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中,短短兩日下來,已經和才破城之際有點不大一樣了。


    本來按照常理而言,蕭言克複燕京,後麵的那麽多宣帥相公太尉們,就要跟蒼蠅見了血一樣的趕緊蜂擁過來。進了燕京城就是功績,就是情分,就是將來的大好前程!


    可是蕭言這場功績立得實在太奇,又用了先不發正式軍報,反而將這消息向大宋北伐之師明爭暗鬥的兩家同時透露出去的手段。頓在高粱河南的宣帥相公太尉們,反而奇怪的安靜了下來,暫時還沒有一支人馬湧到燕京來。仿佛不知道燕京被蕭言克複一般。


    如此舉動,自然是蕭言的手段奏效了。這些在高粱河南的大人物們,先要把握住汴梁的反應,再理清一個頭緒。這一段奇怪的沉默之後,就是雷霆一般的爭鬥手段交相施展出來,到時候激烈險惡之處,比和遼人的連場血戰還要慘烈十倍!


    到時候蕭言也就再也安身不得,就要正式投入這場燕雲戰事之後的政爭當中,做出自己最後的決斷。


    眼前一切,不過都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罷了。蕭言還想抓緊這點最後的世間,趕緊將小啞巴這個麻煩了了!


    就在這有點詭異的安靜當中,蕭言所部那些跟隨他辛苦轉戰的兒郎們卻沒蕭言那麽多心思,就在燕京城中狠狠的休息了三兩天。蕭言的大隊輜重,也終於輸送了上來,都是燕地豪強們的樂輸,酒香肉香,頓時就在燕京城中又浮動開來。


    嶽飛是個不大閑得住的,別人都在休息,他卻率領不多幾人一個個城門的開始又重新整頓城防,漸漸也有些流民幫著幹活兒想換些吃食。王稟其實是燕京城中身份最尊的武將,可是也是身份最尷尬的,也不好說什麽做什麽,幹脆就幫著嶽飛一起整頓城防。一個是重將,一個是人人心服的嶽無敵,城中軍馬休息之餘,也自然就跟著幫手。三兩天下來,那些被燒毀的城門處,被填平的壕溝處,都是人馬往來在忙著修補整理,一副熱火朝天的模樣。


    如果說蕭言進城的時候,燕京已經死了,那麽現在這座雄城,在克複它的漢家兵馬手中,又漸漸的活了過來!


    大家都在忙碌,隻有兩個人歇得最是安逸,蕭言不用說是其中一個,他是橫下一條心,就在等張顯什麽時候傳迴來小啞巴的消息。連未來政爭都不怎麽去想了。還有一個自然是潑韓五,他在西軍當中就是以憊懶出名,現在身份不一樣了,這等雜事他還是懶得去幹,天天好酒大肉,三個飽一個倒,就等著什麽時候拿到犒賞,早日迴汴梁去。


    ~~~~~~~~~~~~~~~~~~~~~~~~~~~~~~~~~~~~~~~~~~~~~~~~


    燕京城頭,嶽飛沒有披甲,和一名勝捷軍士卒抬著一個土筐運土。在被燒毀的幾處城門缺損處,都豎起了兩道木柵,木柵之間就填土疊石,也算是重新將城牆遮護完全。


    嶽飛在前麵走得飛快,那名勝捷軍士卒在後麵連聲唿喊:“嶽將軍,你慢些!俺差點就跟不上趟,你真是鐵人也似,身上傷勢這就好了?”


    正好王稟也從高處和方騰一邊說一邊慢慢下來,王稟雖然也在督促士卒趕工修補城牆,但是絕不會自失身份跟著抬土運石。嶽飛竄起太快,前幾個月還是河北敢戰士一小卒,現在還學不來大將的威嚴氣度。王稟看著嶽飛這般就笑道:“鵬舉,你真是閑不住的性子!眼看得你至少也是一州團練使,說不定觀察室防禦使都有望的職分,怎麽還做這些事情?聽說得你一手好大槍,某也頗為貪愛槍棒,何時校場切磋一下?”


