,帶著幾人出了營門,去接應在壕溝裏麵的兩人,大家趴在壕溝邊上,伸手下去,兩雙手搭了上來,大家一起使力,就將背負著甄六臣和湯懷的那兩條長大漢子拉上來。


    火光之下,那貂帽都親衛看見背著湯懷那漢子倒也罷了,不過有點眼生。此次加入複遼軍中,是從常勝軍各部當中分別抽調人而來,隻要不是貂帽都出身的,識不得也不奇怪。


    那背負著董大郎的長大漢子,臉上卻橫七豎八的都是刀疤,更是塗滿了鮮血,看起來好生猛惡。被那貂帽都親衛拉上來,他還咧嘴朝著他一笑,這刀疤漢子笑起來濃黑雙眉斜飛,竟然頗有一絲英氣。


    這貂帽都親衛顧不得寒暄,先去探湯懷鼻息,發現還有一口氣,這顆心才稍稍的放平靜一些,迴頭就朝著那疤臉漢子招唿。


    “............直娘賊,怎麽這打不殺的董大郎又鑽出來了?左軍到底如何?俺們那些貂帽都出身的兄弟,現在如何了?怎麽就沒逃出來幾個?”


    營門也開了,這貂帽都親衛就放下了心思,開始擔憂起眼前局勢。左軍還有五十名自己一都出身的弟兄,這安危如何,也讓人糾心!


    那疤臉漢子負緊甄六臣,滿臉都是憂色,不知道是傷痛還是緊張,渾身肌肉繃得緊緊的,沉聲迴答:“貂帽都豈是俺們比得了的?此次要不是貂帽都的哥哥們斷後,俺們怎麽能逃得出來?貂帽都出身,個頂個都是好漢!”


    這一句話說得這貂帽都親衛眼睛都有點發熱,伸手想接過他背上的甄六臣,開口勸慰:“就是俺在那裏,也準定為諸位兄弟斷後,貂帽都出來的,沒有孬種!這番血仇,總得要將董大郎那廝大卸八塊才報得幹淨!”


    還沒等他接過甄六臣,就聽見營寨之內,突然傳來了張顯的怒喝之聲:“誰將營寨門打開了?快快閉上!如此險地,又有奇變,天大的事情也等到天亮再說話!”


    一眾人頓時轉頭過去,就看見營寨裏麵數十火把照耀,簇擁著兩人行來,張顯居前,怒氣衝衝的指著寨門大喝。而在張顯身邊,正是一個披甲英挺青年,此刻麵沉如水,正是蕭言!


    在蕭言張顯身邊,已經有人搶上前要去關閉寨門。而在那貂帽都親衛身邊的疤麵漢子突然一笑,伸手就搶過了那貂帽都親衛腰間長刀!那貂帽都親衛正將甄六臣接在手中,而甄六臣臉色陰鬱已極,大喝一聲,就已經震開了身上虛虛捆著的繩索,一把攬住這貂帽都親衛的腦袋,喀喇一扭,那貂帽都親衛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軟軟倒地!


    在這生死立判之間,這貂帽都親衛最後的印象,就是那疤臉漢子朝著他溫和一笑:“某正是董大郎!”


    ~~~~~~~~~~~~~~~~~~~~~~~~~~~~~~~~~~~~~~~~~~~~~~~~~~~~~~~~~~~~~~


    宣和五年二月二十六日這一夜,蕭言倒是睡得很沉。


    不管事情發動之前,他是不是非常矯情的有所糾結。靈魂裏麵的那一個廢柴小白領,明明知道沒用,還是酸溜溜的在說些根本無濟於事的文青似的話語。


    可是一旦事起,蕭言就再沒有那些糾結顧慮了。他就如一個真正梟雄一般,按照自己全盤計劃次第行事。冷眼看著自己一手卷起的腥風血雨,心中沒有半分憐憫心軟處。


    計劃一旦開始進行,稍稍遲疑瞻顧,就是自己身死名裂!而這個時候,自己失敗不得!


    每日裏除了接收各處迴報細細而閱,就是謹守著耶律大石看住這複遼軍中軍。現在一切進行順利,湯懷在左,餘江在右,已經看見了高粱河,燕京合圍,震動天下指日可待。西軍也都萬事配合,不管是不是突然冒出了這麽一個耶律大石,這變亂規模比預料當中超出幾倍,仍然死守住燕京左近,絕無其他半點動作,坐等蕭言將他們圍住。


    隻要等到汴梁那裏為了保全燕地,保全這大宋七八萬僅剩的能野戰爭勝之軍,對他蕭言和西軍上下有一個說法,確保他們能分到複燕這場大功當中最為豐厚的一塊。那他就將突然發作,以擒賊先擒王之舉,一下將播亂整個燕地,牽涉幾十萬的人大變亂,一舉全部蕩平!那時的自己,將耀眼得讓人不能直視,將做為一個足夠有力的力量,前往汴梁,參與朝局爭鬥當中!


