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戰場的慘烈廝殺聲,從四下裏不斷的傳來。遼人軍陣當中的戰鼓轟鳴之聲,直到環慶軍中軍大營當中,將劉延慶的旗號震動得不住翻卷。


    隻要主將的旗號還在,隻要四下宋軍仍然在死戰當中,這中軍大營中的宋軍士卒,在寨柵上就立足得穩穩的。


    比起周遭戰場的狂亂慘烈,這中軍大營反而是一片安安靜靜。寨柵之上,宋軍甲士全都披甲而立,弓手已經將弓弦調好,挎著滿滿的撒袋等候發箭的時候。操作床弩,使用神臂弓的射士,都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麵,後麵是大隊的輔兵,同樣在等候待命。


    各種守備器械,都已經準備停當。寨柵之後,又豎起了一層層旁牌,塞門刀車,滅火器物,還有隨時可以布設並且鎖連起來的鹿砦,都已經準備停當。不管中軍大營寨柵哪裏被打開一個缺口,就可以立即補上。


    在中軍大營外麵,壕溝鹿砦,已經清出了幾條道路。這是準備萬一前麵支撐不住,接應退下來的將領士卒的道路。輔兵就在壕溝和鹿砦當中候著,等著接應完敗軍,就立刻將這清出的道路再度堵上。


    一旦到了實在無法接應前麵敗軍退進中軍,遼軍緊跟著撲來之際,這些道路也隨時會堵上,絕不讓遼軍裹挾著敗兵衝動中軍大營的寨柵!


    所有人都做好了等待遼軍最後撲擊的準備。環慶軍上下,都是宿將和久戰之兵,雖都驚歎於遼人這次撲擊的兇猛,但是最為艱難的時候,看來已經為環慶軍上下支撐過去了,劉延慶劉太尉的指揮調度,也算是井井有條。遼人的兇猛,看來已經無法支撐下去了。天色不要兩三個時辰,也將放亮,到時候,環慶軍就能在這燕京城下,站住腳步,隻要等著老種小種姚古他們的那涇源熙河秦鳳三軍的到來,環慶軍還有參與克複燕京的機會!


    雖然從獨得全功到最後要靠老種小種他們的救援,不知道還能分潤到多少功績。可是對於環慶軍的普通將士來說,在被遼人截斷了後路,再猛攻之下,能保住營盤,全下這條性命,已經是最大的期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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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延慶的中軍大營嚴整肅然,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在劉延慶的軍帳當中,卻是一片比起戰陣之上,還要狂亂的氣氛。


    從戰事一開始,劉延慶就沒有上過中軍大營中那個最為高大的望樓,望樓之上,隻有他旗號在空自翻卷飄揚而已。戰事進展如何,都是由望樓上坐鎮的親信將領,隨時傳報過來,而劉延慶就在中軍大帳中坐著,隨時處斷調動軍情。


    不得不說,劉延慶的確是打老了仗的,憑著傳報的軍情而做出的決斷調度,稱得上是調度合宜,沒有什麽錯處。


    白天的時候,劉延慶精神還甚是健旺,在胡床之上坐得筆直,下達軍令也是聲音洪亮,很有一些統帥氣度。但是隨著入夜之後,遼軍仍然在不計生死的猛攻硬撲,劉延慶就有點支撐不住了,半躺半靠在胡床之上,下達調度指揮的軍令也顯得含糊遲疑起來,有的時候新的軍情傳過來,半天也聽不到他做出決斷。


    還好夜間當中,從兩翼各營寨當中抽調軍馬轉用在正麵這種需要非常精細調度的指揮已經不能用了。此時夜戰的聯絡調度水平,還沒有到這種程度。隻是憑借各處營寨宋軍慢慢提起來的士氣,出營野戰強攻遼軍,拚命向中軍靠攏而已,劉延慶這點變化,大家還感覺不出來。


    這個時候,劉延慶頭上蓋著一塊濕巾,已經完全躺在了胡床之上,按著自己滾燙的腦門,呆呆的聽著一道道不斷傳來的軍情通報,白天的精氣神,已經完全不見了。


    “太尉,遼人飛虎飛熊兩皮室軍,再度向韓正將所當營寨撲擊,發炮近百,遼人弓手發矢如雨,兩處打破寨柵突進去了,韓正將正在死戰當中!”


    “太尉,江正將戰死,屍身已經抬進中軍大營,那兩處缺口,還沒堵上,韓正將無恙,托護送江正將屍身親衛給太尉迴稟,遼人這次破不了他守備的營寨!”


    “太尉,韓正將處矢盡,要中軍援應三萬箭矢,火速送至!”


    “太尉,韓正將處斬遼人擎旗突入軍將一,遼人少挫,已經在後退!韓正將正督促所部,塞住缺口!”


