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言自然是識得耶律大石的。


    那卻是還在他穿越之初,拚死殺了在郭藥師處的女真使者,再於萬難中衝陣而迴歸宋營,正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惶惶然不知道在這個時代自己到底該朝哪裏行去的時候。


    那時節,四萬餘新勝遼兵壓在雄州之前,數百麵黑旗獵獵,捧出這麽一個遼人末世英雄,耀武揚威於宋軍陣前。王稟楊可世兩員在大宋已經算是一等一的重將,竟然無一人敢於出營應戰的念頭!


    那是耶律大石的身影,太過耀眼。也讓穿越來到這個亂世的蕭言,心中第一次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湧動。大丈夫當如是也!


    雖然僅僅是陣前一麵,但是蕭言把耶律大石的形容記得極牢。


    這個時代真正的妖人,應該是耶律大石才對。值遼末世,以數萬疲敝大破宋軍舉國精銳。燕雲不支,單騎北走。被女真俘虜又逃出。以數十騎入蒙兀,招攬餘燼不過數千就度絕域入高昌,再舉而向西,擊破喀喇汗國,取而代之,立國西遼,疆域最盛時方圓五千餘裏,盛兵二十萬有奇!其適時也,耶律大石雄心勃勃,統七萬各族聯軍,幾乎全是騎軍,試圖再度絕域而迴返中原,與仇敵女真合戰,複大遼往日威名,舊日疆域。奈何人實在鬥不過賊老天,絕域當中遇數十日大黑風而迷途失道,終悵然而歸。身後西遼帝國,一直到百數十年後蒙古崛起才告覆滅。


    後人每每讀史至此,以一人而續宗廟,打下一個帝國,非耶律大石,更有何人?


    不能不說,支撐著蕭言竭盡自己全部所能,在這個陌生時代奮鬥下去的動力,其中一部分有耶律大石這個妖人榜樣作用的存在。


    可是現在,不過數月之間。現在在燕京城中,兩人之間的地位,已經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蕭言已經是燕雲之地最為耀眼的存在,而大石林牙至少在這個地方已經是計窮力竭,隻有出奔,結果還不知道怎麽的,落在了甄六臣的手中!


    ~~~~~~~~~~~~~~~~~~~~~~~~~~~~~~~~~~~~~~~~~~~~~~~~~~~~


    聽到蕭言含笑動問,耶律大石放下擋著眼睛的手,掃視了一眼自己所在,目光就落在了蕭言身上。甄六臣在一旁低聲介紹:“大石林牙,這就是俺們蕭宣讚,擊破四軍大王,拿下燕京,殺了郭都管的蕭宣讚!”


    耶律大石目光一動,凝神看了一眼蕭言,雖然已經是這般處境,但是耶律大石身上的豪傑氣度絲毫未曾消退半分,大馬金刀的找了一個胡凳一坐,朝著蕭言點點頭:“聽過你的名字,後來也得知了你的事跡,卻沒想到,成就大功的是你這麽一個小白臉。天下之大,豪傑多有,卻不知道你又能領風騷幾日?話說在前頭,你好酒好肉將來俺就吃下去,錦帛財物美女送來俺就享受幾日,要俺歸順,卻是休想。宋人皇帝,值不得俺大好男兒一個頭磕下去!”


    蕭言苦笑著摸摸自己的臉頰,這大半年的風霜,已經在自己臉上身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要是說起傷疤,自己也都有幾處了。結果還是給這位大石林牙叫成小白臉,早知道當年就不偷用天知道哪一個女朋友的麵膜了............


