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人馬,嘩啦啦的直衝入燕京城中。前導張蓋,正是蕭言旗號。


    蕭言的寄祿官是兵部庫部司員外郎。元豐改製之後的正七品文官。當時童貫是很對得起他,給他爭來了這麽一個正經文臣出身。但是宋朝寄祿官本來就是最複雜最難以弄懂也是最沒用的東西。蕭言旗號自然不會打出這個來。他現在也還沒有職,旗號之上,隻有他的差遣名,大宋河北三路宣撫製置使署讚畫。


    雖然這個宣撫製置使署已經是不尷不尬,宣撫製置使童貫丟下這裏跑迴了汴梁,宣撫製置使署的署官們也少有在這裏繼續喝風的興趣,一股腦的跑了個幹淨。現在在燕雲之地主持大局的就是這麽一個背出童貫的讚畫,還有宣撫製置使署的第一屬將老種相公。河北諸路轉運物資上來都是大家商量著辦。


    十幾二十天裏,汴梁那裏對幽燕之地還沒有措置傳過來。就由著蕭言頂著讚畫之名在這裏飛揚跋扈。還以自己屬下一個連差遣都不是的參議方騰權行燕京留後事。在官僚體係掌控異常嚴密的大宋而言,也算是一個異數了。


    燕京城中,自然不知道大宋內部現在的勾心鬥角。和陰差陽錯之下,蕭言才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


    他們就知道一件事情,現在燕雲之地,都是這位蕭宣讚在做主,可以決定他們將來命運!天幸的是,這位大權在握的蕭宣讚也是遼人降臣,對他們這些前朝遺民很是不壞。百姓流民都有救濟不說,燕地那些豪強,前朝各地據守勢力,都揀選出精銳加入了神武常勝軍當中。算是給這些忐忑不安的實際統治著燕地各處的人物一個出身。


    燕地和中原分離已經有百數十年,說多有感情那是談不上的。現在遼國滅亡,那是不用說了,人人都擔心將來如何,現在有這麽一個蕭言如此行事,大家自然飛也似的靠上來,生怕蕭言不收納他們。蕭言越是張揚,他們也越是安心,連恁般出名,在遼國也久聞大名的老種相公對這位蕭宣讚也是避路。看來還是傍上了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至於將來這些燕地豪強,遼人遺民等明白了大宋內部的虛實,知道了蕭言真實底細,還能不能從蕭言這條賊船上麵下來,就是說不清楚的事情了。


    蕭言旗號一到,城門左近正在趕工修補城牆的百姓流民,紛紛在塵土泥濘當中拜倒,頭也不敢抬。百餘名騎士簇擁著蕭言旗號飛也似的卷進了燕京城中。馬蹄敲得城門口石板路如雷一般響動,等那些百姓流民抬起頭來,隻能看見那些錦袍貂帽騎士簇擁著的一個挺拔結實的身影去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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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言是在行獵當中,得到方騰傳來消息,汴梁那裏,終於有消息迴來了。老種帶著姚古已經趕來燕京要和他一會,商議將來行止。


    蕭言自己在汴梁是沒什麽門路的,方騰以前是疏懶的名士性子,有也不多。這和汴梁朝局有關的情報,隻能由老種相公他們那裏提供。現在大家還算是在一條船上,老種對蕭言他們也沒怎麽藏私,有什麽就提供什麽。


    說起來也奇怪,雖然小種已經親身趕往汴梁,可是傳過來的消息還是語焉不詳,拿不準輕重。


    童貫以前對伐燕戰事把持得太過厲害,那位小蔡相公又是絕足不過白溝河北的。汴梁一直摸不清楚前麵戰事的變化。當小種突然帶來了真實戰況,汴梁朝中自然是被震得目瞪口呆!既驚於在童貫指揮下的劉延慶之慘敗,更駭然於女真之背盟突然南下,最讓他們如聽天書的,卻是蕭言這麽一個南歸降臣,此前隻是在大軍克複涿州易州的時候略略聽過名字。居然北據女真,殺了女真一個王子,接著又在諸軍都是慘敗之際拿下了燕京!更不用說後續消息又傳過來,蕭言更以一人之力,鎮壓了一場在萌芽當中的叛亂,當日遼人常勝軍都管郭藥師和降臣趙良嗣聯手,想擁遼人皇後蕭普賢女起兵奪迴燕雲,卻被蕭言一手撲息!


    大宋十幾萬大軍,舉國之力支撐的一場戰事,全部成就了蕭言一個人的聲名。簡直就成為了燕雲之地的定海神針!


