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源秦鳳熙河三軍所立下的大營,仍然在高粱河南岸。這場戰事打成這般模樣,最後讓蕭言得了彩頭。在一開始身為武臣在得知已經覆滅敵國,克複名都的狂喜之後,大家都覺得灰溜溜的沒味道得很。


    上麵的太尉相公們有各自的心思,甚而小種相公都離開大軍,就帶著不多的從人急匆匆的向南而去。但是對於底下軍將士卒們來說,卻沒味道得很。一場戰事,雖然他們這三支軍馬傷損不大,可是仗打得丟臉到了極點。拿下燕京的又是蕭言,基本上來說算是童貫一係的,這個時候童貫應該是拉攏還來不及,和蕭言那點隔閡,應該也就是輕輕化解了便罷。他們哪裏還插得進手去?


    按照大家的意思,也不要在這冰天雪地裏麵繼續挨凍了。越呆在這離燕京不遠處就越是覺得沒臉。還不如早點撤下去,退過白溝河,在人煙繁盛的地方修整一下。大家夥兒痛醉幾場,三瓦兩舍的熱鬧幾次,也就當是能將這場伐燕戰事的經曆忘掉了。要是能迴陝西老家,那更是上上大吉。至於犒賞功績什麽的,沒人願意去考慮半點。就當自己白走了這麽一趟。


    可是老種卻仍然釘在這裏,沒有半點後退的意思。小種不在,姚古仍然以老種馬首是瞻。不管是明裏還是暗裏,誰也不能說動這兩位相公分毫。


    而且不僅僅的是大軍未曾後退,老種還下令將原來焚毀的渡橋,都重新搭建起來。高粱河已經漸漸的凍上,隻要不走車馬,人盡承受得住。就算老種相公遣人去北岸有事,走冰麵就盡可以過去了,何苦還要搭建這個讓大軍通行的浮橋?


    偏生老種和姚古兩人,對這件事情督促得死緊,天天都不顧風寒守在渡口處,大家也隻好繼續吃這個辛苦。還好浮橋雖然燒斷,但是當日辛苦打下的橋樁還在,涇源秦鳳熙河三軍人力也算充足,沒有費太大的事情,已經恢複了兩座浮橋,剩下的要不了多久也就能收功。


    大家都是奇怪,老種相公還有姚古,他們現在到底在等著什麽,又在指望有什麽天大的變化能發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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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風當中,老種披著厚厚的鬥篷,策馬在高粱河南岸緩緩而行。他實在是已經衰頹得不成模樣,自從退過高粱河以來,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仿佛總有什麽開解不了。騎在馬背上,看起來幾乎就蜷縮成了一團。偶爾咳嗽兩句,似乎才提醒他的從人,這個已經快要燃盡生命之火的老將,現在還活在這個人世間。


    姚古就緊緊的跟在他的身邊,他正當壯盛之年。騎在馬背上腰杆筆直,看起來比老種精神到了天上去。可也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每每和老種目光碰上,都是相對無言。


    在兩人身後,大隊的親衛跟著。也隻是隨著兩位相公在這河岸上漫無目的的來迴溜達。人人都凍得縮手縮腳的。


    在已經結凍的高粱河中,兩座浮橋已經完工,剩下的幾座,上麵都是小螞蟻也似的軍卒民夫在那裏幹活,天氣太冷,又沒有緊急軍情,自然速度快不到哪裏去,一旦得空,就找個避風的地方窩起來,督工的小軍官也懶得多管,最多有氣沒力的罵兩聲。這些軍卒民夫偶爾說兩句話,在雪地裏麵空空的迴響,更顯得四下寂寥空曠。


    燕雲戰事已經打完了,沒了大軍的往來,沒有大群民夫川流不息的轉運軍資糧餉。這個時候才顯出燕地到底給這場戰事摧殘成什麽樣子了。在這裏呆得越久,越覺得從骨子裏麵都寒上來。


    姚古陪著老種已經巡視了良久,看著日頭都漸漸西斜下去。饒是他筋骨打熬得強健,又是壯盛之年,也覺著抵不住周遭奇寒,迴頭看看親衛,人人也都凍得清鼻涕長流。當下就策馬靠近老種身邊,低聲道:“老種相公,今日看來北麵不會再來人了。如此風寒,你一天一天的在這裏呆著,如何經受得起?早些迴去休息罷............明日俺們再來就是。”


    說完勸慰的話,姚古忍不住又發起了牢騷:“這個蕭言,前次將他克複燕京的消息傳過來,無非也是利用俺們罷了。俺瞧著,他八成還是會投迴童貫麾下,俺們還是無望!老種相公,俺們不如去休!”


