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腳下的宋遼兩軍激戰,古北口以北女真軍馬的動向。和此刻蕭言所在的地方,似乎沒有半分相幹。


    他數千精銳騎軍,在乍逢檀州趕來的援軍擾攘興奮了一陣之後,又安靜了下來。累了的人已經鑽迴帳幕休息,還有點精神的就圍著篝火有一句沒一句的低聲聊天。四野安安靜靜,火光映照下,隻有不遠處塢壁寨牆在黑暗中矗立。


    夜色當中,哨探遊騎無聲的在黑暗當中出沒,警戒大軍四下。每個人看起來都放鬆已極。對於經曆了連場血戰的他們,似乎已經不畏懼任何敵人的挑戰了,隻是關心敵人在哪裏而已。


    仿佛蕭言的大旗,隻要還在軍中飄揚,就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擋他們的前進也似。


    麾下士卒們如此,蕭言當著眾人,也是一臉輕鬆的神色,甚至還開了酒戒,讓全軍好好放鬆一下,但是當他和馬擴方騰他們進了自己帳篷,蕭言的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陰鬱得仿佛隨時都能滴出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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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進帳幕,他就交代張顯:“去,在外麵警戒,離我帳幕也遠一點,不論是誰,都不許進來,聽明白了沒有?”


    張顯也是眉眼挑通的人物,在嶽飛他們五人當中,甚至算得上心思最為靈醒的一個。他早就發現了蕭言容色不對,這個時候一句話不說,頓時躬身領命。大步走出營帳,轉瞬之間,蕭言就聽見張顯傳令的聲音,接著就聽見衣甲閃動,卻是他的親衛在他帳幕之外散布警戒開來。


    帳幕之中,就剩下蕭言方騰馬擴三人默默而對。蕭言揉揉自己眉心,歎了一口氣,低聲發問:“馬兄,我這軍心士氣得來不容易,多少場血戰才養出來的,輕易懈不得............現在算是敷衍了過去............又有什麽倒黴事情落在了我頭上,就痛痛快快的說罷,反正我也習慣了。”


    被蕭言這麽一說,馬擴半躺半坐在胡床上麵,臉忍不住紅了一下。他也是宿將,怎麽不知道其間道理。隻是人還在傷中,自控能力未免弱了一些。再加上蕭言如此血戰,背後大宋同僚卻發生這等事情來對付他,心中愧疚到了極處,見到蕭言,心情激蕩之下,才當眾說出了那些話。


    蕭言擺擺手,哼了一聲。北上以來,他一顆心思都在和女真兵馬的激戰上麵。心思反而放鬆了許多,無非都是戰場上硬碰硬的事情。直到此刻南下,他才想到了自己現在在大宋當中的尷尬地位,還有那麽多相公宣帥們要應付。現在他的聲望威名,全是在軍中建立了。但這個時候,大宋軍心是在大宋當中最為依靠不上的一件東西。


    他擊敗了郭藥師,擊敗了蕭幹,擊敗了銀可術,還殺了一個女真王子。現在還衝著克複燕京的絕世大功而去。麾下健兒,他一聲令下,就會毫不猶豫的為他效死。


    可他還是一個南歸之人,在大宋毫無根基地位,隻有在這幽燕亂局當中,靠著一場一場硬拚出來的軍功來自保甚至出頭。而那些相公宣帥們,袖手高坐於後,就能分潤他拚出來的功績中的絕大部分,隨時可以打壓對付於他。至於燕雲戰事平定之後,他飛鳥盡良弓藏之後,會遭遇什麽樣的事情,還真是難以想象!


    現在不就是這樣麽,自己還算有用呢,不知道後麵又發生了什麽針對自己的事情!


    想在大宋出頭還當真難啊............


    蕭言在心裏麵隻是暗歎,他也不是沒想過,幽燕打下來,算是新得之地,自己是不是能在這裏半割據一方,收幽燕強兵良馬,成一個局麵,不用被大宋的那些文官相公宣帥們擺布?