    也許是這個消息太過震撼,也許是大家都敏銳的感覺到了童貫的慘敗將引起朝局的怎樣變化。汴梁城中竟然一時失聲,兩方都在籌謀盤算醞釀商議,一方看如何挽迴,一方看如何利用這個機會。一時竟然顧不上燕雲那裏指揮體係其實已經土崩瓦解了。在童貫匆匆趕迴去之後,不得不說這個死太監實在是根基深厚,他們那一派係,現在又是官家身邊得用之人,他一使力奔走,現在汴梁那裏風潮就加倍的混沌不清,誰也理不出一個頭緒出來。


    汴梁那裏糾纏不休,蕭言其實也樂得旁觀。多一點時間讓自己壯大力量才好呢。誰知道好日子總是要結束的,現在老種相公和姚古親自前來與會,汴梁那裏應該有什麽確實的消息傳過來了!


    他的行獵隊伍頓時匆匆而歸,一路上蕭言都在揣測到底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這個自然是揣測不出來的,最後幹脆橫心不想。去他媽的,老子該怎麽辦還是怎麽辦,,天下就要亂了,手中這點實力,說什麽也不能丟!哪怕是讓老子去賣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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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言在百餘騎親衛的簇擁下,飛也似的卷到了自家衙署所在。他衙署所在左近,這些日子那些投效燕地豪強出工出料出錢,已經整治出一個模樣了,著實稱得上巴結。在這殘破的燕京城中,自然就成了中心。


    在衙署外麵一排排拴馬樁上,這個時候都係滿了戰馬。西軍老種姚古諸將帶來的親衛,在衙署前麵站得滿滿的。衙署大門已經洞開,居然是老種姚古他們連同方騰,在這裏等候蕭言到來。


    蕭言身邊那些錦衣貂帽的親衛模樣實在是太招搖,這麽大張旗鼓的過來,還勞老種諸人在這裏等候那麽久。那些親衛們人人臉色都不好看,隻是冷豔覷著。還有人低頭在那裏罵街。


    遠遠看著老種顫巍巍的站在那裏,蕭言身邊的張顯低低問道:“宣讚,是不是就下馬?”


    蕭言哼了一聲,冷笑道:“不用!既然他們擺出這麽一個模樣給大家夥兒看,我還能不成全他們?他們心裏還不是樂意見到老子這般模樣?”


    張顯點頭,一行人竟然不下馬,一直疾馳到了衙署門前!


    跟著老種姚古來的還有楊可世諸人。楊可世是個直腸子漢子,沒其他西軍將領那麽多彎彎繞。看著蕭言這不可一世的模樣,臉上頓時就變了顏色。他是想也沒想過推蕭言出來頂缸的這個心思,別人也懶得和他多說。蕭言這般驕狂,在他看來一則不是自全之道,二則是也太過輕慢老種相公這等宿將,要不是西軍給白梃兵,後來老種又親自趕來給他蕭言撐腰,蕭言能給童貫這樣一個難看,現在還在燕雲之地如此威風?


    他按著腰間佩劍,憤然開口,就要從老種後麵擠向前:“蕭言這廝,太也輕狂!這般舉動,還想不想在俺們大宋立足?難道以為自己現在是燕京王了?直娘賊,人要糊塗了,得一頓鞭子才能抽醒過來!”


    他身邊西軍將領頓時紛紛阻攔他:“老楊,這是什麽話?難道蕭宣讚當不起?俺們慚愧打不下燕京,他輕輕巧巧拿下來了,當得起這份威風!捧起蕭宣讚,就賽如捧起了俺們西軍。要想分潤複燕大功,這點委屈算什麽?連老種相公都沒說話,你嘴敞什麽?”


    楊可世給他們攔住,停住腳步,臉色鐵青:“直娘賊,這般分點功勞,俺卻不要!這蕭言打仗還算是條漢子,怎麽打完了就這般不成人!”


    他衝著老種相公背影拱手:“老種相公,俺吹了這麽久風,得了風寒,候不得了,俺先去,有什麽好處,俺卻也不指望!”幾句話說完,奮力擠開眾人,就在蕭言大隊趕到的時候下了台階去了,連瞧也沒瞧蕭言一眼。


    不過老種,也看也沒朝憤然離去的楊可世那裏看上一眼。


    方騰就在老種身邊,冷眼看著眼前一切。西軍諸將尷尬,忙不迭的替楊可世分說:“楊將軍不知道哪裏喝了一頭燒酒,這風一吹,正發作了。他向來就是這個脾氣,酒勁上來就不管不顧,俺們吃他的衝撞不少,不過一笑了之............”