    等他說完,老種才抬起一雙老眼,看著姚古,淡淡一笑:“某是不礙,歲數大了,骨頭裏麵本來就寒。外麵再冷,也不過就是一般的。怎麽也是凍不壞的............蕭言,隻怕是再難迴到宣帥帳下了............”


    姚古一怔,用疑惑的目光看了過來。


    老種慢悠悠的解釋:“無非都是人心而已............童貫已經對付過蕭言一次,就是有了裂痕。現在又是這麽一場潑天也似的富貴功名,既然已經有了裂痕,誰都不撣於以最大的惡意猜測對方的心思。蕭言要自保,宣帥要搶功過這關口............再說了,以前在宣帥和蕭言之間上下其手,最後導致他們決裂的人物,難道就會在此刻收手了不成?蕭言想誰都不得罪,在利用了某等將消息放出去,確定能自保之後,再想慢慢和宣帥轉圜。心思某明白,卻不看好............”


    姚古沉默不語,雖然仍然不怎麽相信,卻也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來。


    老種自失的一笑:“看別人,某是明白得很。看自己,卻是總料理不清爽,患得患失太多。總想盡可能的保全西軍............結果到了最後,還不是要看他人眼色?俺們背靠著老公相,就這樣卷入朝堂黨爭當中,其實某已深悔,老老實實的廝殺打仗,難道就不成麽?其實某在這裏等候蕭言的消息,難道真的是為了隻是保住俺們這涇源秦鳳熙河三軍麽?”


    姚古瞪眼訝然:“那又是為了什麽?”


    老種笑意顯得苦澀無比:“某就想在蕭言在宣帥要決裂之際,為蕭言撐持一把,為大宋能保住這位蕭宣讚!俺們西軍將來,說不定也是要指望這位蕭宣讚!其實某撒手就走,未必不是一個辦法。蕭言克複燕京的事情已經傳揚出去,童貫怎樣對付蕭言,將來在朝堂之上,就是對付宣帥這一係的大好武器,隻是免不得就是要將這位蕭宣讚犧牲掉!所以某才在這裏等候,等著蕭言派人過來!”


    老種的話語,說得姚古目瞪口呆。關於蕭言和童貫之間的恩怨變化,姚古已經有些理不清楚了。迷惑當中,他就注意到一句話,訝然反問:“俺們西軍將來,還要指望蕭言?”


    老種淡淡微笑,神色安詳得很:“老頭子還能有幾天?白梃兵在蕭言麾下,不也成就了這麽大的功業?他又是文臣出身,將來如何,誰也料不準。西軍和蕭言之間,留下這份善意,將來說不定就有用得著的時候............”


    他神色突然變得嚴肅起來,看著姚古:“老頭子時日真的不多了,某那弟弟,雖然也老了,可是性子仍然激烈高傲,是維持不住西軍這個局麵的............將來要是蕭言有求於西軍,不管如何為難,都要做到。你可記住老頭子這句話了?”


    姚古是老種一手提拔起來的,他性子也不見得比小種相公平和到哪裏去。但是對老種就是奉若神明。老種交代什麽,他拚死也會完成。看著眼前老種這幅老態,姚古還能說什麽?隻有在馬上肅然行禮下去:“老種相公,俺記著了............你在俺們西軍日子還長遠呢,現下又何苦說這些?”


    老種苦笑,卻再不說話,緩緩策馬走到了前頭去。姚古也不好再勸他迴去,隻好打起精神跟在他後麵。也不知道在這寒風裏麵又走了多久,突然就聽見兩人身後隨侍的一名親衛道:“北岸有幾騎,正衝著俺們這邊過來!當先那條長大漢子,俺怎麽瞧著就像潑韓五那廝?這廝還欠著俺幾十貫文,卻跑到了蕭宣讚麾下,這帳都沒地方討處!”


    這親衛一聲出口,這幾十騎人馬人人抬頭,連老種都眯起眼睛朝北而望。果然就看見北岸雪地上跳動著幾騎身影。當先漢子騎著一匹高駿大馬,手長腳長,怎麽瞧怎麽像那個從西軍出去跟了蕭言,在克複燕京戰事中立下海大功績的潑韓五!


    姚古神色一動,佩服的看了老種一眼,擺手就吩咐麾下親衛:“招唿一下,看是不是潑韓五那廝!”


    一名親衛策馬衝到了河岸下,幾乎踏在了冰麵上頭,大聲招唿:“可是潑韓五?南來有什麽要緊事情?老種相公和姚相公,都在這裏等候!”


