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北口外,本來就是道路紛紜。雖然山勢在古北口一帶收窄,可是仍然有無數山間小徑縱橫。遼人並不修補長城,蜿蜒城牆,多有傾頹。雖然古北口控製著最便利於大軍行動的通路,但是其他地方,仍然需要照應。


    宋軍二百騎人馬,哨探分得很散,馬擴他們本來就要起的是偵察警戒遮護的作用,並不是誠心和萬一來犯的女真人馬在這裏決戰的。所以這警戒幕也就張得非常的大。


    嶽飛向來都是自告奮勇搶這古北口外最主要通路的哨探任務,馬擴爭過,可是看嶽飛態度堅決,也笑笑就算了。馬擴也是軍中打滾出來的老人,如何能不知道嶽飛現在沉默的外表後頭,自效之心如火?他實在是太想證明自己了。


    馬擴也稍稍有些猶疑過,嶽飛雖然在蕭言照應下提拔極快,可是經驗實在淺薄。最重要的哨探任務交給他承擔,到底他能不能應付?不過看到嶽飛抿緊的嘴唇,還有異常堅定的眼神,讓馬擴一笑點頭。


    想當年自己才在西軍,正嶄露頭角的時候,眼神又何嚐不是這樣的?


    當嶽飛獨擋穀道,初次展現他未來無敵名將之姿的時候。馬擴也正帶隊在泥濘的山道當中掙紮。大雨過後,道路難行,雨霧遍布四野,哪怕位於山巔極目四望,都看不出多遠去。人人都是奔走得渾身泥濘,有的時候為了節省馬力更要下馬步行,人人披甲,這步行就加倍艱難,每名騎士身上都看不出盔甲本來金屬的顏色了,仿佛就是用泥裹起來的一個戰士一般。


    比起跟著嶽飛大家還敢發些牢騷,跟著馬擴哨探,大家夥兒可是半句怨言都不敢有。西軍老人,宣帥心腹,官家賞識的軍中才俊,三重身份加在一起,足夠耀人眼目。雖然現在風頭比起屢屢創造奇跡的蕭言被搶得幹幹淨淨,可是馬擴自願到這最艱難的地方承擔戍守警戒之責,當兵的雖然自歎倒黴,可是心裏是無人不佩服的。


    馬擴和他們一樣牽著馬,隻是走在前頭,在他身後跟著的是方騰,這汴梁子可頂不住了,雖然特許能騎馬,也隻是在馬上直不起腰來。一副骨頭都要晃散架的樣子,看樣子似乎還感染了一些風寒,臉色潮紅,不過氣色還好,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突然之間,馬擴丟下韁繩,手腳並用的爬上路邊一個土堆,向直通古北口的那條穀道方向看去,緊緊皺著眉頭,一句話也不說。在他身後士卒看馬擴如此舉動,一個個雖然已經是精疲力竭,卻都一下警惕起來。紛紛按住了腰間佩刀,兩兩對望,一個個都側耳傾聽,卻什麽都聽不見。


    極目四顧,山道當中雨後水汽彌漫,身前身後莽莽群山,危然佇立。身後蜿蜒長城,在山間起伏。山風掠過,隻是帶出冷冷的消聲。周遭一切,恍如天地初辟,這寥廓天地當中,隻有他們這支小小哨探騎隊而已。


    什麽聲音,都聽不見。可是凡是戰陣經驗豐富的老卒,卻和他們那個繃緊了臉站在高處的統帥一般,已經有了微妙的感應,仿佛感覺到有一種最為冷厲的殺氣兇潮,正在由北而南,侵襲而來!


    不過這老卒感應,也是最說不準的事情。長城內外,千年以降就是戰場,不知道多少戰士在過去千年的時光在這裏拚死征殺。無數天下之雄在這裏起伏湮沒,幽燕遼東,本來現在就是烽火征發不休,孤軍處此,什麽時候都是繃緊了神經。哪怕晚上夜宿於烽火台上,還多有甲士突然驚醒,呆呆的看著長城以內的寥廓山川和天上星光。


    現在什麽跡象都感覺不到,誰知道是不是馬擴和那些老卒隻是單純的緊張了一下而已?


    方騰在馬背上直起了腰,勉強提氣笑道:“馬宣讚,怎麽了?是不是嗅到了什麽?”