    他剛才想套方騰的話,看蕭言到底是何種樣的打算。方騰身份,他也知道一二,知道是老公相那一係派駐老種小種他們軍中的。不知道怎麽和蕭言攪在了一起。不過得知方騰經曆之後,王稟也忍不住暗自佩服,一個大宋士大夫,居然親曆兵間,冒著鋒鏑一直跟著蕭言轉戰到燕京!要是真是代表老公相他們拉攏蕭言,那麽這位方參議下的本錢可不少!


    這些消息,王稟都第一時間迴稟了童貫那裏。今日難得看到方騰悠悠閑閑來城頭左近巡視賞玩,就上前套話。可是方騰是何等人?談笑風生之際就將一切推的幹幹淨淨,就差說自己來燕京就是為了賞花賞月賞秋香的。


    套話套得氣悶的王稟,看到嶽飛過來,趕緊轉了話頭。生怕和這方參議再多說什麽,說不定自家什麽心事反而都給這位方參議給套出來了。


    不過他也當真是欣賞嶽飛這幾名在蕭言麾下崛起的將領。也忍不住有點歎息他們將來的命運。蕭言說不得是不能再領軍了。嶽飛他們要是留在軍中,根基實在太過淺薄,崛起又過於迅速,隻有被宿將排擠的份兒。而跟著蕭言迴汴梁當一個家將,似乎又是太屈才了。王稟有時都忍不住想拉攏他們一下,看他們有沒有轉投童貫麾下的可能?


    聽到王稟動問,嶽飛一笑,放下肩上土筐:“俺是實在愛這燕京城,百多年了,終於歸於俺們漢家!要是能在此地鎮守一輩子,守住漢家藩籬,也不枉了俺嶽飛這一輩子!”


    王稟淡淡一笑:“要是追隨蕭宣讚的話,隻怕鵬舉以後就難得鎮守這燕京城了............俺卻愛鵬舉這誌向,這燕地軍將,將來說不得是要由宣帥分派安置,鵬舉,遮沒要俺在宣帥麵前分說一二?”


    嶽飛神色一下就放了下來,掃視燕京一眼:“俺就想追隨宣讚............王太尉,你是好漢子,這些話就不必說了。”


    王稟也自己覺得失口,正想著找什麽話遮蓋一下。方騰就在旁邊,笑吟吟的看著兩人對話。情形正尷尬的時候。就看見南麵疾馳而來數騎,轉瞬之間就到了城下。在城門左近勞作的軍將士卒民夫人人抬頭,有些燕地豪強子弟出身的忍不住就是一聲怪叫,原來這數騎當中,最前麵的居然是一個女孩子!


    這個女孩子不用說正是郭蓉。嶽飛一下挺直身子,目光炯炯的看著來路。郭蓉也策馬一直衝過來,也認出了嶽飛,勒馬立定:“是你!蕭言在哪裏?我來尋他!”


    嶽飛還沒開口,方騰已經笑道:“可是郭家女公子?”


    方騰是何等人物?當日在涿州盤桓沒幾天,蕭言和郭家那點狗皮倒灶的事情,他就蜇摸得清清楚楚,現下郭蓉到來,不問可知是為了現在在高粱河那邊,進退兩難的郭藥師而來!


    郭蓉看看他:“你是誰?”


    方騰輕輕一扯嶽飛,示意他不必說話,朝著燕京城中一指:“蕭宣讚衙署所在,自然有旗號指明,女公子自去便是了,其他的,不必多說。”


    郭蓉哼了一聲,向他和嶽飛微微點頭示意,一扯韁繩就衝入城中,馬鞭突然一閃,擠在旁邊觀看,剛才朝著她怪叫的一個燕地豪強子弟,臉上就火辣辣的挨了一鞭子!


    那豪強子弟捧著臉自認倒黴,方參議和嶽無敵都能說上話的這位小娘子,是他如何得罪得起的?


    嶽飛迴頭看著方騰:“怎麽就讓她進去了?郭藥師所部,早點打發了幹淨,難道還讓他們給宣讚添亂?俺去尋宣讚去!”