    方騰淡淡一笑,沒有說什麽。隻是看向在那裏靜靜等候的老種。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那是沒錯。隻是西軍這支大宋精銳,在打仗之外用的不相幹的心思太多了一些............蕭言本來還指望將來能借重西軍一臂之力。這西軍,還能借重得上麽?老種相公,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的安排?如果真是如此,那方某人也毫不介意到時候幫助蕭言將你們也推倒!


    楊可世大步走開的時候,蕭言正正趕到。在心裏麵苦笑一聲。對你客氣的,未必是好人,對你此時做派看不上眼的,倒是對你沒什麽壞心眼的。這個世道,這都是什麽事情.........


    這點情懷,他轉眼就收拾幹淨,前麵親衛讓開,蕭言終於跳下馬來。而老種姚古幾人也下階相應,人人都笑得親熱。那姚古還高聲笑問:“蕭宣讚,行獵戰績如何?說不得,俺們今日也得討一口野味嚐嚐............冬春之交,走獸膘都熬幹淨了,最是筋道,俺卻正好這一口!”


    老種笑得淡淡的,朝蕭言微微點頭示意。蕭言目光先和方騰一碰,接著就大笑行禮:“承情承情,居然讓老種相公和姚相公親候!也不用多寒暄什麽了,卻不知道汴梁傳來什麽消息,且先和我分說分說,咱們一塊兒辛苦這麽一場,不能白忙活了不是?蕭某倒沒什麽,反正也是赤條條南歸大宋,能苟全性命已經是萬幸。老種相公麾下數萬西軍健兒,奔走一場也不容易,難道就這麽平白埋沒了不成?”


    裝跋扈也不是一味盛氣淩人到底,要不然肯定瞞不過老種這隻老狐狸。關鍵就在於說話倒是客氣貶低自己,但是那種頤指氣使的味道在話語背後怎麽藏也藏不住。


    蕭言這一番做作,連姚古都有點變了臉色。方騰卻差點就要豎起大拇指誇獎蕭言的演技。將一個假裝客氣的暴發戶詮釋得那叫一個活靈活現。倒是老種始終不動聲色,和蕭言並肩走進衙署節堂,一路走過來,隻有姚古勉強在和蕭言搭訕幾句,老種卻一言不發。


    老種如此,倒是真讓蕭言有點摸不清這老狐狸的深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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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之間,一行人就走入節堂,親衛在外伺候,站得密密麻麻的警戒,無關人等別想靠近。節堂當中大家分賓主坐下,蕭言客氣一陣,還是勉為其難的坐了上首。才一落座,他就按著幾案,目光炯炯的看著老種:“小種相公那裏,有什麽新的消息傳來不成?”


    老種和姚古對望一眼,最後還是老種緩緩開口:“不是舍弟那裏有什麽新的消息傳來............汴梁那裏,還是混沌不清。本來宣讚這裏勝跡傳迴汴梁,朝野當中,對宣帥多有指摘,宮中傳來消息,官家也深厭宣帥,十數萬精銳,舉國支撐竟然如此結局............可是宣帥一係畢竟根基深厚,先是小蔡相公,然後是宣帥先後返迴汴梁,朝中風聲又是一變,也有人開始為宣帥分說了............還有傳言,官家已經私下裏見召了宣帥,痛斥一番之後,還是優容了下來............現在汴梁朝中,還是如前一般,誰也說不清楚這風頭到底朝哪裏刮............”


    老種歲數大了,說話中氣不足,他又是不緊不慢的性子,這番話說了不短時間。大家都揚著臉聽著,節堂之內靜悄悄的。等老種說完,人人都麵麵相覷。


    距離燕雲底定之後,一個月都快有了。朝中還這般糾纏不下,可見此次戰事到底牽扯多深,雙方角力是多麽委決難下!童貫捅出這麽大一個紕漏,居然還是難以將他攻倒,要是讓他緩過氣來,現在在座諸位,還不知道是如何下場!


    西軍將領人人臉色難看,姚古都閉著嘴不說話。方騰目光閃爍,似乎在沉思什麽。蕭言卻神色不動,看著老種,緩緩發問:“既然不是小種相公有什麽新的消息傳來,老種相公見召蕭某,到底有何要事?”