    “太尉,遼人退下去了!韓正將處迴稟,這一次遼人撲擊,又斬殺遼人甲士死兵兩百餘,奪旗六,韓正將處堪戰之士不足五百,寨柵弓手幾乎為遼人掃蕩一空。求太尉援應一些兵馬!韓正將說,遼人此次明顯看出士氣已沮,氣力不加,俺們兩翼援應兵馬喊殺聲越來越近,遼人也快不成了!”


    聽到最後一道軍情傳過來,簇擁在軍帳當中的幕僚和劉延慶統領親兵的將領都鬆了一口大氣。能打的將軍,幾乎都被劉延慶派出去到正麵當住遼軍的猛攻了。遼軍死傷慘重,劉延慶麾下這些能戰的大宋西軍將領,同樣或死或傷的流水價一般抬下來。


    此刻在劉延慶身邊的,都是他提拔起來的劉家子侄,統領他的親兵,衛護著他的安全。這些子侄打仗是肯定不成的,但是劉延慶也不認為,以自己的身份之尊,還要用到親兵參戰的時候。還不如用這些貼心的子侄,也算是給他們一個進身之階。而且這些子侄伺候起他劉太尉來,比那些沙場裏麵滾出來的硬邦邦的西軍將領,要周至細密許多。


    他的親兵將領,這些劉家子侄,多半都完全未曾經曆過兵事。整天價忙著的就是怎樣為劉太尉搭建最為精美的帳幕,尋覓奢華的供應,甚至管著奴仆歌姬,完全起著管家的作用。


    而劉延慶身邊的幕僚,不少也是走了童貫的門子,準備到軍中混資曆軍功的。大宋文臣磨堪甚難,經曆這麽一場必勝而且豐厚的軍功,不知道多少人紅了眼睛,要鑽到劉延慶身邊。反正這些大宋文臣都知道,劉太尉向來奢華享受,跟在他身邊,連苦都不用吃。而且劉太尉很知道自己武臣身份,又想更進一步幹脆迴了汴梁,領一個郡王的身份享福。對這些汴梁出來的士大夫們客氣恭謹,照應得無微不至。一個個和劉太尉打得火熱。


    他們這些文臣,在汴梁的時候指點天下,仿佛曉暢軍事。做為劉太尉幕僚北渡高梁河之際,看著環慶軍數萬浩浩蕩蕩,更是意氣風發,到後路截斷,遼軍猛攻之際,卻一個個呆若木雞。


    這樣的子弟親將,這樣幕僚環繞,比起來劉延慶在這軍帳當中,還算是在遼軍猛攻之下,表現得膽氣最旺,最為鎮定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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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遼軍總算再一次被韓遵擊退,就看見劉延慶身邊親將們都鬆了一口氣,臉上似哭似笑,說不出的慶幸。那些幕僚們都以手加額,臉上青白之色稍稍退下一些。


    後來聽到韓遵再次求援,頓時就有人跳了起來:“前前後後,太尉給韓正將派了數千援軍,更從中軍大營抽調了千餘兵馬,弓矢器械無數,現在怎麽還要援兵?中軍大營太尉坐鎮之地,抽空了兵馬器械,如何自全?遼人可還沒退,韓正將當真糊塗!”


    迴稟軍情的那名幫著劉延慶坐鎮望樓瞻看軍勢的親軍將領,算是劉延慶身邊最為明白的一個人了。以前曾經救過劉延慶性命,後來歲數大了一些,不大能吃得了帶兵的苦了,劉延慶念著情分,讓他當一個親軍將領,跟著享點清福。他是見過陣仗的,今日又看了一天半夜韓遵在前麵舍死忘生的血戰,知道好歹。


    他瞧著劉延慶還躺在哪裏不則聲,他忍氣看了那跳起來的一名劉家子侄一眼,抗聲道:“韓正將血戰經日,身邊兵馬早打光了無數次。要知道,遼人是集中主力強撲我一處,兵力比韓正將雄厚,要不是韓正將死戰,如何能撐到現在?這每一刻拖延的時間,都是用人命換來的,要知道,遼人丟在韓正將這血戰一路的屍首,要遠遠超過俺們環慶軍的死傷!現在遼狗還未曾退,不派援軍,等遼狗撲倒中軍大營之前,你去抵擋?”


    那劉家子弟吃他一嗆,頓時滿臉漲得通紅。劉延慶咳嗽一聲,擺擺手:“給韓遵派援軍,抽三百重甲步戰之卒,五百射士,再抽五百輔軍給韓正將派過去............遼人撲擊勢頭,是不是也該差不多了?”


