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滿城鼎沸聲開始升騰的時候,楚青雲感覺到自己握刀的那隻手,開始變得無比沉重。他內心深處仿佛有一隻咆哮的惡魔,在大聲吼叫催促著他去大砍大殺,可是這把刀,他卻怎麽也沒有勇氣再舉起來。


    直到這時候,他才明白自己和那個人有著怎樣的差距。當他還在費盡心機想著一步步靠近王位的時候,對方卻已經以一種誰也意想不到的形式飛龍在天,去大殺四方了。有這樣的對手,又用什麽辦法來與之相抗呢?


    “王子殿下親帥大軍,於三日四夜之間,接連取得棲霞嶺伏擊戰和平陵關戰役的巨大勝利!共破南漢、秦、魏諸軍十五萬餘,陣斬漢將白楚、魏國上將軍車離,俘獲秦國大將王戩和公子聶雲峰……今凱旋而歸,率龍騎、虎賁已到西城門外!”


    率先來報信的飛騎慷慨激昂,身上猶自帶著鐵血氣息。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清清楚楚傳到所有人的耳朵裏。好像是大風掠過水麵,無數的驚歎聲隨之響起。


    這樣的戰績,實在是太驚人了。不要說是猛然聽到這個消息的王廷大臣們全體駭然,就算是一直對楚江眠的整體作戰計劃具有極大信心的費義等人,也被驚得不輕。費義、鄭廉城、苟無恤幾人都算得上是當世名將,從前在趙王麾下縱橫沙場久經戰陣,每個人也曾經打過許多大勝仗。可是如果和楚江眠如此令人驚豔的戰績比起來,那就遠遠不如了。


    尤其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這位素有紈絝之稱的王子殿下,以前不僅從來沒有上過戰場,而且也根本就沒有聽說過他學習過兵法軍事啊!難道這世間真的有生而知之不學自會的天賦奇才嗎?


    而與其他人的反應有所不同,王後薑辛聽到這個消息後,她的臉上依然保持著平靜的神色。她的兒子本來就是與這世間所有人都不相同的一個人,從許多年前他還是少年的時候起,她就已經知道了他隱藏在身體裏的強大世界!


    “王後,殿下親率兵馬,擊退大敵,此先王福佑,社稷之幸!老臣願率領所有人眾,去城外迎接殿下凱旋歸來!”


    國相費義轉身,躬身行禮。王後點頭同意。她的兒子已經完全有資格受得起這樣的待遇。


    費義對著所有情緒複雜的王廷大臣們揮了揮手,傳下命令,全部出宮,去西城門外,隆重迎接殿下歸來。然後,他撇了一眼旁邊那些呆若木雞的王室貴族們,麵帶不屑的問道。


    “怎麽?王叔和青雲公子……你們不打算去迎接凱旋的將士嗎?”


    王叔楚大行咬了咬牙,低下頭恨恨的說了一句:“無論是誰,為國征戰者,都是王室的功臣,不消國相吩咐,我自然會去!”


    然後掉頭就走。即便他心裏憤怒欲狂,可是在當前的形勢下,卻也不得不暫時忍耐,以圖後計。


    楚青雲扔了手中刀,鐵青著臉一言不發,也跟在他後麵走了。其他的人更無話可說,紛紛掉頭離去。每個人都一邊走,一邊在心裏急速的考慮,不知道接下來還將會發生什麽事。那位忽然爆發出如此能力的王子殿下,如果知道了在他離開後所發生的這些事後,他到底會如何做呢?是舉起屠刀趕盡殺絕?還是寬宏大量的原諒反對他的這些敵人們?現在沒有人能夠知道。


    其實,這樣對於未知的忐忑,不僅存在於這些離去的王室貴族和大臣們心中,就連留下來的人,也同樣並不能確定。


    當福壽殿外的大臣們都走的幹幹淨淨後,楚靈雲氣咻咻的把手中劍插到木柱上,一雙明媚的眼眸中仍舊殺氣難消。


    “真是可恨!那些家夥一個個都該殺!江眠迴來以後,絕對不能輕饒了他們!”


    在一邊臉上都是驚喜之色的慕容千城和江雪兒互相對視了一眼,雪兒剛要走過來相勸幾句,千城卻拉住了她的手臂,微微搖了搖頭。因為她很清楚,靈雲公主雖然隻是自己在說,但卻一定是希望有人能夠就此下定決心。果然,王後薑辛緊接著迴答了她。


    “這是不可能的!等到他迴來的時候,你不要去輕易的鼓動他。”


    楚靈雲驀然抬頭,明顯可以看到她目光中有怒火閃動:“他是你的兒子啊!你就忍心眼睜睜看著別人這樣暗中對付他,讓他自己忍受委屈嗎?”