    每天晚上事畢入眠,哪怕身外每天都有無數人因為自己死去,蕭言連一場噩夢都沒有。


    他不知道這樣的變化,對於自己到底是好是壞,自己是不是變成了另外一個絕不熟悉的人。他隻知道,現在掌控著這麽複雜瘋狂的一場行事,這樣的心態,對於自己而言,是最好的。


    直到今夜。


    酣眠當中,蕭言突然被低低的唿喊聲驚醒。他第一時間就翻身而起,伸手就握住了枕邊的佩劍,嗆啷一聲抽出半截。這個時候才發現,喚醒自己的正是張顯。


    帳幕當中,燈火已經燃起,映出了張顯臉上滿臉焦急憂慮神色。這段時日,張顯身上甲胄似乎就沒有解下來過的時刻,眼睛也熬得通紅,眉毛時常緊皺,在眉峰處幾乎都形成了一個川字。比起蕭言好吃好睡,這位蕭言的親衛頭子這些日子的弦一直都繃得緊緊的。


    也不知道外間有了什麽急變,張顯想說話,卻又堵在喉嚨口處。一下子竟然都說不出來。


    蕭言拍拍自己臉頰,再用力搓揉一下,笑道:“老子清醒了,有什麽事情,就說罷............天塌下來,還不是老子頂著,你急什麽?”


    蕭言幾句話就讓張顯心情平複了不少,他壓低了聲音:“左軍急變,董大郎奪軍!還好湯四哥扈衛著甄六臣逃了出來,現在就在營門之外............湯四哥重傷,生死不知!宣讚,如何應對?”


    蕭言腦子頓時就嗡的一聲,眼前也頓時一黑!不過越是這樣,他在榻上反而越是腰背坐得筆直,嘴唇微微抿著,一副冷靜傲然模樣。他已經摸到了一些做上位者的竅門,非經曆其中,這個是再曆練不出來的。無論任何時候,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情,在手下麵前,這個架子不能倒掉!


    董大郎,董大郎!這家夥,非要將老子惡心死不成?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第一次差點將自己假老子收拾精光,自己起家的老底子之一差點就沒了。第二次是將女真人引而南下,在複燕戰事當中增添了無數變數,自己在萬難當中,才闖了過來!現在自己又在籌謀大事,他比什麽都準時,又在緊要關頭出現了!


    蕭言腦海當中,在這一刻,電閃一般的轉過無數念頭,左軍崩潰,落入董大郎手中,對自己一手導演的這場燕地亂局到底為引起什麽樣的變故,無數推測盤算交相起伏,撞出滿天火花。每當自己以為將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時候,才發現所有事情,隨時都會脫離控製!這他媽的墨菲法則,穿越了還是那麽準確!


    蕭言性格不算多好,高尚之類的,和他也沾不上邊。穿越以來,一直在生死裏頭打滾——試問這浩浩蕩蕩一部穿越史,時空管理局的無數記錄。誰有他穿越以後遭遇之劣,冒險之多?他的才智相當不錯,了解這個時代之後也足夠和這個時代的頂尖人物過招,而且在生死當間也磨練出一種血勇。最要緊支撐他走到現在的,可能是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一直藏在小白領外表中,骨子裏麵那一種不服輸的精氣神。


    其他人遇變,可能要先看清局勢,稍稍穩住自己腳步再說。可是蕭言穿越以來,雖然行事也有無數盤算,可是當事前盤算計劃超出自己掌控了,蕭言的第一反應往往是硬著頭皮上!殺出一條血路再說!當日率先北渡白溝河,想去涿州收郭藥師之軍,發現郭藥師給轟成了渣,他就幾十人去搶涿州,四百人去衝蕭幹。古北口女真南下,引發絕大變數,他還是拉起大隊就迎上去,大家先打一個星火燦爛再說。此刻在燕地生變,之前布置安排那麽多,現在突然又有變故,蕭言的反應還是他媽的打迴來再說其他!


    雖然他老以為自己是一個梟雄,可是在這上頭,還遠遠不夠梟雄的素質呢............


    算不清楚這其間變故之後,蕭言立刻就丟下了這顧慮。他的沉默不過短短一瞬,立刻就起身抄兵刃:“去他媽的,抄家夥,砍死這個姓董的!吃了老子的,全得給老子吐出來!去營門,接應湯懷甄六臣他們,了解一下這場變數到底如何發生,點齊人馬............實在他媽的不成,從吊在遠處的韓世忠那裏拉點兵過來............董大郎那丫挺的,砍他!”


