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聞同學:

    每年接近夏天的時候,心情也會像晴朗的天氣一樣,時時充盈著美好。我把破破的小屋精心收拾一番,原來還是可以將它布置得簡單大方的。

    我用木板將窗框重新釘了一遍,聞著新鮮木頭特有的氣味,終於能夠好好享受從窗戶灑進來的陽光了。

    上一封信很長。很長很長。疊起來拿在手裏能感覺那份沉甸甸的重量。記得新春的第一天,我寫完那封信後,趴在桌上沉沉睡去,睡了一天一夜。幸好初春的太陽拯救了我。它不遺餘力地把溫暖傳送給我,給我力量爬起來。

    我又去了你家幾次,依舊沒人在家。

    我想,家裏找不到你,我可以去你的學校看你。開學的那一天,我走很遠的路去你的竹亭高中。路上,我忽然想到,你是不是和你爸爸媽媽一起,離開這裏了?就跟初一你跟他們來到這個城市一樣,又去了別的城市?

    我忐忑不安,緊張萬分。站在校門口旁的小店門口,我全身貫注地在人群中搜索你的身影。好久沒見你了,我又激動又害怕。汗水濕透了手心,怎麽擦都沒用。

    不知不覺半天過去了。進出校門的一張張臉都那麽陌生。一種完全失去你的恐懼包圍了我全身。我顫抖著,眼前發黑。

    這時,一個女生走過來,笑眯眯地招唿我。

    我迴過神來,原來是初中同學西西。初二一年,她都坐在我前麵,雖然沒怎麽說過話,但畢竟前後排坐了那麽久,現在見了麵,特別親切。

    她問我在等誰,我還有沒有上學,我家裏最近怎麽樣。

    我隻答了一句:沒上學了。

    我和她一起迴家。路上,她給我講高中生活是什麽樣的,講得眉飛色舞。她快樂的神情刺得我一陣心痛。

    我默默走著,一言不發。

    忽然,她說道:“你還記得哲聞同學嗎?”

    這個我日思夜想的名字突然從她嘴裏冒出來,我陡的一震!我吃驚地望著她,以為她看穿了我的心事。

    然而她接著說:“那個哲聞同學,簡直就是我們學校的白馬王子。他成績超棒,體育也厲害,還是學生會主席,全校的女生都為他瘋狂!”

    她眼裏燃燒著崇拜的火焰,毫不掩飾對他的好感。

    我和她緩慢地走在人行道上。這個區域遠在城市的另一邊,我從未來過。街道兩旁,密密地種著梧桐樹,茂盛的葉子重重疊疊,流動著亮麗的綠。

    她繪聲繪色地給我描述了很多你的事。高一的第一天,你便收到二十多封情書。以後的每一天,你隨時會在校園裏遇到勇敢向你表白的女孩子。你課桌的抽屜向來都塞滿了各色的信紙,裏麵滿是各種喜歡和愛的字眼。凡是有你出場的活動都會湧現出無數的女生,連高二和高三的學姐都有。第一學期的考試,你就奪走年級第一。你在籃球場和足球場上的非凡表現,更是讓你成為神一般的存在。

    如果是不認識你的人聽了,肯定難以相信,世上會有這麽完美的人嗎?那不是隻會出現在小說和影視劇中嗎?

    但是,我早在初中就預料到這一切了。在你踏進我們教室的第一天,我就看到了你身上的神奇光芒。那時我們都還是孩子,懵懂,害羞,含蓄,所以你暫時“安全”地存在著。班上的同學其實都被你深深吸引,他們靠攏你,關注你,愛護你,你是他們的完美朋友。女生們,羞澀地暗戀著你,隻是不像我這樣,投入所有的精力。

    盡管早就知道會發生,那一刻,聽到別的女生熱烈地談論你,再想象一封封滿含情意的情書鋪天蓋地地飛向你,我的心充滿酸楚的味道。猶如守護多年的珍寶被覬覦,難以抑製的敵意熊熊燃起。

    我心煩意亂,腳步也歪扭起來。西西握住我的手,關心地問:“殊殊,你不舒服嗎?”