    那幾個人影聽到這邊招唿,稍稍一撥馬頭就朝著這個方向衝過來。離得近了看得清楚,當先那條長大漢子,當真就是韓世忠!他膽子真不知道是什麽做的,萬事都不放在眼裏,也不管冰麵是不是足夠結實,策馬就衝入河中。健馬馬蹄濺得河麵冰屑亂飛,潑喇喇的就直衝了過來,看到老種和姚古在這裏翹首等候,翻身跳下馬來,先得意洋洋的朝著一幫舊日熟識誇口:“奪自女真韃子手裏的北地健馬,也不知道是哪個謀克的坐騎,現在姓了韓了!比西賊手裏的好馬,還要高出半個頭去!你瞪眼做什麽,你那幾吊賭債,克複燕京的犒賞下來,一文也少不了你的!”


    姚古看著韓世忠,不耐煩的等著他炫耀完,才笑罵道:“你這廝,巴巴的趕過來是為什麽?要是帶著你們蕭宣讚什麽消息,可虧了俺們在這裏一場苦等!”


    韓世忠站在地上,和矮小枯瘦騎在馬背上的老種都差不多高。他笑嘻嘻的掃視了一眼正在冒著奇寒搭建的浮橋,咧嘴道:“天下人俺就佩服兩個,蕭宣讚和老種相公。一個天塌下來也敢頂上去,一個就是什麽都能算到............嶽鵬舉那小子算半個,端的驍勇!老種相公看來早就料到了今日,浮橋都又準備好了!”


    老種一笑,並不說話。姚古卻當真不耐煩了,虛虛揮了一下馬鞭:“你這潑韓五,現在在蕭宣讚麾下,就當真以為俺收拾不了你了,有什麽事情就說。此等大事,豈是能盡著耽擱的?”


    韓世忠拍拍身後背著的皮筒,笑道:“蕭宣讚書信就在這裏,俺的重任算是了了。灌了一肚子的冷風,該得幾位相公一頓犒賞............其實依著俺老韓看,書信都是虛話,蕭宣讚的意思就是一個,有請老種相公盡速趕往蕭宣讚所在,為他撐腰。蕭宣讚又要殺人了!”


    韓世忠在蕭言的命令下,朝著老種處一路狂奔。王稟同樣也在晝夜兼程的向著童貫行轅所在疾馳。於途正正撞到童貫派來尋他的信使,那信使還在發愁怎麽能瞞過蕭言的耳目,將這封機密書信交到王稟手中呢,於途碰上,簡直是喜出望外,交完差事就覺得鬆了一口大氣。


    現在童宣帥的脾氣可怎麽都算不上好,要是自己辦砸了差遣。還不知道落一個什麽下場!


    王稟在馬上就匆匆看完了書信,頓時就臉色陰晴不定。趙良嗣果然知會了宣帥一聲。而宣帥這封書信,還不知道是個什麽態度。但是對蕭言提防之意再明顯不過。要是趙良嗣他們真的能夠成事,宣帥又有把握,當真說不定會動蕭言的手!


    他在看書信的時候,嶽飛很大度的離開了他一段距離。這個蕭言手底下使出來的小將,在燕京幾天,王稟也聽說了他的威名。蕭幹更是死在他的手中。現在跟在自己身邊,這位大宋新崛起的軍中新星,對自己既不敵視,也沒什麽親密表現。蕭言讓他護送,他就護送。隻是牢牢的盯緊,自己就算是想做什麽小動作,也完全沒有機會。


    其實王稟胸中也大是委屈,俺王稟雖然是宣帥的人,當然首先要替宣帥著想。卻也半分也沒有夥同趙良嗣和郭藥師害你們宣讚的意思!不過現在蕭言才立下這場大功,就遭際如此,隻怕這些蕭言手裏麵使出來的將領,已經將他們這些童貫心腹視為仇敵了罷。


    王稟除了無奈,也沒什麽好說的,無非什麽事情都不避諱嶽飛,以示坦蕩。整天埋頭趕路而已。現在雖然收到這封書信,心事又重了幾分,可是也從信使那裏得知了童貫行轅已經前移到了涿州,可以少趕不少路途。也是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來傳遞這般消息,當真是一種莫大的折磨。早點辦完這個倒黴差事,就算早點了了。但願宣帥和蕭言之間,能化解恩怨,大家都平安無事!