    劉延慶這一開口,就將中軍大營剩下兵馬抽調了三分之一出去。他的子侄親將,還有那些士大夫幕僚,剛才好看一點的臉色這個時候又青白了不少。他們可不知道兵堆在一起,就算再多,也無非一堆死肉而已,用兵之道,還是在於調度,在適當的地方,要投入適當的兵力,也要讓自己兵馬,始終有一個迴旋施展的空間。在他們看來,恨不得在這中軍大營中塞滿環慶軍全軍三萬餘軍,寨柵之上,站上十幾排士卒呢。聽到兵又少了三分之一, 當下人人心虛。


    那名題韓遵說話的親軍將領卻是滿臉喜色,重重行禮下去:“太尉,俺這就去調援軍給韓正將!............遼狗是不大成了,鼓聲都低沉了許多。遼狗也不是鐵打的,早就該化了!太尉,俺們站得住腳,足能支撐到涇源秦鳳熙河三軍的到來!”


    聽到涇源秦鳳熙河三軍的名號,劉延慶容色一動,不知道哪裏來的氣力,翻身坐起,卻呆著一張臉不說話。那親軍將領也知道自家說錯了話,嚇得低下頭去。劉延慶沉默少頃,擺擺手勉強笑道:“某家輕進渡河,原來怪不得別人............趙青,你跟我也二十年還多了,某家和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戰陣之中,不再是俺該呆的地方了,連廝殺都不敢看的大將,還能領軍麽?韓正將他們廝殺血戰,護衛俺的中軍大營,環慶軍兒郎廝殺到現在,俺很感激,將來必有報之,這中軍大營安危,就拜托給你了。”


    聽到劉延慶說得動情,那叫做趙青的中軍將領也有點感動,垂首行禮道:“太尉,隻要俺在,必然保住太尉安危............”


    他咬咬牙齒,因為劉延慶給他說了這般示弱的心裏話,他也終於將掏心窩子的話說了出來:“太尉,老種小種相公,俺們都是西軍一家,就算生分了,也有香火情在。環慶軍和他們一塊兒多少年了!誰家不是相互沾親帶故的,這次俺們撐到他們趕來,太尉略低個頭,離宣帥那兒遠點,克複燕京大功,總能分潤一些,怎麽也將俺們環慶軍的敗績遮掩過去了............太尉如此身家地位了,還想那郡王怎的?就算迴環慶路,讓出環慶軍也盡夠過富貴尊榮日子了,太尉,屬下忠言逆耳,還望太尉多想想!”


    劉延慶神色變幻,在趙青抬頭起來的時候已經平靜了下來,擺擺手道:“你們忠心,俺豈有不知道的?你去罷,俺自然有分寸。”


    趙青疑疑惑惑的又行個禮,也不知道自己一番肺腑之言到底是說對了還是說錯了。最後又是一咬牙,現在血戰當中,遼人未退,還想那麽多做什麽?什麽事情,等擊退了遼軍,保全大營,在這燕京腳下站定了腳跟再說話!


    看著趙青起身大步離開中軍大帳,大帳當中沉默少頃,頓時就跟開了鍋一樣,那些幕僚士大夫們都爆發了出來。


    “太尉,難道就眼看著讓老種小種他們領這場頭功?”


    這些文臣,算是童貫一係。確切的說,算是童貫的盟友一係。他們都是那位老公相倒台以後,在朝中占著上風的那一派係的,不少還是那位小蔡相公的門下。戰事上麵,他們實在劉延慶身邊,除了添亂就再沒有別的本事了,但是說到這關係著自己身家性命的政爭上麵,卻一下顯得精明萬分了起來!


    劉延慶臉色也難看至極,鐵青著臉冷哼道:“要不如何?難道現在單憑某環慶軍一軍之力,就能克複燕京不成?諸公都已經看見,在這蕭幹麵前,能穩住腳步,不被趕下高梁河喝水,都是千難萬難了!”


    一名文臣嗤的一聲冷笑:“難道太尉真的打算迴環慶路做一個富家翁?你要知道,這場大功落在誰手中,可就決定了日後朝中的風向!太尉不得這場功績,就是宣帥也得不了,就是小蔡學士,還有小蔡學士身邊諸公也得不了!你真以為,老種小種會這樣顧念舊情,讓太尉輕鬆將這場敗績遮掩過去?他們為了凸顯他們得來這場大功不易,更將太尉宣帥等踩下去,反而會將太尉的敗績誇張到十倍!到時候燕京是他們拿下來的,還不是由得他們說去?”


