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前腳剛走沒多久,管事老黃就出現在了會客廳外。


    臉有皺紋、但腳步依舊矯健的他,恭恭敬敬地朝著屋內眾人拱手作了個輯,衝那拄著拐杖的硬朗老者開口輕聲道:“老爺,晚飯已經做好了。”


    老管事話音剛落,屋內眾人忽覺腹中一陣低鳴——也確實是到飯點了。


    兩鬢斑白的殷炳微微頷,側身望向那已有夜色的窗外天空,自言自語了句‘已是晚上了啊’。


    他迴身,瞧了眼屋內眾人,微笑道:“老朽不餓,就再乘風涼會兒——各位就別都杵在這了,快去吃些,飯菜可得要趁熱吃才好。”


    眾人應聲點頭,三兩結伴走出會客廳,邊閑聊言談邊跟著老管事一同向餐廳走去。那白衣本也打算如此,卻怎料他剛一轉身,就忽聽那沙啞嗓音,喊了一句‘請王公子稍作留步。’。


    王滿修微微一愣,迴身望向那出聲喊住了自己的硬朗老者,眨眼道:“殷老先生,有事要吩咐小生?”


    殷炳頷眯眼,稍稍打量了眼他的身後,低聲道:“是一些私事,老朽想與王公子二人私下聊聊,不知可否?”


    白衣眨眼,側身瞅向那兩襲站在身後的黑衣。方才,張閃與李詩本都已要轉身離去,卻在白衣被殷老先生叫住的瞬間停下步伐,站在了他的身後。雖說,張閃李詩約莫明白,殷老先生是不會做任何加害於白衣之事的——且就算老先生做了,白衣會不會被害也比較難說;但是,或許是因為今早‘單騎入周府’所帶來的後遺症,又或許是因為兩人身上職責緣故,他們的所做所行,皆不敢有任何鬆懈。


    可能這便是雍華國錦衣衛吧。


    王滿修淺淺一笑,衝二人使了個眼色,輕聲道:“張閃李詩,你們先去吃飯,我要與老先生單獨聊會兒。”


    話音剛落,張閃李詩便立馬抱拳行禮,衝他道了聲‘是!’後,便轉身健步走出門外,並為會客廳合上了那兩扇紅木大門——他們離去之爽快,讓人不禁懷疑這兩人是不是肚中早已餓得慌,剛剛那一停,其實隻是走個形式而已。


    白衣聳了聳肩,淡淡一笑。


    待那門外腳步聲已無蹤無影時,他迴過身,看向身前五步外的裘衣老者。


    老者也衝他望來。


    兩人相視,屋內雅雀無聲。


    似大寒之時,萬籟俱寂。


    隻待立春至時,聽第一聲蟲鳴。


    “王滿修,你勝不過扶流的。”


    沙啞聲音,如一道天雷。


    是驚蟄已至。


    白衣先是一怔,緊接著微皺眉頭,注目老者,問道:“老先生何出此言?”


    殷炳輕歎口氣,撫了撫尚有青色的胡須,低聲道:“王公子,你確實很厲害。你的奇門造詣,老朽雖是隻窺一二,但也能明白你的根骨體魄乃至神魂,都非是凡夫俗子,而是宗師奇器……今日你度天劫來收迴神氣,又汲取孟嶽城中契運鞏固丹田,想必現在,已是有七、八百人的境界了吧?”


    白衣抿唇。


    “九百人。”


    他提劍橫於胸前,使白刃中倒映出他那年輕英俊有神氣的臉龐。


    “九百人,一劍可斷江。”


    王滿修的聲音不輕,也不響;既無誇耀自滿之意,也無收斂自謙之心。


    他僅僅是在陳述一個不容置否的事實而已。


    老者眯眼,先是抬輕歎一聲。


    “九百人,已是奇門大宗師之境,恐怕如今七雄能與你過上十招的也不過一二人……隻是,不知王公子可曾知曉,那扶流,那幽居於凝林山上的扶家家主……”


    老者停頓,接著低頭望其雙眼,肅穆道。


    “可是千人敵。”


    白刃中的臉龐,沉下了眉頭。


    王滿修低聲:“我知其為三聖。”


    “三聖?嗬嗬嗬……確實如此,那扶家家主確實位列奇門三聖——但‘三聖’一詞卻是早已不足以形容他的奇門了。”殷炳以手中朱拐輕杵地麵,沙啞道:“王公子,你可知,這扶流,做了幾年三聖?”


    白衣抿唇:“十年?”


    老者搖頭。


    白衣複言:“二十年?”


    老者搖頭。


    白衣再言:“三十年?”


    老者抬手,亮出六根手指。


    王滿修鎖眉道:“六十年?”


    “是老朽今年活了六十七年。”


    殷炳輕歎了口氣。


    “而老朽自記事起,就知有一名為扶流的奇門宗師,已位列三聖三十餘載。”


    白衣愕然。


    本以為一甲子已是極限。


    可曾想,竟會是百年有餘。


    王滿修緊緊鎖眉:“怎會有……這般長壽之人?”


    “唉,老朽也不知其中玄妙。”殷炳撫著微白胡須,感慨道:“老朽隻知,百年來,若奇門要如士子科舉那般列榜,那摘得狀元的,除了這扶家家主外,別無他人——此次爭奪,他恐怕也正是為了再進一步,自‘三聖’,成為那能一劍開天門的‘玉皇’。”


    白衣沉默。


    他放下手中劍,緊緊攥握,似有沉思。


    見其模樣,老者輕歎口氣,語重心長道:“不過,王公子也別太氣餒了。以你現在境界,老朽覺著與那扶家家主過上兩招,還是可以的……雖說‘殺一人救一人’中的‘殺一人’多半不能功成,但‘救一人’的話,有周家公子與老朽家正兒少兒的幫助,還是有機可——”


    “我能殺他。”


    一陣寒風,自窗外吹來,拂起白衣袖擺,揚起身後青絲。


    王滿修,望著那披著裘衣、手拄拐杖的白鬢老者,神色肅穆,不見一絲說笑之意。


    殷炳雙眼微睜,有點點亮光閃於其中。


    “嗬嗬嗬……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者忽地開懷大笑了起來。


    “好!好一個王滿修!”殷炳連杵兩下手杖,粲然笑道:“王公子此言,雖不知是否是年少輕狂言,可老朽信服!我殷炳,信服!”


    王滿修眨了眨眼,淺淺笑道:“多謝老先生。”


    他前踏一步,複而衝殷炳說道:“老先生,請放心。無論明早凝林之行有多兇險,小生都願意向老先生起誓——明日我一定會讓殷少、若水姑娘、與殷正前輩安然而返。”


    隻聽‘當-’的一聲。


    是那朱色手杖忽然落地。


    白衣一怔。


    就見眼前老者顫顫巍巍,竟是彎腰俯身,朝他深深地作了個輯。


    “孟嶽殷炳,謝過萍水王滿修。”


    老者的聲音沙啞低沉,卻在他聽來,洪亮清晰。


    王滿修莞爾一笑。


    拂袖,拱手。


    “王滿修,受過此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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