    後來自己想想,也是不大可能的事情。自己憑借的就是大宋僅有的這支精銳騎兵集團,才能縱橫燕地,所向無前。可是其間白梃兵和勝捷軍都是西軍出身,家人子弟,全在大宋,怎麽可能跟著他在幽燕半自立?大宋哪位相公也不會腦子壞掉將白梃兵和勝捷軍調歸他的麾下,單憑神武常勝軍,難道能在這幽燕殘破之地自立不成?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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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蕭言發問,馬擴方騰對望一眼。方騰還沒有說話,馬擴就已經強撐著站起,朝著蕭言深深一禮:“蕭兄,俺馬擴對不住你!要不是俺們強行背上,怎麽會讓你抗命北上來救援俺們?從你北上那一刻起,俺馬擴的性命就歸於蕭兄驅策了!


    ............可是,可是............蕭兄留守在後路的大營,已經被劉太尉和童宣帥解決了。郭藥師已經被放出,重立了常勝軍軍號。傳來消息,劉太尉已經傳令全軍北上,直抵燕京,十萬大軍北渡高梁河。宣帥當日許諾蕭兄克複燕京頭功,已經全然作廢。燕京城,留給劉延慶了!蕭幹步步退讓,已無戰心,燕京城,隻怕此刻已下!”


    馬擴畢竟是武人,這話再難出口,事到臨頭,也直通通的就說了出來。說完之後,他雙眼一閉,痛苦的再度向蕭言行禮。


    蕭言就指望用克複燕京的大功來掩蓋他抗命北上的舉動,本來還指望童貫劉延慶念著大宋這僅有精銳騎兵集團在蕭言手中,投鼠忌器,不得不借重他。還要等到他南歸再發動進攻。誰知道蕭幹實在是一副不堪一擊的模樣,而劉延慶也爭功心切,最後拋開了蕭言,向燕京城發動了全麵進攻!


    沒有克複燕京的大功,就算蕭言擊敗了女真韃子,但是戰事平定之後,等待蕭言的下場,將會是什麽?


    他話語方落,蕭言已經猛的跳了起來,一把抓住馬擴的衣襟,將他身子提了起來。這幾個月行間鍛煉,日日騎馬掄刀,見血的廝殺也輕身經曆了好幾場。蕭言身子骨早就鍛煉出來了,一把就將馬擴提了起來!


    蕭言根本沒有問燕京戰局半句話,反而衝著馬擴大吼:“小啞巴呢?老子的小啞巴呢?她現在在哪裏?去你媽的,老子在前麵廝殺,後麵對付老子女人!他媽的,要是小啞巴有什麽三長兩短,老子帶兵一直殺到雄州去,砍了童貫的腦袋!女真王子老子也砍了,一個死太監值他媽的什麽?”


    蕭言的怒火爆發得如此猛烈,兩眼一下變得血紅。他一把甩開馬擴,伸手就去操自己解下來的佩劍,大步就要衝出帳幕,集合自己麾下兵馬殺迴去!


    燕京,燕京,去他媽的燕京。連小啞巴都保不住,難道還能保住自己?這天下,誰愛去救誰救,穿越以來最淒惶之際,一個和自己相依為命的女孩子都保不住,那麽自己,還能挽迴什麽?


    馬擴給蕭言推在了地上,已經攔不住他。方騰卻眉毛一挑:“那麽傳言當中,遼人帝姬,耶律延禧之蜀國公主耶律餘裏衍一直在蕭宣讚身側,就不是假的咯?這蜀國公主,就是蕭宣讚身邊那啞巴侍女?趙光祿在宣帥麵前所進之言,就全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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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擴方騰坐鎮檀州,蕭言心無旁騖的在前麵攻戰廝殺,這方騰卻是一個伶俐人,更兼是京中某方極大勢力派來西軍老種處的代表,自然消息靈通。在檀州安穩下來之後,他就已經留心打探後路消息,老種承諾供應蕭言軍資之後,也未曾食言,在蕭言領兵直抵古北口去和女真兵馬決戰之後,已經有輜重輸送了過來。後麵大宋軍中發生的事情,自然也傳到了方騰這裏。