    他將書信揉爛,揣進懷裏,朝著嶽飛招唿:“走罷,涿州已經不遠,再趕緊一點,今日說不定就能到了宣帥衙署,早一點和宣帥分說清楚,也少了小人在其間上下其手的機會,鵬舉,俺隻能說一句,對蕭宣讚,俺實在沒有半分歹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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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燕京西北麵的冰天雪地當中,一個身影從雪地上麵爬起來,定定的打量著四周。這個身影,正是被蕭言遣出來的餘江餘褲襠。他一口氣帶出來了五六百名輕騎,除了神武常勝軍,還有燕地豪強投效的子弟,都是對這左近山川地勢爛熟到了肚子裏麵的人物。


    小啞巴失陷於郭藥師和趙良嗣手中的消息傳來,張顯也緊急清查了自己撒出去的隊伍,就是西北方向靠近高粱河一路的兩騎沒有動靜。憑情推斷,小啞巴他們很大可能是先向檀州去,結果在途中得知了蕭言克複燕京的消息,又迴來尋覓蕭言,正是從這個方向過來。至少有八成把握,小啞巴就是在這個方向落在了郭藥師和趙良嗣手中!趙良嗣和郭藥師也絕不敢將小啞巴放在自家營中,那是等著蕭言來踏平他們那個破爛營寨的,隻有在附近擇一隱密處,仔細藏匿好行蹤。


    這個時候也不能講究完全了,隻能賭下去。餘江將自己領出來的人馬,都撒向了這個方向。將通往南麵的路口全部卡死。自己居間策應。如果真如蕭言所料,郭藥師和趙良嗣再不敢將小啞巴握在自己手中。那麽隻要他們一動,自己這些人馬,就有機會逮住他們的蹤跡!


    餘江滿臉凝重,在土丘高處四下掃視。天地之間一片潔白,安靜無比。卻不知道這麽大一片天地,這個牽動了克複燕雲這場戰事最後風潮的小啞巴,現在在什麽地方?


    蕭宣讚當真是起了殺心啊............又是一場腥風血雨就要到來............他們怎麽就敢惹蕭宣讚的?蕭宣讚在手裏還沒有這麽大勢力之際,就已經將燕雲之地攪得天翻地覆了!


    他搖搖頭,坐在地上順著土丘山勢滑到下麵背風處,雪都塞進了脖子裏麵。背風處幾十名騎士都在那裏等候,看著餘江這個模樣,沒一個人笑得出來,人人都臉色凝重。蕭言發了狠話,要是這次搶不迴宣讚的侍女,大家都沒好日子過!


    餘江抖抖頸子裏麵的雪,低聲發問:“怎麽樣?”


    一名軍官遲疑著迴答:“周遭路口,已經聯絡一遍了,全部都已經在自己該在的位置。都按照籌劃布置下去了............可是俺想郭藥師那頭也不至於那麽傻,會在白天動身。準定晝伏夜行,這片地方這麽廣大,就算兒郎們熟知地形,在夜裏是不是能抓住幾個人的行蹤,實在說不準............”


    餘江一擺手:“沒有說不準!這差遣辦好了,大家都是大富貴,跟著蕭宣讚一步登天,要是辦不好,俺們就和河岸上那些常勝軍餘部一個下場,你們這些邊地豪強出身的,也別想在大宋有什麽出頭的日子了!”


    那軍官點頭,擦了一把臉振奮一下精神:“俺再走一遭,聯絡四下,讓他們打起精神來。這幾天,晚上誰也別想衝盹!”


    餘江重重點頭,喘著粗氣:“直娘賊,和一個女娃娃較勁,算什麽好漢子?還害得俺們走這一遭............一旦逮著這幫囚攮的,不要留活口,都砍翻了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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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放在往日,涿州城這麽一個治所作為童貫的宣帥行轅。四下警戒森嚴那是不用說的了,涿州四下也必然也要整治。這麽一個殘破的城池,原來在裏麵安頓的後路士卒還有民夫之類人馬,大部分都要清理出去。單單是為童貫選定衙署,再整治成童貫能入住進去的狀態,就得要幾百士卒上千民夫先期忙上至少一個月。


    更不用說童貫衙署當中那些各有來頭的文臣幕僚們,也要選各自公館,動用士卒民夫為他們修治這臨時寓所。所用人力規模和需要時間,和童貫相比無非是或多或少的問題。


    童貫宣帥衙署安頓一地,就是上萬士卒,數千衙署各種人員的供應就要安排解決。這供應標準,還比普通軍中高上幾倍。河北諸路轉運使臣,就得拿出相當一部分精力和資源來解決這宣帥衙署行轅的供應問題,每天前往這裏的民夫應該川流不息絡繹不絕。


    除了這些民夫往來,還會有一些想寫想不到的東西也參雜在其中。比如在雄州時候,居然就有某位從童貫做北地一遊的世家子弟,專門花費了諾大的心力,從汴梁樊樓請了出名的歌妓,到軍中一會!這花費的金錢心力,可是了不得的數字。當日童貫聽聞,也不過就是淡淡一笑,說了一句少年輕狂而已。


    可是此刻在涿州,這個總算安頓進城池當中的宣帥行轅,卻再沒有了往日那種富貴森嚴的景象。童貫麾下,跟隨親軍不過千餘,其他的能派出去的都派出去了。隨便選了一個衙署也未怎麽整治料理就搬了進去。跟隨童貫的那個龐大的幕僚隨員隊伍,也亂紛紛的就隨便找個什麽地方就居住下來。雖然往常這種破爛荒廢的狗窩也似民居,這些文臣幕僚的下人都不會用正眼瞧,可是現在卻沒人挑剔計較了——比起前些日子在風雪地裏麵安身,現在有一處四麵有牆的所在,已經強到了天上去!


