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朵杏花

    徐杏身邊是跟了一個宮婢的,這宮婢在宮中是有品級的女官。曾在太子手下做事,後來徐杏入了東宮後,太子便調她去了麗正殿侍奉徐杏。

    徐夫人出言不遜,徐杏還沒說什麽,那宮婢便率先訓斥道:“放肆!竟敢如此不敬東宮,不敬太子殿下!”

    徐杏如今身份是東宮正四品良媛,又得盛寵,徐夫人還當她是從前那個悶不吭聲的小女孩,訓斥她,教訓她,的確是有違禮數了。

    徐夫人膽子不大,也就是能對她覺得性子軟好說話的人嚴厲幾句,一旦遇到個真正嚴厲的,她便會立馬嚇得不敢再說半句。

    從前徐妙芝還是良娣時,偶一兩迴對她態度強硬語氣惡劣,徐夫人也是不敢迴嘴的。

    這會兒被東宮的宮婢拿身份規矩壓住,徐夫人嚇得一個哆嗦,接下來連哭都有些不太敢哭了。

    但她心裏實在委屈啊。

    徐杏先沒理徐夫人,隻是淡定對那宮婢道:“賀姑姑,我有些體己話要和姨母說,你先去外間候著吧。”

    徐杏稱唿的隻是“姨母”,而不是“阿娘”。

    徐夫人聞言,更是心痛難耐。

    “是,主子。”賀姑姑對徐杏十分尊敬,尊了吩咐便先退了出去。

    屋裏隻剩下母女二人後,徐夫人少不得又要作一番。

    哭哭啼啼,不依不饒,說的盡是些她心裏如何如何有徐杏、如何如何在意她這些話,說徐杏如今把自己和徐家摘得一幹二淨,實在是傷透了她的心。

    徐夫人說的感天動地,但徐杏卻充耳不聞。

    她心裏始終都沒有半點動容。

    說的再是好聽,但卻又是如何做的?

    但凡他們徐家沒有傷她至此,但凡他們中任何一個人的立場是堅定站在她這一邊的,她如今也不會這樣。

    任何感情都是相互的,付出多少,便得到多少。

    “姨母這一套在徐國公麵前有用,是不是就以為在所有人麵前都有用?”徐杏始終沒說話,隻在實在聽煩了徐夫人的那些哭啼和絮叨後,說了這樣一句。

    聽著徐杏如此這般冷漠的語氣,徐夫人還是那句話:“你怎麽會變成如今這樣?杏娘,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徐杏卻始終冷著臉,不給一個笑意。

    “我從前在風月樓時是什麽樣,姨母知道?”見

    提到風月樓時徐夫人臉上有明顯的尷尬和避不想談的神色,徐杏又說,“之前在你們麵前的懂事、聽話,不爭不搶,不過是裝出來給你們看的而已。秦樓楚館那種地方,夫人沒去過,所以不了解,情有可原。但你們家二郎是常客,他是最清楚的。”

    “若不會裝不會演,不能忍不懂進退,早活不下去。所以,我既是在那種環境下長大的,你如今也就莫要怪我絕情。”

    “你還是在怪為娘……”

    “是,我怪你!”知道徐夫人又要開始柔柔弱弱打感情牌了,徐杏索性直接截斷她的話,“我就是怪你,怨你!你好好的養育大了仇人的女兒,可你仇人卻如此糟踐你的親女。你從前不知情我不怪罪,但你既知情卻還能對仇人之女如此好,你還想我對你感恩戴德嗎?”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徐夫人直哭,“二娘她、她又有何錯?”

    “那我有何錯?”徐杏問她,“我之前十五年的罪,誰來負責?”

    徐夫人隻一直哭,不再說話了。她心裏也很糾結,很矛盾,她不知道說什麽。

    徐杏沉默了一會兒後,又問她道:“徐妙蓮親生父母是誰,你們去查了嗎?”

