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大郎坐在坐騎的馬背上,挺直了身子,死死的看著對麵七渡河南的景象,看著這條蜿蜒淺緩的河流橫在眼前,看著七渡河對麵死氣沉沉的檀州城,城上垛口後麵雖然堵滿了密密麻麻的人頭,可是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響發出來。這座城池上麵的人,都在等候著這兩支不期而至的兵馬之間的戰鬥,隻有勝利者,才能主宰這座幽燕邊地最重要的州郡的命運。


    而董大郎,在七渡河北,耐心的等待了幾乎又是一天一夜。


    燕山戰後,他在女真人心目當中,不用說成了笑話。在自己心腹部下當中,這些追隨他轉戰經年,從遼國到女真,再從女真殺迴遼國來的老卒,對他的信心都有些動搖。看著他胯下已經不是那匹奚王霞末的神駒,而是另外一匹選出來的紅色戰馬,雖然依舊相當神駿,可遠遠比不上原來了。看到這幅景象,哪怕董大郎最心腹的老卒都有點士氣低沉。


    踏破燕山以來,董大郎率領他們一直衝在女真人馬的最前頭,掃蕩了不少塢壁村鎮,接受了相當多地方豪強的開門納降。在燕山被嶽飛和馬擴摧殘到了極點的士氣總算迴來一些。得到一些地方豪強的私兵加入,聲勢也更浩大了一些——銀可術雖然還是給了董大郎做為前驅的機會,卻絕口不提他那支還在古北口以北的兵馬如何使用,基本上就是由銀可術收迴去自家用了。


    人馬得到擴充,橫掃幽燕邊地一切順利,上下都以為董大郎這支轉戰經年,屢逢挫敗的人馬總算黴運走盡了。沒想到當董大郎帶領他們直奔檀州而來,在哪天清晨的薄暮當中,一個個又沮喪的發現,在檀州城左近最為衝要的地方,宋軍營盤已經樹立了起來,這營盤上麵飄揚的軍號旗幟,和他們在古北口看到的那支軍號旗幟一模一樣!


    這支南人軍馬,從易州城下就一再阻擋在他們麵前,一再的給予他們挫敗,現在又出現在檀州左近,仿佛就是董大郎永遠的克星!


    似乎是察覺到了麾下的軍心士氣,董大郎立刻按住了軍馬,在七渡河北紮下來,和那支宋軍遙遙相對。雙方邏騎,沿河互補幹涉的巡視,大家仿佛都沒有立即見上一仗的欲望。宋軍當中,方騰和馬擴還有湯懷餘江等人,都微微有點訝異。時間毫無疑問是站在他們這一方的,而董大郎又在等待些什麽?


    但是到了第二天,大宋宣和四年九月三十日清晨,董大郎合營而出,列陣於七渡河北。擺出了準備決一死戰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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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大郎從馬上終於迴頭過來,看著自家人馬的陣勢。


    迎麵的是一排排衣甲不整的步卒,正排成歪歪扭扭的陣勢。這些本來多是遼人地方的州郡兵馬,還有一些地方豪強的私兵。這部分遼人地方官吏地方豪強,甚至包括地方趁亂世而起的盜匪,自從改換了女真旗幟之後,部分觀望,也總有部分富貴心切,準備報效新主人。


    原因無他,女真威名,大宋可能還沒有太直觀的感受,而大遼帝國上下,都是被這兇悍的北方戰鬥民族徹底擊敗,而且嚇得是常常做噩夢的!在他們看來,宋人也隻有趁著遼人虛弱來揀便宜的本事,一旦女真大舉南下,宋人步卒,難道還想在幽燕平原上站穩腳跟不成?


    既然這幽燕之地注定是女真的,現在有了進身之階,早點出一些氣力,將來的地位就能早一點確定。


    七七八八搜羅下來,短短幾天,董大郎倒也拚湊出千餘人勉強能戰的步卒,幽燕多馬,還有亂七八糟的一兩百騎兵。在後麵,還有跟著的數千亂哄哄的民夫輔兵,不少豪強,是把塢壁裏頭家當都帶來了。隻要能打下檀州,再跟著女真掃蕩幾個州郡,甚或直搶下燕京,哪怕他們這個時候投的賭本,還怕沒有十倍的迴報?


    董大郎在七渡河北等候了整整一天一夜,很大一部分也是在等候這些行軍速度不快,隊伍紛亂的新附軍趕到戰場的,昨天晚上整整休息了一夜,今天拉出來,倒是有些精神。


    不過這些裝備不佳,軍紀戰意都不怎麽樣的拚湊之軍拉出來的模樣,就有點讓人喪氣了。衣衫破舊雜亂的士卒們光是列成一個簡單的橫陣就花了不少功夫。董大郎的心腹嫡係不少都派下去協助各家豪強領兵,這個時候策馬在隊伍前頭跑來跑去,聲嘶力竭的下達著命令,讓他們動作快一些,稍微像個樣子一點。


    這支軍馬當中,也有衣甲鮮亮之輩,騎著的也多半是好馬。這些人大多數都是各處豪強子弟,未必見過幾場正規之戰,了不起經曆過互相之間的械鬥。可是架子卻是十足,一個個仿佛都是百戰名將,騎在馬上挺胸凸肚,不怎麽在意自家軍馬陣型士氣,卻在和別家豪強子弟怒目對視,不時還鬧出一點小意氣出來。


    大軍列陣而戰的沉默肅殺,半點沒有體現出來,反而到處都是一片人喊馬嘶的聲音。鬧得煙塵鬥亂,各種各樣新委的名義旗號四下亂飄。在不懂軍陣之事的人看來,反而是有精神得很,一副士飽馬騰的模樣。


    董大郎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揚手示意一下,頓時就有十幾騎越眾而出,朝他站在最前頭的方向馳來。轉瞬之間就已經來到他的身邊,其中有他的心腹將領,也有才歸附的地方豪強。正是指揮此次進逼檀州作戰的心腹中堅。


    董大郎的心腹將領臉色都難看得很,他們最近再怎麽倒黴,也是將自家看作一支真正的軍隊的。這些烏合之眾,雖然有他們的用場,但是統帶起來,當真有生不完的氣!幾個地方豪強,雖然神色都有點興奮的躍躍欲試,卻更多的還是惶恐,目光更是刻意避開此時猶在河南岸緩緩巡視,視對麵集結如無物的宋人鐵甲騎士,還有那立在高處,寨柵當中不知道藏了多少鐵騎的南人營寨!