    劉延慶臉色鐵青,閉緊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名文臣侃侃而談,風度絕佳。剛才遼軍喊殺聲最烈的時候那差點嚇尿了的醜態,仿佛根本未曾發生過。他疊起兩根手指,情急之間,都快比劃到了劉延慶臉上。


    “太尉怎麽還想不明白?隻要複燕這場大功落在老種小種他們頭上,他們才要加倍的宣示太尉這場敗績,昭明宣帥如何處斷失宜。這才是朝堂當中,用來攻殺我等的利器!借著這個由頭,才是那位老公相複起之機............我等都知道這位老公相的手段,再度複相之後,難道我等再等著一麵黨人碑麽?到時候劉太尉你,隻怕迴環慶路做富家翁也不可得,說不定還要遠竄沙門嶺南去走一遭!”


    提起老公相這三個字,這位文臣臉上肌肉抽搐,想來是忌憚害怕到了極處。而聽到這個三個字,劉延慶臉上同樣滿滿都是懼色。


    此等話語,劉家子侄親將是插不進話的,看著劉延慶臉色沉了下來,他們心下也跟著忐忑了起來。


    帳中空氣,似乎要凝固了一般。半晌之中,隻聽見帳外傳來調兵遣將的發號施令之聲。帳中每人,呆然而對。那些文臣幕僚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劉延慶臉上。


    久久久久,才聽見劉延慶有氣無力的問道:“那又該如何?俺......俺真是無法獨力拿下燕京了............”


    幾名文臣幕僚對望一眼,還是那名剛才開口的文臣打頭,眼中光芒一閃,霎也不霎的看著劉延慶:“環慶軍全軍,退過高梁河南去!太尉是全軍統帥,在高梁河南截斷涇源秦鳳熙河三軍供應,會同宣帥,不過是一道軍令的事情,河北諸路就沒有一人敢朝高梁河北轉運軍資,要知道,河北諸路轉運使,都是我們的人!失卻太尉這個支撐,老種小種他們,還不是隻能退迴高梁河南?我等不能克複燕京,那麽老種小種也同樣不要讓他們得了這個便宜!隻要這場大功不落在他們手中,到時候朝中打起官司來,難道他們還能爭過我等不成?”


    劉延慶頓時渾身冰涼。


    退過高梁河南,遼軍大隊就釘在正麵,高梁河上浮橋已斷,如何能退下去?就算自己能脫身出去,自己不救後路,環慶軍本來就士氣低迷,不過身處絕境,自己旗號不動,環慶軍隻能拚死而戰。自己一走,頓時就是全軍崩潰,背水之敵,可知環慶軍全軍,將會遭致什麽樣一個下場!


    他暮氣深重,他想郡王之位,他和西軍其餘諸部決裂,他成為朝中一派的棋子。臨陣之際,他再找不到以前縱橫沙場指揮若定的感覺,強撐的背後,滿滿的都是懼意,生怕自己跟著環慶軍覆滅在這燕京城下............可是這一旦退走,就是這幾萬跟著自己從環慶路出來,轉戰兩年數千年的子弟,成為高梁河北岸的屍骨,再也不得歸鄉!


    這個決斷,豈是容易做得出的?


    可是就在這裏撐住,用自己的性命來幫老種小種他們得複燕大功,最後還成為朝中政爭的犧牲品,失卻全部榮華富貴,去沙門島或者嶺南煙瘴之地走一遭,自己已經垂老,還不知道能不能生還迴來!


    更不用說,在遼軍這場兇猛異常的攻勢麵前,最後能不能支撐住還未可知。很有可能,自己這條性命還要沒於亂軍當中!


    走?還是不走?


    大顆大顆的冷汗,從劉延慶的老臉上滾落下來,再也看不到半分富貴尊榮的太尉神色,隻能看見他臉上皮肉扭曲在一起,猙獰可怖到了極處。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遼軍方向,響起了淒越的號角聲。接著就聽見遼軍軍鼓,震天動地的再度響起,鼓聲震得帳中每個人都心中一震,不管是誰,都從遼軍方向響起的號角聲金鼓聲中,聽出了一種所向無迴的味道!


    遼軍激戰如此,死鬥如此,難道還有大舉發起撲擊的決心?直到突入他劉延慶的中軍大營之中,直到將他劉延慶的大旗砍倒?