    張顯和嶽飛一起都是泥腿子出身,伺候過的上司就蕭言這麽一位,不知道其他了不起的大人物遇變是如何行事的。他隻知道,蕭言舉動,總是讓人這麽提氣!心中那點憂急,頓時煙消雲散。跟蕭宣讚殺迴去就成,多少敵人站在麵前,還不是以血開路,最後一個個都被蕭宣讚踩在腳底!


    蕭言為什麽在這個時代顯得耀眼奪目,實在是因為這個文明富麗已臻於極處的漢家文明,用事之人,已經血氣極衰。到這末世,哪怕是如西軍上下的軍人,也都是顧慮盤算多,官僚文氣超過血氣。而蕭言血氣,卻因為穿越以來就一直遭逢生死,一直在蓬勃壯大,所有將所有人都遮蓋住了!


    方騰所看重蕭言,觀察過後投身追隨。也是認準了,如此末世,也隻有這番血氣,才有挽迴的可能!


    ~~~~~~~~~~~~~~~~~~~~~~~~~~~~~~~~~~~~~~~~~~~~~~~


    張顯一聲召喚,頓時就有貂帽都親衛入帳,幫蕭言披甲。此刻夜間,營門突然告變,怎麽小心也不為過。蕭言臭著一張臉在那裏等親衛幫他披甲完畢,大步就率先走了出來。出了帳門,就已經有幾十名貂帽都親衛在那裏等候。


    此次入主複遼軍,前後派出人馬,甄六臣麾下降軍三百,餘江麾下神武常勝軍燕地出身的四百,貂帽都全都二百八十員親衛。餘江和湯懷共分了五百人馬出去,在複遼軍中軍老營所在,尚有近五百軍,其間貂帽都親衛約一百六七十員,在散亂的複遼軍當中,已經是一支足夠強大的力量。蕭言就打算用這麽多人馬,既要鎮住複遼軍中軍,再將左軍奪迴來!


    走到帳外,蕭言想起什麽,對著張顯交代一句:“看緊了耶律大石,不得有誤!”


    張顯點頭:“已然加派人手,牢牢盯住這耶律大石............這位大石林牙,居然還能鼾聲如雷!”


    蕭言哼了一聲,率先大步向營門口而去,身後貂帽都親衛,高舉火把緊緊跟上。五百人馬所紮下的營寨,就算加上不入隊的長夫,能有多大?行不幾步,燈火之下就能看見營門,這個時候一下就看見營門大開,而幾條長大漢子正從營門外壕溝裏爬起。值守之貂帽都親衛小軍官,正在接應他們。


    張顯頓時大怒,怒吼出聲,拚命揮手,讓人趕緊將營門關上!說實在的,要是張顯是寨牆上值守的一員,看著這十幾騎如此滴水不漏的做派,加上心懸自家四哥湯懷,說不定也和那貂帽都親衛小軍官做法一樣,人畢竟是人,而非土石。但是此刻易地處之,他卻是衝衝大怒!


    什麽時候這軍營重地,在有急變發生之際,這營門就可以輕開了?


    在他唿喊聲中,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變故陡升!甄六臣已經脫了綁縛,擰斷了那貂帽都親衛小軍官頸項,和身邊那長大漢子,搶奪了兵刃,一陣風也似的卷了進來!那緊跟甄六臣身邊的長大漢子,大吼一聲,衝進營門就連著砍倒了幾名守卒,劈手搶過火把,朝著周遭營帳上麵亂丟,而甄六臣和他舉動一般。兩人跟瘋了也似,無人能當其鋒,生生讓他們堵在門口!


    那長大漢子一邊廝殺,一邊吼聲如雷,聲震四下:“俺董大郎也!大石林牙若在營中,速速來會!俺來援你來了!蕭言,可敢與俺一戰!”


    蕭言一瞬間竟然定住了,看著董大郎在那裏拚死而鬥。燈火下已經可以看見他的麵目,董大郎俊朗青年,竟然將自己一張臉劃得猙獰可怖!不問可知,為了藏身複遼軍中,為了那一點微小的暴露可能,董大郎就毫不猶豫的毀了自己的容!


    在這一刻,蕭言心中沒有遭逢大變的驚惶,反而是激動得有點發抖。感謝這賊老天,讓老子穿越,將老子丟在這個時代最為兇險的燕地,遭逢了如許了不得的對手!要不是這些對手磨礪,老子豈有今日?要挽天傾,就要戰勝無數這樣的強悍敵人,直到站在這天下所有英雄的最高之處!


    他媽的,董大郎,老子陪你玩到底!


    蕭言大喊一聲,就要衝上去,卻被張顯一把扯住,丟在後麵。張顯大吼一聲,已經操起一柄步槊,帶領麾下直衝了過去。一場血腥廝殺,頓時就在營門口處展開!


    ~~~~~~~~~~~~~~~~~~~~~~~~~~~~~~~~~~~~~~~~~~~~~~~~~~~~~~~~~~~~~(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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