    她一點也沒看出我的情緒和心事。也許,她內心深處一直認為,像我這樣連高中都上不了的孤兒,憑什麽來喜歡你。

    其實,我自己也不敢承認喜歡你。用精神支柱,崇拜這樣的詞,可能更準確些吧。可能,我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你從一出現,就給我根深蒂固地種下了“差距”的觀念。

    由於離滿十六歲隻有三四個月了,老板也放寬了要求,同意雇用我了。我午餐和晚餐時間在一間飯店幫忙,其餘時間則在一家裁縫店工作。飯店的活無非就是端菜洗碗,再打掃衛生,錢不多,卻能吃到免費的飯菜,我很滿意這點。而那家裁縫店,位於繁華大街,生意很好。我為那些前來訂做衣裙的顧客測量身材,記錄數據和他們的要求,按日期排列好,便於裁縫師製作。兩位裁縫師一男一女,是夫妻,他們實在忙不過來,我的到來總算讓他們能舒一口氣。

    雖然每天晚上迴到家,都覺得手臂酸疼地快斷掉了,但我終於,是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了。兩家店的老板對我都很好,我與鄰居們相處也很融洽。過去的傷痛被某種溫馨撫平,靈魂也滋養出一絲雛形。總算是和這個社會有了正常的聯係,我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啊,自己的存在,多麽奇妙的感覺!要知道過去,我隻意識得到你的存在。

    西西經常會來看我。我們躺在地麵的墊子上,望著幹淨的沒有蜘蛛網的天花板,輕鬆地閑聊。往往說不上幾句,西西就會扯到你身上。有時她一臉擔憂地說你最近感冒了,還有去醫院打點滴,好像挺嚴重。有時她說,某天課上你迴答出一個超難的問題,連老師都讚歎不已;那興奮的樣子,仿佛迴答出問題是她而不是你。

    總之,她不厭其煩地訴說著你的大量細節,深醉其中。她和你同班,得知這些非常容易。我靜靜地聽著,期盼她說得再多些,再多些。我如饑似渴地從她嘴中收集著你的信息,一點一點地整理,覆蓋在失去你的那半年的空白記憶上。從她的述說中,我得知你仍然還去上學,終於長長地抒了口氣。你還在,真好。

    某一次她無意說到,你家搬到了學校附近,為了方便你上學。我恍然大悟,原來你隻是搬家了。

    你一定奇怪,為什麽我會忍耐著不去詢問她。事實上我從來不敢問上一句和你有關的事。西西是那麽喜愛你,我若提到你,她必定能從中感受到些什麽,從而本能地排斥我,疏遠我,那我就再也不能從她那裏了解到你的情況了。

    她躺在我旁邊,滿含感情地講你。她烏黑的頭發散落在墊子上,雙眼如彎月般清亮,臉上滿是柔情。她潔白的襯衣和粉色的裙子不時觸到我手臂和腿,衣物材質柔軟舒適。她的情緒從體內散發出來,飄蕩在小屋裏,總會輕易地滲入我身體。

    一陣疼痛從胸腔擴散開來,像石子投入水中激起的水圈,緩緩掠過每一個細胞。

    為什麽,她可以隨意地,輕鬆地,無所顧忌地講出她對你的感情呢?為什麽?為什麽我不能呢?甚至,我絲毫都不能對別人透露。

    我悲哀地躺著,像一塊石頭那般僵硬。下午的陽光在牆上挪動,挪著挪著就消失無影,我們才覺察到天色已晚。她翻身親昵地抱著我,那麽歡愉。我強忍淚水,苦澀地咽迴肚子。

    有一次,她興高采烈地說:“昨天我們去哲聞同學的新家了!他媽媽做了好多好吃的菜,我們玩得好開心!”

    我唔了一聲,心沉入水底。她去你家了。我好想是自己聽錯了。她去你家了……我在你家樓下守候了三年,唯一的願望就是邁進你家大門,看看那個我想象了無數遍的溫馨的家,究竟是什麽樣子。我知道上學期間肯定有不少同學去過你家,可是,一個同樣喜歡你的女生,親口告訴我她享受了這樣的殊榮……那一秒鍾我好嫉妒她,好恨她!

    哲聞同學,為什麽所有的人似乎都可以走近你,而我,永遠離你那麽遙遠呢?

    西西常常邀請我去你們學校玩,她想讓我感受一下高中生活的氛圍。可我都是拒絕。我怕見到學校大門上方金色的“蘭亭高中”四個大字。它們在陽光下金光閃閃,無情地宣告著我和你愈來愈的不可抵抗的差距。大半年沒看到你了,可我寧願每晚在夢中使盡力氣想你,自欺欺人地想象你還是初中的那個小男孩,我們同坐一間教室,我們近在咫尺……

    所以我覺得生活總是悲劇,容不得我掙紮。明明看著一些事發生,卻不能阻止,眼睜睜地看著上天慢慢帶走我最珍愛的東西。

    無力抗拒的……

    殊殊

    2002。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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