    郭藥師在背後給蕭言添亂,逼得王貴逃亡。沉穩如嶽飛,也是惱怒之極。更兼親眼看見了郭藥師棄軍先走的景象,這惱怒當中更添了三分鄙夷。這等人物,自然是早點收拾掉早點幹淨的事情。更兼有些話,他們當下屬的實在不好說出口,蕭言在對女人上頭,實在有些牽扯不清,心慈手軟。在嶽飛諸人看來很是無所謂,小啞巴親厚那可以不論,對郭蓉也這麽拿不起放不下的!


    一想到蕭言可能被郭蓉說動,放郭藥師一馬,嶽飛就忍不住要馬上迴去,向蕭言進諫。


    方騰卻微笑搖頭,笑意冷冷的:“讓蕭宣讚自家料理吧,你所擔心,我也知道。蕭宣讚這上頭是弱一些,這個總要他自己應對了............蕭宣讚還想有將來事業,就不能有這些兒女情長!”


    說完這句話,方騰就再也不肯開口,轉頭向蕭言衙署看去。


    郭藥師,你也該料理了吧?真的拿下燕京,就整個放鬆了下來?郭家女兒,還是小事。另外一個女孩子,才是大麻煩!蕭言哪蕭言,你難道就不明白這個道理?


    ~~~~~~~~~~~~~~~~~~~~~~~~~~~~~~~~~~~~~~~~~~~~~~~~~~


    夜暗時分,大雪終於落了下來。


    在燕京西麵的丘陵當中,兩個人影將頭臉包得嚴嚴實實的,在大雪當中踉踉蹌蹌的前行。


    那個嬌小一些的身影,明顯有點撐不住了,還是前麵那個結實一些的身影用盡氣力扯著她走。


    這兩人正是王貴和小啞巴。


    風雪中,王貴也覺得自己筋疲力盡,但是現在刮著的是東風,這丘陵之間道路是東西向的,寒風無遮無擋的就在道路之間唿嘯而過,刮得人一直冷到骨子裏去。在這裏度夜,兩人疲憊若此,隻怕連天明都撐不到。


    隻有走出這光禿禿的丘陵之間的道路,看有沒有一個避風的林子,才能歇息下來。


    小啞巴被王貴扯著,想咬牙撐下去,卻實在撐不住了,終於帶著哭腔開口:“王大哥,實在不成了,就在這裏歇息不成麽?我一閉眼就能睡著,我歲數小,火氣旺,不會凍著的.........”


    王貴搖頭,咽了一口冰冷的吐沫:“不成,會凍死的!這幾天俺們也沒有正經東西下肚了,拿什麽來扛著刀子似的寒風?再忍忍,這兩邊丘陵都在朝下走了,馬上就能走出這個風口,前麵說不定就有林子。扯點樹枝搭個窩棚,才能把這夜熬過去!”


    一句話說完,他蹲身下去,一把將小啞巴扯到背上,背著她就繼續朝前掙紮。小啞巴不言不動,盡力控製著自己不要發抖,讓王貴省些氣力。她知道蕭言麾下這些軍將,對他交代的責任隻有奉命唯謹,不到走得倒下來,說什麽也不會將她放下來的。


    向前掙紮了幾百步,突然就看見在丘陵之間道路出口處,隱隱有火光閃動。王貴放下小啞巴,低聲向她囑咐:“你在這裏藏好,俺去前麵看看,不知道什麽人在那裏。要是不打緊的,討一口熱湯熱水,俺們今夜就撐持下來了,不要多久,就能進燕京!要是起了打鬥聲音,你就自去,不要管俺!”


    小啞巴乖巧的點頭,蹲下來在黑暗中藏住了自己小小的身形。王貴看看她,再看看自己,一身破爛,粗手大腳,怎麽也瞧著就像一個逃難難民,他是河北邊地人,這裏的話也說得,再不至於露了什麽行藏。舉步就朝著火光處走去。


    行不多時,就看見這條道路的出口處,燃起了一堆篝火,篝火旁邊,還有枯枝柴草搭起了一個窩棚,藏在出口一個背風處。篝火上麵,吊著一個陶罐,陶罐裏麵冒出熱湯的香氣。兩個披著宋軍鬥篷,戴著風帽的人就圍著篝火在那裏向火。兩人都是騎軍,也給坐騎搭起了擋風的窩棚,兩匹戰馬正在安靜的嚼著豆子。


    兩人都聽見了他走來的動靜,在篝火旁一下起身,嗆啷拔劍,金屬相擊的聲音在這風雪夜裏麵傳出去老遠。


    “什麽人?”