    神武常勝軍後路為趙良嗣和郭藥師所奪,傳言蕭言窩藏遼人蜀國郡主耶律餘裏衍,他真實身份尚未可知,劉延慶已經號令全軍北渡高梁河,直撲燕京城,和蕭幹這遼人最後的勢力做最後決戰............一樁樁一件件的都傳了過來。


    這些消息,無非都是表明一件事情,蕭言在為大宋血戰之餘,自身處境之惡劣,竟然是前所未有!要不是童貫劉延慶他們揣著明白裝糊塗,知道蕭言北上是去和南下女真兵馬血戰,衛護他們北上大軍的側翼,說不定早就動蕭言的手了!


    難道為大宋血戰之餘,竟然要落得這麽一個下場?


    方騰極力控製了知情人的範圍,老種小種他們派來的輜重隊伍,一直都監視隔離,送到了物資就打發他們迴去。檀州當中,知情的就他和馬擴而已。馬擴一得知這些消息之後,痛心得連傷都不願意養了,要趕緊趕到雄州,在童貫麵前為蕭言泣血求情!


    不過馬擴也知道,局勢已然如此,他一個武臣,縱然童貫對他有點賞識,他這人微言輕的求情,又能派上什麽用場?


    隻有方騰依舊冷靜,在得知蕭言取勝南旋之後,立即帶上所有騎軍,來和蕭言會合。馬擴已經痛苦的覺得無言再麵對蕭言,隻有方騰,還認為事態猶可挽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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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方騰擋在自己麵前,再聽到他冷冰冰的發問。蕭言一下站住腳步。


    餘裏衍,餘裏衍............耶律餘裏衍!


    小啞巴,小啞巴,難道你真的是遼人的蜀國公主?


    如果小啞巴是什麽蜀國公主,再落到了童貫手中,自己到底是什麽樣一個處境,已經不問可知。私藏帝國皇室血脈,這罪行,可以論到絕處。


    蕭言隻覺得眼前金星亂冒,小啞巴柔順恬靜的容顏隻是在腦海當中起起落落。這個自己穿越伊始就碰上的荒村孤女,竟然是耶律延禧的女兒,一個曾經帝國的金枝玉葉?這怎麽可能?


    可是,就算你是遼人蜀國公主又能如何?自己來到這個時代,來到這幽燕亂世,小啞巴和自己相濡以沫的那種感覺,已經滲透了骨髓裏麵。


    如果有什麽值得自己拿命去換的事務,那小啞巴,正是其中之一............


    就算挽不迴這塌下來的天,自己也要挽迴這總是眨著大眼睛可憐巴巴看著自己的小啞巴!


    帳幕當中,蕭言手中佩劍嗆然出鞘。這柄長劍,正是當日殺死完顏設合馬的兵刃。飲血之後的佩劍,仿佛更添了三分寒意,在帳幕當中拔出,已經滲得人毛發直立。


    蕭言冷冷的看著毫不退讓的方騰:“蜀國公主?老子不知道!誰動了小啞巴,哪怕豁出性命,老子也要將她救迴!誰碰小啞巴一根頭發,老子就殺他全家!這世道,老子孤身一人的時候也闖過來了,無非就是孤身一人再闖一次而已!方兄,你真要擋在我麵前?”


    方騰靜靜的看著蕭言,突然哼了一聲:“算你命大運氣好,留了一個王貴在後路大營。家當沒了,可是小啞巴卻被王貴救出,現在蹤跡不知!隻要這個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蜀國公主沒有落到宣帥手中,你多少還有轉圜的餘地............怎麽,還想一劍砍了我,去救你的小啞巴?蕭兄蕭兄,你怎麽就這點出息?”