    董大郎神色不動,隻是衝著自己一個心腹將領問道:“三位貴人所領女真兵馬在哪裏?”


    那心腹將領神色不豫,勉強迴答:“大郎,他們還在俺們身後二十來裏的地方沒動,哨探傳來消息,今日清晨,俺們出營列陣之際,他們也沒有動彈的意思,哨探騎士也沒有收迴去,反而放得更遠,俺瞧著他們是打定主意,準備這次看著俺們拚死拚活了!”


    董大郎嘿了一聲,朝著那幾個也變了顏色的地方豪強笑道:“幾位,瞧見沒有?想要功名富貴,可得拿出本事來!到了哪裏,這碗飯也不是好吃的。俺們今日,非要打出個模樣來不可!要讓女真看重俺們,就得將這裏痛快的拿下來!”


    一個地方豪強看神色是怕得最厲害的,估計已經在後悔自己怎麽這麽熱衷,非要跟著董大郎來湊這個熱鬧,他囁嚅著開口:“女真鐵騎不至,這些宋人,看起來也精壯得很......半點畏懼退縮的意思也沒有,應該也是宋人精銳了............俺們吃得下這裏麽?跟著俺出來的,多是家人子弟,還有寨中精壯,要是折損了,俺可是不要說將來富貴了,連自保都是為難!”


    董大郎哈哈一笑,擺手道:“你要自保,盡管迴去!守著你一個小土寨子,將來有多大出息?這是什麽世道?不趁著這個機會早日爬上去,成為掌握一方生死之人,還要等到將來天下大定,一個州縣小吏就要讓你彎腰折節麽?鮑鐵頭,俺大郎父親和你舊識,當年也在你塢壁當中歇過馬,自然有交情在,還會害你不成?”


    他又指著檀州:“這座遼地邊郡最要所在,城中有可支十年之粟,有七八百副好甲,有數千上好的刀矛馬槊,弓弩箭鏃,更是不計其數。你們可別說沒打過這裏的主意!你們在這左近,還不是要聽這裏調遣,亂世裏頭,還要給據檀州的王夜叉納糧出差?俺早說了,拿下檀州,裏頭東西,俺一樣不要,都是你們的!那時候,你們才能真正在這個世道自保——當幽燕換了主人,一方牧守,都管留後,都少不了!”


    拿鮑鐵頭閉嘴不言,他身邊一個看起來年輕氣盛許多的地方豪強卻大聲道:“大郎說得沒錯!亂世人命,還比不上螻蟻,俺們各自分守各家塢壁,誰也不知道能支撐多久,與其當提心吊膽等人來殺的人,還不如去當這個亂世裏頭殺人的人!成者王侯敗者賊,不過如此!”


    董大郎哈哈大笑:“誰說不是!天下之大,正逢如此世道,正是好男兒縱橫天下之秋,誰要當守戶之犬,誰盡管去!到時候,今日七渡河北諸人飛黃騰達之際,就不要瞧著眼熱了!”


    他策馬走了幾步,拍拍那剛才發話的年輕豪強:“常燕子,此間事了,俺迴稟宗翰,也給你成一軍!女真麾下,新附之軍,寥寥無幾,到時候,你就和俺們常勝軍並肩,共掌這燕地也未嚐可知!............檀州的事情,可安穩麽?”


    那常燕子本來就是燕山盜匪出身,董大郎親父董小醜當年就是因為和這些盜匪叛軍糾纏不清,才被蕭幹設計拿下,砍了腦袋。論起來和董大郎也算是老交情了。大遼末世,處處起火,後來拿這些盜匪叛軍也沒了法子,隻好胡亂給名義讓他們割據地方了,大的據有州郡,小的也坐擁塢壁。這些人本來就是過慣了亂世裏頭刀頭舔血的行當,正是野心勃勃的時候,董大郎再迴幽燕,橫行邊地,他們也是歸順得最快的。


    常燕子三十許人,披著一身大遼製式的魚鱗鐵甲,胸前一塊護心鏡擦得雪亮,秋日陽光下耀眼生光。聽到董大郎問話,舔了舔嘴唇獰笑一聲:“王夜叉當年和俺們也是一般,遼人招安了他,搖身一變就成了檀州的防禦使,剿殺起俺們來卻是心狠手辣!這家夥讀了幾本書,讀迷了心思,這個時候要當甚鳥大遼忠臣了!還放出風聲,說自己是漢人,不得以要降,也是向南不向北............入娘的他從小就沒老子,誰知道他是被誰肏出來的!


    他的麾下人馬,俺們一般出身的不少,知心的也有幾個。有幾個當年還是大郎父親的舊部!所有都已經安排妥當,萬安不會出岔子的............就算出了岔子又怎的?這檀州他王夜叉據得,俺常燕子據不得?想在這世道出頭,就得把命豁上!大郎,你盡管下令就是!要不風光進檀州,要不狗啃狼叼,常爺爺不在乎!”