    本來經過蕭幹蕭言幾番攻戰,已經連著摧殘了幾次的涿州已經是荒涼破敗,現在裏麵亂紛紛的都是人,將這座小城塞得滿滿的。看起來跟瘋人院也似。現在白溝河以北,大宋的後勤補給體係已經被徹底打亂,更不用說童貫還堅持著隔斷白溝河的決斷。


    所有供應,完全談不上了,隻是當日出發時軍中攜帶的那些不多物資而已。保證童貫和他千餘士卒,還有身份地位夠的文臣幕僚已經算是極限了。涿州城中,到處都是那些文臣幕僚帶來的下人們亂竄,和流落到這裏的敗兵民夫混雜成一團,大家都在尋覓能不能找到一些吃的,居然就有小小的黑市自發形成了。這般景象,讓涿州城又變得有一點象一個巨大的乞丐窩。


    童貫在西垂撫邊二十年,隻怕從來沒有看到,就在自己衙署所在之地,居然能落魄潦倒成這般模樣!也多虧現在童貫心思完全不在上頭,對身邊任何事情都不關心挑剔了,不然單單看到這個景象,就不知道多少軍中人物,就得人頭落地!


    王稟急匆匆的趕迴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景象。王稟身邊親衛是見識過童貫困處在風雪地裏麵那個鳥樣的,還沒什麽大驚小怪。跟著王稟一起過來的嶽飛身邊不少白梃兵和神武常勝軍出身的親衛,人人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大宋宣帥之尊,身邊居然是這個模樣?但凡大將,節堂周圍,豈能沒有三尺虎威在,這位童宣帥,現在是半寸虎威都不見得有了,怪不得這場燕雲戰事,在這位童宣帥的指揮下,打成了這般鳥樣!”


    王稟也懶得和嶽飛他們解釋分說什麽,反正腳上的泡,都是自家走出來的。丟臉也掩飾不住了,他身後親衛一起向前,駕輕就熟的驅趕開湧上來討吃的人潮,直直向著童貫宣帥衙署節旗飄揚的所在而去。


    到了童貫宣帥衙署之前,景況稍好,不過也不見得能強勝到哪裏去。雖然還有供應,但是也差不多就是每天兩頓稠粥的夥食了。大頭兵向來是吃什麽樣的飯食就出什麽樣的氣力。衙署之外,負責值守的那些環慶軍士卒或坐或站,一個個都是有氣無力的模樣,隻有當那些亂紛紛的人過來,才裝模作樣的驅趕兩下,連屁股都懶得抬起。


    王稟他們這上百人的騎士唿嘯而來,才驚動他們起身。一個連盔甲都沒披上,隻是裹著厚厚軍中鬥篷的值守軍官看了一眼,才忙不迭的迎上來:“王太尉迴來了?宣帥心事了了罷?那蕭宣讚送正式軍報過來了?”


    王稟翻身下馬,聽到那軍官動問,忍不住就皺皺眉頭。他在童貫身邊為他盡心竭力的行事,還有點內疚於對不住蕭言。怎麽在這裏,這麽機密的事情,卻傳得到處都是!


    “你嘴裏胡唚些什麽?宣帥有什麽心事?蕭宣讚還不是宣帥帳下之士?你瞧瞧你帶的這些人馬,現在成一個什麽模樣?軍中精神氣度,軍法規條,都拋到腦後了不成?俺是暫領你們環慶軍這一部,有些事情給你們留三分體麵,你們卻不要得寸進尺!當心宣帥那日行了軍法!”


    那環慶軍軍官無所謂的一笑:“王太尉你嘴緊,宣帥身邊那些汴梁子卻嘴敞!這幾日議論紛紛,還不都是這點鳥事?誰不眼饞蕭宣讚手頭那場大功?一個個恨不得喉嚨裏麵伸出手來!


    ............俺們卻是沒鳥所謂,反正環慶軍看來也死了八成,已後是不是還歸宣帥調遣,還是兩說............現在俺們所念,就是這邊事情快點了了,宣帥放開了白溝河也罷!天天兩頓粥,當真是站直都眼前發藍!”