    ............底子太好,沒辦法。


    甄六臣在一旁已經躬身迴稟這耶律大石怎麽落在他手中的來曆:“俺們立了奉天倡義複遼大元帥的旗幟,也折騰出一些聲勢。這大石林牙自從離開燕京,卻是還想掌握一點實力自隨,好去投奔耶律延禧。好個大石林牙,帶著家眷在燕京以北打轉,誰也抓不著他行蹤!聽見俺們聲名,自己撞上來,結果就一索子捆了。大石林牙名望太重,餘大人的意思也最好不要將他留置在俺軍中,俺就趕緊給宣讚送來了,微功不足以掛齒,還請宣讚笑納。”


    蕭言嗯了一聲,卻不說話。在見到耶律大石之後,突然一個念頭就從他心中冒起,直至不可收拾,他拚命想說服自己這恐怕行險太過,但是這等念頭卻怎麽也遏製不住。當聽到耶律大石家人也落在了甄六臣和餘江手中之後,更是幾乎占據了現在自己全部的心神!


    蕭言盯著甄六臣,低聲問道:“大石林牙家眷可安好?”


    甄六臣躬身迴話:“大石林牙是俺們燕地的豪傑,雖然各為其主,可是大石林牙的家眷俺們怎麽會為難?要不是一起送來目標實在太大,餘將軍怕瞞不過別人耳目,就一起送來燕京和大石林牙團聚一處了............現在在俺們軍中,餘將軍親自看守,待若上賓。”


    蕭言微微點頭,輕聲道:“餘江做得不錯,他是個謹慎人,我放心。”


    耶律大石在旁邊坐著,聽著甄六臣和蕭言說起自己家人,臉上微微抽動了一下,卻又撒開不理。雖說大丈夫難免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可是既然都如此了,自己一家命運都在別人掌中,何必說孱頭話告哀?自己一家將來命運如何,聽之而已。


    他隻是淡淡一笑:“蕭宣讚,用俺家人想脅迫俺做些什麽,卻是休想。”


    蕭言沒有理耶律大石,嚴厲的看著甄六臣,再將張顯叫過來,壓低聲音問道:“將大石林牙送到我這裏,有沒有走漏風聲?”


    甄六臣和張顯一起搖頭。


    “蕭宣讚,擒下大石林牙,解送燕京,都是餘將軍麾下人馬一應料理,途中見過大石林牙的幾個不相幹的人,餘將軍都收拾了,俺們也曉得其間幹係,一路上小心翼翼,再沒有走漏風聲的道理。”


    “............宣讚,餘將軍與甄將軍之事,乃是絕密,宣讚將交通聯絡委於俺手,俺怎麽敢輕慢?他們入城,都是偽裝好了,俺們親衛親自護送,一路沒有停留,直直送到衙署。大石林牙更是藏在水車裏,連麵都未曾露,屬下敢立軍令狀擔保,絕不會在俺這裏走漏了風聲!”


    蕭言默然點頭,朝著張顯傳令:“請方參議來,記住,別說是要緊軍務,就說我找他閑談!”


    張顯知道厲害,也知道蕭言現在許多措置,都是見不得人的,點頭領命之後,就大步走出去,親自前去傳令。臨行前布置親衛,加倍嚴密的把守左近,不相幹的人膽敢靠近,格殺勿論!


    隨著蕭言這幾句問話,還有幾條短促的命令。書房裏麵的空氣驟然就緊張了起來。甄六臣本來還想借著解送耶律大石而來的功績,向蕭言討個情,看能不能看大小姐一眼。自家在外麵為蕭言賣命,迴頭來連老都管一點骨血都保不住,自家哥哥臨死交代也就是看顧郭大小姐,兩重托付在身,自己怎麽也要守住這份承諾!


    可是看到蕭言如此舉動,甄六臣畢竟也是在亂世裏頭打滾了這麽多年的漢子,當然覺出不對,頓時就沉默下來不再開口。蕭言也沒有讓他退避的意思,隻是揮揮手,除了留四名親衛緊緊看定了耶律大石,防他暴起傷人之外,其他人等,全部都退出了書房。


    蕭言這到底是想做什麽?