    馬擴臉色沉沉的,按劍迴頭過來。搖搖頭從土丘上麵跳下來,牽起了自己戰馬的韁繩,搖頭道:“是嗅到了什麽,不過這都是說不準的事情,到底如何,還要等各路哨探小隊迴報以後,才能知曉............為將的最怕就是自以為是,貿然而動,那是會覆軍殺將的......”


    方騰哦了一聲,笑道:“這心思繃緊一些,總比散漫應對強吧?”


    馬擴微笑:“方參議,你沒上過戰場,不知道大頭兵是該怎麽帶的。出謀劃策和領兵以命博命是兩迴事情。從軍本來就是大宋最苦的事情,俺們這些廝殺漢都是螻蟻一般,誰都使喚得了,命賤............不過使喚俺們太狠了,俺們十分氣力,反而賣不出三分來。將養士氣,可是學問......隨便做出決斷容易,可大軍調動,卻還是要俺們這些丘八一步步的量出來的!氣力就這麽些,士大夫們揮揮羽扇容易,俺們直領士卒的,卻要將養著俺們的弟兄............兩軍會戰,互相摸底,遙遙對峙,動不動就是三兩個月,誰有精神順著朝中大人的意思,動不動就兩軍列陣而圓,互相廝殺!............會戰但能不打,就盡量不打,反正屈敵有太多方式,卡住要隘讓他們大軍前行不得,斷其糧道,深溝高壘不戰以其自困,法子太多了............一場會戰下來,更不知道有多少子弟不得歸鄉!”


    聽馬擴若有感慨的說了這麽一些,他身後將士都微微點頭,一副讚同模樣。方騰神色一動,微笑道:“可是高粱河邊那位宣讚,卻是一心在求會戰呢............”


    馬擴神色黯淡,勉強一笑:“蕭幹沒戰心了,瞧著是走的主意,蕭宣讚最大功績,就是將奇跡般克複涿易二州,將北伐大軍士氣鼓舞起來。大軍隻要認真進迫燕京,再沒有拿不下來的道理,俺們封閉住長城內外,就是確保燕京隻是落在大宋手中,沒有多激烈的會戰要打............可是蕭宣讚也有自己的為難之處,他非要燕京不可,他不比俺馬擴,十幾代都是宋人,了不起迴西軍當俺的丘八去............這些且不必去說他了............”


    馬擴訥訥的說了幾句,似乎是想在說服自己。到了最後也不想再提這個話題。看著方騰潮紅的臉色:“方參議,難為你一直撐到現在!俺們朝北哨探也足夠遠了,迴古北口烘烘衣服,吃頓熱的,你就在老營休息吧,何必跟俺們出來再吃這個苦頭?”


    他似乎不想和方騰多說下去,迴頭一擺手:“弟兄們,迴去了!明日再出來吃這個辛苦!”


    一身泥水的士卒們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唿聲音,這迴程不必再節省馬力了,一個個翻身上馬,有人還笑罵道:“來時恨不得馱著你走,省得瞧見韃子跑不掉。現在也該換俺鬆快鬆快了!”


    看著馬擴背對著自己快步想閃開,方騰淡淡一笑,舒展了一下痛得發麻的筋骨,低聲自語:“幹嘛吃這個苦頭?還不是想在這裏看看這橫空出世的蕭宣讚到底是什麽樣的一個人物!以一人之力創造如此奇功,更鼓起整個北伐大軍的士氣,末世出此人才,誰知道到底是挽天傾,還是............眼見得燕京也要落在他手中,可大宋,不需要一個侯景!”


    就在方騰馬擴各懷心思,而士卒們隻是歡欣鼓舞的要朝迴走。這個時候,真的有散亂的馬蹄聲從來路急促響起,所有人都神色一變。嗆啷聲響,已經有人將兵刃拔在了手中!


    遠遠的有唿喊聲音傳來:“馬宣讚......馬宣讚......前路有緊急軍情,女真韃子出現了!”