    劉延慶猛的抬頭,大聲厲喝:“快!扶俺上望樓,俺要去看看,遼人到底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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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餘架僅存的遼人石炮,已經推到了離宋人寨柵近得不能再近的距離,直到宋軍營寨前麵那些殘存的鹿砦之前,推動石炮的大隊遼軍,這才停下了腳步。宋軍弓手射士,依托寨柵,拚命的朝著這裏發射弓矢火箭,床弩也推上寨柵缺口,就架在累累的宋遼雙方甲士的屍身之上,朝著遼軍猛射。


    遼人軍士,舉起高大的旁牌,遮護在石炮之前,輔兵們扛著一筐一筐滲滿了鮮血的濕土,隨時撲滅在石炮上引起的火頭。遼人弓手射士在石炮前列成數排,頂著宋人箭雨,拚命的還射,壓製著寨柵上,缺口處的宋軍射士。而遼軍炮手,也拚了命的攪動石炮筋弦,裝上石彈。遼軍當中,不管是射士還是舉牌遮護的步卒,還有護衛石炮的輔兵,甚而遼軍的炮手,在宋軍箭雨下一片片的倒下。剩下的人卻視宋軍箭雨如無物,仍然拚命的在做好發射準備。


    遼軍箭雨,同樣帶給了宋軍守軍射士慘重的傷亡,寨柵之上,不斷有宋軍射士弩手翻身落下,發出了長長短短的慘叫。


    在這些石炮之後,是一排排已經披掛了雙層重甲的步戰之士,以遼人最後的精銳遠攔子為骨幹,四軍大王蕭幹就站在他們前麵。遼人精銳數軍當中還能披甲而戰的戰士,還有遼軍中幾乎掃數而出的軍將,都側身陣中,每個人都看著蕭幹的身影,準備隨時跟隨他衝殺而前,撲入宋軍營寨之中!


    十餘架石炮燃著了兩架,火勢升騰,再也撲不滅。剩下的石炮,轟然打響,大顆大顆的石彈,砸向宋軍寨柵。推進到如此距離,遼人石炮準頭也提高不少,轟轟的落在寨柵上,就看見那些深埋在地上,用鐵箍連上的寨柵木料伴隨著木屑斷裂飛起,寨柵之上宋軍小小人影,也跟著高飛墜落。更有一兩枚石彈,落入了本來就已經被打開的寨柵缺口處。在這些缺口處,是宋軍守卒最為密集的地方,石彈過處,頓時血肉模糊一片,一架床弩被石彈擦了一下,頓時四分五裂的散裂開來,慘叫之聲,響徹雲霄!


    宋軍寨中,突然聽見一聲怒吼,就看見一名宋軍將領,同樣披著重甲,同樣血跡斑斑,揮舞著長柄巨斧從缺口處撲了出來,在他身後,湧出了大隊的宋軍重甲步戰之士。無論如何,要將遼人這些石炮毀掉!


    看著宋軍湧出,蕭幹迴頭,舉起手中同樣的長柄戰斧,朝後一招,呐喊聲從遼軍陣中,同樣爆發出來,重甲遼軍步戰之士,頓時向宋軍反擊人馬迎了上去!


    宋軍搶先一步,撞入了已經在逼近營寨近得不能再近的遼人弓手,旁牌手的隊列當中。重甲步戰,加上長大的重兵刃,向來是破陣利器,轉瞬之間就撞入其間,木質旁牌被劈得七歪八倒,隻披半甲甚至沒有披甲的遼人弓手被殺得跌跌撞撞,毫無還手之力。宋軍寨柵上殘存的弓手射士,仍然在朝著遼軍陣中拋射著箭雨,失卻旁牌掩護的遼人這些人馬頓時人仰馬翻的倒下一層層一片片。


    在那宋軍將領的帶領下,數百宋軍反擊的重甲步戰之士,步步是血,轉眼殺透數層,直撲到石炮之前。砍翻了聚集在石炮左近的炮手和輔兵,宋軍跟發瘋一樣砍斫著這些石炮,將它們推倒在地,更有宋軍將油罐擲在石炮之上,火箭過處,頓時就是一片火海。幾百宋軍步戰重甲之士,就在這一片火海當中,竭盡平生氣力,四下砍殺。長大的重兵刃掠過,衣甲平過,血肉滿路,混雜著火海慘叫,就是地獄景象!


    而遼人的重甲步戰之士,也終於迎了上來。不惜用自家弓手射士,還有這些攻城器械阻擋了宋軍腳步,消耗了他們氣力。當遼軍大隊湧上來之後,宋軍鋒銳頓挫,一下就被殺得反卷了迴去!


    廝殺在每一處都在慘烈的發生著,宋軍營寨之前,殘破的鹿砦,攻城器械的隨便,屍體殘肉,已經將戰場變成了最為混亂的所在。雙方精銳戰士就在這裏死鬥,廝殺唿喊的聲音從胸腔當中擠壓爆發出來,壓倒了數十上百麵皮鼓拚力敲擊之聲,壓倒了號角吹動之聲,甚而直達入霄漢之間!


