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聞:

    今天的陽光很美好的樣子。新年的新氣象,一大半是拜這初春的陽光所賜吧。裹在暖和的棉衣裏,厚厚的圍巾遮起嘴和鼻子,迎著陡峭的寒風走在街道上,雖冷,卻滿懷著春的希翼。

    清潔工人正在清掃昨夜煙花爆竹的殘骸,竹枝編成的掃帚在地上刮得沙沙響。路兩邊的樹幹光禿禿的,葉子還沒開始冒芽。沒有了綠葉,陽光照在屋簷和牆上,隻有些灰灰白白之色。

    我不喜歡戴手套,於是雙手塞在溫暖的衣兜裏,一路走到西西家樓下。

    她剛下完最後一階台階,在樓道裏向我揮手。

    我們走了好久,才遇到一個賣饅頭的小攤。滿臉皺紋的老大爺,笑嗬嗬地從熱騰騰的蒸籠裏夾出兩個大饅頭,用袋子裝好,遞給我們。

    我倆捧著熱乎乎的饅頭,邊走邊大口啃著,一不注意就噎得直瞪眼。久違的鳥叫聲從屋頂和樹間傳來,嘀嘀嘰嘰,婉轉得讓寒風也刹了一下腳步。

    偶爾有一輛車開過,才襯托出街上的寂靜。一年裏,恐怕也隻有這一天的早上,街道才會如此安靜。人們都還沉浸在昨夜的美夢裏,舍不得醒來。

    吃完香噴噴的饅頭,袋子扔進了垃圾桶,我們相視而笑。

    啊,若不是心頭惦著的那沉重的牽掛,這樣的日子是多麽美妙!

    穿過幾條大街,左轉右轉,西西指著前麵一個氣勢恢弘的小區,說,到了。

    登記了要訪問的業主,走過保衛站崗的大門,西西帶著我,沿著一條細長的碎石路朝前走。我跟在後麵,打量著這個小區。黃木長椅,綠色小溝,層次分明的萬年青,台階頂上婷婷而立的小亭子。你的新家在這裏,比以前那地方,更富貴。

    “他家在19樓。”西西說。

    我仰起頭,望著高聳入雲的樓房,一時數不清樓層。

    這幾年,你都住這麽高啊。

    電梯飛快地升到19樓。西西走到最右側的門前,按了門鈴。

    很快,門開了。開門的是你媽媽。多年未見,她竟然老了那麽多!印象中的她,總是梳著漂亮的發髻,富有光澤的臉上蕩漾著慈愛的笑容。如今,她眼窩深陷,形容枯槁,稀疏的頭發隨意地披散肩頭。

    我不忍再多看她,低頭換了鞋,戰戰兢兢地進了你家門。

    走進客廳,我環視四周,心砰砰直跳。我一直渴望能走進你的家,親眼看看令我如癡如醉地向往著的你那溫馨的家,沒想到,是在這種情形下來的。

    我和西西並坐在窗戶側邊的沙發上,與你媽媽斜對著。

    原本高貴的黃白色的牆紙,蒙上了一層細微的灰。超大屏幕的電視機上,白色的麻布就快滑落。電視機對麵的牆上,那幅精美的油畫沾了不少汙漬。

    陽光斜照進客廳,照在我們的腳上,那麽狹隘,再也不肯邁進去一步。

    沒有了你,再溫暖的天氣,你的家仍是寒冬臘月。

    去年6月,我去杭州看了你和叮叮。迴來後,就一直深陷在傷心和絕望中,神思恍惚。好不容易找到的這份我熱愛的工作,也因此丟掉了。

    經理用十分遺憾的語氣對我說,殊殊,不知道你究竟遇到了什麽事,我們已經給你太多的時間了,不好意思。

    從公司出來,我拖著茫然的步子,四處晃蕩。

    可可不停地打我電話,發送了好多短信。我沒接,也不迴複。之前同事們也問了我很多遍,到底出什麽事了。

    麵對他們的關心,我無可迴答。我想,沒有人能理解,一個和我互不相識的女孩子,成了植物人,與我有什麽關係,況且,她還是我愛的人的愛人。我非但不應該傷心,而且應該高興,因為沒了她,我有了更多的機會。

    但我偏偏就與凡俗不同。不是我有多麽的崇高,不是我有無私的大愛,而是,我早就就明白,我對你的愛,與占有無關,與欲望無關。當愛到一定程度,人就會想將所愛的人擁有;而當愛再到一定程度,人就隻希望所愛的人一切都好;如果這樣的愛再上了高度,所愛的那個人,就成了一座豐碑,成為他不再想擁有的珍寶,而是任其在自己的世界閃光。

    我每天茶飯不思,大部分時間都坐在電腦前,搜盡論壇的每個角落,尋找有關你的消息。沒多久,有人說,叮叮的病情稍微穩定下來,被家人接迴家鄉。時近期末,你申請了緩考,一同踏上叮叮的歸程。

    我無奈地歎息。這個學期,你的學業基本毀了,考試也毀了。各種令人豔羨的獎學金也不會光臨你了。昔日無數讚賞欽佩的目光也移向別處了。

    還好,那些譴責你的人們終於冷靜下來了。他們不再一窩蜂地怪你,漸漸開始同情你,為你惋惜。

    叮叮的家鄉在安徽一個縣城。那個縣城不大,人們對從小就能歌善舞的叮叮耳熟能詳。她成為植物人的消息很快傳遍全縣。不了解詳情的人們,茶餘飯後,就開始議論,一個男孩子看上了漂亮的叮叮,哄她談戀愛,騙她出去玩,害得她落水,變成了植物人。

    在一傳十,十傳百後,消息總會變成謠言,尤其是不好的事。小城的人們文化不高,卻又嫉惡如仇。每天,你總會遭到許多莫名其妙的白眼和辱罵。你媽媽兩次去看你,都不堪其辱,羞憤而迴。

    每當看到這些,我趴在桌上哭了又哭。我哭哲聞你怎麽那麽傻,為什麽非要守著叮叮,你就算守到老她也不一定會醒來,你怎麽舍得浪費你的大好青春?我哭,為什麽你那麽負責到底,那隻是個意外,哪隻船上都有可能發生,你為何偏偏要把那沉重的十字架背在自己肩上呢?我哭,就是因為你如此執著,如此認真,我又更加更加地愛你了。

    8月過去了。9月過去了。10月了。你還沒有歸校。學校先是作出你期末考試成績全部為0的決定,隨後又勒令你限期歸校,否則開除學籍。

    聽說很多人替你去求情,但校有校規,校長答應,隻能再寬限你一周。

    論壇上出現一則帖子,召集同學一起去安徽,把你勸迴來。他們都愛著你,關心著你,不願看你在最後一年前功盡棄。

    下麵已經有很多人迴複響應。有一瞬,我好想參與他們,一同勸你迴來。可是,又像感應到了什麽,冥冥中自有定數。

    沒等他們出發,你自己迴校了。你,退學了。

    還有一年就能畢業,收獲無數榮譽的你,退學了。消息在全校掀起軒然大波。可以想象,來自家長,朋友,同學,老師的勸阻有多麽洶湧。那些對你抱有厚望的人,在論壇上把你罵得片甲不留。

    我想不通,你竟然退學了。那天放到你手裏的打火機,那道綠光,終究還是沒有將你點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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