    董大郎哈哈大笑,重重的捶了一記常燕子的胸口護心鏡,掉馬轉頭,手揚起來:“吹號,進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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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七渡河南宋軍營寨的一處臨時搭起的望樓之上,馬擴方騰,還有湯懷餘江,都是一身戎裝站在上麵,凝神向北眺望。


    這望樓簡陋至極,連遮蔽風雨日頭的頂都沒有,就是四根大木支起的一個平台。站在上麵,檀州左近戰場所有情形,都是一覽無餘。


    河對岸就是亂哄哄的成千步卒,已經勉強形成陣列,一排排的排了十幾排出去。畢竟有董大郎麾下身經百戰的嫡係做為骨幹在那裏調遣,花了不少時間,總算有個樣子,第一排人扛著的都是大木樁,前頭削尖,可以插在地上,做為一道臨時障礙,防敵騎馳突。在他們後麵,又是兩排士卒,全是長矛,有的幹脆就是削尖的木頭棍子,也是防敵騎衝突的標準配備。再往後看,就有些不堪了,拿什麽兵刃的都有,持弓挎弩,刀矛錘棍,混雜在一處。誰也不知道打起來能派什麽用場,更不用說這些兵馬還是拚湊起來的,到時候哪怕有董大郎的嫡係在調遣,也未必能統一指揮得動,要靠這千餘步卒成堅實大陣,稍有戰陣經驗的人都不看好。隻怕到時候宋軍騎軍做出一個衝擊的架勢,他們就得崩潰!


    馬擴凝神看著那一排排的雜亂步卒,皺眉道:“董大郎不是不知兵之人,這千餘步卒,除了能充數之外,了不起多花費俺們一點時間去驅散他們,消耗俺們是半點談不上的,他到底犯了什麽糊塗?”


    他身邊湯懷和餘江都是搖頭,誰也說不明白董大郎幹嘛要驅趕這麽一批步卒上陣。餘江還歎息一聲:“可惜俺們兵力不足,還要等著後麵大軍上來,不能輕易浪戰消耗。不然渡過這淺河上去廝殺一場,就能將他們擊潰!”


    馬擴嘿了一聲,指著那些步卒側後方偏向檀州方向列隊的三百餘騎組成的方陣:“殺過去容易,驅散這些烏合容易,萬一給他們纏住一會兒,那邊董大郎的本錢就拿出來了,衝殺過來,勝負未知!還是靜觀他們的動向罷............”


    他這麽一指,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那支騎軍。董大郎帶過燕山的全部心腹嫡係就二百餘騎,幾乎全是他的老弟兄,是他的骨幹中的骨幹。在這亂世,隻要這些骨幹在,反正人命輕賤,有糧草有兵刃,隨時就能擴充出一支大軍出來!這些百戰之士,氣度自然大為不同,沉默的勒馬在那裏守候,一點聲響都沒有發出。他們的隊伍也稍稍擴大了一些,各地豪強也湊了百餘騎加入,這些騎軍本來也就是各地豪強手中最精銳的力量,加入董大郎的嫡係之後,差不多是兩個人夾他們一個,調度起來也容易,站在隊列當中,學著那些老卒一般做派,宛然也是一支勁旅。


    這三百騎雖然看起來規模甚至鬧出來的動靜,都遠遠不如那些列陣的步卒,但是這肅殺之氣,隔著七渡河也能嗅得到。這才是真正的敵人!


    餘江就是等馬擴反駁這麽一聲,也許是因為他是蕭言第一個俘虜的常勝軍軍官,印象太深,這次居然派他做了湯懷副手。樹大招風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做為降人,就得踏實本分做人,讓大家都認為沒有威脅,才能活得長遠一些。這次和湯懷在一起,風頭已經出了不少,該說一些蠢話了。


    馬擴淡淡一句,他頓時就心滿意足的閉口。所有人都沒猜到他那點心思,隻有方騰斜了他一眼。


    馬擴也不對著湯懷商議,知道這是一個悶葫蘆,除了救他嶽家哥哥的事兒,其他的事情他絕對不會多一句嘴。就隻衝著方騰困惑的道:“難道董大郎真是想用這些雜亂步卒示弱驕我?然後引我們渡河衝擊,他好用他最為精銳的騎軍再來衝擊俺們?可是他就不該將這些騎軍這麽明白的擺出來,誰還會上當?”


    馬擴在那裏隻是陷入了沉吟當中,繼續發問:“他將這些騎軍擺得靠近檀州治所方向,難道又是想用這些步卒纏住俺們,他們直衝檀州?沒有攻具,三百騎軍想下檀州,豈非做夢?方參議,他董大郎到底想做什麽?”


    方騰定定的看著遠方,一會兒看向董大郎的排兵布陣,一會兒看向遠處惶惶不安的等待著兩家分出勝負,決定自身命運的檀州城牆上的人們。


    良久良久,才低聲迴答:“董大郎悍狠之輩,不知道怎樣的經曆,才能磨練出這麽一個百折不撓,野心勃勃的家夥!要是沒有他,這場天塌地陷的變故,也許也不會有............女真南下也許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還是女真南下,還有了這個深通燕地內情的向導!恨嶽都虞侯,在燕山中,沒有一槍挑了這廝啊............


    董大郎是此處地頭蛇,我們誰也不知道在這裏他到底有多大本事!但是看他短短幾天,就能糾集起這麽一支烏合,就可以想見了............我們力量不足,遠遠不夠封鎖隔絕住檀州一切內外消息的,如果他在檀州內部,有所安排,我是一點都不奇怪............他沉住氣在這裏等了一天一夜!誰也不知道,這檀州會起什麽變故!我們也許都忽略了這檀州城中的人物!”


    方騰一句話,讓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馬擴渾身一震,指向七渡河北:“既然如此,那俺馬上就點上兵馬,衝過去,在河北和他們決戰!”


    方騰緩緩搖頭:“我等所恃,就是七渡河南有利地勢,你又焉知不是董大郎真的是想吸引我們渡河,讓我們離開這有利地勢?到時候背水而戰的,就不是他們,而是我們了!而且董大郎背後有女真,我們背後有蕭宣讚,隻是兩家誰都不知道,對方的後援什麽時候到!女真會不會也就在後麵,以董大郎全軍為餌,吸引我們渡河求戰,好一舉擊破?我們不知道女真在哪裏,我們隻知道,蕭宣讚還沒有到!”


    馬擴恨恨的一擊掌:“就是說,俺們看似以逸待勞,居主動地位,其實主動的還是姓董的這廝?俺們隻能等著看他能玩出什麽花樣來?”