    老種淡淡一笑:“不是舍弟,那自然就是朝廷............除了朝中正在爭鬥的兩派,還有人對我們這些武臣忌憚............西軍不用說了,百餘年來自成體係,躲也躲不掉。就是蕭宣讚一手拉出的這麽一支強軍,也自然要被人提防的............朝中就要遣使,一則是勞軍,二則就是閱軍,朝中樞密副使吳敏吳大人上書,此次伐燕,支用軍資六千餘萬貫,朝廷早已不堪重負。現在又收編遼人降軍以為大宋經製之軍,若用以鎮撫燕雲,則有反複之患。若調離燕雲鎮戍他方,則安置遣戍之資,誠可驚人............既然如此,不如遣使勞軍檢閱,一則安前方有功將士之心,二則剔除浮濫,盡力遣散遼人降軍,西軍數萬,難道就不足以鎮撫燕雲?蕭宣讚,朝廷就要遣使臣來了!”


    節堂裏麵,人人都是臉色難看。蕭言和方騰對望一眼,各自暗自點頭。


    蕭言低低發問:“這吳敏吳大人,是朝中那一派係?”


    老種搖頭:“誰的都不是,所以這番話語看起來才是出自公心。朝中大人,對某等武臣防閑之心,從來都是如此。正是因為這樣,才有了動靜。蕭宣讚,卻要提防宣帥一係,趁這個機會上下其手!”


    大宋士大夫官僚體係對武臣的提防壓製,幾乎一直持續到了滅亡。已經成了習慣性的動作了。現在西軍群集燕雲,又冒出了一支強悍的西軍。以前把西軍壓製得死死的童貫現在又倒了招牌,現在迴汴梁奔走,前途未知。這些哪一派係都不屬於的大宋士大夫清流,自然要以天下為己任,料理現在蝟集燕雲的這支武裝集團。的確是出自公心,所以在朝中兩派委決不下的時候順利通過,成了汴梁那裏對燕雲做的一個動作。


    但是這卻是童貫他們利用的絕好之機!勞軍閱軍清軍,一則是削這些武臣權柄。更不用說蕭言雖然是文臣,但是完全靠著軍功起家,也要靠著這麽一支軍馬還有幽燕之地複雜的局勢自保立足。清理軍馬就是消弱蕭言立足的憑借。二則是這過程當中,太多把柄好抓,太多麻煩可以找,一旦給童貫他們抓到什麽,不到將蕭言徹底攻倒而絕不罷休!蕭言一倒,童貫自然就翻身,燕雲大功,最後說不定還是落在這個死太監頭上。一旦沒有這個最好的發力處,所謂老公相那一派係,自然也就偃旗息鼓,隻能再等下一個機會了。


    雖然大家都明白這是對童貫他們那一派係最好的消息,可是這位樞密副使大人秉的卻是朝廷家法,士大夫慣常行事準則進言。當真是一片公心,坦坦蕩蕩,誰也壓製不得!


    節堂當中靜默半晌,人人目光閃爍,想著自己心思。隻有老種目光炯炯的看著沉思的蕭言。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蕭言輕聲道:“老公相那裏,對於此事,有什麽話傳來沒有?”


    老種淡淡一笑:“自然是有的。”


    這一句話出來,西軍諸將人人精神大振!老公相是何等人物,雖然幾起幾落,但是秉持大宋權柄時間之長,已經是大宋僅有。雖然現在罷相,可是仍然沒有出知地方。仍然以榮銜在汴梁當中悠遊榮養。現在在台上的諸位,當年誰不是在老公相門下奔走?不過老公相執掌權柄的時間實在是太長,這些人物自然也有各自心思,誰也不能這麽一輩子奔走下去。才在宣和二年想方設法讓老公相罷相下台,現在各自在台上跳起了各自的加官。


    誰都知道這位老公相到底是什麽份量,一個黨人碑就足夠讓每個老公相的政敵心裏麵冒著寒氣。誰都在用盡一切辦法盡力保持住自己的位置,讓這位可怖的老公相不得複起。拖到他老死算完。


    如果老公相肯出手的話,那麽一定就有應對的方法!


    蕭言看著老種,淡淡的道:“願聞其詳。”


    老種看看左右,低聲吩咐:“除了某和蕭宣讚方參議,其他人等,都退下罷............茲事體大,不是信重不過各位。”


    老種現在儼然就代表著那位老公相,西軍諸將紛紛起身,一句話也不多說的就退出了節堂,在階下了親衛們站在一起,遠遠翹首,似乎這樣就能聽見節堂裏麵在談論什麽了也似。


    節堂之中,三人對坐。老種卻久久的不發一言。卻是方騰最先開口:“那位老公相,根本就沒就此事帶什麽話來罷?”


