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似乎永遠沒有盡頭。月光被烏雲遮擋,天地之間,放眼望去,黑暗中將要滴出血來。天地冰冷無情,自然沒有熱血。這人間的事都與之無關。滴血的是人的眼睛。


    憤怒加上連續的廝殺,白夜已經萬分疲憊。可是他卻不敢停下來。身體的潛質已經被他發揮到極致,穿行在這黑暗中,如同一匹發瘋的奔馬,越過山崗和密林,趟過河流和險灘。不僅得不到休息,更要隨時與追上來的敵人展開激烈的戰鬥。這樣的狀態,自從他殺出紫宸宮之後,便已經開始了。至於何時能夠擺脫,得到真正的安全,他現在一點兒也不知道。


    迴想起今夜的經曆,直到現在為止,他還覺得這隻是一場噩夢,好像一點兒也不真實。


    白夜的身上受了好幾處重傷。其中有刀傷,也有箭傷。即便是得到楚江眠最後那一臂之力的幫助,他能夠從那座大殿中脫身。然而,想要從紫宸宮裏殺出來,也並不是一件那麽容易的事。為了今夜擒殺趙王,淳於鮮和王室貴族們幾乎動用了全部的秘密力量。他們潛伏在王宮周圍的黑夜裏,為的就是以防萬一,不讓趙王有逃跑機會。


    但白夜終究非常人所能比。曾經縱橫江湖十餘年的大盜,一旦到了舍命的時候,卻也輕易攔不住他。奔跑之際,從黑暗中撲過來的敵人,幾乎都被他以命搏命的殺死了。等終於跳出那道宮牆的時候,他迴頭望了一眼,心如刀割,萬分猶豫。


    如果按照白夜的本意,剛剛意識到楚江眠已經失陷在那座殿中的時候,他立刻就要反身殺迴去,說什麽也要同生共死,絕不會自己逃跑。可是,隨後他就聽到了楚江眠那句嚴厲的話。雖然隻是簡單的幾個字,可是他卻不得不遵守。


    如果留下來,大家都會死,而且會死的不明不白。隻有逃出去送信求救,也許還有希望。


    白夜咬了咬牙,顧不得理會身上傷口。金鉤閃爍出厲芒,在料理掉幾個追上來的黑影之後,縱身跳下宮牆,直接朝著紫宸宮西南方向的那處宅院而去。距離王宮不足五裏的那處中型府邸,是當年的時候季默贈送給楚江眠的一處臨時住所。平時雖然都空著,但每次有趙國使臣來洛城,基本都住在這裏。而這次他再度南下,所有的追隨者也都住進了這座府中。


    而白夜在第一時間趕迴這裏,是因為跟隨楚江眠來洛城的還有百餘精銳甲士,他們都是絕對的百戰之士,如果能夠會同他們趕去相救,也許一切還來得及。


    然而,現實卻讓他失望了。而且不僅是失望,更是徹底的絕望。前方不知道什麽時候燃起了大火,照亮夜空。轉過街頭的白夜重新跳上屋頂,睜大眼睛看得明白。起火的地方,正是他們臨時所住的那處府邸。已經封鎖的街道上,隱約可以看見刀甲的反光。顯然,有一場突然的襲擊剛剛結束。熊熊燃燒的大火吞沒了整座宅院,裏麵的人肯定已經兇多吉少。好狠毒的手段啊!白夜感覺到自己的心比身上的傷口還要疼。渾身滾燙的熱血幾乎也要被這火燃燒起來。可憐了這些曾經追隨趙王身經百戰的勇士!他們沒有死在慷慨激昂的戰場上,卻葬身在了洛城這狹小的街巷間。勇士的終結不是戰鬥,而是陰謀,這無疑是最大的悲劇!


    隻不過,心中縱然有萬丈怒火,白夜也要把它們生生的壓住。因為,他比誰都明白,自己現在肩頭的責任到底有多麽重。他要忍著這口氣,能多堅持多久就堅持多久。他不是貪生怕死的人,更非苟且偷生之輩。現在前方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要拚卻此身衝過去,而絕不能死!


    追殺者終於還是尋蹤而至。整座洛城之內遍布殺機,已經容不下他在此多待片刻。再等下去就隻有死路一條了。白夜抬頭望了一眼天上的烏雲翻滾,隱隱約約辨明了北鬥七星的方向後,他深吸一口氣,拖著這副鮮血淋漓的身體,一路向北方殺去。


    大半夜的時間過去,他也不知道殺了多少人了。殺人浴血之後的身體極度亢奮,也許已經處在即將崩潰的邊緣。不過,隻要他一口氣提在胸中,沒有看到希望之前,是絕對不會鬆懈的。


    前方濤聲響處,大河之水滾滾東流。不知不覺,終於來到了洛河渡口。然而,夜風吹過蘆葦蕩,有些不同尋常的殺氣遠遠飄過來。處在高度緊張中的白夜藏身在暗中,觀察片刻之後,他心中已經無比駭然。