    徐夫人連忙點頭:“查了!查了!你初初歸家那幾日,娘便求你父親去查了。但、但奇怪得很,竟查不出什麽來。她親生父母就跟憑空消失了一樣。”

    徐杏冷笑:“所以,你們就隻做了做樣子,隨便查一查,查不到就這樣算了?他們那樣對待你們的女兒,如此侮辱虐待,你們就沒有想要手刃仇人的決心?你們可當真是我的好父母呢。”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徐夫人說,“人都得往前看。”

    “既然姨母說人該往前看,那又何必去糾結曾經你們自以為對我的那點好呢?又何必在我翻臉不認你們時,和我大談曾經?”

    徐夫人沉默。

    徐杏又說:“你們不過是柿子揀軟的捏,看我性子軟好欺負罷了。但若我初到徐家來時便耀武揚威,唿來喝去,你們定會連那點憐惜之情都難施舍於我。”

    “所以,就如徐護說的那樣,徐妙蓮和你們徐家有緣,我沒有。所以,日後我繼續做何家的女兒,這樣是最好的。”

    徐夫人胞妹當年所嫁的人家乃是何姓。

    徐夫人哭也不想哭了,索性抹了臉上淚,也正經嚴肅起來。

    “你阿父說,如今你雖得太子寵

    愛,但若你沒有徐家撐腰,你的位份便難以往上升。太子再寵你,頂天給你升到良娣的位份。但太子,他遲早是要娶太子妃的。”

    徐杏知道徐公夫婦的意思,他們如今見徐妙芝已不成大器,便想她帶著李信和徐家擰做一股繩。日後,徐家推她坐上太子妃之位,她則幫李信取代雁奴的位置。

    “你們以為我在乎這些嗎?”徐杏不由冷笑,“我從未想過去爭太子妃之位,如今這個正四品的良媛於我來說,是最好的。還有,我不會養李信。我不喜歡徐妙芝,當然也不喜歡李信。”

    “你……”徐杏的決絕,讓徐夫人再次錯愕。她可能從未想過,竟還有人不願做正妻,隻甘為一個姬妾。

    徐杏知道她說了這些後,徐夫人該不會再對她抱任何希望了,於是起身道別:“姨母且好生休養,杏兒改日再來探望。”

    徐杏說完轉身欲走,她身後,徐夫人又叫住了她。

    她喊她杏娘,搖著頭一臉失望對她說:“我始終不敢信……這會是你說出來的話。”

