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就在半個天下的人都在關注趙國戰場的時候,龍城之外的這場戰爭,卻並沒有像人們預想的那樣越來越慘烈。而慕容離城和尚雲白的終極較量,也沒有能夠再繼續下去。也許,是老天爺的故意安排,不想讓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在這個時候死去。那一夜,大雪驟臨,蒼茫大地玉樹銀花,雪勢似乎沒有盡頭。


    秦軍大營之中,尚雲白緊急召集起了將校們。身為百戰百勝的名將,他可以無懼於任何強敵,也可以在任何局勢不利的情況下反敗為勝。但唯有一點,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絕對不能逆天而行,與天意作對!


    無論他有多麽大的本事,在這樣勞師遠征的情況下,忽然遇到極端惡劣的天氣,也不得不好好地考慮一下即將可能導致的最壞後果。秦國大軍隨身所帶的輜重給養並不多。在他們從前的作戰經驗中,隻要深入敵國作戰,一般都是采用就糧與敵的方式。騎兵作戰的靈活性和機動性,保證了他們可以隨時隨地最大可能的得到糧食以及其他的供應。這次出征趙國,負責策劃這件事的慰武子為了以防萬一,還特意在那些船上裝滿了各種輜重。如果沒有其他意外的話,就算他們在趙國搜集糧草遇到困難,隻船上所裝載的東西也足以支撐到這場戰爭的結束。


    具有深厚實力的秦國,在軍隊供應這一方麵,從來都是遠遠優勝於其他的諸侯。而這也為他們的屢戰屢勝提供了最大的助力。然而,即便如此,如果遇到意外情況發生的話,這些準備還是遠遠不夠的。如尚雲白這樣的人,從來不會拿麾下將士的性命開玩笑。戰爭的機會有無數次,而人的生命卻隻有一次,若是因為他的貪功心切而導致大軍遭受危險的話,那麽他肯定無法容忍自己的過失。


    正是基於這樣的考慮,所以當尚雲白親自帶領諸將校出去查看了一遍實際情況,他皺著眉頭思考良久之後,終於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傳我命令,天亮之前大軍開始撤退。不必在趙國境內停留,直接去江邊。讓留守的人馬備好船隻,大軍到後,即刻啟程,返迴秦國境內。”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雖然有幾個心腹早就猜到了將軍會作出這樣的決定。但當他親口說出來的時候,還是讓人感覺到很是意外。無論怎麽說,這個結果都是他們不想接受的。千裏迢迢滿懷希望的渡江而來,他們的目的是戰勝趙國這個最強的對手,為實現大王的宏圖大業而立下最大的功勞。龍城就在眼前,旦夕之間可破。如果讓他們在這個時候無功而返,寸功未立的就這樣灰溜溜的迴去,簡直是一種恥辱。


    “將軍!明日再大戰一場吧!大家一定同心協力,大敗趙軍,取龍城……。”


    有心急些的部將已經忍不住,想要極力勸阻大將軍改變主意。不過,還沒等他們的話說完,卻隻見尚雲白已經無奈地伸手阻止他們繼續說下去。這位名將的嘴邊掠過一絲苦笑。秦國軍隊的實力,他比誰都明白。如果明日真的傾盡全力一戰的話,取勝的機會還是比較大的。可是,天氣之變,始料不及。秦國大軍已經沒有辦法再繼續停留了。


    “我們原定的計劃突襲龍城,在於速戰速決。本來勝算極大。可是這場大雪,來的可太不是時候了啊!據我觀察,這場雪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停的。在這樣的天氣裏想要攻克堅城,本來就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而且現在又有了對麵的趙國騎兵這個變數,勝負之間難以預料。這雪越下越大,如果等到阻斷了路途,那麽我們想離開趙國就難了。”


    聽到他的歎息,將校們非常不甘心的垂下頭。大將軍所說的話,從來不會有錯。他既然說已經不利於再繼續作戰,那麽就必然是到了開始出現危險的時候。唯恐有人心中還存遲疑,尚雲白抽出刀來,順手插入地下。卻隻見雪沒刀鋒,已經足足半尺有餘。


    “這場大雪下上一天,道路就無法行走了。如果天氣再寒冷下來的話,大江冰封,那麽我們就會被困在這裏,進退兩難。所以,諸位將軍,事不宜遲。趕快去各自分頭準備,盡早整軍啟程吧!”


    聽到他這樣說,所有人才忽然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果然如此啊!如果真的陷入那樣的境地中,這萬餘大軍可真的就危險了。


    “大將軍深謀遠慮,洞察先機,果然非末將等所及!隻是,如果我們就這樣貿然撤退的話,趙國軍隊會不會趁機來尾隨追殺呢?從這裏到大江停船處,還有很遠的距離。這段路程還要經過九行山地界,萬一他們提前有了預備……大將軍卻是不可不防啊!”