    方騰緩緩點頭。


    馬擴吸口氣,再不多說什麽,站在望樓之上,迴頭看著營寨當中正在靜默等候的四百鐵騎。


    這些大宋菁華鐵騎,連同才收編未有多久的神武常勝軍。都牽著馬列陣等待,等待著一聲令下,隨時衝擊出去。每個人都沒有說話,隻是將數百道目光投向望樓之上的領兵統帥們。


    士氣,是毋庸置疑的。


    白溝河北渡以來,以勝捷軍和白梃兵為骨幹的這支大宋鐵騎,自然有大宋最為精銳之師的自豪和驕傲!


    他們,永遠都站在戰事最為激烈殘酷兇險的地方,統領著他們的,是身先士卒的無敵統帥。等待著他們的,是血腥廝殺,和一場又一場的蓋世奇功!


    自覺不自覺的,這支軍隊胸中,自然有天下安危係於自家一軍的感覺。而軍隊有的時候,就是要靠著這種自覺和士氣來支撐!


    最重要的是,他們堅信那個帶領他們創造了無數奇跡的蕭言,正在趕來的路上,隨時準備率領他們,再創造一次奇跡!


    看著這四百頂鐵盔上飄拂的紅纓。馬擴一笑,轉向方騰湯懷餘江幾人:“天時不在我,女真竟然南下,地利不在我,我等孤處檀州陌生之地,對手是深知此間內情的董大郎,甚而人和也不在我,此處處處皆敵,而董大郎卻是如魚得水............那就隻有靠一戰來保住這檀州了,就靠著俺們這支宋軍!且看看董大郎能耍出什麽花樣出來!”


    對岸嗚嗚的號角響動,董大郎所部,那上千步卒,已經緩緩開步,向七渡河南,層層而來。


    女真和蕭言所部,在檀州的前哨戰,就此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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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排步卒,已經踏足冰冷的七渡河水當中。這些拚湊起來的士卒,戰陣經驗,還有戰陣紀律,自然是談不上什麽。裝備也差到了一定程度。隻是從列陣之處走到這河岸邊上,隊形都有些鬆散了,讓壓陣的董大郎嫡係,差不多都快喊破了嗓子。


    但是這些在大遼末世生存下來的人,卻是將生死看得最淡的一群人。他們或者家破,或者親人亡故,流散四方,輾轉於溝壑。依附於這亂世當中的各處豪強,為他們賣命,混上幾天的口糧。他們隨時會在諸路豪強之間的火並爭鬥當中喪命,也隨時會在自家豪強的嚴苛對待當中死去。無數同類,就這樣默默的死在這末世的幽燕大地上,他們雖然還活到現在,又被驅趕上了這麽一個戰場,他們卻沒有太多恐懼,隻是這樣紛亂的前行。


    至於自己的性命還能保持多久,沒有人會去想得太多。


    七渡河流緩水淺,扛著木樁的第一排士卒腳步沉重,濺起了一片片的水花,踏著河底淤泥砂石,踉蹌前行。


    宋軍的邏騎一直在河南岸巡梭,看著他們踏足河中,這些三兩的邏騎,都摘下騎弓,朝他們放箭騷擾阻攔。


    有幾個第一排士卒中箭,還扛著大木就直挺挺的載到在河中。其他人就在他們屍身上麵踏過去,甚至沒有人會多看上他們一眼。後麵挎弓的步卒也摘下弓弩,斜舉朝前,越過前麵士卒還了一排又一排的箭雨出來。


    這些箭雨雜亂無章,這些士卒也不是什麽好射手,對星散的邏騎根本沒有什麽威脅。偶爾有一支撞在他們披著的甲葉上,也隻是發出叮當的聲音跌落下來。反而這些宋軍的騎弓很有準頭,每幾箭射過來,這些多是隻有身上麻衣做為遮擋的步卒,就倒在河中,濺起大團的水花。


    隊伍當中,董大郎所部心腹,竭力控製著隊伍前行的節奏,讓他們不要亂成一團。他們身上甲胄完備,騎弓對他們沒多大威脅。統領這些步卒的自家軍官們,也多是地方豪強子弟,要不就是有甲,要不就幹脆就人幫他們張著盾牌,也是再安全不過。他們也一個個的扯著嗓門大喊:“朝前朝前!趕走這些隻會放箭的鳥南人,搶了檀州下來!隻要能下城,有一個算一個,要糧食有糧食,要酒肉有酒肉,要錢物有錢物!單身一人的,給你們配個媳婦兒,到時候,也就算又安了一個家了!”


    千餘人陣型,轉瞬之間就將窄窄的七渡河塞滿,在不到膝蓋的河水當中艱難的跋涉朝前。不斷有屍首攤手攤腳的順流飄下,還有傷卒哭喊聲音偶爾響起。


    宋軍邏騎,在不斷的朝側後退去,已經讓開了河岸,一步步的撤向自家大營方向。第一排的步卒已經跨上河岸,他們都扛著木樁,掙紮過來已經消耗了不少體力,一時間在河岸上稍稍緩一口氣,放慢了腳步。後麵軍官,拚命的催趲他們朝前,河中的人也拚命的要擠上河岸,在河水當中行動不便,趕緊上岸在心理上才覺得安全一些。


    人群在七渡河當中,幾乎擠成了一個大疙瘩,原來的陣型,已經完全攪亂了。各種唿喊聲音,又亂成了一團。敵前渡河保持陣型本來就是隻有訓練有素的軍隊才能做到的事情,這支烏合之眾,要能做到,才真是天方夜譚!


    對於任何一支軍隊來說,此時此刻,擊敵於半渡,都是最好的機會!


    宋軍營寨當中,領兵的小軍官們,已經紛紛翻身上馬,看著站在高台上馬擴手中的旗號。餘江湯懷,也都下了高台,他們將是最先領兵衝出去的統領,湯懷看著馬擴身影的目光,更是加倍的熱切。早點將這裏的敵人擊垮,就早一步去救嶽飛!


