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的霞光兜頭兜臉灑下來,楚王的披風縫隙中擠出一張粉撲撲的臉蛋,眼睛四處掃了掃,然後咽了口口水:“吃。”


    午膳還沒吃便被打散了,早膳,好像太激動,也沒來得及吃……


    楚王便笑:“那你喚我一聲好聽的。”


    “吾王千秋萬載,百歲百歲百百歲。”辛匯氣勢如虹。


    “不對。”腰上的手收緊,辛匯臉色更紅,幾乎要趕上那誘人的櫻桃。


    她眼睛左右瞟了瞟,掩住眼裏的狡黠,咬著舌頭般低聲叫了一聲:“珝哥哥……”


    楚王隻覺胸口一麻,低頭便要親她,卻被她躲了披接著懷裏傳來悶悶的嗔嬌:“我餓了。”


    他便笑起來,麵上熠熠生輝,好似霞光都映照了上去一般。


    “這可不算。”他這麽說著,捏了捏她柔柔的臉蛋,便聽見她肚子傳來一陣咕咕聲,於是他飛快伸手解開鬥篷,為她帶上風帽,確認從外麵看不到一絲□□,這才翻身下馬。


    “在這等著。”他將韁繩擱在她手裏,為她握住手,又細細囑咐,“這馬性子溫和,你隻要不亂動,它便乖巧得如狗兒一般。”


    辛匯便笑:“王上放心,臣妾便是沒騎過馬,也是吃過馬肉的。”


    楚王的手僵了僵。


    她便更加溫順笑出一口白牙。


    楚王走了兩步,迴頭看她,她正歪著腦袋看他,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濕漉漉,仿佛棉花人兒上擱著兩顆葡萄,他不自覺揚起嘴角。


    她衝他揮揮手,楚王扣住樹身,兩個跳躍,便跳上了樹枝,這樣的事情,對他來說,久違而熟悉,不同的是,原來等在樹下的是嘰嘰喳喳的小鳥,而今,等在下麵的卻是她罷了。


    他將衣衫下擺紮進腰帶,隻揀選那熟透的紅的快要劃掉的櫻桃擼下來,一邊摘完了,他又看得一根更大更飽滿的枝椏,便折身攀附過去。


    而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聽見一聲馬嘶,倉促迴頭,隻看那匹向來溫順的玉騮馬揚著前蹄使勁跳躍,而辛匯正用力的勒住馬韁,馬兒的一邊馬臉也被她胡亂揪住,眼看便要落下來。


    “小心!”他一手護住兜裏的櫻桃便要預備跳下樹,卻看她忽然猛力一拍馬臀:“你給我安靜點!”


    ……安靜……


    變故隻是須臾之間,玉騮馬猛然受痛,終於一甩馬尾,縱蹄狂奔起來,他驚怔瞬間,隻聽風中傳來辛匯斷斷續續的聲音:“王……王……啊……”


    夕陽之下,風吹落了她的風帽,打散了她的長發,她像一朵映著霞光的彩雲,溫暖而灼目,在他的眼裏迅速遠去。


    他跳下樹,滾滾的櫻桃灑落一地,落盡絨絨青草中,像開了無數鮮花。


    兩個蒙麵的暗衛從不知哪裏跳了出來,跪倒在地。


    “前麵有暗哨,已放出信號接應夫人。”其中一人立刻道。


    “不是說這馬極其溫順嗎?”楚王聲音聽不出情緒,但這比盛怒的詰問更讓人不安。


    兩個暗衛對視一眼,先說話那人額角緩緩流下冷汗。


    “如果君夫人對玉驄馬稍微溫柔些……它萬不會如此暴躁……”


    另一個暗衛抬眼看向地上揪落的幾團馬鬢……


    楚王忽然便明白了,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她那麽一個吃魚病,青蛙咳的人,成日裏厚皮驕橫,連繡個喜被都要作弊的人,哪裏可能就這麽乖乖溫順等在那裏。


    這個小騙子,就該被鎖在富麗深重的宮殿裏,狠狠的收拾一頓,用眼睛當作鑰匙,要她跑不掉,也不敢跑。


    她怎麽能一開始假裝順從,卻根本就是打定主意要騙他呢!


    “晏隱呢?”他環顧蹙眉。


    “將軍出來的時候和屬下等分開,尚未迴來。”


    桃樹林中很快牽出一匹馬,楚王翻身上馬,向地上暗衛揮揮手,他們便像光一般快速消失了。


    “駕!”楚王縱馬奔向前方唯一的小道。


    然而等候他的並不是一個好消息。


    幾個喬裝打扮的暗衛橫七豎八倒在地上,楚王心頭生出不安,他翻身下馬,大步向前,提起一個樵夫打扮的暗衛衣襟。


    “怎麽迴事?”