    這小軍官幾句話,卻說得王稟則聲不得。他迴頭看看,嶽飛他們都已經翻身下馬。一個個站在哪裏臉上神色精彩得很。就嶽飛還沉住氣淡淡的沒什麽表情。


    王稟無奈的一笑:“卻是讓鵬舉見笑了............不知道鵬舉是不是和俺一起進去,參見宣帥?有什麽關於蕭宣讚的事情,鵬舉也可在宣帥麵前代為分說............”


    嶽飛搖搖頭:“這等事情,自然都是宣讚做主,俺們聽命就是了。護送太尉迴返宣帥處,末將責任已了,在這裏恭候就是............太尉,末將就一句話,不要讓為大宋出力死戰的男兒,卻沒了一個好下場!趙良嗣和郭藥師這兩人,就連末將,也動了殺心!”


    看著嶽飛這等軍中後起之秀,半點也沒有和童貫這位軍中前輩打交道的欲望,王稟也忍不住在心中苦笑。經過此次北伐戰事,不管童貫最後結果如何。他在軍中二十年所積之威,看來是崩塌無遺!他這個從西軍當中背門而出的童貫心腹,將來如何,也難說得很呢。


    這點自傷情懷,在王稟心頭一閃而過,就給他強自按捺下來。看看天色,已經就要入黑。就算童貫在得知他迴報的消息之後,隻怕也是明日出發了,按照童貫現在所能經起的行程,隻怕也要三天才能抵達蕭言現在所在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麽,王稟心中已經有了最為不降的預感,這三兩天時間,也許就會發生莫大的變化,給這場燕雲戰事寫下一個童貫最為不願意看到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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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當中,雪地裏麵,十來條人影緩緩而行,前麵兩三名哨探,雖然沒有騎馬,但是在雪地裏麵奔走的身形,卻顯得異常矯捷。


    不論是走在前麵的哨探,還是後麵跟上七八條人影,都走得小心翼翼,隨時張望打亮著四下動靜。


    後麵多一些的那七八條人影裏,其中兩人扛起一個粗陋的小轎,轎子上麵坐著一個小小的人影,手腳都被綁縛在了連樹皮都沒剝掉的轎杆上麵,在黑暗中,不住的向燕京方向迴頭而望。


    這支人馬,正是甄六臣押著小啞巴和王貴兩人,趁夜送往高粱河南麵。在白天到來之前,覓地再潛藏起來,入夜再度出發。就這樣晝伏夜出,將這個燙手的兩個活寶貝,趕緊送出蕭言威勢所能及的範圍之外,以最快速度,送到童貫那裏!


    正如蕭言所料,他根本沒有將這件事情藏在隻有他和趙良嗣郭藥師幾人知曉的範圍之內,反而一下就捅到了童貫派來的代表王稟麵前。這舉動看似魯莽,但也讓趙良嗣和郭藥師挾持小啞巴以威脅他的盤算全部落空。現在既然已經通天,這個燙手的山芋再留在趙良嗣和郭藥師的手中,就完全是自己取死之道。


    在他們想來,蕭言隨時可能在童貫到來之前行險一搏,看能不能將他這個最大的把柄,在世間抹殺掉。而童貫也多半會看穿他們想繞過自己,先和蕭言達成某種交易的私心。不如冒點風險,趕緊將小啞巴送走!


    這蕭言,當真是瘋的!


    說句誅心一點的話,他們自認為現在在環慶軍的保護下,已經是萬安沒有問題的了。小啞巴在送出去的途中,就算給蕭言劫走,第一對他們現在的安全沒有影響,第二就是這也是蕭言和童貫之間將來扯的事情了。當然最好還是小啞巴能安全的送到童貫手裏!趙良嗣自以為反應極快,馬上就安排進行此事,還是有很大可能,能將小啞巴和王貴送到童貫手中。


    成與不成,就聽天由命罷。誰能想到,蕭言這廝根本不怕將自己侍女是遼國公主這件事情,恨不得張揚給全天下都知道,他們賭命行險一搏之舉,就變成連賭桌都上不了了!多虧王稟厚道,還給他們留下了保命的手段!


    不過趙良嗣他們,還是一邊遺憾一邊慶幸,同時也在冷眼看著蕭言。這廝身邊侍女是遼國公主之事,經他這麽一舉動,差不多就完全坐實了。怎麽也難以分說得清楚。以他根基之淺薄,要是有心人上下其手,看他將來怎麽脫身!就算是俺們沒有撈到最大的好處,可是你蕭言,卻是將來覆亡有望!