    聽到小啞巴沒有落到童貫手中,蕭言頓時就是一喜。確如方騰所言,隻要小啞巴不活生生的被童貫抓住,自己總可以瞪著眼睛不承認,多少還有一點轉圜的餘地。可是心中焦躁,卻還是沒有消退半點,瞧著方騰瞪著眼睛吼他,蕭言毫不退讓的也瞪眼吼了迴去:“老子就這點出息!要你管!不幹了,不幹了!為大宋打生打死,結果這麽一個下場!老子去找迴小啞巴,遠走高飛就是,其他的,老子管那麽多!”


    在這一刻,蕭言心中真的是這麽想的。自己已經拚力在這個世道拳打腳踢的給自己殺出一條生路了。自己做的,都是自己認為最為正確的事情。就連自己的性命,也幾次都賭了上去。結果卻是遭到了這般的下場!


    這就要崩坍的漢家天空,也許真的是自己無法挽迴的罷............


    不如就和小啞巴,在這世道當中相依為命了,這樣不也是一生?


    馬擴站起來,低低的說了一句:“蕭兄............”最後卻變成了一聲長歎,蕭言已經如此境地了,也許隻有讓他遠走高飛,才是挽救他性命的唯一辦法了罷?


    方騰卻隻是冷冷的看著蕭言拔出的佩劍,他緩緩半轉身,指著帳幕門口:“這數千兒郎呢?他們跟著你拚力廝殺,難道就看到自己主帥一個人當了逃兵?那他們為什麽要追隨你蕭言的旗號,抗命北上,無怨無悔的跟著你去拚命?你鼓起了他們的血勇誌氣,答應了照應死傷兒郎一生,現在就丟下他們了麽?還有跟隨你的嶽飛他們呢?


    ............你孤身南來,以一人之力,拚死奮戰,終於有了今日地位。遼人女真,都敗在你的手中,幽燕之地,幾乎為你一人所定。難道現在,你就舍得拍拍屁股就走,放棄這一切?


    ............你說去找你的小啞巴,你和她兩個人,那小啞巴還掛著一個遼人蜀國公主的名號。你沒有了如今的權勢地位,沒有了麾下這幾千善戰勇士,一匹夫可將你擒之,你又怎麽保護你口中那個小啞巴?


    ............男兒大丈夫當世,無論遇到什麽艱難險阻,無非昂然直前而已,想守住你看重的一切,隻有向前!此時此刻,難道你還有退步的餘地麽?”


    方騰的話語,一句句的敲擊在蕭言的心底。擊打得他朝後退了兩步,垂首不語。


    自己,真的是有點累了啊............


    穿越以來,一直在風刀霜劍環逼當中努力掙紮,從來沒有放鬆半點神經。殺使,突營南歸,率先北渡,易州城下以寡敵眾,逐退蕭幹。抗命北上,和女真韃子連場血戰。轉瞬之間又掉頭南下,去搶燕京............可是這個時候,已經背後火起。內敵外敵,不斷的環逼上來............自己隻不過是他媽的一個小記者,以前收收紅包,喝喝小酒,拖著亞健康的身體安穩的活著,現在卻要承擔那麽多,去追求一個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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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言緩緩坐倒,將手中長劍重重的插入地上。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我該怎麽辦?劉延慶已經大軍向燕京進發,這燕京城,看來是落不到我手中了。沒有這場功績,我又怎麽能在大宋立足?將來,我該如何?方兄馬兄,你們將我蕭言看得太高了,眼前所有一切,都是我拿命拚來的,稍微一次不對,我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這條路,我還要堅持走下去麽?”


    方騰猛的提起了嗓門:“劉延慶必敗!這燕京城,我們還有爭奪的機會!”


    馬擴一下抬首,看著將麵孔板得死死的方騰。一路上,方騰根本沒怎麽和他討論蕭言眼前局勢,馬擴私心自問,也覺得蕭言所麵臨的,就是絕境。大家趕來,無非是勸慰幾句,然後讓蕭言悄悄離開罷了。平日解除,雖然已經隱隱約約知道方騰來曆不凡,而且甚是多智,但是他也不會有什麽迴天之力,沒想到今日和蕭言一會,語出驚人,而且力勸蕭言絕不懈怠的,卻是這個整日看起來雍容優雅的方騰方參議!