    不久之前他們從這裏經過時,那些熱鬧繁華的景象已經蕩然無存。洛河渡口兩岸,變得空空蕩蕩,遠近不見人蹤。不要說是那些來往南北的商船看不到影子,就連平日裏的擺渡者,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大河之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支黑沉沉的戰船編隊。它們綿延數裏,截斷了和洛河渡口周圍的整段江麵。看上去大約有百餘艘之多,基本上都是一些高大的戰船。上麵旗幟飄舞,兵甲戒備,帶著獵獵的殺氣。


    看到這些,如果白夜還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那他就太笨了。雖然在黑夜裏看不清楚那些旗幟屬於哪裏,也弄不明白這些戰船到底是從哪兒來的,但白夜馬上就聯想到了洛城所發生的事。顯而易見,這支水上的軍隊一定與那些發動變亂者脫不開關係。既然如此,他自然會格外的小心。


    白夜雖然已經不做盜賊許多年,但那些本事卻還都在身上。他不僅輕身功夫高明,水性也是十分了得。當即把雙鉤負在背後,悄無聲息的潛入水中。暗夜無聲,難以察覺,等到他從水麵上再露出頭來時,已經偷偷從水麵下渡過了那些戰船所在的水域。白夜大體把這些戰船的形勢記在了心中,然後他分開蘆葦叢,爬上了洛河北岸。


    後半夜的風有些清涼,讓他精神一震。抬頭看時,東方已經隱隱約約出現了白晝來臨前的曙光。白夜不敢再耽擱半分。他繼續俯下身子,疾馳而去。現在,隻有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距離此地最近的中山城了。


    “大王!但願你能無恙,堅持到救兵到啊!”


    懷著無限悲憤的白夜,拚上自己全身的力氣,終於在黎明到來之前,趕到了中山城下。隱隱約約看著城頭上出現的甲士身影,他的心頭一鬆,隻來得及大喊了一句,便再也堅持不住,昏了過去。


    “趙王有難!速去救援……!”


    而當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他從昏昏沉沉中被人搖晃著醒過來的時候,嘴裏仍舊在無意識的一遍一遍念叨著這幾個字。寬闊的大堂上,周圍擠滿了人,大家都帶著焦急的神情,看著這個渾身是血衣衫襤褸的漢子。


    “你說什麽……說明白些啊!”


    白夜聽到這個聲音,他猛然用力的睜大眼睛,從昏沉中完全清醒了過來。在周圍人的簇擁中,眼前一襲紅色戰袍,束發水晶冠,英姿颯爽不輸男兒的人,正瞪著一雙美眸嚴厲的看著他。白夜偌大的漢子,從萬千刀鋒的血海中拚殺衝出來,受傷幾無完膚,他沒有流淚。然而,此時此刻,他卻淚如泉湧,不能控製了。淚水和血水混合著從臉上淌下來,他顫抖著幹裂的嘴唇,一五一十的大略說了個明白。


    得到消息後緊急趕來的齊國將士們,幾乎是不約而同的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在洛城有人竟然敢用這種手段對付趙王楚江眠!然而,從白夜嘴裏說出來的話,卻不得不讓人相信,他說的一切都是事實。


    終於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的無憂公主,白玉般的臉上,好像罩上了一層寒霜,立刻變得煞白。自從麾下將士從城門口抬迴白夜,她一眼就認出這個受傷嚴重的漢子正是跟隨著楚江眠去洛城的貼身侍從之後,她的一顆心就全亂了。


    品嚐到愛情滋味的無憂公主,這段日子心情其實非常舒暢。雖然與楚江眠的離別讓她有些失魂落魄。但每當獨自一個人迴想起那些甜蜜時刻的時候,她總會偷偷地笑出聲來。為此,雲珠兒等那幾個身邊的貼身侍女,都已經沒少開過公主的玩笑了。而她們所有人,也都為她高興和祝福。


    然而,卻又怎麽想得到,楚江眠剛剛從中山城走了這幾天,卻又發生了這樣的事呢?對於無憂公主及其麾下的將士們來說,是可忍,孰不可忍!?


    “集合大軍!即刻兵發洛城!”


    無憂公主用牙齒咬緊了嘴唇,握住劍柄的手指都有些泛白了。聽到她的命令,沒有任何人敢於怠慢。幾個部將和校尉奮然應諾,然後立刻就去集合兵馬了。


    “公主!要救趙王,需要好好做些準備才行啊……洛河已經被完全封鎖,想要渡河攻進洛城,恐怕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聽到白夜的提醒,在侍女們幫助下開始披上鎧甲的無憂,眉間清冷如雪。從現在開始,直到救出楚江眠為止,凡遇阻攔者,皆死!


    他若不幸遇難,她也絕不獨活在這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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