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禮成


    臘月初五,元春出閣。


    時人眼中,元春都二十有四了,方初次定了親事。


    甭管原先為著什麽緣故耽擱的,必得早早兒嫁了才好!


    賈政便是這般想的。


    更何況,他還盼著明年三月,女兒女婿雙雙中舉的榮耀呢!


    而王夫人呢,眼瞅著都定親了,到底尋迴了一些慈母之心。


    元春本就定親晚,若要退親,不論是什麽緣故,隻怕是再難嫁出去了!


    既打定了主意,王夫人便忙了起來,催的媒婆兩頭來迴跑。


    過大禮訂婚期,根本馬虎不得!


    趁著王熙鳳二兒子的滿月宴,王夫人終於是尋得了機會,與郝楠仁的母親見了一麵。


    剛一見麵,心涼了半截!


    當年顧氏入門不過半年,夫君便一病去了。


    隻留下個遺腹子,拚死拚活的生下來,取名郝楠仁,艱難養大。


    郝楠仁二十一歲,是顧氏方嫁人便懷上的長子;元春二十四歲,雖也是長女,前頭卻還有個賈珠。


    論起來……顧氏比王夫人還小上五六歲。


    可如今冷眼瞧著,顧氏倒像是同賈母一般大!


    灰白的頭發,失了保養顯了皺紋的臉頰。


    這也還罷了,顧氏雖一身錦緞,但遮不住因勞碌而枯瘦的雙手。


    王夫人忍了又忍,勉強扯出個笑來,打了個招唿:“顧太太好。”


    顧氏誠惶誠恐的站起身來:“夫人安好。”


    王夫人眼角一抽眉頭一跳,好懸才忍住了一聲斥罵。


    她可是悄悄過來的!


    兩家已是訂了親,是要旁人說她上趕著去討好女兒的婆母?


    好歹應付了兩句,王夫人便借口府中事務繁忙,轉身離開了。


    心中還暗暗下定了決心,要將自己三成的嫁妝給元春作陪嫁。


    珠兒早逝,他那份便給了寶玉吧!


    而顧氏,看著匆匆離去的王夫人,不屑的牽了牽嘴角。


    她雖比不得這些個養尊處優的太太,看事兒卻是門清!


    不然也不會狠下心來做幫工,隻為兒子籌措束脩。


    什麽府中事務繁忙,要找借口也不會找個好點的,誰不知如今榮國府當家作主的是大房?


    若非仁兒的老師做媒,這樣的人家她是斷斷看不上的!


    幸好,未來兒媳婦兒聽說是個聰明的……


    納征之日,郝家送來的聘禮倒不見簡薄。


    卻是林沁借著林如海,借了一批東西給郝楠仁。


    都是下聘用得著的,極是方便。


    約定五年內還清,折成銀子再加些利息,林沁也算是小賺一筆了。


    成婚之日,賈母為元春請得了金太嬪為主婚,金太嬪又說動了宜樂長公主為正賓。


    榮國府出的三十二抬嫁妝,加上原封送迴寓意不貪男方家的聘禮,元春也算是能羨煞旁人了。


    第二日一早,元春便早早兒的起了身,洗漱畢還不及用飯,便來到前頭向顧氏敬茶。


    顧氏欣慰的接下了這碗媳婦兒茶,送到嘴邊喝了一口,便立刻讓元春起身了。


    出身榮國府,入過皇宮,考中秀才,卻還能這般不驕不縱,至少不會是個蠢的!


    兒子輸在了家世,便更不能娶個蠢婦了!


    既然賈元春的家世能幫得上仁兒,那隻要賈元春一日不犯錯,那她這個做婆婆的自然要護著她一日!


    隻要仁兒好,她便是退讓幾步,又有何不可?


    “給娘磕頭了!”


    元春按著規矩,恭恭敬敬的向顧氏三跪九叩首,改了口,禮數半點兒沒錯。


    “好好好!”


    顧氏笑著遞上了不薄的改口費,又虛扶了元春起來。


    顧氏招了招手,示意元春上前。


    她輕輕地挽起了袖子,露出了右手上帶著的一個上好的玉鐲。


    正經的雞油黃,難得的是水頭也足,絕非凡品。


    “這玉鐲,原是郝家當家太太的信物。當年我嫁入郝家,婆母將這鐲子傳給了我。可惜我們命薄,沒能過上幾天好日子,婆母便撒手去了。我也守起了寡……”顧氏一邊說著,一邊摩挲著玉鐲,眼中頗有些不舍。


    最終卻還是咬了咬牙,將手中的鐲子褪了下來。


    顧氏伸手拉過元春的右手,說道:“我操勞了大半輩子,如今仁兒也算是有了出息,成家立業了。我也想著要想想清福,這鐲子便傳給你了。”


    元春不意顧氏竟這般幹脆,一時愣在了那兒。


    顧氏將玉鐲給元春帶上了,拉著元春的手左看右看,歎道:“一雙十指玉纖纖,腕白膚紅玉筍芽。這樣的好物件,果然還是你們年輕的小媳婦兒帶著好看。”


    “這……這太貴重了!”元春忙說道。


    還不等她推辭,顧氏便假意翻了臉,瞪著她說:“我郝家祖上也是有權有勢的,可惜後來家道中落,竟是大不如前了。這個鐲子,說是郝家當家太太的信物,如今也不過就能調遣這一府的人罷了。你若不嫌棄,那便好生收下吧!”