    遼軍拿出了最後的遠攔子精銳,又抱著必死之心,蕭幹身邊的軍將幾乎全部參與了這次撲擊,蕭幹親衛也一個不剩的都拿了出來。人數既占優勢,又多半是生力之軍。更不用說宋軍甲士已經衝殺了一陣,披重甲衝陣,氣力消耗是驚人的,哪怕壯健至極,都不見得能衝殺出幾十步開外去。轉瞬之間,宋軍的反擊就幾乎被粉碎,出戰甲士傷損過半,遼軍猛撲勢頭不可遏製,壓著宋軍倒卷迴去,越過被填平的壕溝,直撲向已經殘破得不像模樣的宋軍寨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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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遵就是那個帶頭殺出去的宋軍將領。


    在得到了來自中軍大營最後一次增援之後,韓遵本來已經很有信心在今夜守住此處營寨。遼人的士氣開始低沉,氣力精力消耗得難以為續,敢戰披甲之士凋零得不成樣子,這已經是可以看得很分明的事情了。而自家兩翼合擊來援的兵馬,已經將深入的遼軍陣列壓得越來越窄,夜色當中喊殺聲幾乎已經能從兩邊相連了。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言,遼軍都是得非退不可了。他們還有那麽多攻城器械還有傷卒丟在這裏。隻要他們撤推,韓遵就準備開營出擊,至少要讓遼人將攻城器械全部丟下,傷卒能帶迴去多少,就看遼人自己的運氣了。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遼人居然還能發起這樣兇猛的衝擊。


    他們不顧傷亡,不顧損失寶貴的如石炮這樣的攻城器械,用人命填出了一條用石炮抵近發射的道路。石彈過處,將寨柵和自家射士還有床弩等守備器械砸得七零八落。如果用弓矢弩箭火箭對射,也許能換取遼軍更多的傷亡,甚而將石炮全數焚毀。但是韓遵已經可以清楚的看見,遼軍甲士再一次重整起來,準備發起衝擊。等到遼人這些炮手弓弩手消耗光,等著器械被燒完,宋軍防禦設施也就被砸得不成模樣了,說不定這優勢的敵軍就一衝而進,而自己再也無法支撐下去。


    遼人也許隻剩下了用弓弩,用器械來攻的本事。他們的步戰甲士,還能有多少勇氣精力來衝擊?隻要趕緊摧毀這些攻城器械就可以,自己手中有增援來的三百生力軍,也許能夠順利擋下遼人的這次攻擊——這很可能就是遼人最後一次攻擊了!


    轉瞬之間,韓遵就做出了決斷,大聲號令之下,鼓足餘勇,帶頭而出,直撲向遼軍陣列!


    遼軍拚得筋疲力盡,而宋軍同樣激戰了這麽久。要讓宋軍鼓勇衝擊而前,隻有身為軍將的帶頭了!


    韓遵卻沒想到,他又料錯了。遼軍又加入了生力,而且數量遠遠超過自己,同樣毫不猶疑的向自己撲擊而來。自己率領的數百重甲步戰之士,轉瞬之間就傷亡泰半,遼軍大吼著壓著他們退迴來,更是跟著從寨柵處大大小小的缺口處,殺入了營寨當中!


    遼軍哪裏還來的力量?他們真的就要在今夜,將自己力量完全用盡麽?除了環慶軍,渡過高梁河的還有涇源熙河秦鳳三軍,他們說不定正在朝這裏趕來,到時候遼軍上下,拿什麽來抵禦他們?難道他們眼中,隻有環慶軍的存在麽?以為隻要擊敗了環慶軍,就保住了燕京?


    這樣疑問,不過在韓遵心中一閃而過。轉瞬之間,他就已經反身而前,殺入了遼軍撲來的洪流當中。現在已經沒有撤下去的餘裕了,隻能死戰在這裏,消耗盡可能多的遼軍,讓他們再也沒有力量撲擊自家中軍大營!


    廝殺之中,韓遵頭也不迴的大吼:“慶州韓遵死於此!傳信給太尉,遼人突不進中軍大營,隻要太尉旗號不動,俺們必然擊退遼狗,克複燕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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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環慶軍中軍大營的望樓之上,每個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遼軍黑色的洪流湧入眼前最後一個擋在中軍大營的營寨之中,仿佛能席卷一切,淹沒一切。


    宋軍集結而前,拚命的想堵住這些缺口,但是轉瞬之間就消失在這兇猛的洪流當中。遼人僅存的幾具石炮,發射了最後幾枚石彈,砸得木柱橫飛。遼人殘存弓手也衝上前,和宋軍射士幾乎垂直對射。宋軍射士有的在那裏咬牙發箭,有的就跳下寨柵,也填入了被遼軍洪流淹沒的缺口當中。


    十幾麵遼軍旗號,也跟隨著這恐怖的洪流,直撞進來。旗麵上已經戰痕累累,濺滿了血跡。宋軍仍然竭盡全力在抵抗著,在營寨當中的每一處和遼軍廝殺死鬥。營寨當中四下望樓這個時候都熊熊燃燒了起來,衝天的火光當中,一處望樓還向著中軍大營擺動著旗號。這旗號就一個意思。


    “不退,不退!太尉,不能退!”