    這一句話一出,一直在那裏端坐的老種目光一動,欣賞了看了一眼方騰,衝著蕭言笑道:“蕭宣讚得人!”


    蕭言卻是苦笑。說實在的,他半點也不在意那位老公相能給自己什麽指點幫助。自己這個地位,是一刀一槍拚殺出來的。是因為這個時勢,最後才讓自己走到此處,而不是靠什麽扶植!燕京地位太敏感,注定了對燕雲之地所有一切舉措都得小心翼翼。隻要老種能夠配合,自己足可以在燕雲之地營造出對自己最為有利的地位。


    他和方騰也曾經反複籌思過。到底是為什麽,才讓童貫這個太監上位,讓官家深深信重他。逾二十年而不倒。現在在燕雲之地打出了這麽一個舉國皆曰可殺的戰局,卻還是讓官家對他下不了手處置?單單將宋徽宗想成一個無能之輩也太簡單了。這皇帝雖然浮浪無行,這江山畢竟還是自家的。那位幾起幾落的老公相的經曆,也能看出這位官家對朝局平衡所做的一些事情。做為一個大宋皇帝,最基本的一些手腕和帝王心術,這位背負了千古罵名的皇帝還是有的。


    這位道君皇帝,其實要得很簡單。邊備無憂,有人理財,讓他能垂拱做一個風流富麗天子就足夠了。老公相得到信重,那是因為他的理財手腕。總能在無處可想的地方生發出來一點財貨,支撐著大宋岌岌可危的財政體係。


    至於邊備,文臣士大夫壓製武臣的祖製百年以降,武備糜爛,已經成了絕症。做為皇帝,自然不會覺得文臣士大夫壓製武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一切都是無非便利統治而已。武臣是要管住,省得割據作亂如五代故事。而仗也要有人打,文臣看來是不成,不如就派中官家奴。而童貫在二十年間,就基本上滿足了這位道具皇帝的要求。


    老公相那理財方麵可以不必去說,自己這一方麵想在這場政爭當中將童貫擊敗,就必然要表現出能取代——或者說部分可以取代童貫作用的能力出來。雖然自己現在和童貫的地位天差地遠,資曆根基更是沒有辦法比。但是隻要上麵有心栽培,自己的根基資曆是可以熬出來的。可是這能力卻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有的............


    自己和老種他們站在一起,雖然一時在燕京這個局麵占了上風,迫使童貫不得不迴到汴梁想辦法。但是從大局上麵來說,自己和西軍隱隱連成一氣這個局麵,卻是官家和朝中文臣士大夫官僚體係並不願意看到的,所以童貫還能在這樣一場慘敗之後還能維持地位,該挨的板子也難以打下來,這些士大夫們看來還傾向於幫助童貫過了這一關,因為還需要童貫繼續壓製西軍這個成型的武裝集團。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方騰才能想明白老公相絕不會帶什麽話來幫助蕭言老種他們應對這一個不利的局勢。那位老公相,畢竟也是士大夫官僚體係的代表之一——就是和他們現在爭鬥中的王黼他們那一係,又何嚐不是了?政爭歸政爭,壓製武臣這個大方向可不能錯了。老公相是何等人,老種相公這等人物對他而言,對遠遠談不上平起平坐,隻不過是老公相一時利用而已。現在老種他們也算是派上用場了,在這場伐燕戰事當中給童貫扯了多少後腿,最後讓老公相一係抓到了童貫一係的痛腳,開始反擊。至於最後勝敗如何,那就是看各人手腕,在官家身邊的影響力,能不能拉動官僚體係的大部分加以支持——老種為代表的這些武臣,就再也沒有作用了。這個時候跳出來支持蕭言和老種這支在燕雲幾乎不受製約的武裝團體,站在官僚士大夫體係的對麵,老公相才不會做這種傻事!


    這也是蕭言為什麽表現跋扈和老種他們表示隔閡的原因之一,也是小種雖然在汴梁使力,為西軍的團體利益在汴梁上竄下跳,但是應和的人寥寥,從汴梁也隻能得到一係列語焉不詳的消息的真正原因之所在!


