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紫宸宮中。


    失陷在此的趙王楚江眠雖然還沒有死,但也並不好過。無憂公主的擔心並非沒有道理,如果得不到救援,也許他隨時都會有性命危險。


    如果按照南漢王陸棄的本意,是要好好的羞辱他一番的。但他最終也沒有能夠如願。因為,公子糾的劍一直握在手中,他以自己的這條命,逼迫的任何人也難以靠近一步。


    無論怎麽說,公子糾都是這盤棋局上的重要棋子。淳於鮮等人是絕對不能讓他輕易受到損傷的。淳於鮮看著他長大,非常了解他的性子。別看平時有些懦弱的樣子,可是一旦較起真兒來,卻是非常的固執。如果把他逼急了,公子糾橫劍自刎,並非沒有可能。先前自刺的那兩劍,他連眉頭也沒有眨下,已經足以看出他的決心。


    在派人給他緊急送過傷藥,看著公子糾包紮好,沒有性命之憂後,淳於鮮才放下心來。至於楚江眠,那酒中卻並非致命毒藥。藥效也就是一天一夜的時間,隻不過是限製了他的行動能力,到時候自然會緩解。


    滿臉怨毒的南漢王沒有辦法,隻得暫時放棄。隨後,他們加派人手嚴密警戒這座宮殿,連同那些來參加宴會的不知情者也全部帶到了別處,暫時看管起來。無故遭受無妄之災的那些大臣們,戰戰兢兢,滿心慌恐,並不知道即將等來的是怎樣的命運。也許唯有向老天爺祈禱了。


    整座紫宸宮都被淳於鮮和那些貴族們控製了起來。在這一刻,充分顯示出了他們暗中培養的力量。如果在猝然不加防備的情況下,依靠手中的這支力量,已經足以成就大事了。數百名全副武裝的甲士,再加上他們暗中培養的死士,日夜不停地巡守在周圍。不要說是倆個傷病不堪的人,就是他們在身體完好的情況下,想要逃跑也是不可能的。


    而與此同時,一隊派往趙國去的使者已經星夜出發。他們對趙國人提出的條件非常苛刻。要想保全趙王的性命,必須無條件的答應才行。在這一方麵,淳於鮮並不擔心。趙王楚江眠在趙國人心中有著怎樣的分量,他比誰都清楚。以他做人質,就等於手中握住了一張最有利的牌。這果然比殺了他對大局更加有力。


    想到趙國數十餘萬精銳軍隊和雄厚的財力在不久之後就會為己所用,他們這些人簡直是心花怒放,對此充滿了無比期待。而與此同時,還有一個問題也必須要重視起來。那就是身在中嶽山的季默。


    到現在為止,淳於鮮相信季默一定已經知道了發生在洛城的事。即便他不在洛城,也會有人在第一時間報信的。而對於如何應對來自於對方的責難,他已經胸有成竹。如果在事情還沒有成功之前,也許季默會極力阻攔而有些棘手。但現在既然木已成舟,趙王被擒變成了階下囚,即便他與趙王的關係再好,也要好好考慮考慮了。更何況,這裏麵還摻雜了天子的意誌,究竟該怎麽做才最符合王室的利益,要是他連這個也拎不清的話,那麽他們並不介意趁機奪取他手中的權力,讓那老家夥到牆角歇著去吧!


    自以為一切策劃周全的淳於鮮,帶著他的黨羽們和陸棄一起去慶賀勝利了。而在第二天稍晚些時候,有一個令他們稍微感到意外的消息,從紫宸宮那邊傳過來。


    “什麽……天子派血影把趙王帶走了?”


    緊急趕來報告的心腹連連點頭,神色有些驚慌,唯恐被怪罪。血影首領王甲帶人說是天子要見趙王,他們自然不敢阻攔。不過,淳於鮮隻是愣了愣神,又釋然了。擒拿趙王的命令本來就已經得到了天子季元的親自點頭,到了這個地步,他不可能再反悔的。雖然在這個關頭忽然要見楚江眠,有些蹊蹺,卻應該也不會出什麽岔頭。


    “派人去好好盯著,稍有異常,馬上來報!”


    心腹們得令而去。淳於鮮舉起酒盞,繼續和陸棄等人飲酒慶賀。卻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他們。在他內心深處,南漢王不過是可以暫時拿來利用的棋子而已。一旦大功告成,他失去了利用價值,那麽隨時都可以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整個紫宸宮雖然表麵恢複平靜,但實際上,已經遍布殺機。前殿各處以及幾處重要門禁都被掌控在他們手中。心腹死士們得到的命令很明確,在這幾天必須嚴防死守,絕對不能出現任何疏忽。這是關係到無數人生死攸關的大事,至關重要!