    馬擴目光卻死死的盯著還在河北岸一動不動的三百騎軍。渡河步卒,不足為慮。真正要擊潰的,就是董大郎所部的這支主力!照常來說,他們現在應該也朝前運動,保持著接應步卒敵前渡河的態勢,要是宋軍朝著步卒衝擊,他們也可以馬上接應上,雙方展開主力交戰。


    可是這些騎軍卻始終不動如山,董大郎的身形,就站在這些騎軍的陣前。隻是冷眼看著,騎軍和他麾下步卒,之間距離已經拉得相當之大。不是一時間能接應上的。


    如果董大郎采取正常的作戰方式,馬擴其實根本不在意將這些烏合之眾的步卒放上岸,他真正想打的,是這些騎軍於半渡之際!這反正這些步卒,一時半會兒也不見得能夠結成有力的方陣,能掩護這些騎軍渡河。如果董大郎的騎兵和這些步卒保持著正常的接應距離,馬擴相信自己有足夠時間,能衝垮這些步卒,還保持足夠的衝力,擊後續騎軍於半渡!


    可是董大郎卻沒有半點要支援這些渡河步卒的意思!難道他也知道,他的騎兵要是和步卒保持正常的距離,這些拚湊起來的步卒,就算過河,也根本不可能用這點時間結成能夠掩護他們渡河的陣型,所以幹脆就等到這些步卒過河之後,結陣完畢,能切實掩護他們了,這才會揮軍渡河?


    這不是愚蠢麽?董大郎現在的全部優勢,就是比馬擴他們多了這些拚湊出來的步軍。哪怕這些人馬再不堪,好歹也是力量。就算他董大郎按部就班的打一場又怎麽了?雙方會戰,勝負未知,哪怕就算他們素質劣一些,也有一拚之力。現在自家鬧得首尾不能接應,留給馬擴他們分別擊破的機會!


    難道眼前這些亂哄哄的步軍,竟然是罕見強軍,不但能迎接宋軍的衝擊,還能死死的糾纏住他們,讓董大郎的主力上來,反而擊破宋軍?


    真是天大的笑話!


    馬擴看了看身邊的方騰,倒不是這個時候他要征求方騰的什麽意見。臨陣廝殺,為將之人自然有自己的成算,輕易不會動搖。不過董大郎的舉止太過古怪,馬擴心中有一絲總難忽略的疑惑罷了。


    方騰搖搖頭,雖然在古北口走了一遭,他其實還是隻是留守,今日才是第一次臨於真刀真槍的廝殺當中。他在此刻居然還笑得出來:“馬宣讚,再怎麽猜測,都是無用,迎上去罷,看董大郎有什麽花樣,到時候再應付就是!”


    馬擴微微點頭,大聲下令:“餘指揮,領本部人馬,擊敵步軍於半渡!湯虞侯,領勝捷軍殿後接應,盯緊董大郎騎軍動向!俺在後麵,給你們押陣!”


    隨著他大聲下令,手中旗號,也狠狠揮下,指著正半渡於七渡河的董大郎步卒!


    餘江騎在馬背上,朝湯懷抱拳行了一禮:“湯虞侯,俺先下去廝殺一場。麻煩湯虞侯盯著點,別讓董大郎抄了俺的屁股!”


    湯懷並不說話,隻是鄭重的點了一下頭。


    餘江一展手中馬槊,大聲招唿:“弟兄們,吃了趙官家的糧餉,當了宋人,跟了蕭宣讚,這是俺們第一次廝殺,也該俺們顯顯本事了!離亂日子過得夠了,現在俺們後麵,也有了一個國家!打完這仗,迴家種田享福!都入娘的死在床上!”


    宋軍營寨寨門,嘩啦啦的已經打開,二百神武常勝軍輕騎,在餘***當先之下,頓時轟鳴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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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大郎立於三百騎軍之前,臉上神情如一塊寒冰,毫無表情的注視著眼前一切。宋軍動向,每一舉動,他都收在眼底。


    俺董大郎的黴運,也該到了盡頭罷?俺不過隻是想在這亂世出頭,怎麽就直這麽艱難!


    他抑製住了摘下頭盔的衝動,在頭盔之上,還有嶽飛那一槍擦出了痕跡,鐵鑄頭盔上麵,有深深的一道擦痕!


    這幾天,他很少的睡眠當中,都經常會為那一槍驚醒。倒不是惜命怕死,而是怕自己不能出人頭地,一飛衝天之前,就這樣默默無聞的死去!


    步卒渡河之處,離宋軍營寨近,而離檀州城遠。他領的騎軍,就在步卒渡河之處於檀州城之間。


    七渡河步軍渡河之處,突然爆發出一陣抑製不住的驚唿。抬眼看去,對岸高處宋軍營寨已經大開,數百披甲鐵騎,已經如山洪暴發一般的奔騰而出!


    鐵騎如雲,這些騎軍,都是武裝到了牙齒,盔頂紅纓飄揚,身上甲葉反射著陽光。七渡河中,那些步卒雖然輕於生死,但是對著這麽一支耀眼生光衝擊而來的大軍,仍然是發出了驚惶到了極點的唿喊聲音!


    就連檀州城頭,也有驚唿的聲音遙遙傳來!


    雖然相隔遙遠,在這一瞬間,董大郎居然能認出來,衝下來的兵馬,都是原來常勝軍的士卒。他在常勝軍這些年,向來禮賢下士,毫無架子,和這些士卒廝混得精熟。隻要看一眼身形,馬上姿勢,幾乎就能分辨出來。這些人馬,他原來以為是自己起家於這個亂世的資本,但是現在,都成了那個蕭言的家當!


    在這一刻,董大郎猛的咬緊了牙關。男兒大丈夫,不管被這賊老天擊垮了多少次,隻要胸中有一口氣在,就隻有迎著向前!


    在這裏,就再和這賊老天博上一次!