    自己和方騰籌劃,如此跋扈作態,甚至計劃就在這幾日當真和西軍鬧出一些矛盾生分。結合西軍想拿他們頂缸的心思。就是想做出這個姿態給汴梁看。再加上燕地還活躍著遼人餘孽,必須有強軍鎮守。想必汴梁中人也將因為這種種原因加在一起將會扶植他這支同樣擁有一支強兵但是又和西軍尿不到一個壺裏去新興力量。


    這個計劃還是那句話,用心極深。在自家力量不足的時候,閃轉騰挪借力的心思已經用到了極處。當然有成功的可能,但是這成功的基礎一是建立在童貫難以翻身,二就是建立在西軍真的為他作態欺瞞過去了,一直配合著他蕭言的步調行事。


    但是現在看來,這個計劃有很大可能失敗。一則就是低估了童貫的力量和影響力,大宋文臣士大夫體係對武臣的防備壓製也幾乎是下意識的了,朝中兩派爭鬥不休還顧不上自己這裏。可是中立派係就迫不及待的跳出來,先要將在燕京的這支武臣集團壓製分化,好讓其就文臣的範圍,也給了童貫一係趁機借著這個機會下手便利!


    二則就是............


    蕭言腦海裏麵一邊七轉八折的想著,一邊看著老種苦笑。


    這老狐狸從來都明白自己和方騰的心思吧?不過想想也不難理解,老種在宦海沉浮了多少年?對大宋官場的體認有多深?如何能看不明白現在情勢如何,還有他蕭言到底在做什麽盤算?前麵他可以裝糊塗,現在為了自家西軍團體利益,自然就是要各自飛了。誰都知道童貫恨自己絕對比恨老種他們深許多,而且自己的存在也是童貫那場慘敗的最好證明。隻要老種反戈一擊,現在童貫正是需要盟友的時候,隻怕會開出讓老種他們滿意的價碼罷?反正在童貫手底下打工,對於老種他們而言也是熟門熟路,少了劉延慶的牽製,說不定還更輕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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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座三人,都是一等一的聰明人。很多話都不必說得太透。方騰這麽一句話問出來,蕭言腦子裏麵就七轉八彎的想了這麽多。看看方騰和老種臉色,隻怕腦海裏麵轉動的念頭不見得比自己少了。老種那支老狐狸笑得雲淡風清,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讓蕭言更覺得有點灰心喪氣。


    ............了不起老子當真帶著小啞巴朝江南一跑,去當個富家翁去............


    看著老種始終不說話,蕭言最後歎了一口氣,攤手朝著老種道:“老種相公,大家都是聰明人,挑明了說罷............我本來是想踩著西軍過這一關的。燕雲不寧需要軍馬鎮撫,西軍又勢力太大是朝廷深為忌憚的。說不定朝廷就能扶植我能影響的這支武力鎮守燕雲。汴梁那灘深水,我實在是不敢去淌,要是計劃得售,能讓我以某個名義鎮守燕雲之地,這當真是徼天之幸!諸位相公也可以踏踏實實的迴陝西去,隻要我在這燕雲之地,女真韃子南下不得!”


    說到這裏,蕭言緩緩站了起來:“............可是現在看來,大宋的武臣,能戰的兵馬,在汴梁朝堂看來,卻是比女真韃子還要危險的存在!現在朝中兩派爭鬥,也不忘了來料理咱們............當然,這也是童貫求之不得的機會!而那位老公相,果然是一等一的人物,利用完了西軍就丟下不管,絲毫沒有半分拖泥帶水的............我們打出多大的勝仗,是在怎樣艱難萬險當中才打出來的,到底對這個國家有多少血汗功勞,這些朝堂之中大人先生們,是一點也不在意!我們這些賣命的廝殺漢,從來都是用過就丟的一卷破布!”


    蕭言語調並不慷慨激昂,但是沉鬱處卻直直敲入老種心底。蕭言雖然是文臣出身,但是完全是靠軍功起家。而且也不是進士正途出來的,不過是一個南歸降臣。所以他將自己和大宋武臣劃成一類,倒也說得過去。


    “............現在看來,這是不成了............老子等著他們有什麽手段就是。無非就是我這支辛辛苦苦拉起來的軍馬給散掉,給老子找個由頭,弄得不能翻身。童貫好將複燕大功再搶迴手中............至於西軍麽,我猜多半命運是一半戍守燕雲,一半迴陝西,反正也要分化一下,不過要是老種相公反戈一擊,再投童宣帥麾下,再踩倒我蕭言的時候出大氣力,估計價錢也會好上一些............反正西軍諸位相公的身家性命是絕對無憂!話就如此,老種相公想聽的無非也就是這些,請便!”