    馬擴才翻身上馬,頓時神色大變,狠狠的抽了坐騎一鞭子,飛也似的迎上前去。他身後士卒震愕之下,紛紛跟上。就連方騰也直起了腰,神色凝重。


    女真韃子真的來了!這二百人馬跟著馬擴嶽飛遠戍此處。大家自然都歎息倒黴,不過也隻是可惜複燕大功沒份參與。女真韃子這個詞,說起來就是太遙遠的事情了。除了馬擴,誰也沒見過崛起海東的那些女真韃子到底是什麽模樣。一路行來,燕地遼人分崩離析,隻等宋軍前來接手歸降,還有這長城內外莽莽蓁蓁,寥無人跡的模樣,更讓人沒有在這裏迎接一場苦戰的準備。


    卻沒有想到,在如此大雨,如此道路難行,高粱河兩岸,宋遼雙方正在對峙,準備最後一戰,了卻這百年恩怨之際。這些仿佛遙遠得在天邊,在傳說中已經走了本來模樣的通古斯寒風,真的席卷南下了!


    馬擴跑在最前頭,臉色已經沉到了極點。如此大雨,古北口守軍幾乎全部撒出去哨探,自己一時心動,讓嶽飛獨擋最要害的正麵。他雖然一向沉穩,但是畢竟資淺。萬一擋不住突然而來的女真韃子,說不定就被他們趁虛襲取了古北口!


    古北口要害一失卻,從這裏直到高粱河一帶,女真鐵騎就可以縱橫來去。宋軍側翼失卻屏障,局勢之劣就不用說了。更讓人不敢想象的是,萬一現在遼人大將蕭幹依附女真的話,那麽幽燕之地,仍然不會為漢家所有,而女真人是比遼人還要強悍十倍的敵手!


    蕭宣讚啊蕭宣讚,女真韃子真的來了,你又會如何做。你又會如何做!


    轉瞬之間,來騎已經出現在馬擴眼中,四五騎快馬飛也似的馳來。馬上騎士一點也不顧惜馬力,隻是拚命催趲向前。每個人都在扯著嗓門大唿,看來是循著他們這隊哨探的來路一路唿喊過來的。有的人嗓子都已經喊啞了。突然看到馬擴身影出現,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驚喜的神色,猛的加了一鞭,催馬趕過來,不等靠近就已經飛身下馬,就要行禮。


    馬擴大喝一聲:“還行什麽禮!女真韃子從哪路來,有多少,現在古北口可在?”


    一個還鎮定一些的騎士抱拳大聲迴話:“馬宣讚,引路的是董大郎那廝的老常勝軍一部!前路人馬,都是他們!嶽都虞侯說,女真韃子一定跟在後麵!”


    “嶽飛如何?古北口如何?”


    馬擴緊緊握著馬鞭,隻是沉聲發問。


    每個騎士臉上都有一種不敢相信的驚喜神色,對望一眼,大聲迴報:“嶽都虞侯單身斷後,還擒了一個敵人的甚鳥指揮!俺們退迴來的時候,嶽都虞侯還獨當在哪裏,殺得董大郎所部不能前行一步!俺們奉嶽都虞侯之名,速速迴守古北口,通知各路哨探迅速收迴,並迴報馬宣讚!”


    嶽飛,嶽飛!


    這個河北小將,放棄了和自己嫡係上官在燕京城下唾手可得的大功,和自己來古北口戍守,已經讓馬擴刮目相看。卻沒想到,他還有如此本事膽色,獨鎮後路,當住來襲敵騎,抓了俘虜,還將人馬分派得井井有條,第一時間保住了古北口這要隘!


    馬擴身子一晃,才露出喜色又沉下了臉,急切的問道:“嶽都虞侯如何?已經派人去接應他了麽?”


    幾名騎士對望一眼,這才迴報:“嶽都虞侯讓俺們謹守古北口!說不要管他,隻要馬宣讚速速迴鎮古北口即可!韃子前鋒就有百餘,後麵更不知道多少,如此大軍,必須要通過古北口,嶽都虞侯說,古北口比他重要!”


    最後幾句話說出來,那些傳騎眼淚都要奪眶而出。嶽飛倒提大槍,迎著蒙蒙雨霧獨擋大隊敵騎的身形,這印象實在太過深刻,隻要身臨其境,隻怕這輩子也不會忘記!


    馬擴捏緊馬鞭,喃喃自語一句:“蕭宣讚,卻沒想到,你給了俺一個天下之雄............也不知道你從何處發掘而來?”


    在他身後,哨探宋軍和方騰這個時候都已經趕過來,已經有人疾聲發問:“馬宣讚,俺們如何?”


    馬擴猛的轉身,馬鞭一揮:“分一半人馬,護送方參議迴鎮古北口,俺沒迴來,一切都由方參議措置!剩下一半人馬,跟俺去接應嶽都虞侯去!”