    他也猛的揚手,身後騎軍,隨著他的動作,頓時一起前行,緩緩的迎向步軍渡河的方向。董大郎已經抽出腰間鐵鐧,筆直的指向宋軍撲來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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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大郎動了!”


    高台之上,馬擴頓時大喝一聲,他猛的轉頭,看向高台之下正在候命的湯懷。董大郎打的還是用步卒纏住他的騎軍,然後再迎上去分個生死的打算!既然如此,就不能將自家兵馬分成兩路了,應該一次將力量全部拿出來,盡快將這些步卒打垮,再和董大郎決一生死!


    董大郎給了他這麽一個分而擊破的機會,他就不能錯過!


    餘江所部,還在營寨當中源源衝出,勝捷軍所部在湯懷率領下也唿唿的喘著粗氣,無論何時,鐵騎衝擊之際都是最讓身在其中的人血脈賁張的,勝捷軍向來在蕭言麾下都是打前鋒的,如何能讓神武常勝軍搶了風頭!


    身邊方騰,卻猛的抓住了馬擴胳膊,馬擴力大,這一下就帶得方騰踉踉蹌蹌的跟著他的動作跌了幾步。


    “馬宣讚,董大郎不是不知兵之人!還是稍待少頃!”


    馬擴一怔,迎著方騰幾乎是吼了出來:“方參議,臨敵之際,戰機稍縱即逝,你切莫要書生意氣!俺自有決斷!”


    方騰同樣毫不退讓的迎著馬擴的目光:“再等等,再看看!董大郎不是這般孟浪無能之人!”


    馬擴猛的甩開了方騰的手:“那董大郎還不是被嶽鵬舉打得慘敗!當日還被蕭宣讚趕到了女真那裏!他給了俺各個擊破的機會,俺卻不能對他露出同樣的破綻!此間軍事,但憑俺所決斷!”


    方騰愣住,終於鬆開手。馬擴冷冷看了他一眼,朝著湯懷大吼:“跟在餘指揮之後,衝過去,和董大郎分一生死!”


    底下勝捷軍轟然應命,馬擴都不走梯級了,飛身從高台之上跳下來,旁邊人早已遞上來韁繩,馬擴接過,翻身上馬,取出馬鞍叉子上的馬槊。這是餘江所部已經全然衝出營寨,隻傳來前麵轟隆隆的馬蹄聲音。馬擴看了站在高台上木然不動的方騰,吸口氣再度下令:“留二十騎衛護方參議,其餘將士,跟著俺前進!就讓七渡河,成為董大郎葬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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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方馬蹄如雷,都向著七渡河步軍蝟集之處而來。不同的是,宋軍是全力衝擊,而離得更遠一些的,董大郎所部才開始提速。戰馬由便步,轉為襲步。


    這邊宋軍,幾乎每個人都在關注著董大郎所部的動向,看著他那裏終於開始提速了,這裏一個個恨不得給自己胯下坐騎,插上一雙翅膀!


    夾在中間的七渡河中步卒,現在已經徹底亂成了一團。這些拚湊起來的步卒,的確是對生死不那麽在乎,對戰陣之事,也是糊裏糊塗。那些地方豪強的領兵軍官們,被告知隨時會得到騎軍支援,卻連這戰場上麵距離都判斷不清楚。根本分辨不出董大郎的騎軍,其實不能及時增援到他們。


    可是當對麵宋軍鐵騎如山洪一般狂湧而來,對這種不能抵禦的力量,他們還是會害怕,會混亂。因為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付!


    大軍衝擊,和豪強之間的械鬥,完全是兩迴事。雖然械鬥混戰,也許更血腥更殘忍一些。但是大軍衝擊,這種嚴整肅殺的氣勢,卻可以從一開始就將人們的抵抗意誌完全剝奪,哪怕他們將生死看得再淡也是一樣!


    每個人都在發出意義不明的喊叫,那些豪強子弟第一個丟了頭盔和手上盾牌兵刃掉頭就跑,和後麵還在朝前湧的士卒們擠成一團。董大郎所部嫡係還在唿喊著讓他們站穩腳跟試圖抵抗,卻沒人聽他們的。不過這些士卒,慌亂得連逃跑的方向都不知道了。東西南北的就在河中到處亂撞。


    餘***當先,揮舞著馬槊直直撞進了陣中,最後一步,他胯下坐騎後腿用力一撐,幾乎是飛進這堆已經慌亂到了極點的步卒當中。重重的衝力,一下撞飛了三兩個人。


    勝捷軍和神武常勝軍都是輕騎,照理說是應該掠過步軍方陣兩翼,用弓弩,用長兵刃襲殺削弱對手。可是眼前對手,實在是不堪到了極點,也根本沒組成完整陣線,裝備更是和他們這些輕騎比起來天差地遠。和他們相比,宋軍這些輕騎就是不折不扣的重騎兵。


    這直撞進去的策略,也是戰前所定,就是驅趕這些步卒立刻崩潰,讓他們掉頭迎向董大郎所部騎軍趕來的方向,衝亂董大郎的陣列。這也是重騎衝陣的不二法門,以前麵潰軍衝亂後麵陣線,一陣帶動一陣,直到將對手陣線完全擊潰。馬擴是西軍出身的騎戰老手,所有騎戰戰法,無一不是精熟。


    這將輕騎當成重騎使用,至少在現在看來,是最為正確的抉擇!


    在餘江身後,無數神武常勝軍跟著他躍進了董大郎步軍陣容,敢迎在馬前的,都被踩倒砍倒,前麵唿啦啦的倒下了一大片,後麵才爆發出不成腔調的慘叫唿喊之聲!


    鐵騎轉瞬就衝入七渡河中,周圍傳來的全是一片片的兵刃入肉,或者屍身倒入河水當中的聲音。鮮血轉瞬之間就不斷噴湧而出,馬蹄濺起河底淤泥,和鮮血一混,就變成紫黑的顏色。到處傳來的都是慘叫聲音,試圖跪倒河中乞降之人,在這種境遇下也隻能被踩成肉泥。千餘步卒,毫無反抗的能力。七渡河中,水花四濺,人馬轉瞬之間就已經都是血跡斑斑。還未曾被嚇傻的人掉頭就朝後跑,後麵的推到了前麵的人,無數雙腳頓時就踏了過去。在水裏,連垂死的慘叫聲音都沒法發出!