    蕭言在那裏說話,方騰在一邊神色閃動,幾次想開口又按捺住了。最後幹脆放鬆心神,就當沒事一樣捧起茶盞,仿佛身邊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老種靜靜的聽著蕭言在那裏說話,最後蕭言幾句話到了尖酸刻薄的地步。老種一直耐心的等待著蕭言說完,才緩緩抬手指了蕭言兩下。


    “............蕭宣讚啊蕭宣讚,你外麵豪爽熱烈大度,能得軍心。其實內心算計奇多,這權謀手腕也很不少。為了自己能立足,甚至爬上去掌握更大的權力,什麽都能豁得出去。而且膽大皮厚,心腸也黑得下去............這我說錯你沒有?”


    蕭言嗯了一聲,心裏麵嘀咕。這些東西,在老子穿越而來那個時代,正常智商的人,想在職場生涯當中爬上去,誰不會三兩招了?更不用說老子蓋洛普智商測試是144,要不是高中忙著泡妞打遊戲,清華北大的獎學金也考出來了。怎麽會去讀一個二流大學,當一個不尷不尬的小記者?當記者那些年,黑的事情看得多了,自己會這些,又有什麽奇怪的?


    不過臉上也隻是嘿嘿一笑,並不說話。


    老種淡笑,指著蕭言的手卻還沒放下去:“............但是你大節卻是不錯的,知道帶兵就要踏實打仗。知道女真韃子南下,拚死也要將他們打迴去。知道尊重愛惜這些拚死賣命的武臣,而且你是南歸之臣,又一直在軍間鋒鏑當中。知道女真韃子是比遼人當日還要兇惡的敵人,知道我大宋外表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其實從文到武,到底有多空乏,多朽劣,多不堪一擊!所以你才想在大難將臨之際,掌握強軍在手,看能不能挽狂瀾於既倒,說不定還能借此機會,成就英雄事業於亂世............老頭子這些,又說錯沒有?”


    蕭言臉色大變!他定定的看著老種,這些話就是老種在直斥他的野心了。他一個南歸降人,安上這個野心,那就是萬劫不複的罪名!情不自禁之下,他忍不住就按住了腰間的劍柄!


    老種卻嗬嗬的笑了,放下指著蕭言的手,摸摸胡子:“............天底下又不止你蕭宣讚一個聰明人,大宋難道就沒有幾個人能看出和女真的海上之盟是飲鴆止渴,這女真極有可能是覆社稷的大敵麽?女真兇悍,其實還不是最可怕,而是朝中還在粉飾豐亨豫大局麵,人人都在做臨死前的狂歡也似,這兩樣湊在一處,才是真正讓明眼人驚心的!”


    老種這一席話,讓在蕭言旁邊的方騰也緩緩點頭。他又何嚐不是看出了這點才在這大宋所謂繁華盛世的中心汴梁隻感到沒來由的絕望,到軍中一行無非也是散心,最後發現了蕭言這麽一個有見識,有本事,關鍵是有運氣的奇人?


    看著蕭言還是一聲不吭,老種微微搖頭:“............既然老夫能將你看得明白,這時勢也知道一二,你又何必說這個話來激老夫?你如此作態,老夫從一開始就明白。西軍百餘年曆史,始終不散。要挾朝廷的伎倆還少了?養寇自重,假裝內鬥,敷衍了事,什麽樣的手段沒用過?你還在老頭子麵前賣弄什麽?”


    蕭言的汗刷的一下就下來了,自己當真是小覷了天下人。大宋以文馭武的家法百年,各種控製武臣的手段方法苛刻細密,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可是西軍還是做為一個半軍閥團體發展壯大最後生存下來。要不是女真滅宋,天知道西軍將來會變成什麽模樣。就是終南宋一世,先是在陝西,後來退到四川的西軍餘脈,同樣保持了極大的獨立性,幾任統帥,幾乎都是內部繼承下來的。自己在這個老軍閥頭子麵前耍花槍,看來是有點自不量力了。


    可是老種和自己說這番話的意思,到底是什麽?難道自己那激將法當真有用?


    老種仍然在微笑著,可是臉上笑意,卻帶了三分苦澀:“某家老了,西軍也老了............方參議一句話不說,任由蕭宣讚在那裏慷慨激昂。無非就是看出老頭子假托老公相傳言,讓諸將離開,隻剩下某等三人可以說話。蕭宣讚也是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才用上這個激將法的罷?”


    蕭言和方騰對望一眼,兩隻小狐狸在這支毛都白了的老狐狸麵前,當真有賣不出去的感覺了。蕭言苦笑落座,而方騰隻是向老種遙遙拱手賠罪而已。


    這次卻換了老種顫巍巍的站起來,朝著蕭言一笑:“如果按照西軍諸將公議,老頭子那個弟弟也在,於今局勢,無非就是如蕭宣讚所言。咱們反戈一擊,再歸童宣帥麾下。借著朝中遣使勞軍清軍,拿下蕭宣讚也沒什麽複雜的............無非就當作是再對付一次趙良嗣和郭藥師麽!”