    徐杏頭都沒迴,隻迴了她一句“那你還是信了吧”之後,毫無留戀的就走了。

    白天徐國公沒在家,晚上迴來後,徐夫人少不得又是在他麵前哭訴了一場。徐國公聽說那個不孝女不迴家則罷了,難能迴家一趟來,竟還把她阿母氣成這樣……徐國公不由暴跳如雷。

    但徐國公震怒也不僅僅因為徐杏氣著了徐夫人,也是因為他連手上的最後一張牌都沒有了。

    若她真的不想做太子妃,並不需要有一個強有勢的娘家的話,他是真的拿她沒轍的。

    但徐國公的野心,是不會允許他自己被眼前的困境所打倒的。所以,自然也就動起了別的心思。

    李信有七個多月了,已經開始會認人。從前也不見曹承徽抱著孩子往麗正殿來,這些日子,曹承徽倒是往徐杏這裏跑得很是勤快。

    徐杏當然不會自作多情到認為她真是衝自己來的,所以,對曹承徽,她也比較敷衍。

    對李信,她不討厭,但可能知道他是徐妙芝所出的原因,也並不喜歡。

    曹承徽抱李信過來,是衝太子來的。倒真是讓曹承徽在這裏碰上了太子幾迴,但太子不論是對曹承徽,還是對李信,態度都十分冷淡。

    徐杏大概能猜出曹承徽心裏是怎麽想的,起初她剛得到李信撫育權時,從不抱李信過來,估計也是怕李信會被太子撥到麗正殿來

    養吧。

    畢竟她也是出自徐家,又得寵,她養李信比曹承徽養李信要名正言順一些。

    但她如今靜觀了幾個月,見太子毫無此意,她這才稍稍放心些。

    但她又發現,太子是把李信給她養了,但卻從未踏足過她寢殿看過李信哪怕是一眼。人心都是不知足的,曹承徽如今得了李信,便又想通過李信來得到太子的一點垂憐和關愛。

    太子不去她那裏,她便自己尋了過來。

    隻是她怎麽也沒想到,太子根本半點都不喜歡李信。即便她追到了這裏,太子也沒有多看過她和李信一眼。

    迴迴她逗著李信和太子蹭話,太子都是恍若未聞。

    可能是曹承徽這些日子過來麗正殿的次數過於頻繁了些,太子也煩了,倒是不耐的點了她幾句。

    “如今天熱,你也實在不必往外麵跑。你若真心疼信兒,便就好好撫育他。其它的任何心思,就不要再有了。”

    太子的語氣雖然還好,但說的話的確有些重。曹承徽聽後,忙起身請罪,又依依不舍的告辭。

    同為女人的角度,徐杏對曹承徽也有三分同情。若不愛太子也則罷了,好吃好喝的養著,還不必伺候主子,樂得清閑。

    但這個曹承徽,滿心滿眼都是太子。從她的眼神中,徐杏能看出她對這個男人的深情。

    但以徐杏的立場,她是沒有資格為曹承徽說話的。所以,除了看著曹承徽在太子的“訓斥”下滿眼悲傷的離去,她也做不了什麽。

    徐杏其實心裏也有點奇怪,太子為何這麽不喜歡李信?

    雖說他是徐妙芝所出,太子好像也並不喜歡徐妙芝。但……李信卻是他的兒子沒錯。

    這天下的確多的是不喜自己血脈的父母,但太子絕對不是這樣的人。

    當然這些疑惑徐杏也隻會自己放在心裏琢磨,並不會去問太子。

    和太子相處,她有分寸。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

    被太子訓過一迴後,之後曹承徽倒是沒再抱著李信到麗正殿來。之後就算來徐杏這裏走動串門,她也是自己一個人過來,並且是略坐坐就走了,沒多逗留。

    當然,她也沒有再在徐杏這裏遇到太子過。

    徐杏能夠感覺出來,曹承徽似乎挺懼怕太子的。

    曹承徽在麗正殿受了太子訓斥一事,被曹承徽身邊的一個婢子不小心說漏嘴

    ,讓常良媛身邊的婢子聽到了。常良媛的婢子知道後,便立即迴去告訴了自己主子。

    所以,沒過幾日,常良媛便去了曹承徽的寢殿。

    之前徐杏沒入東宮,且徐妙芝還是良娣的位份時,曹常二人便經常會暗中較勁。徐妙芝比較厲害,位份又高,家世又好,她們不敢尋徐妙芝的茬。

    且二人當時又是同等的位份,所以,難免會在暗中一較個高下。

    而如今常良媛憎恨上了徐杏,自然就希望拉曹承徽到她一個陣營去。

    “你我也算是這東宮的老人了,你好心抱著公子去她麗正殿,她怎能給太子吹枕邊風,讓太子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訓斥你呢?姐姐自小跟在太子身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她仗著自己年輕貌美正當寵,太不把姐姐你放眼裏了,也太欺負人了。”

    之前一口一個“妹妹”,如今卻一口一個“姐姐”,曹承徽心如明鏡,什麽都明白。

    “太子殿下並沒有訓斥我。”曹承徽讓乳母把李信抱去玩兒,她則全身心來應對常良媛,“如今天氣太熱,殿下是怕公子熱著中了暑,這才讓我別成日抱著公子出門的。而且,殿下素來溫潤寬和,你也是知道的,他又怎會訓斥我?”

    “定是你聽錯了消息。”

    常良媛的一頓亂拳,倒是打在了棉花上。

    常良媛似是沒料到曹承徽會這樣堵她一樣,略微愣了一下。

    但緊接著,她又說:“殿下的脾氣的確是再好不過了,但也經不住有人吹枕邊風。若不是她日日夜夜都纏著殿下,殿下如何會這麽久都不踏足你這裏半步?”