    王貴第一時間就想轉身就走,可是這個時候,再調頭逃跑卻是更露形跡。隻好點頭哈腰的走近,畏畏縮縮的靠近篝火旁:“俺是逃難百姓,燕京旁邊人,聽說那裏仗打完了,尋摸著迴鄉,妻兒走散了,不知道迴去能不能尋著............兩位軍爺,能不能施舍一口熱湯,俺這輩子做牛做馬也要迴報!”


    兩人警惕不減,借著火光定定的打量著王貴。王貴這樸實憨厚模樣極是讓人容易相信,更兼逃亡到現在,已經潦倒得不成一個樣子了。這兩名守在路口的宋軍騎士頓時就相信這是一個燕地難民。


    兩人放鬆了戒備,又坐了迴去。一人笑罵道:“俺們陝西也是入冬就是好大雪,不是要緊事情,誰在風雪夜裏趕路?你也是個可憐人,過來喝一口就是,仗是打完了,迴去尋著婆娘娃娃,過安生日子罷............大家都不容易!”


    王貴在篝火邊上期期艾艾的坐下,頓時就覺得熱氣滲到了心裏,說不出的舒服。這兩名軍漢心地還算不錯,其中一人拿了一個粗碗,傾了半碗湯就過來。王貴捧在手裏,恨不得一口就倒進肚子裏麵。可是自己哪裏是為了一個人喝口熱湯而來?


    這兩人要是一般難民倒也罷了,偏偏都是宋軍。也不知道是不是搜捕他們而來的。小啞巴如此身份,是趙良嗣郭藥師他們在所必得,搜捕到現在,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等他設詞詢問,倒熱湯給他的宋軍騎士就漫不經心的問道:“那漢子,逃難途中,可曾見到一個男子帶著一個小姑娘?直娘賊,卻怎麽細說才好,俺怎麽知道王虞侯和宣讚侍女是個什麽模樣,現下又是什麽打扮!”


    ~~~~~~~~~~~~~~~~~~~~~~~~~~~~~~~~~~~~~~~~~~~~~~~~~~~~~~


    王貴心中一動,手中熱湯差點全都撒在地上!


    他盡力的穩住心神,喝了一小口熱湯,已經渾然不在意喝入口的是什麽了,低聲笑道:“這世道,逃難的不知道有多少,俺怎麽知道軍爺說的是誰?軍爺們可就是打下燕京城的大軍?這燕京城可是難下,軍爺們好大的本事!”


    兩名騎士對望一眼,他們都是奉命而來,守住各個通往燕京的路口。如此天氣在外麵辛苦,枯坐無聊到了極處。眼前這個難民漢子怎麽看也沒有威脅,說話就口敞了一些。當下都是一笑:“俺們跟對了統帥!也不瞞你,現在你也是俺們大宋子民了。俺們這次北伐,那麽多相公太尉,打的是什麽鳥仗!十幾萬大軍弄不過蕭幹那廝四萬人馬,天幸大宋有俺們蕭宣讚在,最後來替這些宣帥相公太尉們收拾殘局!蕭幹那廝,也為俺們嶽飛嶽無敵取了頭顱.........女真韃子還有遼狗,宣讚都領著俺們收拾了,卻不知道那些在後麵的太尉相公們,宣讚該如何應付?”


    說到後來,兩人都不是在向眼前這個逃難漢子解說什麽了。倒是在自己發著牢騷。雖然跟著蕭言義無反顧的在北地轉戰,最後立下如此功績,但是這些宋軍將士也未嚐沒有一肚子怨氣,整個北伐大軍,仿佛就自己一支軍馬在認真打仗!後麵那些大人們,打仗不成,爭功厲害,大家心下都是忐忑,蕭言領著他們立下的這場大功,到時候分到蕭言和他們頭上,最後還不知道剩下幾成!