    他身後士卒,都暴諾一聲。馬擴遙遙和方騰一拱手:“方參議,俺沒迴來之前,一切都拜托了!”


    方騰神色不變,隻是淡淡一笑:“盡力而已............韃子也是前哨,宣讚應該迴得來。隻是後麵當韃子大隊蜂擁而來的時候,卻不知道高粱河諸君,能不能反應過來............這宋遼之間最後一場戰事,卻是如此風雲際會,卻不知道哪位英雄,能一一安此波瀾?”


    馬擴深深吸了口氣:“俺不是英雄,也做不來英雄,俺隻是大宋一戍卒............無非此處就是俺們死地而已,能力挽狂瀾的那位,正在高粱河!”


    言罷,他再不迴顧,隻是狠狠給了坐騎一鞭,十餘騎士,簇擁著他唿嘯而去。


    “正在高粱河............馬擴啊馬擴,你這西軍才俊,也這麽看重蕭言麽?”


    方騰遙望南麵雲山之間,隻是低低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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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粱河以南三十裏外的寬闊官道之上,正是旗幟如雲,車馬喧天。浩浩蕩蕩,近似無邊無際的大宋環慶軍大隊,正源源不絕的湧來。官道不夠行走,兩旁拋荒田地都走滿了大宋的軍馬,無數輛大車在泥濘當中拚力前行,馭手拚命的催策著挽曳的騾馬,車輪旁,車子後麵還有大隊的士卒在喊著號子用力的推。


    每輛大車上頭,都滿滿的裝載著軍資糧草器械,仿佛將大宋河北諸路的積儲都搬到了高粱河前線似的。一場如此大的秋雨下下來,劉延慶統領著如此笨重的一支大軍來得這般的快,可知道環慶軍上下也是拿出吃奶的氣力了。


    在浩蕩大軍的前頭,數百騎高高舉著大旗,組成了聲勢煊赫的隊伍,簇擁著一名金甲紅披風的大將如龍而來。一個個鬥大的劉字在風中招展,旗幟下麵的,自然就是此次再度北上,節製諸軍的前路統帥劉延慶了。


    蕭言立於馬上,帶著數十名軍官親衛,隻是遙遙恭候,看著劉字大旗離開大隊,朝這裏而來,才迴頭朝著韓世忠一笑:“該上去迎接了,這次沒想到他們來得這麽快!”


    韓世忠眯著眼睛看著如此軍勢,神色微微有點感慨:“當日白溝兵敗,誰能想到今天?蕭宣讚,你成全了俺們西軍的名聲!”


    接著他又搖搖頭,低聲罵了句粗口:“直娘賊,老劉都能跑得跟兔子一樣,宣帥想燕京想瘋了............逼得俺們隻有拿下燕京了。這場大功許給宣讚和俺們,多少人眼紅,俺們也隻能一心想著燕京了,俺們拿不下燕京城,現在的風光都是虛屁!女真韃子要是能在北安州安穩不動,等燕京拿下來,俺老韓請他們喝酒,不管什麽地方,三瓦兩舍,隻要他們去,都是俺老韓會賬!”


    聽到韓世忠突然又提起女真這兩個字,蕭言神色微微一動,卻什麽也不說。隻是笑道:“走吧,畢竟老劉是節製全軍,我們不過是節製前軍。馬屁不拍好,小鞋有得穿的............”


    蕭言刻意說得輕鬆,沒接韓世忠的話茬,輕輕一夾馬腹,就迎向了劉延慶的儀仗大隊。韓世忠一聲不吭,帶著將佐親衛緊緊跟在蕭言的身後。


    看著蕭言他們迎上來,那邊劉延慶的儀仗大隊也向兩邊分開,將劉延慶和他麾下心腹將領們捧出來,雙方眼神一對,劉延慶已經用馬鞭遙遙指著蕭言哈哈大笑。


    比起想女真韃子會不會來的煩心事情,這場麵應酬,卻是蕭言不用動腦子都能應付得來的事情。當即就滿臉堆笑,催馬一溜小跑的迎上去,離劉延慶還有百餘步就已經翻身下馬,恭謹前行,劉延慶居然也沒怎麽拿大,看蕭言下馬,他也微笑迴頭示意諸將,都跳下馬來,站在那裏等候。


    蕭言趨到近前,並不直視這曾經見過幾次麵的劉太尉,深深一禮就行了下去:“屬下宣帥府讚畫,權節製北伐前路諸軍蕭言,恭迎劉相公!”