    這個時候,董大郎所部老卒的本事就看出來了,扔了頭盔兵刃,朝後跑得飛快!他們率先衝上了河岸,引著大群潰卒就迎向董大郎方向。


    追殺著這些潰卒的餘江已經殺渾身都是血,舉著馬槊大唿:“逼他們朝董大郎退,逼他們朝董大郎退!”


    馬擴引著湯懷率領的勝捷軍,也已經提速,馬擴本來死死的盯著董大郎所部的一舉一動,在河中步卒被衝擊得土崩瓦解之際,董大郎所部騎軍,仍然離這些步卒還有相當遙遠距離!看著餘江所部已經追著潰卒渡河,而這些潰卒,也迎向董大郎撲來的方向,一切都如預料當中,馬擴也終於拋開一切不安,越過身邊的湯懷,挺著馬槊,率先踏入七渡河中,後麵勝捷軍源源跟上,馬蹄繚亂,濺起紅色河水,轉瞬之間,已經踏足七渡河北岸!


    擊破董大郎,也許就在眼前!


    而就在這個時候,董大郎猛的調轉馬頭,身後騎軍也同時動作,他們完全轉了一個方向,在馬擴衝過七渡河的同時,董大郎也躍馬河中,身後鐵騎,也齊齊轉向了檀州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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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檀州現在的守臣,正是當年燕山賊當中赫赫有名的王夜叉。


    他幾乎是和董小醜同時招安的,董小醜所部編為怨軍,而王夜叉卻因為檀州知州力保,成了檀州的防禦使。


    比起饑民成軍而為野戰營頭,被調遣東征西戰,死傷累累的怨軍。成為州郡防禦使,領本部為州郡兵在大郡享福,那自然是天上地下。半生流離的王夜叉得此好事,自然對檀州知州感念無地,這幾年為檀州攻滅盜賊,壓製豪強,一向不遺餘力。而遼人南京道守臣對這麽一個聽話的招安巨賊也恩寵有加。遼人末世,招安的這些流民盜賊,忽降忽叛,兵變作亂,早就成了常事,出現王夜叉這麽個異類,在他身上的官銜,自然就不斷的朝上頭加。


    檀州治所百姓,也是湊趣,念王夜叉為萬家生佛,設長生牌位者,也比比皆是。


    王夜叉半生流離,何嚐受過這等待遇!竟然洗心革麵,還找宿儒教他讀書識字,要專心在此末世做一守臣,至少維護治下平安。


    遼人統治終於在大宋和女真的交相夾擊之間土崩瓦解。當涿易二州失陷的消息傳來,遼人知州棄城而走,王夜叉本來也甚彷徨,卻給檀州百姓堵住官衙哭拜於途,求王佛爺保護治下百姓到底。


    王夜叉最後慨然答應,一麵盡量搜羅積儲,一麵收攬流民。修補城防,攻滅迫近盜賊,壓製蠢蠢欲動的豪強。在這一片天塌地陷之間,竟然維持住了檀州平安。周遭百姓,絕大多數都朝這裏遷來,托庇於王夜叉治下。鄉間大戶,也多有攜家眷細軟來投奔者。


    在這個前燕山賊的治下,檀州一時間竟然成為避秦所在!


    世事在這末世,變化無常,前盜匪竟然成了保境安民的生佛,當真是誰也料想不到。檀州成了幽燕邊地,積儲最豐,騷擾最少的所在。王夜叉也殫精竭慮的維持著這個局麵。似乎是想將這一切做到最好,他對手下也約束極嚴,有騷擾百姓者論死。整天也不在官衙,就在城牆上麵箭樓之上搭了一個鋪,每天就帶著親隨無數遍的巡視四下城關。


    在他看來,這一生能以這樣的功績收場,已經是他最大的期望了。


    大宋和女真之間,王夜叉也放出風聲。大宋已經抵達高梁河,看來收複燕雲指日可待。大家多是漢民,在大遼治下已經百餘年,現在大遼崩塌,再迴歸宋人統治那是理所當然。畢竟那裏還有一個朝廷,一個統治體係,要是投於女真治下,現在遼東,也許就是榜樣。女真還根本沒有有效統治他們廣大地盤的手段,絕大部分地域,還是各地豪強接受女真名義,交相攻占,吞並對方勢力,在這亂世當中努力出頭。最後女真大概也就是擇最強的真正收編。


    這個世代,如果投女真,是野心家的天堂。而投大宋,也許至少能保住百姓的身家性命。


    女真破口的消息,同樣傳來。讓本來已經打算等大宋軍馬一到,就開城交出一切,自己蕭然而南,隨便找個什麽地方終老的王夜叉又緊張了起來,女真強悍,天下皆知。如果貿然歸降,女真萬一擊敗宋軍,再打開檀州,豈不是人間地獄!


    當湯懷他們抵達檀州左近的時候,王夜叉選擇了閉城死守,但是也表現出了一定的善意,給遠道而來,沒有攜帶多少輜重的宋軍兵馬提供了相當的糧草。對宋軍在離城不遠的險要所在立寨也就當沒有看見。


    一城生靈命運係於他一身,此時此刻,不得不加倍的慎重!