    就連放開了一切的耶律大石,臉上也出現了思索的神色,迴轉頭來,看著蕭言。蕭言這個時候卻隻是默默負手走了兩步,找了一張最舒服的椅子坐了下來,一臉平靜的翹起二郎腿。


    耶律大石目光閃動,突然似有所悟,冷冷一笑:“聽說蕭宣讚是俺們大遼出身?南歸降臣,現在又有這般難賞大功,還有這麽一支強兵。隻怕南朝忌恨的人不少罷?蕭宣讚也是野心勃勃的人,隻怕就存了手握兵權,養寇自重的主意?所以才有甄將軍這麽一支所謂複遼軍的西貝貨............俺是小瞧了蕭宣讚的這份野心,才一頭撞進了羅網!此刻是不是覺得甄將軍的聲望,還不足夠,要俺這個大寇才足以自重?”


    他語調冷冷的,放緩了聲音:“第一,你養得起俺這個大寇麽?不要最後反而引火燒身!第二,你是何等人物,俺怎麽會為你所用?”


    蕭言同樣冷淡一笑,耶律大石這等人物,用恩義相接是接不來的。好男兒大丈夫自有堅持,怎麽是能輕易籠絡得了的?他也知道自己是在弄險到了極處,可是局勢之劣,雖然他一直強撐,可心中還是知道自己希望渺茫,卻又不能不奮力一搏,也許隻有這樣硬著頭皮走下去了!


    “成王敗寇,現在大石林牙你並沒有和我講條件的資格。其他的,待會兒再說罷......你沒用,就殺了你。老子已經滿手是血,不在乎多你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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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時候,就聽見腳步聲響,書房門口人影一閃,正是方騰走了進來。


    他現在是燕京忙人,行路之間仿佛還皺眉想著公務。他算是名義不正的權行知燕京府事,當然不能如正五品文官那般起居八座,瀟瀟灑灑的儒衫理事。蕭言文臣班底基本上就他一個,再加上現在還要麵臨不知道深淺的汴梁風雲,誰都知道其間兇險何在,一身儒衫穿在身上都顯得有點大了。可是方騰偏生有這種本事,哪怕不合身也能穿出衣襟當風,氣度閑雅的架勢。這點很是讓蕭言眼紅了一陣。


    他一進來,就看見了書房當中景象。還有那條渾身綁縛未解,卻傲然踞坐在正中的大漢。


    方騰皺眉,朝著蕭言望過來,他也是萬事不顯出緊張的性子,笑問道:“蕭宣讚,這又是哪一出?”


    蕭言一笑,指著耶律大石:“容我介紹一下,這就是遼人末世雙璧之一,大石林牙!在白溝河以四萬破十萬,差點將遼人這最後一口氣拉迴來!郭藥師和趙良嗣功敗垂成,也就著落在大石林牙身上。現在大遼末世雙璧,蕭幹腦袋掛在城頭,馬上就要收拾了送汴梁去,這位大石林牙也又落在我的手裏,遼人最後一點基業,算是在我手裏敗得幹幹淨淨!”


    方騰倒吸一口涼氣:“大石林牙?”


    他是何等人物,看看書房景象,再看看甄六臣也在這裏。蕭言又巴巴的將他找過來,絕不是炫耀功績的。頓時也就反應了過來。他定定的看著蕭言,緩緩搖頭:“使不得!”


    蕭言卻神色寧定,舉止自若的端起幾上茶盞,隻有仔細看,才能發覺他的手在微微顫抖:“方參議,我們都知道,大宋文臣士大夫,到底是何等強大的一個存在。雖然西軍老種答應配合,但是如果那些文臣士大夫鐵了心要收拾我們,也不要西軍行事,自己將數千兵馬過來,不顧壓力一定要動手,勝捷軍會反抗?白梃兵會反抗?還是我帶著神武常勝軍幹脆逃往?我們所作所為,無非都是死中求活!既然如此,還不如將這場內憂外患的把戲玩大一些,讓大宋在再丟掉燕雲之地和拿下我蕭言之間做一個選擇!讓他們明白知道,最後能收拾燕雲局勢的,隻有我蕭言!隻要緩過這口氣,再想收拾我,那就難了!”