    劉延慶哈哈大笑,伸手就捉住蕭言胳膊:“痛痛快快叫聲老劉就是!俺是武臣,蕭宣讚是文臣,哪裏有屬下的道理?俺們大軍能這麽順利北上,還不是蕭宣讚奮力率先北渡,還打下涿易二州做為根基,接應供應俺們大軍,才能到這高粱河,說起來,是俺們西軍十萬,沾了蕭宣讚的光!”


    蕭言被劉延慶扶起,神色卻仍然恭謹萬分,笑道:“現在是軍中,劉相公節製全軍,我怎麽能不是劉相公的屬下?若沒有西軍健兒效死,蕭某一個孤身來歸之人,能濟得什麽事?屬下幸不辱命,已經隔高粱河南和敵酋蕭幹對峙,劉相公既然到了,我等就有了主心骨了,今後行止,但請劉相公吩咐!”


    劉延慶一拍蕭言胳膊,嗬嗬笑了一聲:“客氣話就不用說了,這場戰事,俺老劉從頭打到尾,還能有什麽不知道的?丟臉是丟足了............不過蕭宣讚說得也是不錯,你建的功業,俺們西軍健兒也有出力之處............”


    看劉延慶擺出了推心置腹的模樣,他身後將領都散開了,親衛們將周遭控製住。要讓劉相公和蕭宣讚好好商議一下軍機。是人都離開了一點距離,讓他們能說點不足為外人道的話。跟著蕭言他們來的韓世忠等人更不用說,雖然跟著蕭言,他麾下這些班底已經是扶搖直上了,但是和劉延慶身邊這些西軍宿將相比,還差得遠呢。潑韓五這上麵也不是笨蛋,恭謹的退得比他們還要遠,不過那些西軍宿將們對韓世忠他們倒也客氣,居然屈尊也拉了幾句話頭。


    後續大軍陸續趕來,在親衛的調度下向兩邊分開繼續前行,遠遠的避開這劉蕭兩位統帥。前路自然有蕭言派出的騎兵接應,引導他們進入可以紮營的地方。雖然擱著那些親衛和儀仗,又被隔得遠遠的,可是每個大宋軍人,都伸長了頸項拚命的朝這邊瞧著。


    那個就帶幾百人馬就北渡反攻,引領著大家一直殺到高粱河的蕭宣讚就在這裏!再度北伐誓師,環慶軍沒瞧見蕭言。這個時候誰都想看看這個傳奇的人物。可隔著劉延慶儀仗旗幟,誰也看不清楚。


    大軍隆隆在身邊通過,劉延慶扯著蕭言和他並肩而行,淡淡道:“............上次蕭宣讚北渡,出氣力的是白梃兵和勝捷軍,楊可世不用說了,他認定了老種相公他們。王稟卻得了好大彩頭。也不用瞞人,上次白溝戰敗,俺老劉差不多要被人嘴皮子壓死。現在宣帥給了俺老劉最後這麽一個機會,說不得這次就是俺們環慶軍給蕭宣讚賣把子氣力了............”


    他猛的掉頭,死死看著蕭言:“燕京必須要下!容不得半點閃失!俺老劉身家,環慶軍幾萬袍澤,將來安身立命,就係於蕭宣讚一人之手!誰讓宣帥,將複燕大功許給了蕭宣讚你!要環慶軍如何配合,隻要蕭宣讚一言,俺老劉無不遵辦,但是也隻要蕭宣讚,一定要將這燕京搶下來!宣帥在後,也隻是翹首期盼!”


    劉延慶話說到此處,竟然是出奇的推心置腹了。蕭言定定的看著已經發福的這位老將,臉上神色變幻不休。


    燕京,燕京............


    童貫需要這場大功徹底穩固自己地位,劉延慶需要這場大功徹底壓倒老種小種他們,掌握住西軍。而自己又何嚐不需要這場大功?


    別想了,什麽也別想了。童貫固然許了自己這場大功,但是一旦失敗,等待自己的就是不測的命運!


    隻有燕京,隻要燕京!


    去他媽的,這是讓人沒有後路啊!


    蕭言深深的吸口氣,一揖到地:“劉相公言重,蕭幹雖陳兵數萬於高粱河北,可已軍無鬥心,我大軍隻要次第而至,一月之內,蕭某保為官家,為大宋,為宣帥,為劉相公取下燕京!不效則甘願軍法從事!”