    元春自然不能說嫌棄!


    隻得收下了鐲子,又再三謝過了。


    元春在郝家過得極是順心。


    隻可惜,在郝家過得越是順心,倒是越發的襯托出了迴門時的不如意來!


    三朝迴門之日,王夫人早早兒便打發了人來請。


    賈元春見了親自前來的周瑞家的,很是為難。


    按著京中習俗,迴門都是將近正午方迴的,用過午膳說上一兩個時辰的體己話兒,便該走了。


    若為著多團聚些時候,早點兒迴去,也是有的。


    隻是這周瑞家的來的實在早了些!


    莫說顧氏原就因為身體不適,起的比旁人晚些,此時不過辰時,賈母都還沒起呢!


    未拜見了婆母未向婆母辭別,如何迴門?


    總不見得大不孝的,去將婆母喚醒吧!


    元春僵著一張臉,一直等到了巳時。


    等東跨院裏的丫鬟來報老太太要用早飯了,這才同郝楠仁一道,姍姍來到顧氏房裏,伺候她用飯。


    顧氏笑著拉著元春坐下,搖頭道:“咱們家裏,除去使喚的人,也就我們三人,很是不必講究這些個!”


    “難得伺候一迴,您受著便是了。”元春說著,複又站了起來,“旁日裏我偷個懶,您不計較便是。今兒卻是迴門的日子,便該從一早兒便做足了禮數!”


    顧氏見她說的在理,便點了點頭,不再多權。


    食不言寢不語,待用過早飯,顧氏才開口問道:“榮國府可來人接了?”


    元春點了點頭,命人將周瑞家的帶來了。


    周瑞家的見了顧氏便是好一通奉承,自覺說足了好話兒,這才開口說了正事:“親家太太,我們家太太特地一早兒便打發我來,接姑爺姑奶奶三朝迴門!”


    顧氏聞言,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


    接姑奶奶迴門,娘家人來得早了,既能說是想念女兒,也有可能被人傳作是看不起女婿家。


    再一個,來接迴門的,通常都是新媳婦的兄弟。


    即便是那賈寶玉年幼無知,不還有個堂兄賈璉?


    好歹也是正五品的官身,隻有個堂姐長臉的份!


    怎麽著都不該是派個奴才來啊!


    元春迴了榮國府後,見了王夫人,敘完離別之情後,頭一個要問的便是這件事兒:“母親,為何不叫璉兒來接我迴門?”


    王夫人笑著搖了搖頭:“璉兒年輕不懂事兒,哪裏做得好這些?再說了如今他可是你父親的頂頭上司,你父親哪裏還樂意搭理他?”


    “別說如今璉兒在工部做的極好,便是他當真一事無成,那也比叫個奴才來接要好上千百倍!”元春一臉失望。


    王夫人也挺失望的。


    周瑞家的是她最信任的心腹,連寶玉都要叫一聲姐姐,卻被女兒說成這般……


    隻是今兒到底是三朝迴門的大喜的日子,也隻得換了話頭,隨意撿了件事兒來說。


    “我的兒,咱們不提這個了。”


    “自成婚後,姑爺帶你可好?姑爺府上有沒有屋裏人?有沒有心思不正的小丫頭?母親這兒倒還是有些人手的。”


    元春搖了搖頭:“姑爺一心向學,哪裏有這個心思?”


    王夫人左右看了看輕聲道:“男人哪有不偷腥的?就說你珠大哥哥吧,一樣的讀書人,當年也納了幾個屋裏人侍候著。”


    “再不然,我這兒給你準備了金釧,帶迴去叫姑爺收了房,總比那些郝家的家生子好些。你可千萬別學你那個敏姑媽,死活攔著不叫夫君納妾又如何?還不是隻留下個閨女,落得個無子送終的下場!”


    元春自然是拒絕的。


    因而叫王夫人惱羞成怒的說了幾句,最後帶了一肚子的委屈,從榮國府迴了郝家。


    郝楠仁也不好去寬慰她,畢竟那是自己的丈母娘。


    自己這個做女婿的,總不能順著妻子去抱怨丈母娘的不是,更不能隨了聽了丈母娘的話兒去做出些膈應妻子的事兒來。


    一路無話。


    幸好,迴到郝家後,有件喜事兒等著他們。


    夏存良已是在郝家正廳等候多時了。


    他心知郝楠仁是齊恆侯林海的弟子,賈元春也算是得了安國公林沁的照拂的,見了兩人便帶出三分笑來。


    元春早年在宮中,對太監的勢力還是有幾分知曉的。


    見夏存良親自前來,趕忙拉著郝楠仁迎了上去。


    夏存良卻是叫身後的小太監捧出個錦盒來,笑眯眯的說:“聖上聽聞京中竟有‘秀才娶了秀才,秀才嫁了秀才’這等佳話,特賜手書一份,以作鼓勵。願二位再接再厲,早日中舉,為國效力!”


    郝楠仁恭敬地接過,展開一看,卻是四個大字:佳兒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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