    大宋百年邊軍的榮光,並不是如蕭言所認為的,隻是在他身邊的勝捷軍和白梃兵才有。在某些時候,在已經後退無路,在背後就是統帥旗號,當勝敗就在此一舉的時候,同樣會在環慶軍身上爆發出來!


    郭遵,劉平,韓存寶............這些西軍前輩,都曾經在絕境當中,戰鬥到最後一名宋軍將士還活著的時候............而韓遵,就是韓存寶的後代。


    趙青的雙手,似乎已經捏進了望樓的欄杆當中。此刻望樓之上,已經是不隻有他一人。劉延慶在子侄親將,還有文臣幕僚的簇擁下,也站在了上麵。


    每一個人都已經麵無人色,在那裏戰栗發抖。如此死戰,如此大量的生命在頃刻之前消失,除了劉延慶和趙青之外,他們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這才是戰場,這才是一向被看作大宋低人一等存在的武臣士卒最為光耀的存在!


    劉延慶同樣在雙腳股栗,但是他卻強撐住了,沒有讓人發覺出來。安享尊榮富貴垂二十年,身為環慶軍統帥卻難得親臨廝殺血戰之地,眼前一切他已經覺得萬分陌生了。


    現在剩下的,就隻有恐懼。


    在趙青向他迴報,遼人已經後續乏力,看來難以再在今夜發起進攻的時候。他也曾經幻想過,這次戰事進行到現在,是不是就是遼人窮鼠噬貓而已。因為從無論哪個角度來看,隻剩下燕京一地的遼軍,沒有做長久作戰的資本。鼓起血氣廝殺一場,隻要無法擊敗環慶軍,就再無繼續戰鬥抵抗下去的能力,隻能束手就擒。隻要他環慶軍今日在高梁河北站住腳,還有機會向燕京發起攻擊,說不定遼人就無力抵抗了。隻要他先一步殺進燕京城,哪怕無法全部打下來,讓老種小種他們來分潤一些功勞,也就罷了。自己總能弄到最大一塊,方方麵麵都能夠交代得過去。


    丟下幾萬環慶子弟逃跑,這事情真的是難以幹得出來。以後自己就不要想再迴環慶路了。


    可是眼前一切,粉碎了他全部幻想。


    遼人還有餘力,遼人就是想直衝到他麵前,將他劉太尉的頭顱砍下來高掛在燕京城頭,遼人就是想徹底將他的環慶軍粉碎!他已經沒有一絲一毫的機會,在此次踏足燕京城中了!


    他劉太尉會死在這裏!


    就算不死,他指揮的這次戰事,也已經徹底失敗了。如果讓老種小種克複燕京。那麽在政爭當中,他也將跟著倒台,將被遠竄到煙瘴之地,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過迴眼前這個富貴尊榮的生活!


    這兩個前景,在劉延慶心中,不知道哪個更可怕一些。也許都同樣的可怕,都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劉延慶猛的迴頭,向那個對他進言逃迴高梁河南的文臣看去。那文臣也早就麵無人色,看著劉延慶的目光投過來,他瑟縮著勉強朝著劉延慶微微點頭,眼中全是求懇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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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遵已經殺得渾身是傷,左臂已經完全被鈍器敲折,垂在身側。右腿也挨了一記重斧,甲葉破碎翻卷,大腿上一道長而且的深的傷口,汩汩向外淌血。他身邊親兵,已經一個不剩。韓遵就單手揮動一柄長劍,一瘸一拐的在方寸之地勉強轉戰,在他身邊,已經躺倒了七八名遼人重甲步戰之士的屍身。


    氣力快速的從韓遵身上流失,從他眼前望過去,已經什麽都看不清楚了。到處都是慘叫,都是劇烈的碰撞,戰況到底如何,已經完全把握不住。或者說已經沒必要把握了。他心中隻明白一件事情,這裏就是他的死所!