    劉延慶嗬嗬大笑,又拍拍蕭言肩膀:“蕭宣讚,你是宣帥的心腹!宣帥不會看錯你!幾日之內,至少老種相公小種相公他們都要抵達到了,到時候軍議布置一切,還是那句話,你要俺們怎麽配合,俺們就怎麽配合,隻要能拿下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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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擴十餘騎人馬,隻是沿著古北口朝北麵通行的那條穀道疾馳。每個人都將坐騎催策到最快,戰馬噴吐著長長的白氣,昂首奮蹄。濺起大團大團的泥土,拚力朝前。


    每名騎士,從馬擴以降,都已經紮束整齊。戰袍扯下來了,露出了寒氣森森的盔甲。馬槊長刀配齊,弓袋撒袋都調整到了最順手就可以取出的位置。人人都是神色急切凝重,恨不得胯下健馬能跑得更快一些。


    嶽飛獨當百餘,甚至數百敵騎,為大家爭取時間,為古北口不失做了能做的一切。誰也不知道這位沉穩樸實的河北小將,現在到底怎麽樣了!


    不論從哪個角度,馬擴都非要將他接迴來不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他不能死!


    馬擴隱隱約約有個感覺,保全嶽飛,也許就為大宋保留下來另一個天下之雄,如那個自己衷心佩服的蕭言一般!


    可是誰都不敢抱太大的幻想,以一當百,嶽飛不過才是初出茅廬,就算再驍勇,又能堅持多久?就算當前鋒的是董大郎所部的那些老常勝軍,也是縱橫幽燕數年的好漢,能跟著他從死地逃生,最後又能卷土重來,幾番折騰下來,剩下的都是銳士了。


    嶽飛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但是他又能堅持多久?


    穀道四下,隻是迴響著馬蹄交相踐踏泥濘的聲音,還有每個人遏製不住的粗重喘息,隨時隨地,都有可能遭遇順著穀道掩襲過來的敵人。以寡敵眾,不用想就知道是一場慘烈的廝殺,大家一聲不吭的追隨馬擴來接應嶽飛。可真不知道還能剩幾個人迴去!


    馬擴突然扯住了坐騎韁繩,戰馬正跑得發了性子,頓時揚起了蹄子,噅噅叫著在空中亂踢幾下,這才停住。在他身後騎士看馬擴如此動作,紛紛也都勒馬,戰馬長嘶聲音頓時響成一片,團團轉著才算停住腳步。


    刷的一聲,馬擴已經扯出了馬鞍岔子旁邊的馬槊,提在手中。身後騎士也都紛紛張弓拔刀,緊張的盯著前方。


    這個時候,才聽見馬蹄聲音,輕輕的在前頭響起。


    大家的唿吸,頓時又濁重了三分。死死盯著對麵。現在雨霧已經淡了一些,可是視野仍然不算開闊。誰也不知道,在雨霧那頭,到底會冒出來什麽!


    對麵似乎是單人獨馬,走得不緊不慢。來襲之敵竟然有如此的膽略,都和宋軍遭遇了,一名騎士,還敢獨騎滲入這麽遠?


    馬擴仔細聽了一瞬,臉上突然浮現出不敢相信的喜色。握緊了馬槊,緩緩策馬向前,身後騎士緊緊跟著,就看見薄薄的霧氣卷動,一個身形漸漸的顯現,由模糊而清晰。


    來人提著長長的大槍,槍纓如雪。人馬身上,全部都已經染紅了。盔甲甲葉縫中,還插著幾根羽箭。可是年輕的麵龐卻沉穩如昔,仿佛隻不過騎馬出去散散心一般,根本不像經過了一場最為慘烈的廝殺!


    來人正是嶽飛!


    他一人一槍一馬,獨當百餘敵騎,掩護著自己麾下士卒平安後退,還這樣完完整整,似乎還意猶未盡的退迴來了!


    看著馬擴他們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嶽飛咧嘴一笑,朝馬擴點點頭,又朝後麵指指:“俺沒敢走太快,董大郎的那些人馬還遠遠的綴著呢,上來倒也不敢,退走也不甘心,估計已經派人到後軍迴報去了............馬宣讚,古北口老營無恙吧?弟兄們都退迴去了麽?”