    每天王夜叉巡城次數,又增加了幾倍。這兩天夜裏,他都在城頭,看著宋軍營寨的燈火,看著董大郎所部漸次抵達七渡河北。他向南向北遠處無數次的望去,想看見誰家的後續援軍,將最先到來。


    軍情隨著逃難流民入城而陸續的不斷傳來,王夜叉也漸漸弄清楚了,破口女真,並不是很多。古北口那裏還有女真兵馬在哨探封鎖,並沒有女真大隊從那裏趕來。領兵趕至河對麵的,隻是那熟人董小醜兒子董大郎所領的兵馬。幽燕邊地,已經在董大郎的引領下為不多的女真兵馬所席卷洗劫。


    女真兵馬並不甚多,而宋軍卻是寸步不讓。古北口那裏先期有宋軍據守,現在也許還堵在那裏死戰。而現在,他們又比董大郎還要先一步抵達檀州左近!宋軍對整個幽燕之地,看來是勢在必得!既然宋軍意誌如此,自己還有什麽好多考慮的?


    王夜叉已經向手下透露,此戰隻要宋軍將董大郎所部擊退,就開城南麵歸降!另外囑咐手下,計點戶口,清查積儲,一錢一物不得短少,百姓更要善加愛養,到時候幹幹淨淨的交卸走人。


    他對手下慨然歎道:“半生為賊,臨了卻護民而終此生。命數之奇,殆非天數?弟兄們成全了俺,也就是成全了自己,這個世道,生死都是說不準的事情,隻求一個內心平安,不比什麽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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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宋軍和董大郎所部在檀州城下,終於展開有點古怪的交戰的時候。這個亂世遭際離奇的王夜叉就在城頭,一直屏息觀戰。


    看到董大郎所部步騎脫節,他隻是搖頭歎息:“故人之子,竟然這般不成器!臨兵見陣,有這樣用兵的麽?這不是葬送了自家步卒,再將騎軍上去,讓宋人一個個揍麽?這仗不用看了,宋人稍微爭氣一點,董大郎還是掉頭就逃比較好............這兩天看下來,這幾百宋騎,也是天下有數的精兵!”


    餘江躍馬率先衝出,帶領著神武常勝軍踏入董大郎所部步卒陣中,在七渡河中殺了一個血流成河。而馬擴湯懷所領的勝捷軍緊緊跟在後麵,幾乎是首尾銜接。宋軍騎兵,主力已經完全集中,董大郎步卒,已經成土崩瓦解之勢,而董大郎的騎軍,還離戰場老遠,倒是離檀州城更近一些!


    王夜叉雙手扶著垛口,重重的拍了一下,笑道:“敗矣,敗矣!董大郎沒有迴天之力了!弟兄們,準備開城,牛酒犒賞也準備好,宋人是此城之主了,先賣個好,比什麽都強............都去準備!”


    他突然覺得腰間一涼,接著就是一痛,下意識的伸手摸去,就摸到一把冰涼鋒刃插在自己腰間。王夜叉訝然轉頭,就看到自己幾個心腹將領滿臉冷笑的看著自己。其中最為親近一人,手中正握著那把插入自己腰間的冰冷長劍。


    在他身後,親衛們也訝然的看著這一切,一個親衛才脫口喊出:“都管............”那持劍將領,已經冷然開口:“動手!”


    無數人頓時湧上,刀劍並舉,就在王夜叉身邊,將他幾名親衛都砍成肉泥!


    “這是為什麽?”


    王夜叉粗壯的身子猶自不倒,死死的瞪著麵前諸人瞋目大喝。


    “這是你自己不識趣!如此亂世,俺們可不想就此終老!滿城的子女財帛,你卻護著,要交給宋人!渾忘了俺們是靠著什麽勾當才有今日的!你要去做好人,且去黃泉做去,俺們卻要在這亂世出人頭地!這檀州,交給你,不如交給俺們!”


    王夜叉嘿嘿苦笑,猛的大吼一聲,居然用手將腰間長劍硬生生的折斷!他隨即將劍尖從腰間拔出來,一把扼住那人脖子,舉手就要將劍尖插進去。旁邊人被王夜叉唿喊聲一震,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救援不及。


    卻沒想到,王夜叉卻沒插下去,倒是丟了劍尖,苦笑道:“莫非俺當真錯了,這天,就該塌下來!誰也救不了............俺在黃泉,等著你們!”


    他話音未了,身邊人們,已經一湧而上,其中一人手提長刀,狠狠一刀揮下。王夜叉頭顱頓時衝天而起,雙眼猶自睜得大大的。滿腔子的鮮血,將這幾名將領噴得渾身血紅。已經有人一把執住王夜叉頭顱,大聲厲唿:“王夜叉已死!開城,迎董大郎入城!將宋軍殺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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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離七渡河北不足二十裏的地方。


    數百女真兵馬,散處在草地之上,或躺或坐,還升起了篝火,悠閑煮食。不少女真騎士翹腿坐在馬上,雙手枕在頭後麵,就這樣在馬背上半躺著。也不約束坐騎,隨它們踟躕而行。


    三個女真謀克,也勒馬在一個略高的地方。不過這裏一馬平川,沒有足夠高的所在。雖然天氣極好,也看不到七渡河那裏的景象。


    在風中,隱隱約約飄來一陣若有若無的聲音,凝神細聽,卻什麽也沒有了。


    斡朵抽抽鼻子,咧嘴笑道:“似乎有流血的味道,董大郎這廝,終於開始廝殺了麽?”


    拉合馬一聲冷笑:“三番五次的派哨探來探俺們動靜,盼著俺們女真健兒替他廝殺去!要不是宗設攔著,俺非將這些家夥先掃了個幹淨!”


    宗設也翹腿坐在馬上,凝神細聽遠處動靜。這個時候拍手笑道:“還說什麽?差不多也該俺們女真健兒上了,大好一座檀州,難道真給董大郎這廝?走,慢慢前去,趕到的時候,差不多就能將宋人殘餘打掃幹淨了............但願這些南人爭氣一些,取了董大郎性命,到時候,俺倒是可以放他們一條生路!”


    斡朵和拉合馬都大聲應是,騎在馬背上長聲唿哨。本來懶洋洋的女真騎士們聞聲頓時動作起來,一個個興高采烈,朝著三位謀克大唿:“宗設,斡朵,拉合馬,帶著俺們上吧!就算董大郎先進了檀州,俺們也把他拉出來!這片天地,都是俺們女真的獵場!”(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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