    這番話蕭言說得不快,在書房裏麵輕輕迴響。每個人都屏氣凝神。甄六臣之輩,也不過隻是聽懂了一部分。耶律大石目中精光閃爍,要緊牙齒一聲不吭。方騰卻神色變幻,看著蕭言微微說完之後,微微出神一刻,仰首將一杯茶都傾盡口中。


    蕭言原來盤算,就是外有遼人餘孽鬧事,內則是聯合西軍,擺出一個調遣不靈的架勢,甚至鬧些事端出來也未可知。當大軍在燕地不穩,外則烽火燎原,遼人餘孽遍布之時,汴梁就是內鬥再激烈,再想收拾他們,也隻有先安定了燕雲局勢再說罷?自己隻要表現出能和西軍聯合一氣,形成一個牢不可破聯盟的架勢,而且也隻有自己一人能安北麵邊事,自己總算就能部分起到當日童貫的作用了罷?


    既然有不可取代的用處,汴梁就隻有暫時籠絡。和童貫王黼他們作對的老公相一方,就不僅僅是暫時利用而已,說不定就真心借重了............當然,自己所作所為,讓汴梁中人對自己忌憚更深,就算暫時放過,也隻不過留待以後緩緩圖之。可是到時候自己又怕什麽?四年之後,就是女真兵馬天崩地陷一般的朝南傾瀉而來,到時候自己說不定就成了中流砥柱一般的依靠,再也無人敢來對付自己!


    隻要闖過了這一關,讓大宋文人士大夫集團不要將自己掐死在權臣萌芽狀態就好!


    盤算雖然如此。可是這養寇自重,也有好大學問。這寇不足夠份量,給文臣士大夫集團沒有足夠的威脅。他們就會不顧自己玩的這點把戲,將自己毅然決然的收拾了!


    甄六臣是無奈當中的選擇,自己夾袋當中人物實在太少。他以前不過是常勝軍大將,還不是排位在前頭的那種。豎起旗號,雖然在自己刻意支持下有點聲勢,但是還遠遠不足以用。


    可是大石林牙此等英雄豪傑,就截然不同了。汴梁朝堂,也絕不會忘記。當以大宋舉國之力,集合全部能戰之兵,聲勢浩大的北上之際,以為燕雲之地不過一戰可克,結果卻在耶律大石旗號麵前慘敗,一直讓遼軍反而深入宋境近二百裏的那種震動!


    當大石林牙豎起旗號,糾合餘孽反擊燕雲。而西軍上下連同自己神武常勝軍卻因為朝堂如此對待,調遣不靈,眼看燕雲之地就要全境糜爛,得而複失之際。自己再出來做一次救世主,那時又會如何?


    自己也完全知道,大石林牙不比甄六臣,自己能不能控製住,實在是在兩可之間。稍一不慎,也許就是玩火自焚的局麵。可是自己出身實在太差,根基實在太淺,麵對的又是整個大宋的文臣士大夫集團這等龐然大物,隻要自己挽天傾的誌向不絕,也隻有義無反顧了。哪怕將整個燕地又拖入一場大亂當中!


    自己,早就不是那個小白領了。看到美女會心軟,看到死人會腿軟............


    午夜夢迴,當自己醒來。茫然迴顧,發現自己早就已經是這個亂世的一個............梟雄。


    對著銅鏡,想勉強露出六顆白牙笑一下,銅鏡當中映照出來的,卻隻有血色。


    ~~~~~~~~~~~~~~~~~~~~~~~~~~~~~~~~~~~~~~~~~~~~~~~~~~~~~~~


    書房裏麵,傳來了方騰低低的歎息之聲。這個時代,他算是將蕭言心思揣摩得最透的人了。他不也是也毅然決然的準備和蕭言一起賭下去了麽?男兒誌向,說起來可以是風光無限。但是一路行來背後的黑暗血腥,九死一生處,也同樣要全盤接受!


    “可惜我才將燕地整治出一點模樣............算了,這世道總是要有人倒黴的。能在將來保全更多人就罷了............”