    蕭言也同時抬頭,定定的看著方騰。


    他雖然是穿越客,知道曆史大概走向。但是現在這場幽燕戰事,已經因為他亂得不成一個模樣了。前些日子又殫精竭慮的在和女真韃子血戰,完全不知道高梁河兩岸宋遼兩軍的布置安排。


    蕭幹實力他是清楚的,現在不過最多湊齊四萬軍馬。劉延慶所領西軍環慶、熙河、秦鳳、涇源四軍,足足有十一二萬人馬。軍資器械超過蕭幹所部十倍還多。更兼自己率先北渡,連場血戰,已經將大宋西軍的士氣鼓起來了。劉延慶全軍北上,隻要不出什麽大差錯,壓也將蕭幹壓碎了............自己,終究是遲了一步。


    努力到了這般地步,結果還是無能為力。也難怪蕭言如此消沉,甚至起了去尋覓小啞巴,避世而去的念頭。


    可是此時此刻,這位方騰,卻信誓旦旦的告訴自己,劉延慶必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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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延慶直領環慶軍所部北渡高梁河,直指燕京。而涇源秦鳳熙河三軍,卻遠遠被遣至東麵,遠離燕京城。劉太尉心思不問可知,蕭幹示弱,劉太尉自以為破敵必矣,這場大功,如何肯分潤給已然勢成水火的老種小種幾位相公?


    ............而老種小種諸位相公,都是宦海沉浮多年。自然也不會為劉太尉去火中取栗,遠處西麵,打的就是坐觀成敗的主意。他們也自然看出,劉太尉孤軍深入,而蕭幹有示弱驕敵之心,劉太尉未必能一舉擊敗蕭幹............隻要雙方僵持,最後底定燕京的,還是老種小種諸位相公的涇源秦鳳熙河三軍!


    ............北伐大軍,正因為上下離心,互不援應,甚而互相拆台,才導致白溝河一場慘敗,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而蕭幹所領遼軍,正是哀兵,劉太尉已經久矣不臨陣,這次親行兵間,一旦雙方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最先崩潰的恐怕正是劉太尉!而老種小種諸位相公正在坐觀成敗之際,也未必趕得及援救劉太尉!環慶軍敗,涇源秦鳳熙河三軍,難道還會迎上去為劉太尉挽迴顏麵麽?


    ............幾位西軍相公,隻會退過高梁河,將這場慘敗坐成定局,徹底扳倒劉太尉。讓西軍重歸一統,重新確立他們主導西軍的地位之後,才考慮再度北伐燕京之事............而這其間,就是蕭宣讚你的機會!”


    聽著方騰侃侃而談,馬擴目瞪口呆的隻是看著他。方騰是汴梁和童貫對立的那派係派來的。和老種小種他們聯絡,無非商談一些怎麽拆童貫和劉延慶台的事情。現在抽絲剝繭的將眼前局勢娓娓道來,就如掌上觀紋一般。對於方騰而言,琢磨這些事情,才是對他而言最不費力的事情。


    他方騰,已經將蕭言最後的機會向他闡述得明白,最後的決斷,還是隻有蕭言能夠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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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帳幕當中,一片沉寂。方騰和馬擴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蕭言身上。蕭言的神色,卻是淡淡的,他緩緩將長劍拔起,橫擔在自己膝蓋上麵,屈指輕輕一彈,長劍在帳幕當中,發出了清冽的嗡嗡迴響。


    ............方騰說得很明白,他對北伐大軍底細,自然比自己清楚,前後因果,也推斷得異常明白。這個人,是人才啊............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為自己盡心竭力的籌謀這些?


    ............可是自己也明白,方騰說的,也不過是最有可能的一種判斷。戰陣之事,千變萬化,不到最後塵埃落定,誰也不能就說自己掌握了全局。穿越以來,迭經這麽多場血戰,其間道理,自己已經是很明白了............