    這老狐狸還真他媽的毒............想到自己對付郭藥師趙良嗣的手段反過來用到自己身上,蕭言就臉色難看了下來。怎麽想這個前途就不怎麽妙。還好,現在看來,老種不是如自己和方騰想象中的一樣!說到底,還是自己小覷了這個時代的人物啊............


    “............可惜的是,西軍諸將太把西軍這個團體看重了。無有社稷,何有西軍?”


    老種臉色沉鬱,眼神像是看著非常遙遠的地方,慢慢的說了下去:“............蕭宣讚和女真韃子那一仗,將老頭子打醒了。沒有和女真韃子這一場碰撞,如何能看明白大宋到底麵臨什麽樣的敵人?白梃兵勝捷軍,都是大宋再挑不出的強軍了,神武常勝軍又是深知地利,還有蕭宣讚這等統帥,也不過就是和遠遠少於自己的女真先頭一部打了個慘勝而已!當女真舉族全軍唿嘯南下,那又將是怎麽樣一副場麵?”


    老種的白胡須微微纏鬥著,臉色也抽搐了起來,似乎在遙遠的眼神裏,已經看到了在真實曆史上那場幾乎淹沒了整個華夏的血火!而且他還不知道的是,這場血火在其後百餘年就沒有停歇過,一波波野蠻大潮向著元氣大傷的華夏文明席卷而來,直到野蠻將文明戰勝!


    “............無有社稷,何有西軍?西軍還不是因為對西夏國戰,才這麽發展壯大起來的?西軍諸將,都忘記了自己立身之本啊............這場伐燕戰事,十萬西軍,寸功未立,其驕橫,其虛弱,其不堪一擊,已經到了極處!這樣的西軍,就算被分化,被瓦解,又有什麽可惜的?因為某等私心,環慶軍數萬陝西兒郎埋骨燕雲,還背上敗戰的可恥名聲。某等再這樣顧全西軍一家下去,隻怕等待西軍的,是更為不堪的命運!西軍中人,哪怕舍弟,已經無法真正周全西軍,以後事情,隻有拜托蕭宣讚了,我等武臣,將來地位如何,就全看蕭宣讚能不能成就一番功業!”


    蕭言和方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燕雲之事的主導權,現在似乎完全就在眼前這個老頭子的手上,他們兩人百般籌劃,現在也不過就是在聽老種安排而已。


    老種說到後來,語調已經高亢起來,想起南下平方臘,北上伐燕,因為朝局爭鬥,各人私心,再也帶不迴去的那麽多陝西兒郎,已經是老淚縱橫。看著蕭言和方騰默不作聲,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老種勉強一笑:“............要不是老頭子老了,無所謂了,對很多事情看得開了,對權柄富貴也把持不了幾年............也輪不到你們兩個小輩。現在就一句話,老頭子負責壓製西軍,全力配合你們行事,你們能不能應付這次朝中動手,能不能表現出取代童貫壓製俺們西軍的能力?隻要能夠,西軍上下,任二位驅策!”


    方騰已經霍的一聲站了起來,朝著老種相公深深一禮到地:“老種相公心係社稷,方某人感念無地。朝中諸位大人,在老種相公麵前,又何能立身?為社稷,為天下,請受方某人一拜!”


    老種昂然受了方騰一拜。蕭言卻呆呆的坐在那裏,不言不動。老種這一番表示,就是將西軍這個龐大團體捧到了自己麵前,至少在燕雲之地,自己可以主宰西軍命運。有老種的威望聲名配合,西軍也隻有服從行事。自己可以從這個龐大團體吸收多少資源,得到多少助力,那是不用說的了............正常理智而言,蕭言是很難相信有人能這麽大公無私。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相信老種。


    因為這畢竟是成立與西夏寇邊的危難之際,在百餘年中數十萬邊軍將士埋骨邊陲,在北宋末世南征北戰,差不多全軍覆沒,可以說基本無愧於大宋的這支西軍當中最後一名有威望的統帥所做出的承諾!


    這個時代,並不是隻有自己一個人想著挽此天傾............


    老種看著不言不動的蕭言,靜靜發問:“你準備怎麽做?”


    蕭言猛的一拍幾案:“值此末世,挾製朝廷無非還不就是那幾招?有的事情,朝中諸位不肯做,就隻有我們接過來做。跋扈一些,也說不得了............老子還就跋扈到底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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