    模糊中一個黑色的人影朝著韓遵衝來,正是一名遼軍甲士。韓遵猛的一擰身,一下閃開他刺過來的一杆長矛,夾在右肋之下。他想抬左手一拳朝著那甲士打過去,卻發現左手怎麽也抬不起來,抬腿欲踢,右腳也是劇痛,最後隻是起左腿重重的踹在他小腿迎麵骨上。包鐵戰靴踩在甲葉護脛之上,一聲悶響,那遼軍甲士小腿腿骨頓時折斷。而韓遵右腿劇痛,也支撐不住,跟著他一塊倒下。壓著那名遼人甲士就摔落在地。韓遵卻用右手長劍支撐住了,屈膝抵在那遼人甲士胸口,一劍重重戳下,那遼人甲士慘叫一聲,抓住韓遵手中長劍死死不撒手。韓遵用力一拔,長劍被卡住了,也實在沒有了氣力,怎麽也拔不出來,隻好橫著狠狠一攪,溫熱的鮮血頓時濺在韓遵臉上。


    他身上最後一點氣力,都已經消耗幹淨了。連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都不怎麽流血了。借著遼人甲士濺在臉上的鮮血,韓遵擦了一把臉,搖搖晃晃的站起,才支起身子,就是一柄長劍在他胸腹之間狠狠的刺了進來。那遼人甲士氣力好大,刺穿了韓遵之後,抵著他還向前幾步,韓遵怒目圓睜,右手抓住那遼人甲士頸項,狠狠一頭撞在他的頭盔上。金屬相交之聲響亮,頓時就聽見了那遼人甲士頭骨破裂之聲!


    蕭幹高瘦結實的身影,這個時候也出現在了韓遵身邊。在他身側,數十名遼人將領,還有蕭幹親衛緊緊簇擁著他。一路殺過來,蕭幹身上也濺血無數,渾身都快染紅了。他定定的看著這名已經垂死,卻仍然在死戰的宋軍將領,低低的哼了一聲:“好漢子。”


    話音未落,他已經搶步上前,而他身邊將領親衛,都將這名宋軍將領的性命留給蕭幹來結果。蕭幹手中大斧猛的揮落。韓遵的大好頭顱,頓時衝天飛起,在空中猶自怒目圓睜,凜凜有威。在他腔子裏麵,已經沒有什麽血能噴濺出來了,所有熱血,幾乎都已經在戰場上全部流光!


    隨著韓遵頭顱落地,宋軍營寨當中最高的那處望樓也被燒透,在火焰中轟然坍塌。最後一刻,望樓上宋軍射士仍然在朝外發箭。


    火星四濺,飄灑在每個激鬥中的甲士身上,映亮了他們身上噴濺的兩國甲士熱血。蕭幹已經抓起韓遵頭顱,高高舉起。身邊將領親衛振臂高唿:“蕭大王,蕭大王!”


    而殘存的宋軍戰士就在四濺的火星當中看見了韓遵的頭顱,唿喊聲淒厲的同時響起:“韓正將,韓正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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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軍戰士淒厲的唿喊聲和遼人的歡唿聲,在同一刻傳到了望樓之上。劉延慶猛的閉上眼睛,朝後退開兩步。雖然相隔如此遙遠,但是韓遵的頭顱上那似乎仍然凜凜有神的雙目,就正在直視著自己!


    在劉延慶身邊,他的一個子侄親將終於崩潰了,軟倒在地大哭出聲:“遼狗瘋了,俺們當不住了,太尉,撤罷............趁著俺們現在還逃得掉!”


    在欄杆處幾乎將整個身子探出去,瞋目欲裂的趙青猛的轉頭迴來,幾步就走到那劉家子侄麵前,狠狠一巴掌掃了過去。包鐵手套頓時將他腮骨都打裂了,皮開肉綻,鼻血口血碎肉和斷裂的牙齒一起都噴了出來。趙青猶自不解氣,戟指大罵道:“再亂俺們軍心,就取你首級號令全軍!”


    自己親信子侄挨揍,劉延慶卻視若未見。趙青轉身又朝向劉延慶,抱拳行禮:“太尉,此刻不能退!中軍大營還有兩千精銳戰卒,弓矢器械齊備,屬下一定保住中軍大營!如若不效,請斬俺這頭顱!太尉,遼人已經是強弩之末,四軍大王蕭幹都已經親自衝陣,俺們保得住這中軍大營!隻要到了天亮,遼人隻有自退!太尉,隻要得您一言許諾,俺這就下去死戰!”


    劉延慶睜開眼睛,神色不變,隻是開口語調已經幹澀得難以分辨:“某自然寸步不退,如若不勝,此處便是某劉延慶之死所。趙青,你放膽死戰,莫以俺為念。”


    趙青重重點頭,又朝劉延慶叉手深深行了一禮,大步就朝望樓之下走去。


    望樓之上,寒風唿嘯,帶來前麵營寨的火星,在眾人身周星星點點。望樓之上,每個人都覺得渾身冰寒。


    那文臣看向劉延慶,咬牙道:“太尉,事已不可為!縱然能守住,這燕京城,咱們也拿不下了!須得早做決斷!”


    劉延慶老眼當中,突然沁出了大顆的淚珠:“老夫對不起這環慶軍幾萬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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