    湯懷越聽越是心旌搖蕩,眼前兩名騎士,似乎就是蕭言派來尋覓接應他和小啞巴的。連嶽飛的名字都說了出來,沒想到自家這個兄弟居然親手格殺了蕭幹!現在嶽飛,居然已經是聞名全軍的嶽無敵!


    他頓時就想自承身份,卻又不敢冒這個險,有心想再試探兩句,卻覺得身邊寒風越刮越厲。小啞巴還在雪窩子裏麵,絕支撐不了多久。到了最後,王貴終於心一橫,定定的看著兩名低聲說笑的騎士,低聲問道:“你們是宣讚麾下的白梃兵,還是勝捷軍,或者是神武常勝軍?”


    兩名騎士渾身一震,一下從篝火旁邊站起,剛才還鞘的隨身佩刀又嗆啷拔出,指著王貴鼻子:“你這男女,又是何人?”


    王貴直視著他們,隻覺得背心冷汗都將衣衫濕透,大聲反問了迴去:“你們到底是哪支軍馬?”


    兩名騎士再度對望一眼,大聲迴答:“俺是勝捷軍,宣讚身邊親衛。他是神武常勝軍的弟兄。俺們在這裏尋覓王虞侯和宣讚身邊侍女!你這漢子,莫不是知道什麽?”


    王貴手一伸:“腰牌?”


    宋人軍卒,自然都有隨身腰牌,上麵都是燙出來的字跡。兩名騎士也不多說,隨手就將腰牌翻出,遞給王貴。兩人心中也是大喜,遮沒不是讓他們兩人得了彩頭,也不枉在這冰天雪地裏麵守候了好幾日!宣讚得知,還不知道歡喜成什麽樣子!


    王貴細細驗過腰牌,然後扯下身上一塊也不知道是什麽玩意兒的破布,包好手捧起手上熱湯調頭就走。


    兩名騎士一直屏住氣息看王貴舉動,看到他這般,都是一怔,跟著就發足追去:“兀那漢子,你這是做什麽?”


    王貴頭也不迴的撒腿就跑:“宣讚侍女還在雪窩子裏麵!俺就是王貴!”


    兩名騎士歡喜的都有些傻了,定在那裏一瞬,才趕緊追了上去:“王虞侯,王虞侯!當真是你?天可憐見,俺們凍了這麽久,總算能給宣讚交差了!你不知道,張指揮使,催逼得俺們有多嚴厲!要是尋不著你們,俺們也就不用迴去了!”


    王貴也不理他們,心中這個時候早就給歡喜脹滿了,忙不迭的奔迴到小啞巴所在的地方。就看見剛才蹲著的小啞巴現在已經蜷在了雪地裏,王貴忙不迭的將她扶起。依稀的火光映照下,就看見小啞巴一張小臉,已經凍得發青了。


    兩名騎士這個時候也趕上來,圍在旁邊,一聲不吭的瞧著。就看見王貴將熱湯倒入小啞巴口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啞巴才嗯了一聲,睜開眼睛迷茫的四下看看:“我給凍糊塗了,王大哥,我們這是沒事了麽?蕭大哥派人來接我們了麽?我還是不想給他添麻煩............”


    星光火光之下,饒是顛沛流離若此,小啞巴的一雙眸子,仍然燦若晨星。


    兩名完成了差事的騎士,看著小啞巴都忍不住心中一跳。關於這個事情,軍中不是沒有隱隱約約的風聲在傳。畢竟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大家也不知道,蕭宣讚怎麽就是將這個麻煩非要攬在身上。可是現在,兩人都覺得,保護這個小女孩子,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一名騎士勉強笑道:“小大姐,你且放寬了心。俺們真是宣讚所遣,來迎接王虞侯與小大姐你的。宣讚催逼得俺們可緊!現在宣讚就在燕京城中等候兩位,兩位這一趟當真是吃足了辛苦!歇息過這一夜,到時候上了馬,舒舒服服的到燕京城,看看俺們宣帥拿下的這座遼人最後的城池!”