    在這重重宮闕之內,他們的勢力範圍還沒有觸及的地方,也許唯有後殿的社稷壇了。而天子季元這幾年就居住在這裏。這片對於大周王室來說非常重要的聖地,沒有外人能夠輕易進來,就算是淳於鮮這些人也不行。這裏更是屬於血影死士們最後宣誓忠誠的地方,也許,他們的生命已經與之連為一體。


    時近黃昏,殿內還沒有掌燈,最後的一縷斜陽投射進有些陰暗的宮殿深處,令人感覺到異常壓抑。天子季元神色平靜的半躺在睡榻上,看著階下低頭不語的兩個年輕人,輕輕歎了口氣。


    “你們兩個心裏一定都在恨我吧?嗬嗬!”


    公子糾神色灰敗,不知道怎麽迴答才好。而楚江眠則抬頭與之目光對視,天子罕見的以“你、我”相稱,預示著即將開始的這場談話也許會有些不同尋常。他苦笑一聲,無奈的迴答道。


    “自王朝鼎立開始,傳下來的規矩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對於陛下的任何決定,我又怎麽敢心懷怨恨呢?”


    “年輕人,你這樣說,便是違心之語了……這可不像你的風格啊!據朕所了解,你們趙家父子一脈相承,都是喜歡快意恩仇。愛便是愛,恨便是恨,又何須諱言呢!?朕卻不相信,你如此年輕,胸懷會寬廣到那種地步。”


    “好吧!陛下既然都這麽坦誠的說了,我也就不來那些虛的了。其實,陛下同意他們這樣做,我完全能夠理解。隻是奇怪,為何不痛下殺手,以絕後患呢?”


    楚江眠挺直了身子。他體內雖然藥性剛解,還顯得十分虛弱。但並不影響那雙眼睛裏的堅定光芒。他心裏很明白,如果這次天子真要自己死的話,公子糾的努力根本就無濟於事。緩急之間,誰也救不了,必死無疑!而聽著他們對答的公子糾,則把頭低得更低了些。無論如何,他都是季元的兒子,王室之子。如今胳膊肘往外拐,向著外人。雖然自覺並沒做錯什麽,但總是心裏慚愧的多些。


    季元劇烈的咳嗽了幾聲,牽動肺腑,以手撫胸,表情十分難受。一旁伺候的幾個侍者急忙端過藥來,小心的扶著他飲下。公子糾想要上前,但看了眼麵帶憐憫之色的楚江眠,他終究沒有動。等到季元喝下藥,逐漸平靜下來。他忍著胸膛中似烈火灼燒般的疼痛,看著楚江眠淡淡的笑了。


    “說起來,我能夠活到現在,還多虧了你那年開下的藥方呢!這幾年來,雖然痼疾難去,但終究這口氣還在……嗬嗬!此番恩情,功莫大焉。”


    楚江眠暗自撇嘴,說的這麽好聽有什麽用?不是照樣要對自己置於死地嗎!君王無情,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自古以來都是一樣的貨色。他正在默然之際,卻聽到那蒼老無力的聲音繼續說到。


    “我是不會殺你的。唉!其實答應他們的要求之後,朕已經有些後悔了……尤其是公子糾這孩子,難成大器。即便勉強把他推上王位,中州又能夠在他手裏堅持幾天呢?就更不用說中興努力,再造新王朝了!”


    公子糾滿臉羞愧,沒有辯解一句。他隻是俯身撲倒階下,忍受著傷口劇痛,已經泣不成聲。


    “陛下,有些事天意所在,並非人力所能及。順其自然就好,您又何必自尋煩惱呢?”


    楚江眠坐在台階上,看著那張蒼老的麵孔。暮色降臨,霞光隱沒。朦朧的燈火中看的並不太真切。但躺著的那個人,已經和他身後的王朝一樣,都已經被一片死氣所籠罩,再也沒有生機了。


    “話雖然如此說,但眼睜睜的看著傳承數百年的王朝就要葬送在自己手上,終究難以瞑目啊!這麽多年來,朕曾經付出了無數努力,可終究還是看著它一點兒一點兒的死去……唉!朕每天這種蝕骨斷腸的滋味,又有誰能夠了解呢?”


    說到激動之處,季元又有些唿吸困難起來。不過,他伸手製止了那些戰戰兢兢想要過來勸阻的侍者們,讓他們扶自己坐起來。有些話,他必須在今天和這個年輕人說明白。因為,有一種沒來由的預感格外強烈,今天不說,以後也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走吧!你們兩個跟我去一個地方……有些秘密,朕琢磨了一生也沒有參透呢!我可不希望帶著無盡遺憾離開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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