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他們離京之後,蕭寧本來也想收拾了行囊繼續雲遊天下。隻是京城中來求診的病患愈來愈多,能醫治的蕭寧又不忍心拒絕,這一來二去,不知不覺他又在京城停留了一年多。神醫的名頭廣為遠播,在老百姓的心目中,蕭神醫醫術冠絕,能減免的診費又盡量減免,莫說是扁鵲再世,就是真正的扁鵲來了,他們也不換。沈驚鶴有時也會給他寄信,蕭寧的迴信簡短,卻常常隨信附上許多行程中難以獲得卻必須常備的藥,種種皆是他親手調配,奇效非凡。而在收到的來信中,最常出現的總是這樣一句話:——知道你過得挺好的,那便挺好了。“不說了不說了,人都來齊了,快些來吃飯吧,等會兒菜都涼了。”沈如棠將他們帶到廳內,看著滿桌數量多到幾乎誇張的珍饈佳肴,沈驚鶴驚訝得抽了抽嘴角。“四姐……這會不會也太多了點?就我們幾個,吃得完麽?”“誰說就我們幾個了?”沈如棠得意一笑,拍了拍手,忽然高聲喊道,“趕緊的出來吧!咱們最後的兩位客人終於也到了!”沈驚鶴和梁延還沒顧得上琢磨她話裏究竟是什麽意思,便聽到廳後傳來珠簾響動的聲音。望著那一張張含笑熟悉的麵孔愈來愈近,沈驚鶴愣怔在原地,一時之間竟忘了動彈。“好久不見,殿下風采依舊啊!若不是卓軒不肯放行,我早也辭了官遊山玩水去,再做一迴那清都山水郎!”打頭的是升任禦史大夫的阮淩,即使坐上這等顯赫的官位,他性子裏自帶的疏狂落拓也未有絲毫改變,直言相諫,風骨不摧。“主子,您可想死奴才了!”成墨奔過來團團轉的身影靈活依舊,眼角還適時地擠出兩滴熱淚,“您和梁將軍兩個人逍遙去了,隻留下奴才一人管著京中的產業和宅院,奴才那叫一個寂寞啊!”沈驚鶴笑著假意要踹他:“你可省省吧!這麽多商鋪的大管家,我看你也是半個富貴老爺了,瞧這臉都吃胖了一圈!”成墨還待委屈,後頭走來的德全瞥了他一眼,不怒自威的眼神讓成墨不由得縮縮脖子,賣乖嘿嘿笑著躲到一旁去了。“公公,不必如此,我現今已經不是六殿下了。”沈驚鶴急忙扶住還要給自己行禮的德全,德全卻不顧他的勸阻,年邁的身子堅持做完了禮數。沈驚鶴無奈,所幸看到老人的氣色比自己離開前好了許多,心中也感到幾絲安慰,“我聽五哥說公公如今是宮內大總管,每日要操勞的事,想必也挺多的吧?”“不妨事。”德全搖搖頭,蒼老的臉上顯現出笑意,“陛下體恤嚴明,宮中如今又沒有那些個作幺蛾子的,老奴以前帶的幾個徒弟也都幫著搭手,算一算,反倒比先帝在時還要清閑不少。”“那便好……我和梁延不在京中,沒法多去探望公公,公公還得多加保重。”一旁觀望了一會兒的三人這才走上前來,定睛看去,不是方平之、朱善、田徽三人又能是誰。沈驚鶴原先在太學中便與他們交好,如今見麵,自也少不了一番問候寒暄。三人仍是清流一脈中令人矚目的三顆新星,其中,方平之才名與聲望最高,另外兩人也不差。他們都是正統儒學出身的才子,每日整理詩文,編撰典籍,在自己喜歡的事業中如魚得水,又有誌趣相投的好友可相攀談,好不快活。“方兄,我才剛剛抵京,還未來得及前去拜會方大人,實在慚愧。”沈驚鶴開口道。沈卓軒登基後本想提拔方太常,但方太常卻婉拒了,仍然迴到太學教書育人,平生所誌,一以貫之。方平之聞言眨眨眼:“無需慚愧,家父此時正和蘇大人在後院品茗呢。剛剛聽見你們到來的聲音,許縉已經去請二位移步過來了。”“什麽?”