    小啞巴眸子黯淡一下,卻不知道又想起了什麽。這個時候,她才覺得迴到了現實當中。捧著麵前的熱湯罐子暖暖的,剛才入口的幾口湯水,也讓她小小的身子有了氣力。


    蕭言,始終沒有忘記她。小啞巴甚至可以想象,蕭言見到她的時候,一定又是一把摟住她,然後將她頭發撥亂,再將她的小臉捏得奇形怪狀。


    可是為什麽,拿下燕京城的偏偏是他............而且,自己是個不詳之人啊............這身份,也掩藏不住了。蕭言將她留在身邊,就是害了他呀............


    想到這裏,小啞巴小小的心眼忍不住就糾結起來,可憐巴巴的抱著罐子,看看王貴,再看看那兩名騎士,想說不想迴到蕭言身邊,卻又怎麽也舍不得說出口。


    也隻有蕭言身邊,才有她在自己父親身邊,甚至整個世界,都感受不到的一絲溫暖............


    就在這個時候,變故陡生!


    ~~~~~~~~~~~~~~~~~~~~~~~~~~~~~~~~~~~~~~~~~~~~~~~~~~~~~


    蓬的一聲,卻是一支火筒,一下扔在了小啞巴和王貴他們所在的雪地左近!


    這支火筒還未曾落地,另外又是幾隻投出。每支火筒都是在噴煙吐火,一下子將周遭一切,照得有如白晝!


    兩名騎士猛的轉身,順手就抽出兵刃,就看到自己來路不遠處,幾個黑影半跪在那裏。每個人都穿著白色的鬥篷,張開了手中弓弩,幾乎毫不停頓,嗖嗖幾聲就已經有箭鏃破空而來!


    撲撲幾聲入肉悶響,兩名騎士已經中箭,一人哼也不哼的倒下。另外一名用手中佩刀強撐著身子,大聲朝著王貴和小啞巴厲唿:“快走!”


    王貴一把扯起小啞巴,拖著她就在雪地當中朝前疾奔。對麵幾個黑影已經丟下手中騎弓,拔出隨身兵刃,就在雪地當中追襲而來!


    火筒光芒未減,當先一人,就是郭藥師現在手下僅有的得力將領甄六臣!


    趙良嗣定下搜捕小啞巴的計策之後,郭藥師就將自己僅有的心腹完全都撒了出去。這些心腹都是燕地中人,熟知周圍山川地勢。知道左近通往燕京的道路有哪一些。而且比蕭言麾下更適應這幽燕之地的氣候。


    蕭言派出的搜尋接應的人馬卡住一些路口,他們就在不遠處又盯住蕭言派出的人馬。大家都在靜靜等候。蕭言麾下大勝之餘,也有些放鬆了心思,渾沒在意自己也被盯上了。


    郭藥師現在得用的心腹畢竟不多,能卡住的道路也不多。但是這個時候,大家無非都是死中求活而已。成敗如何,就看運氣。甄六臣帶著幾個當初當過哨探,最為得力的手下,四下遊走,勉力查遺補缺。隔兩天還要向郭藥師和趙良嗣迴報一次。上次迴報就正撞上了郭蓉前來尋父。他在營中耽擱沒幾個時辰,又動身出發了。甄家兄弟,和郭藥師已經是不可分了。甄五臣已經戰死,郭藥師又是如此,甄六臣隻有用自己全部心力,看能不能幫郭藥師挽迴此等絕望的局麵。


    說實在的,甄六臣對此舉都沒有抱太大期望。燕地之大,通往燕京的道路如此之多。郭藥師能用的人手又實在太少。尋覓兩人,無異於大海撈針,更何況,蕭言還在派出自己的人手來尋找他們!


    今夜甄六臣不過是憑著直覺,帶著幾名手下遊弋到了這個臨近高粱河的通路。他直覺就是為了取水方麵,兩個人最大可能就是沿著有水源的方向走。山間道路分歧,他們兩個不是本地人,未必識得道路,最大可能還是沿著高粱河前行。


    卻沒想到,在路口發現了蕭言派來的小隊守在這裏的篝火,更在不遠處發現了王貴到來的動靜。天不絕郭藥師,天不絕他們這支常勝軍,這死中求活的唯一機會,也許就被郭藥師這樣攥在了手中!