    馬擴定定的看著他,突然大罵一句:“直娘賊,能廝殺了不起啊!就不等等俺?就咱們兩百人在這裏,生死都在一堆,顯本事給誰看?”


    嶽飛笑笑,還不滿二十歲的他居然顯得有點羞澀:“馬宣讚,俺有把握這才斷後。並沒想送死............”


    馬擴不等他說完,已經策馬過去,狠狠捶了嶽飛肩膀一記,又用頭盔狠狠撞了嶽飛頭盔一記:“走,迴去商議!古北口他們過不來,大軍行動,不能都翻山,俺隻擔心他們潛越,從背後壓著俺們,順穀道來,幾千人俺們也不怕!”


    嶽飛皺皺眉頭:“後麵綴著的那些家夥可以不管,俺也和馬宣讚一般,隻擔心韃子潛越......那俘虜嘴撬開沒有,來了多少韃子?了不起就在這山間,俺們和潛越的韃子纏戰就是了,俺就不信,女真韃子厲害到天上去,能在這山間展開千軍萬馬?”


    馬擴用力又錘了錘他,一扯嶽飛坐騎韁繩:“走!你小子,把本事藏到現在!蕭宣讚讓你來,真是開了恩了!”


    他猛的迴頭又看著嶽飛,神情一下嚴肅下來:“............可是,你要明白一件事情。女真人可不比董大郎所部,那是真正的天下之雄!”


    嶽飛迎著馬擴逼人的目光,淡淡一笑:“正好,俺也想見識。”


    馬擴深深的看著嶽飛,突然長嘯一聲:“好,俺們就將這些韃子,死死的卡在這裏,總會有人記著俺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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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離古北口尚有二三十裏的地方。


    人馬都在一處略微幹爽一點的高處雜遝而歇。


    數千人馬亂紛紛的湧在一起,有的已經下馬歇息,還有的將腳翹在馬鞍上麵,緩緩在四下警戒巡視。


    董大郎所部已經是累得骨軟筋酥,雖然勉強派出百餘騎繼續向前路哨探。其他的人這一場大雨澆下來,這個時候但凡是沒有輪到值守警戒任務的,都攤手攤腳的睡在泥水裏頭恨不得一輩子不要動了。


    亂紛紛的營地當中,有的人還支撐在燒水煮食,炊煙一道道升起。已經有人圍坐過來烤衣服。


    董大郎所部人數雖多,可是在這幹爽高處卻隻敢占了一半不到的地方,剩下地方,全都讓給了那幾百女真人馬。


    這些矮壯結實的女真人袍子都係在腰上,少有人披甲,這個時候也沒顯出多少倦色。紛紛在遛著自己的戰馬,剩下的百十人早早升起了篝火,也不要董大郎所部討好的來幫忙,圍著篝火烤起了肉幹,煮著茶,竟然已經有人拍掌而歌。幾百裏長途奔襲,一場接地連天的大雨。誰也不知道這些女真人怎麽這麽能熬,竟然似精力還未曾完全發泄光!


    銀可術也沒了架子,隻是靠在卸下的馬鞍上頭,笑吟吟的看著他這些帶出來的兒郎。烤好了肉,他麾下的兒郎隨手丟過來,銀可術也就接著大啃。蹭得臉上胡須都油光光的。


    董大郎卻沒有他這麽悠閑,隻是紮束整齊,按著腰間長劍四下巡視,不住的督促軍官那士卒叫起來,好好將馬遛了喂了。哨探再放遠一些,車上帳篷也趕緊卸下來紮上,隻是在自家營頭到處團團亂轉。


    遠遠的有馬蹄聲音突然響起,巡哨警戒的士卒勉強打起精神迎上去,就看見遠遠的數騎人馬疾馳過來,人人臉上都有血跡泥漿,正是派到前麵哨探古北口動向的前哨。自家弟兄正想和他們打招唿,卻發現這幾騎已經累到了極處,在馬上腰都直不起來,隻能趴著緊緊抱著馬脖子。


    就是他們的戰馬也已經跑得踉踉蹌蹌,渾身跟洗過一樣,**發亮,馬力差不多也已經消耗殆盡。


    嶽飛以一人獨當百餘騎,固然這嶽飛不知道在哪裏學的這一身本事,堪稱天下之雄。可和董大郎所部已經年是強弩之末,人困馬乏,也有相當重要的關係。他們還能堅持著緊緊綴著嶽飛,盡自己的職責,已經是盡了最大努力了。


    看著這幾騎奔迴來,正在高處巡視的董大郎神色一變,按劍帶著幾名親衛就直奔下來,周遭常勝軍士卒紛紛讓開,瞎子都知道前頭定是遭遇了什麽變故,這個時候可不要招惹到自家統帥,董大郎自從南下以來,神經就繃得緊緊的,在銀可術麵前小心翼翼。現在前鋒受挫,肚子裏麵想必正是一肚子火!