    “正因為他是我的兒子,我才了解他……他不會這樣做的。”


    “你!哼……他宅心仁厚,難道你不會替他做嗎?從前的時候,我怎麽不知道你如此心慈手軟了!”


    楚靈雲與王後目光對視,絲毫也不退讓。她知道王後有這種能力,她非常希望對方能夠拿出魄力來,趁著這次機會,快刀斬亂麻地消除掉一切隱患。


    然而,臉色顯得異常憔悴的王後,卻隻是微微的搖了搖頭。她以苦澀的語氣隻說了一句,就讓靈雲公主無話可說了。


    “江眠他在大王麵前曾經立下過誓言,答應自己的劍上絕不沾染同族血脈和兄弟的鮮血……!”


    楚靈雲心中默然。而第一次聽到這件事的慕容千城眉間一動,原來,他竟是一個如此重情重義的人!轉念想到戰場之上刀箭無眼殺戮殘酷,他那樣嬌貴的人,可千萬不要受到什麽損傷啊……一時之間心頭牽絆,不由得魂不守舍起來。


    “所以,我們不要給他太多的壓力。不管什麽事,他一定會自己都處理的很好的……。”


    王後薑辛最後叮囑了一句。


    而此時的外麵,捷報傳開,龍城已沸騰。離開錦祥宮的王廷大臣們,來到西城門口的時候,這裏早已經擠滿了聞訊趕來的人。士農工商,各色人等,無不翹首以待,爭先恐後想要一睹趙國將士和那位王子殿下的風采。


    說來也是奇怪,對一個人觀感的轉變,有時候就是這麽快。昨天的時候,許許多多的人還在暗中扼腕歎息趙王所托非人,偏偏在這內憂外患來臨之際,把權力交到了一個隻知道吃喝玩樂的紈絝公子手上。國家這次差不多要被滅亡了!可是,就當他們做好了逃難甚至被敵國俘虜的準備,當一夜過去,忽然就聽到了這樣一個令人驚掉下巴的消息。此時此刻,所有人浮現起的念頭,差不多都大同小異。


    剛剛離他們而去的大王,果真當之無愧是第一流的英雄!他活著的時候,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來保護所有民眾。即便是死去,也已經為他們選好了最值得托付的繼承者。有些上了年紀的人想起趙王的恩德,早已經淚雨滂沱一片悲泣之聲。而更多的年輕人,則是熱血激昂。


    王子殿下夜出龍城,拜將黃金台,旌旗擁萬夫,長劍所指,截江斷流,大火焚船,彈指間敵軍灰飛煙滅。然後鐵蹄縱橫,連戰連勝,敗軍斬將,席卷十餘萬大軍如草芥……他們在一遍遍的互相傳說著那些聽來的戰場事跡,無不為之自豪和仰慕。


    曾經在酒樓茶肆間被無數人口中奚落和鄙視過的紈絝王子,竟然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先不說以後會怎樣,隻當前他在這緊急關頭大破敵軍保全山河社稷的行為,就足以稱得上是力挽狂瀾的壯舉了。這樣的人,無疑是值得追隨的。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無數男兒立下了為之效忠,去征戰四方的夢想。


    荒唐與榮耀,頹廢與夢想,偉大與平凡,卑微與壯烈……有些蛻變,就是來得如此突然。在趙國民眾眼中的王子殿下是如此,他們自己又何嚐不是呢?


    龍城上空的雲層更加氣韻崢嶸,驚動四方。他們的英雄,就在這萬眾期待中,平淡的慢慢從遠方來到了眼前。


    不過,出乎所有人意料,楚江眠身邊並沒有千騎萬從的擁護,他卸去了鎧甲,隻穿著一襲白衣,臂纏黑紗,身後披著淡灰色的鬥篷。在他身後,隻跟著十餘騎。忽然看到眼前的場麵,他似乎稍微愣了一下,然後翻身下馬,從十幾丈之外走了過來。


    “殿下威武!趙軍萬勝!”


    護城河邊簇擁的成千上萬人中,不知道是誰率先喊了一句。然後,幾乎不約而同的無數聲音隨之喊了起來。


    “殿下威武!趙軍萬勝!萬勝!萬萬勝……!”


    聲音雖然有些雜亂,卻氣動山河,令人動容。這是民眾發自肺腑的感激,更是他們態度鮮明地擁護。


    默默站在城門邊的王叔楚大行和曾經與之密謀過的所有人,在這一刻臉色顯得無比灰敗。耳邊聽著這些如潮水般的呐喊,他們知道,那個年輕人已經贏得了巨大威望,他根本就無需和他們過招,就穩穩的贏了!


    隨後,他們和所有人一起,看到帶孝征戰歸來的楚江眠舉起了手中風雲劍。他收起臉上的神色自若,變得肅穆而哀傷。


    “破敵製勝,解趙國之圍,是先王福佑和所有將士的功勞!我愧不敢當……好在,我沒有令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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