    方騰也覺得自己說得有點矯情,撓撓頭,一指在旁邊全神貫注聽著兩人對話的耶律大石:“宣讚,此猛虎也,能就宣讚範圍?”


    蕭言露齒一笑:“此等也是梟雄人物,隻要不死,焉能沒有一顆雄心?我給他這麽一個機會,他如何能不接受?至於將來誰勝誰敗,看手段罷。輸了他也得認!”


    耶律大石坐在一旁,默然不語。


    方騰點頭,喃喃自語:“好罷好罷............和老種相公那裏,還是略微要透露一點風聲。大家都在一條船上了............”


    蕭言笑笑:“那是自然。”


    他伸了一個懶腰起身,也不搭理耶律大石。仿佛此等豪傑,不過就是等待自己隨手安排一般,反而朝著甄六臣露出白牙笑道:“六臣,委屈你在這場風雲裏麵要打下手了,我的承諾還是不變,隻要你能全力助我成事,我放你們安全離開!我蕭某人男兒大丈夫,和天鬥和地鬥,殺一個女人的事情,還是做不出來............你暫時留在衙署,先下去罷,等我號令!”


    甄六臣默不作聲的躬身行禮應命,再也不敢提要看郭蓉是不是安好的話題了。別看蕭言朝著他露齒微笑得和藹,甄六臣已經是一身的冷汗!


    蕭言盤算,甄六臣本來是局中人,還曾經是重要棋子。自然知道不少,卻沒想到,為了自身權位穩固,蕭言甚至不惜將耶律大石這麽一隻北地猛虎也放出籠。冒著讓燕地再度大亂的風險!眼前這個青年男子,雖然結實了不少,但是甄六臣一個人打他七八個還是不成問題的。可是此刻甄六臣卻在他麵前連頭都不敢稍抬。眼前這個青年,初見時不過如此,現在已經正式的成為一個足可以撥動天下的梟雄!


    看著甄六臣退下去,蕭言出神半晌,輕輕搖搖頭,自嘲的一笑,近乎不可聞的低聲自語:“穿越高風險,挨雷劈須謹慎哪,再穿迴去,我老媽隻怕都認不得我了............迴不去了,迴不去了............”


    這點軟弱,在他身上不過一閃即逝,他轉頭招手:“為大石林牙鬆綁。”


    張顯上前一步,想勸諫蕭言仔細,可是此刻蕭言,卻讓人隻覺得顫抖,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他默不作聲的帶著兩名親衛,將耶律大石身上層層綁縛鬆了下來,如臨大敵的在一旁戒備,耶律大石隻要稍有異動,就撲上去死死的壓住他!


    可耶律大石隻是緩緩起身,活動活動手腳,冰冷目光就落在蕭言身上。蕭言也隻是冷冷的和他對視。


    兩人目光碰撞不知道過了多久,耶律大石終於哼了一聲扭頭:“某的下處在哪裏?......蕭宣讚,用心太過,你卻莫要後悔!”


    ~~~~~~~~~~~~~~~~~~~~~~~~~~~~~~~~~~~~~~~~~~~~~~~~~~~~~~~~~


    在燕京城外涇源軍一處大營中軍帳中。


    此時軍帳之內,都是西軍當中有數重將,大家次第而列,跪坐在下首,每個人臉上都神色複雜。


    而在上首,卻是老種一身戎裝,按劍而坐。此等統帥的威風殺氣,在老種垂老之後,已經是難得僅見!


    靜默當中,不知道是誰嘀咕了一聲:“老種相公............”


    老種猛的揚手,示意眾將不要再說,他緩緩而道:“諸位要是信得過種某人,就知道種某人絕不會對西軍不利!出征以來,俺們西軍十數萬兒郎,現在不過隻剩一半!就算某等從了朝中來人,幫著對付蕭言。某等西軍剩下這點骨血,還能支撐多久?難道坐等童貫再度迴頭,等俺們利用價值完了,再痛下殺手麽?童貫是何等人,諸位比我老頭子更要清楚!他在陝西諸路經營二十年,夾袋中有的是人,在座諸將,將再沒有今日地位!