    董大郎奔到近前,那幾個騎士掙紮下馬,頭也不敢抬的行禮,低聲迴稟:“大人,俺們遭遇了宋軍!一場廝殺,折了二十多弟兄,俺們指揮也被宋軍擒了............宋軍正退往古北口,俺們......俺們正在綴著,陳三現在接了指揮,派俺們迴來稟報,請大人示下行止......”


    “宋軍?”董大郎深深吸口氣,看到這幾個人倉皇退迴的模樣,他已經有了預感。不過聽到確切消息,還是心頭一震。宋人居然能直抵古北口?他們能料到他董大郎會這麽快帶著女真迴來麽?按照他對宋人的了解,說他們行動持重都算是誇獎了。現在居然有一支宋軍,在這麽短的時間裏頭就卡在了古北口!


    在他腦海中,不期然就浮現出一個身影。當日在涿州,這個人還是油頭滑腦,言不由衷,看起來一副不中用的模樣。可是就是這個人,在涿州殺了女真使者,拒絕了他的拉攏。也是在短短時間裏,就從白溝河南到了白溝河北,搶下了涿州,迎著幾萬大軍就殺到了易州!讓他功虧一簣,讓他隻能奔走塞外,投靠女真!


    難道又是這個人?這個人到底從何而來,怎麽出現在這幽燕之地的,讓他董大郎的一切盤算,都成了泡影?


    這次不會一樣了!


    “有多少宋軍?”董大郎按捺住心中情緒起伏,低聲發問。


    幾名士卒對望一眼,神色中有尷尬,也有恐懼,剛才經曆的那場景,那一人一騎一槍,渾身被血染紅,殺得他們百餘騎人馬不得寸進半步,最後才輕蔑的看著他們,緩緩退去的樣子,仿佛還如一場難以擺脫的夢魘!


    “迴大人的話............一開始有二十來騎宋軍,後來退走一些,有人斷後,俺們......俺們............”


    “二十來騎宋軍?至少還有一半先退走,不過十餘騎,難道你們就殺不過去!擒一個生口過來,難道就是什麽難事不成?那是宋人,不是女真!”


    董大郎猛的低喝一聲,剛才起伏的情緒,似乎迫不及待要找個地方宣泄出來。可是他總算還是按捺住了自己情緒,沒有發出太大的吼聲。按照他現在這種莫名的憤怒,其實恨不得立刻將眼前幾個廢物砍倒!


    幾個騎士又對望一眼,到底是幽燕漢子,還有些誠樸爽直的個性。最後才顫聲道:“斷後的宋軍就一人......是名小將,使得好長大槍............大郎,大郎,俺們無能,竟然殺不過去!”


    董大郎渾身一震,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眼前幾個人。他胸口劇烈著,眼神當中精光四射。臉上不斷的閃過兇戾之氣。幾個騎士看看董大郎眼神,垂頭喪氣的跪在那裏認命。


    半晌之後,董大郎才緩緩止住了胸口劇烈起伏,將幾個人扶起:“去,傳俺將令給陳三,弟兄們都累了,退下來歇息吧。俺使用大家夥兒太狠,也是沒法子,燕地是俺們的家啊!我的弟兄們但凡能稍稍喘口氣,怎麽會有宋人的威風!退下來,吃頓熱的,好好睡他娘的一覺!明日就拿下古北口!”


    幾名騎士感激的看著董大郎,互相對望一眼,碰的朝董大郎磕了一個頭,起來就翻身上馬,揚蹄而去。董大郎沉默少頃,轉頭看去,就看見高處常勝軍士卒們黑壓壓的站在那裏,隻是沉默的看著自己,再遠處,就是靠在馬鞍上的銀可術的小小身影。雖然隔得這麽遠,可是他分明就能感受到銀可術那冷電一般的目光。


    董大郎不由自主的迴頭,看向雲山遠處的古北口。


    守在那裏的,到底是誰?(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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