    趙良嗣和郭藥師這般曲裏拐彎的盤算,負責行事的甄六臣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在雪地裏麵,就按著佩刀走在小啞巴那頂小轎旁邊,不住警惕的張望著四下。天公此時也甚是作美,雖然雪不下了,但是夜空中仍然烏雲低垂,將星光都遮掩住了,要不是雪光還反射著一些微弱的光芒,幾乎就是伸手不見五指,這般夜行,安全上頭就有大了許多。


    雪地四下,安安靜靜,就聽見這十餘人咯吱咯吱的腳步聲,還有抬著小轎的兩名漢子粗重的喘息聲音。在小轎上麵的小啞巴,也一點聲息都沒有,似乎已經接受了她的命運。


    聽到抬轎子的兩名漢子的喘息都跟拉風箱也似了。甄六臣低唿一聲:“少停,換人!”


    那兩名漢子如蒙大赦,放下轎子就攤手攤腳的躺在雪地裏麵大口喘氣,抓緊這少有的一點休息時間。小啞巴的轎子一放下來,被雙手捆著,一直被人監視著徒步前行的王貴忙不迭的湊前看了小啞巴一眼,大聲發問:“可凍著沒有?可不能睡著!”


    甄六臣苦笑一聲:“王貴老哥,也不用這麽大聲罷,就算你們宣讚撒出來了哨探,也不是輕易能發現俺們的............俺們就停頓了不過一兩日,就趕緊押著你們往南,你們宣讚隻怕還來不及封死各處路口!要知道,他可是在燕京城,大隊人馬,要從燕京城派出來!”


    王貴聞言,隻是冷哼了一聲。卻無從辯駁。他們被擒的地方離著燕京還有相當距離。甄六臣就地尋覓便處,將他們隱藏起來。先不說蕭言能不能知道他們已經落入趙良嗣和郭藥師的手中。甄六臣帶人將他們藏了兩天,就馬上出發朝南偷運。蕭言要增派大隊人馬前來搜捕,除非他就在這不遠處立刻調遣人馬,而蕭言現在應該還在燕京,怎麽樣也來不及了!


    他王貴倒是沒什麽,當日和嶽飛他們一起投軍,既然當了軍漢,一條性命本來就不值什麽。隻是可憐了這位嬌弱靦腆的小女孩子!要是她真是遼國公主身份,將來命運,不問可知,而且蕭言定然也要大受牽連,隻怕拚死奮戰廝殺出來的這場功業,就要成為泡影!


    可是此時此刻,王貴自己還能做些什麽?自己總是辜負了當日宣讚將後路托付給他的苦心!


    這個時候,王貴最後就說了一句:“怎麽也不覓幾匹馬?這般在雪地跋涉,不是耽擱了你們的時間?就是俺們這宣讚侍女,就要多凍上不少時間,要是俺們宣讚侍女有什麽三長兩短,俺做鬼也不放過你們!”


    甄六臣一笑,渾沒將王貴的威脅放在心裏。他招唿在周遭喘息的手下,低聲下令:“出發!等完了這個差遣,有你們休息的時候!”


    看著手下起身,換了兩人繼續抬小啞巴的轎子,他才轉頭向著王貴解釋:“俺們本來就是偷越,架得住連人帶馬那麽大的動靜,就不怕給你們蕭宣讚發現?路上有足跡,還好說些。要是發現馬跡,你們蕭宣讚派來的人馬還不追將下來?王貴老哥,死了這條心罷,這兩天俺們也不曾屈待了二位,熱燙熱水,俺們還未曾就口就兩位盡先,各為其主而已,王貴老哥大可不必這樣。”


    看著小啞巴又被抬起向前趕路,王貴也被人輕輕推了一把,他才認命的繼續前行,最後還是忍不住又迴頭罵了一句:“如此本事,卻偏偏吊死在郭藥師這顆歪脖子樹上頭!多少常勝軍兒郎,也不在蕭宣讚麾下賣命,立下如許功業,這才稱得上好男兒!”


    卻沒想到,王貴這句話引得了甄六臣輕輕一歎。


    “要是看著哪家威風,就投奔哪家。那還稱得上什麽男兒?俺就死心塌地如此了,也算是迴報了郭都管恩情,若有來世,再追隨於這位蕭宣讚馬後罷............王貴老哥,不必多說了,不然就是屈了俺,也是屈了自己。”


    甄六臣這幾句話說得又輕又慢,跟在他身邊的幾名手下,都忍不住唏噓了幾聲。王貴也默然,再不多說什麽。一行人直直的向前走去,隻有粗重的喘息之聲相聞。


    在這燕雲之地的末世,多少英雄豪傑,大好男兒卷入其中,各憑本事互爭雄長。有的人已經有了一個結局,還有的人,也正在迎來他們的結局。不知道當最終落幕的時候,多少曾經卷入其中的男兒,還能存活在這個世間!


    ~~~~~~~~~~~


    不知道在雪地裏麵走了多久,就連空手行路的王貴都已經汗透重衣的時候。就看見走在前麵的幾名步行哨探已經停住了腳步。甄六臣提口氣,大步的趕了上去,後麵人踉踉蹌蹌的趕緊跟上,走到前麵,就覺得一股寒風撲麵而來。眼前一川白亮,正是已經凍上了的高粱河!