    ............一旦事成,我西軍再不是任人拿捏,為大宋戍邊幾十年,等來的再不是被分化被壓製被瓦解!而我西軍擺脫此等顧忌,在將來國戰沙場之上,將一雪北伐之恥,成為大宋的中流砥柱,我大宋武臣,將在文臣麵前揚眉吐氣!”


    老種的話語慷慨激昂,和蕭言聯合方略之間利害細微處,也都陳說分明了。諸將雖然個個心驚動魄,沒想到老種用心如此之深,膽子如此之大,以垂老之軀,要在燕地和騎在大家頭上百年的文臣士大夫們掰掰腕子!


    可是此時此刻,大家還能說些什麽?


    老種在西軍威望之深,那是不用說了。現在剩下三路軍馬,涇源軍是老種親領,秦鳳軍小種不在也是老種兼領。熙河軍的姚古已經表態唯老種馬首是瞻。大家都是老種一手提拔起來的,跟著硬著頭皮走下去也罷............走一步看一步罷,還能如何?


    姚古在一片安靜當中已經起身叉手行禮:“老種相公,俺們熙河軍謹依相公方略行事!”


    有人帶頭就好辦,軍帳當中諸將紛紛起身,一片甲葉碰撞之聲,人人行禮下去:“相公但有所命,俺們豈敢不從?謹依老種相公方略行事!”


    老種按劍而起,白眉下目光威棱四射,掀髯冷笑:“就讓汴梁朝堂,看看這燕雲之地,馬上又要掀起何等風濤罷!”


    ~~~~~~~~~~~~~~~~~~~~~~~~~~~~~~~~~~~~~~~~~~~~~~~~~~~~~~


    在河間府通往燕地的官道上,數千軍馬遮護著一行車馬緩緩北行。


    其間最大最舒適的一輛馬車上,耿南仲和宇文虛中正在車廂裏秤分黑白,執棋消閑。幾名侍婢默不作聲跪坐一旁,隨時等著為兩位大人添茶換水。


    棋盤上耿南仲已經是在苦苦支撐,宇文虛中黑棋一子落下,更是讓他一條大龍幾乎就是沒救了。


    耿南仲凝神思索半晌,突然伸手攪亂棋盤:“叔通叔通,逼迫何急!某一直都在苦苦應付,竟然沒給某半分緩一口氣的機會!”


    宇文虛中把玩著棋子,似笑非笑的答道:“希道兄健弈,某如何敢給希道兄緩一口氣的機會?天下事無非都是這個道理,一切都要動手在前麵,希道兄忠厚長者,某卻刻薄,總喜歡將人一開始就迫至絕處,閑來對弈也不改這個稟性,倒是讓希道兄見笑了。”


    耿南仲擺擺手:“你棋盤上不僅意在機先,而且騰挪輾轉,變化萬端,某萬萬不是對手的............這個世道,還是刻薄一些好,小人太多,君子道消!”


    他看著宇文虛中:“燕雲棋盤上,但願叔通兄也能順利終局啊............”


    宇文虛中淡笑不語,他突然起身,走到車門前,自有粉嫩的小侍女幫他掀開車簾。宇文虛中向北望了一眼,神情當中滿滿的都是自信:“蕭言,南歸降臣耳,根基太淺。西軍,暮氣已然不淺,老種病夫,無複當年銳氣............好比行棋,對手先讓了九子,還執白等著某等先行,希道兄,此局必勝!”


    ~~~~~~~~~~~~~~~~~~~~~~~~~~~~~~~~~~~~~~~~~~~~~~~~~~~~~~~~~~~


    明天去南寧了,祝福在醫院的大舅舅和一個二十三年的朋友能出現奇跡。


    生命脆弱而且高貴,希望每一個人這一生都能有尊嚴的麵對。(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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