    甄六臣瘋虎一般的追殺了出去,那名受傷倒地的騎士,一記照麵都沒支撐下來,就被甄六臣砍翻在地。王貴拖著小啞巴的身影在前,踉踉蹌蹌的奔走。甄六臣身邊幾名老卒,風也似的就卷了上去。雖然在這風雪夜裏麵,大家凍得都差球不多,但是他們肚裏有食,也算歇息了一陣,比起已經疲憊憔悴到了極處的王貴和小啞巴,真是強到天上去了!


    不要多時,他們已經追近。小啞巴是不敢動的,繞過她就想去砍王貴。當先一人卻被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砸了過來,下意識的舉起佩刀一擋,當的一聲就將那口擲過來的瓦罐敲得粉碎,熱湯澆了一頭一臉,這倒黴家夥給燙到了心裏去,哇哇亂叫著頓時就倒在雪地裏麵打滾。


    後麵跟上來的常勝軍老卒心中憤怒,咬牙就挺刀刺向王貴脊背。小啞巴張牙舞爪的想幫王貴遮護住後背,可她是被拖著走的,而且也沒了氣力,小小的身子,怎麽能將王貴後背遮護完全?


    而王貴恍若不知,拖著小啞巴仍然在雪地裏麵掙紮前行。


    眼看著冰涼的刀刃就要刺進王貴脊背,就聽見甄六臣在後麵一聲大喝:“不要傷了這漢子!”


    追兵一下住手,才聽見甄六臣接著吼完:“這是蕭言麾下大將,有身份的人。這廝更有幾個兄弟,都已經是蕭言麾下得用重將,俺們不可得罪太過了。省得將來蕭言和俺們不死不休,連這女子的性命也顧不得了!”


    他大步追了上來,衝著王貴背影大喊:“可是王虞侯?好漢子這個時候就認命罷,非要俺們出手得罪?你瞧瞧這女娃子,還能在雪地裏麵支撐多久?就算落在俺們手裏,無非也就是和你們宣讚討價還價的本錢,性命是無礙的,你還想不明白這個道理?”


    王貴終於停住了腳步,還沒說話。就看見小啞巴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氣力,一下從王貴手裏掙脫,撲向剛才被打碎的瓦罐處,抓起一塊瓦罐碎片,尖利的破口抵著自己脖子,就要用力劃下去!此等冰天雪地的天氣,小啞巴身子也虛弱之極,就算一下不能致命,流血也能讓小啞巴流死!


    此時此刻,小女孩子心裏就一個念頭,不能因為自己身份,拖累了這個世上唯一對自己好的蕭大哥!


    王貴轉身,卻根本來不及阻止。小啞巴手中瓦片正要用力的劃下去,甄六臣已經大步跨來,一把抓住了小啞巴纖細的胳膊,稍一用力,小啞巴已經握不住瓦片,輕輕滑落雪中。


    此時此刻,小啞巴卻再不是一向乖巧柔弱的神情,冷冷的看著眼前甄六臣,滿滿都是不可侵犯的尊貴氣息:“放手!我不是你碰得的!”


    剽悍勇猛如甄六臣,這個時候都下意識的鬆手,深深行禮下去:“可是大遼蜀國公主座前?俺是大遼舊臣,此時說不得冒犯了............但請隨小臣一行,於途之中,小臣絕不敢冒犯。”


    小啞巴冷冷一笑,轉頭瞧向王貴,王貴長歎一聲:“走吧,俺們總不能死在這裏,且看有什麽轉機沒有罷!”


    小啞巴點點頭,靜靜的看著甄六臣:“既然死不得,那就走罷............可是你們要知道,你們用我威脅不了蕭大哥,走到哪裏,我也隻知道我和蕭大哥從來未曾相識過!”


    甄六臣長歎一聲:“這都是上麵的大人物動心思處了,公主又何苦為難小臣?咱們這就走罷!”


    小啞巴默默的向燕京方向看了一眼,這個時候雪地裏麵火筒光芒也漸漸熄滅。已經距離蕭言這麽近了,卻隻怕以後再難相見。


    在這一刻,淚水突然湧上了小啞巴大大的眼眸當中,逃亡以來,這還是第一次。


    “蕭大哥,小啞巴和你分別了,就算是死,我也絕不會拖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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