    那暗衛大聲大聲喘氣,想要說話,但是嘴裏卻是大口大口吐出烏黑的血塊,竟是舌頭被割了下來。


    山澗潺潺的水聲,詭異的沉靜。


    一地狼藉中,一個全身刀傷的暗衛還能說話:“我們被人襲擊了,夫人……”


    “快說,她怎麽了!”楚王鬆開手裏的人,看向他。


    那人顫巍巍移動折斷的手臂,手臂上紮著一支冷箭,箭頭留著一封信。


    他按住暗衛的穴位,一把拔下箭,展開信,悚目驚心的血跡中,包裹著半根小指頭,那樣細小,一看便不是這裏任何一個人的。


    信上是兩行精致的草書:


    想見她。城東亂墳崗。


    城東亂墳崗,離此不過數裏。那裏原本曾是風景秀美之地,但自上一次坑殺了數萬亂軍後,便成了陰森可怖的亂墳崗,再後來,有梟首的惡人,餓死病死的孤魂也都扔了去。附近的居民常常可以看見寒夜中肆意遊蕩的鬼火,於是,後來又請了得道高人在此建了道觀,方才聊安民心。


    楚王盯著信半晌,眼裏冷到極致,他又變迴那個冷酷殘暴的戰士了,他握緊那血跡斑斑的信紙,信紙中那短短的指頭烙著他所有最敏銳的神經。


    “送信的人,說,隻有王上親自去,才能見到她。”


    他冷冷哼了一聲,轉身便去牽馬。


    那暗衛手骨已折,卻賣力去抱他的腳:“王上……萬萬不可……”他拚進全力喊道,“太危險——”


    他們都是經曆過沙場的暗衛,殺人對他們如同庖丁解牛,但是對方不過隻有一人,而且還是一個半大的孩子。


    楚王甩開下擺,擺脫了那暗衛,山澗間已隱隱傳來馬蹄,但是他等不得,也不肯等,他的聲音透著寒澈入骨的殺意:“誰敢動她,我會叫他後悔生在這世上。”


    他一鞭子甩在馬臀上,黑馬漸漸衝進了徐徐落下的夕陽中。


    山裏的夜色,來的總是猝不及防,太陽落下最後一丁點邊角的時候,辛匯終於拖著磨出血泡的腳走到了城門口。


    要不是半路上吃了幾塊饅頭,她眼下隻怕得是要爬著過來了。


    辛匯摳摳肩膀,又摸摸腰杆,這衣裳,總有一股子怪味,也不知道多久沒洗過。


    她慫恿著那匹傻馬離開後,便知道早晚會被楚王追上來,但是好不容易出來一次,怎麽能就這麽輕易就迴去,她還有大把大把的好東西和大條大條的好魚沒吃過呢。


    況且,她可是先答應過美牙,定要為她帶迴朝思暮想的神仙魚糕,濟慈魚片。


    而這,是楚王連聽見名字便要發狂的東西。


    辛匯脫身後的第一件事,她便是先找了道上一個年輕的村姑,隻說自己遇著盜匪,花了一對耳環換了她一身粗布衣裳,也顧不得追那看見她就齜牙的馬兒,自顧自走了官道大搖大擺迴城。


    若是楚王日後問起,她隻消說那馬發瘋一般,直接將她馱迴了城,而城門又一不小心閉門了。她可不敢暴露自己身份,更加不敢輕舉妄動,所以,隻能乖乖的在城中等他……


    多麽的聽話啊,除了乖乖等他,不敢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他人誆騙了去。


    而這寶貴而自由的一晚上,她眼裏撲閃著晶晶亮的星星,我來了!


    此時的辛匯,臉上滿是灰漬,頭發也鳥窩一般,一身帶著補丁的粗布衣裳,加之一瘸一拐的腿,哪裏半分王後侯女模樣,還真是……熟人見麵難相識,笑問人從何處來。


    緊趕慢趕好不容易到了城門,卻已到關閉城門的時候,她待要進去,一個閽人伸手攔住她,辛匯便好聲好氣,可憐巴巴說自家就在這城裏,因為走親戚誤了時辰,請那攔人的兩人發發善心,莫要她一個弱女子流浪在外。


    一個閽人上上下下打量她,隻差沒在鼻中嗤一聲,問她要路引,辛匯張了張嘴,隻得說掉了。


    那閽人便不耐煩起來,拄著拐杖一手便要來推她。


    這時,旁處一個一直默不作聲的老閽人突然說話了:“讓她進去吧。”


    其餘兩人看向那雙足都被刖刑的閽人,似乎不敢違逆他,不耐煩看了辛匯一眼,揮手轟趕豬狗一般:“還不快進!”


    辛匯忍著惱意看了另兩個狗眼看人低的閽人一眼,對拄著雙拐的這個閽人輕輕一笑:“多謝。”


    他沉默著,目光深深的看著她,花白的頭發在風中微微顫動。


    辛匯終於進得城來,沉重的城門在身後緩緩關上。


    心底有某個地方隱隱說不出的不安,她按住這份突兀的感覺,轉頭看向華燈初上,鶯聲燕語,香氣繚繞的內城,更大的歡欣湧上來。


    屬於辛匯的一夜,來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最難消瘦美人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絲著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絲著墨並收藏最難消瘦美人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