    ............現在自己要走,也許還能保全性命。不管是童貫劉延慶,還是老種小種他們,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燕京城下。自己有很大可能能脫離這幽燕兵亂之地,自己要走,嶽飛他們八成會跟著,畢竟他們也要去救王貴。有這五兄弟跟隨,自己未必不能安然脫身,也有很大可能能找到小啞巴他們,以後在大宋做一個平頭老百姓。至於將來靖康之變,自己早些渡過長江就是了............實在不行,跑到四川那幾路去,今後幾十年,夠安全了罷?


    ............可是,真的就這麽放棄?這麽多忠勇健兒在自己的旗幟下舍生忘死的拚殺。跟隨他向著優勢的敵軍衝擊,從來沒有一人一馬朝後退縮。多少兒郎,將自己一腔子熱血濺在了自己蕭字大旗上麵............自己,就這樣舍棄了他們?


    舍棄自己已經完全沉迷其中的這場男兒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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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良久,蕭言緩緩開口,語調清冷森寒到了極處:“............方兄,就算我過了這一關,搶下了燕京,將來我又該如何?如何在宣帥麾下自全,將來在大宋的道路,我又該怎麽走才是?”


    方騰自從進入帳中之後,不論是嗬斥蕭言,還是侃侃而談當下局勢,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在任何時候,這位很有點翩翩濁世佳公子氣度的大宋才子,都不會失了他的雍容氣度。可是天知道在他將能說的話都說完之後,他是多麽提心吊膽的等著蕭言開口。最後等到了蕭言這麽一句話,方騰在心裏直喘了一口長氣,隻覺得自己背心都汗濕了。


    心裏緊張,方騰臉上形容還是輕鬆,淡笑道:“怎麽走?這汴梁城中,可不是宣帥一家獨大!隻要蕭兄立下克複燕京首功,隻怕要借重蕭兄功績的汴梁相公們,會自己上前來照應蕭兄安全............


    ............亂世在即,隻要有心有眼之人,都能看得明白。蕭兄將來的道路,無非就是汴梁養望,努力掙紮向上,穩固自己地位。幽燕戰事底定,誰出的氣力最大,這些大宋軍卒兒郎看得最為清楚............老種小種諸位相公,已經垂垂老矣,已經不能在即將到來的亂世當中起中流砥柱的作用............到時候,當天要塌下來的時候,就是蕭兄挺身而出,大展拳腳的時機!”


    方騰眼睛裏麵,仿佛有一種幽幽的光芒在閃動。他定定的看著蕭言,深吸一口氣,趨前一步:“蕭兄,我知道,這條道路是最為艱難的。燕京,未必就能真如我所言,為蕭兄最後所克複。宣帥童某,未必蕭兄就真的應付得了。西軍老大,蕭兄未必就真的能暗中影響整合。汴梁富麗,暗中卻是潛流洶湧,養望京城,未必就能站穩腳步,說不定就在暗流當中滅頂............可是方某,拜請蕭兄選擇這條最為艱難的路走!”


    方騰語調凜然,他對蕭言,向來是禮數隨便,也看不出有多少尊敬的意思。但是此時此刻,他真的就這樣深深的大禮到地!


    馬擴在旁邊看著,今日帳幕當中,所發生的一切,都讓他覺得目眩神馳,情難自己。方騰大禮到地,他也將目光轉向蕭言,唿吸都屏住了,就等著蕭言開口,做最後的決斷!


    而蕭言,隻是淡淡一笑,他緩緩起身,也沒有去攙扶方騰,沉吟著低聲發問:“為什麽選我?我是南歸之人,在大宋這出身就吃了大虧。方兄是進士的底子,家世清望。方兄大才,我也看得清楚。敢於參與孤軍扼守古北口之行,檀州殘破之地,方兄短短時日,就調理得很成一個模樣,使我後路,安如泰山............以方兄出身本事,不論在大宋哪個派係,出人頭地,得掌大權,不過是指顧間的事情............為什麽就要選我輔佐,跟著我走這麽一條艱難到了極處的道路?”