    秦國軍中可並不都是隻知道衝鋒陷陣的驕兵悍將,通曉兵略者也大有人在。聽到心腹部將的擔心,尚雲白點了點頭。部將們能夠想到的事,他自然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


    “不用擔心,我早有安排。不管是趙國騎兵還是那些龍城守衛者,他們現在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防守和如何自保上,料想也沒有人有那個膽略,敢來主動的出擊!傳令下去,一切按照我預先的吩咐行事,除了留下少部分人布置之外,其他的全部開始撤離!”


    諸將校不敢怠慢,一起答應一聲,開始去分頭行事。夜色更加深沉,火堆明滅之間,大雪如同鵝毛般紛紛飄落。秦國的將士們被緊急集合起來,一切收拾停當,開始有秩序地悄悄撤離。馬蹄踏雪,寂然無聲。昔日展現威風的旗幟都被卷了起來,他們的盔甲和戰袍上落滿了一層雪。當走出營地迴望的時候,大多數人心中都有著無言的苦澀。


    難道說,趙國從此之後真的是不可戰勝的嗎?在和趙國人的戰爭中接二連三的軍事失利,讓這些驕傲的秦國將士不由自主就產生一種挫敗感。他們當中的有些人聽到過那個暗中流傳的說法。聽說就連神機子這樣的人物,也已經認定天下氣機正在逐漸北移,而其所兆之地,正是以大江為界,以九行山為嶺的龍城附近。那位年輕的趙王,恐怕真的不是凡人啊!


    心情複雜的秦軍將士們,踏雪而去。隻留下一座空營,仍舊到處燃燒著熊熊的火堆。而夜間巡營的擊鼓之聲不絕,戰馬的嘶鳴之聲也時而響起。堅守的“甲士”站立在風雪中,刀光映著雪光閃爍出寒芒。一切和重兵駐紮時似乎並沒有什麽兩樣。


    然而,外麵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這確確實實已經成了一座空營。秦國的軍隊已經秘密的撤離,而距離僅僅數裏之遙的趙國軍隊和龍城守衛卻都沒有能夠發覺,甚至連千機閣諜士和眾多的斥候都沒有預先察覺得蛛絲馬跡。兵法有雲,善用兵者,可遁於九天,可隱於絕地!即便隻從這一方麵看起來,尚雲白指揮軍事才能之高超,已經可見一斑。


    身為百戰百勝的名將,不僅要作戰勇敢,武力超絕。而且,更要上知天文,下識地理,善於因地製宜,懂得進退之機。其實認真說起來,時至今日,慕容離城雖然已經具備了名將的資格。但和尚雲白相比,不管是作戰經驗,還是在整體的軍事籌劃上,他終究還差著一大截呢!因此,懷著明日必定戰勝尚雲白決心的少年將軍,還是沒有想得到,因為天氣的不利因素,秦國大軍提前終止攻城計劃,出人意料的撤退了。


    如果趙國軍隊及時察覺到秦軍的動向,龍城之戰的結果,也許會就此不同。但他們終究因為大意和疏忽,就這樣一無所知的在極其有利的條件下錯過了這次機會。從而也讓慕容離城滿心期望的與尚雲白第二次決戰,成為了一種不可能再實現的遺憾。


    而同樣的遺憾,其實也曾經浮現在尚雲白的心頭。就在那天夜裏,當所有的秦軍將士全都撤退完畢之後,無盡的雪光之下,立馬在高處的尚雲白眺望著不遠處的龍城城牆,他對身邊人發出過一句慨歎。


    “這一次,是我們秦國軍隊最接近龍城的時候。從此之後,恐怕很難再有這樣的機會了。這座王都,崢嶸之氣日漸繁盛矣……唉!”


    鐵蹄濺踏,披著一身蒼茫橫戟而去的尚雲白,自然不會知道,有些事冥冥中已經注定,他終究還是會再來龍城。但到了那個時候,他的身份也許已經不同。


    第二天,天光放亮,就在落雪稍稍有些減弱跡象的時候,趙國斥候終於發現了秦軍大營的不同尋常。不久之後,慕容離城和虎賁軍將校們便得到了準確消息。


    少年將軍什麽話都沒有說,抽槊飛身,上馬直出大營。他一口氣奔出數十裏,想要追蹤到尚雲白的蹤跡。然而,飛雪茫茫,對手難以尋覓。當他策馬飛馳上一座山頂的時候,隱約可以看到遠處大江,那些船隊正在溯江而上。一時間,不禁竟感覺有幾分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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