沈驚鶴吃驚地問道,轉頭看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笑著看他的兄姊,神色感慨萬分,“四姐,五哥,你們真是……”沈卓軒笑吟吟踱步過去,在他發頂輕敲了一下:“感動了?五哥對你好不好?”沈如棠怒目而視:“沈卓軒你少來!明明是我最先提議的!”“那還是我去請人的呢!”沈卓軒不甘迴嘴。眼見著兩人又要爭起嘴來,沈驚鶴連忙上前插到二人中間,哭笑不得地一手拉住一人胳膊,眼底細碎閃爍的卻皆是感動。“我知道你們倆對我最好了……能有這樣互相關心愛護的家人,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沈如棠停下望了望他,美目裏波光粼粼。過了好半晌,才輕輕一笑,別過臉去。“傻瓜。”他們兩個人又互相看了看,彼此哼了一聲,這才勉勉強強熄了火。沈驚鶴看著終於肯大發慈悲放下這一段的哥哥姐姐,眼含笑意地鬆了口氣,肩窩處卻忽然感到一沉。偏過半張臉,是閉著眼也能描摹出的那張熟悉刻進心底的麵容。梁延深邃沉黑的眼底神色閃爍,低聲開口時唿吸輕輕拂過側頸,讓皮膚不禁泛起微小的戰栗。“……對你最好?”沈驚鶴啞然,片刻後無奈地笑了一聲,反手伸上來摸了摸那張英俊的側臉,溫柔,自然,親昵。“你連我四姐和五哥的醋也要吃?”這小聲的嘀咕並沒有讓梁延放棄追問,目光仍一瞬不瞬地在近在咫尺的麵上逡巡。相伴了這麽多年,被梁延如此專注地望著,沈驚鶴的臉頰仍然會不爭氣地微紅。他倉促地別過臉,將自己白皙中泛著薄紅的修長脖頸毫無防備地暴露出來,看得梁延眼色漸深。“……你最好,行了吧?”沈驚鶴握拳擋在唇邊幹咳一聲,聽到大廳正門處似乎隱有響動傳來,慌忙輕推了推梁延的臉頰,“別鬧了,快起來。晚上……晚上再補償你。”聽到這一句,梁延眼神閃動了動,終於露出一絲隱隱的笑意,慢條斯理直起身來。等他徹底站直了身,沈驚鶴看到他臉上別有深意的笑容,哪裏還猜不出梁延的心思。隻來得及微紅著臉瞪他一眼,就急忙趕去正門相迎。來者果然是方、蘇二位大人,許縉引著他們踏入大廳,一抬頭和沈驚鶴眼神對上,立刻露出個歡喜的笑來。“殿下,您果真迴來啦!”沈驚鶴笑著衝他點點頭,剛想問升任吏部尚書的許縉如今如何,蘇清甫卻已經驚喜萬分地走上前,拉著他上下打量一番。“好,好!中秋月夜,團團圓圓,今天迴來了就好!”“世伯……”沈驚鶴輕輕喚了一聲,望著眼中滿是疼愛的蘇清甫,心頭漫上感慨。他十六歲那年初進京時,拿著生母玉佩見到的第一個人,正是蘇清甫。若是沒有蘇清甫一力保薦和暗中幫忙,無論是最初進宮,還是後來登上朝堂,再到最後風雲落定,一切都免不了要經曆更多波折。這是生母戚夫人結下的善緣,也是那個溫婉女子留給自己親生兒子的最後一份依靠。蘇清甫在他肩膀處按了按,一切心緒,皆在不言中。“還沒拜見方太常吧?他在太學中教習,每每遇到才高自恃的學子,把你當年那幾份答卷拿出來給他們一看,心氣再高的也得收了那驕傲的性子,認認真真踏踏實實學下去。”蘇清甫側開身子,帶著沈驚鶴走到方太常麵前。方太常亦含笑望來:“你的文章還裝裱在太學的思齊堂裏呢,什麽時候得了空,不妨也迴去看看。”沈驚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眼:“方大人過譽了……當年在太學,您為我開導心結,又助我良多,我一直感謝銘記至今。”“你這孩子!”方太常失笑著拍拍他的背,抬步前行,“走吧,隻顧著說話,他們都該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