    借著冰麵反光,就看見對麵是一個小小的河灣,地勢並不開闊,河岸上麵就是密密的灌木,再後麵就是黑壓壓的樹林。甄六臣他們熟悉地勢,選了一個對岸地形最複雜的地方渡河,隻要上了岸就能潛進樹林當中,多少人都難以尋覓去。蕭言哨探再多,如此冰天雪地的天氣,也不見得能張到高粱河南岸多遠去,隻怕甄六臣他們一渡過這高粱河,潛入樹林當中,就算是逃出了生天!


    不等後麵人完全趕到,甄六臣就當先流下了河岸,走上冰麵,警惕的蹲下四處張望。這裏冰麵雪麵一起反光,看起來比其他地方要明亮了許多。但是對麵樹林延伸開來甚是廣大,要是有蕭言哨探在這裏,也不能處處遮護到,更不用說是在夜間了。


    甄六臣在冰麵上凝神細聽,四下裏一片安安靜靜。就連王貴也已經絕了指望,看來蕭宣讚是沒有可能截住他們了!


    半晌之後,甄六臣才直起身來,跺了一下腳下冰麵,聽聽冰麵發出的聲音,迴頭招唿:“這個地方底下暗流急,冰麵凍得不甚結實,大家小心,落足輕穩一些!”


    十幾條漢子低聲答應,將鞋上木頭馬子再綁緊一些,就準備下到冰麵上。這個時候就聽見小啞巴低柔的聲音響起:“能不能把我手腳鬆開?萬一滑倒了,摔破冰麵,我連掙紮的功夫都沒有............”


    甄六臣大步走迴來,皺眉想想,再看看小啞巴嬌怯怯的模樣,低頭就替小啞巴解開了綁在轎杆和踏腳處的手腳。叉手行了一個禮:“蜀國公主,俺們實在是得罪了............這般對待一個小女娃娃,怎麽也談不上光彩,可誰讓這是燕地,這是大遼的末世............你也用不著多記恨俺,俺還不知道能在這個世間活上幾日!”


    說完這句,他又調頭當先下了冰麵,手用力一招。手下十幾條漢子紛紛溜下河岸,小心翼翼的踏上了凍住了高粱河。為了不對冰麵施加太大的壓力,這支不大的隊伍,也拉開了行軍的間距,一步步的朝著對岸走去。


    周遭一切,寂靜無聲,隻聽見冰麵上行人走過發出的輕微咯吱之聲。


    就在這個時候,隊列當中,突然傳來重物翻倒之聲。正是坐在小轎上麵的小啞巴,用盡自己嬌怯怯的小身子裏麵全部氣力,向著冰麵上麵倒下去!


    在這滑溜的冰麵上,抬著小啞巴的兩條漢子本來就難以站穩腳步,也無從借力。小啞巴這麽一倒,他們也站不住,跟著也重重摔落。幾人翻倒之處,冰麵發出了哢嚓一聲,雖然還沒有破裂,但是在這暗夜當中,讓每個人都覺得驚心動魄!


    王貴就一直守候在小啞巴的轎子旁邊,就這麽看著小啞巴倒下。這動作來得太突然太快,他一點都未曾反應過來!


    跟在王貴身後的那條漢子卻是一直提著精神,頓時就拔刀,一把先將王貴扯住。小啞巴畢竟是女孩子,怎麽動作也是有限,要是王貴跟著他一起發作。那就要多不少麻煩了!


    他才將王貴扯住,就看到小啞巴已經跳了起來,凍得通紅的右手努力揚起,在她手中,正是一把亮閃閃的冰錐。於途當中,小啞巴摘了手套,捧雪用自己小手的熱量讓其在轎杆上麵融化,滴水成冰,一雙小手凍得差不多完全失去知覺,才有了這麽一支短短的冰錐!


    誰也沒想到小啞巴手裏居然有這樣的武器,這支冰錐一下就插進了那條漢子的眼睛裏麵。這常勝軍出身的漢子頓時長聲慘叫,丟下手中刀捂著臉就在冰麵上麵打滾。


    這個時候,前前後後的常勝軍漢子都反應了過來,走在最前麵的甄六臣更是勢如瘋虎的滑撲而來!


    小啞巴衝著王貴淒聲大喊:“王大哥,把冰麵砍破!我能沉下去,再不起來!”


    王貴幾乎同時也反應了過來,這個大概就已經是他和小啞巴最合適的結局了,他猛的咬牙撿起掉落地上的佩刀。雙手捧著,發瘋也似的朝著冰麵上麵砍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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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迴來了,抱歉抱歉。(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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