    方騰緩緩起身,直視著蕭言,同樣淡淡一笑,輕聲道:“大宋十餘萬精銳,多少名臣猛將,興師北伐。卻是一場失利接著一場失利,最後挺身站出來的,卻永遠隻有蕭兄............天崩地裂之變也許就在眼前,要勘定亂世,已經不是我們這些悠遊文人士大夫所能了卻的了............隻有大英雄真豪傑真男兒挺身而出,在方某人眼中,此時此刻,也隻有一人而已............方某人已經沒有那麽多時間,再去尋找一人而輔佐之了............大宋,也沒有了那麽多時間............蕭兄蕭兄,你真的沒有想過,當數十倍於此次南下的女真兵馬唿嘯而來,大宋,將是什麽樣的一個境遇麽?”


    ............老子當然知道。


    蕭言在心裏麵嘀咕了一聲。他沒有迴答方騰的話,卻大步走到了帳幕門口,將帳簾掀開,大聲道:“張顯,給老子進來!”


    聽到他發令,在帳外幾十步遊弋的張顯,頓時按劍小跑著趕過來。雖然在外麵警戒,可是他一團神的還是全部貫注在蕭言的中軍帳上。他心思靈動,如何不知道肯定是發生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了?雖然在外麵巡視,卻總是神思不屬,在其他親衛麵前,卻還是要做出一副鎮定模樣,憋得不知道多麽辛苦。此刻聽到蕭言召喚,簡直恨不得一步就竄到蕭言麵前!


    蕭言將張顯引進帳幕當中,看著張顯略顯焦躁的雙眼。沉著聲音道:“............後麵有王八蛋動老子的手了,咱們神武常勝軍後路大營已經給人奪了,郭藥師他媽的又出來了,重立了常勝軍的軍號,王貴和小啞巴總算逃了出來,現在不知道在哪裏............”


    張顯腦子嗡的一聲,渾身汗毛都炸了起來,一時間昏昏沉沉的什麽都想不明白,隻是按緊了手中佩劍劍柄,手背上青筋跳起老高:“直娘賊,俺們是為誰在拚命廝殺?宣讚是為誰在拚命廝殺?宣讚,領著俺們殺迴去!將後路大營奪迴來!誰對俺們下手,俺們就砍了誰的腦袋!不要說俺們神武常勝軍,就是勝捷軍和白梃兵的弟兄們,也會為宣讚報這個仇,出這口氣!”


    聽到張顯的低聲怒吼,蕭言心中長長舒了一口氣。自己還是低估了自己在這支軍馬當中的威望啊............也許不像張顯所說的,白梃兵和勝捷軍會跟著他殺迴去報仇。可是當自己被逼得要魚死網破的時候,還是總會有人跟著自己走的............


    他拍拍張顯肩膀:“你不用管這些!這些大事,自然有我拿主意,跟緊我的腳步就是了!現在我交代給你任務就是,選可靠的親衛,朝南撒出去,去尋覓王貴和小啞巴的蹤跡!找到他們,就以最快的速度迴報給我............聽明白了麽?去罷,到了外麵,什麽都不用說,可明白了?”


    張顯紅著眼睛看了蕭言半晌,最後低頭領命,大步走出帳幕之外。而蕭言定定的站在那裏,半晌不言不動。


    方騰馬擴兩人,同樣在那裏靜靜等候。


    ............既然已經走到了這裏............就堅持走下去罷。終有一日,我會強大得能夠守護住所有我想守護的東西!


    蕭言迴頭,看著支撐著自己還未全好傷軀的馬擴,淡淡一笑:“馬兄,現在我又要去拚命了,吉兇未知,馬兄,還和我蕭言一塊兒麽?就不要跟著我一起倒黴了罷?”


    馬擴似乎終於想明白了前因後果,迎著蕭言目光一笑:“俺豈能還不如方參議?蕭兄,俺馬擴,今後就由你驅策!”


    蕭言哈哈大笑,笑意當中卻充滿了森冷的殺意:“好,休息一夜,我們就去將自己的命運搶迴來,誰要擋在老子麵前,就等著老子收拾他罷!這條路,老子走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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