    曹承徽笑著迴:“殿下政務繁忙,常常忙到深夜,這又不是一兩天的事了,你不知道?”又說,“再說,殿下何止是不來我這裏,不也是沒去你那裏,沒去徐昭訓那裏嗎?”

    幾個迴合下來,常良媛已經算是看明白了。

    這個曹承徽,便是心裏受了極大委屈,她也並不想和自己和解。

    但她還是說:“我和你不一樣,我名下無子嗣。你養著公子信,殿下若還不來你這裏,你該好好想想為何了。”說罷常良媛起身。

    曹承徽也起身,隻笑著說:“倒也不一定是針對我,公子信畢竟是徐昭訓所出。而徐昭訓得罪了秦王,丟了東宮的臉。或許,殿下不來我這裏看公子信,隻是因為還在生徐昭訓的氣吧。”

    “你願自欺欺人,我也無話可說。”常良

    媛臉色和態度與之前過來時早已判若兩人,“你好自為之。”

    說完拂袖而去。

    曹承徽目送了常良媛離開後,便立即喊了那日跟自己去麗正殿的所有婢子過來。

    一番盤問後,找出了泄露消息的那個婢子。

    其實在宮裏生活,宮中規矩森嚴,婢子們被送到各宮各殿前,都是受過嚴格的的。她們深知一言一行都需謹慎小心,所以,根本不可能出現說漏嘴這種情況。

    不小心說漏嘴隻是托詞,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被常良媛收買了。

    這樣的人不能再近身留在身邊,曹承徽便貶了她去做最末等的灑掃婢子。

    八月是一年中最熱的一個月,徐杏怕曬怕熱,別說跟著太子出門玩了,就是出麗正殿的殿門,她都不情願。

    隻日日呆在麗正殿內避暑,每日醒著的時間和睡覺的時間差不多一樣多。

    正好太子這段日子更忙了,徐杏不必夜裏伺候祖宗,所以,一個人小日子過得別提多滋潤了。

    天太熱,鄭四娘這個月也不來了。上迴來,還是半個月前。

    說是把雁奴養在她名下,要她管,但其實雁奴從功課到起居,從未要她操心過。她最多操心的,也就是雁奴的飲食。

    隔一兩日,她會親自下廚給雁奴做一二道菜。

    但雁奴也忙,徐杏聽他抱怨說,他父王又交代了授課的師父,給他加重了課業量。雁奴說他每天都累死了,根本沒有玩的時間了。

    又埋怨他父王,說他父王自己忙,沒多少時間來麗正殿,就想他也忙,也不讓他多來。

    真的太有心機了!

    每當雁奴這樣抱怨時,徐杏就會對他說,他父王是不會害他的,讓他這樣做,肯定是對他好,讓他千萬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和情緒,千萬別去他父王跟前鬧。

    雁奴其實隻是日常抱怨一下,他才不會去鬧父王哩。

    隻是他會趁機和徐杏說:“我日日讀書這麽辛苦,良媛定要多親手做幾個菜犒勞我啊。”

    徐杏這才明白,抱怨他父王是假,嘴饞是真。

    但雁奴也隻是每天傍晚時過來吃頓飯,吃完他就又罵罵捏捏不依不舍的走了,說要迴去繼續做功課去,今天可能又得忙到亥時時分。

    突然間身邊所有人都忙了起來,徐杏便是一天睡六個時辰的覺,那也還有六個時辰是閑著的呢。

    所以,偶爾的,倒也會多做些針線活。

    鄭四娘要成親了,她什麽都不缺,徐杏打算拿上好的綢緞來做幾個帕子給她。也會給雁奴做鞋襪,給太子做荷包。

    也沒有太費心思去做這些,隻偶爾閑來無事時,她會拿起針線做一會兒。

    到了九月份,太子沒那麽忙後,又日日都往麗正殿來,夜夜宿在這裏。

    九月裏,徐杏從太子口中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王九言在此次秋闈考中高中榜首。

    雖然之前王家也求娶過徐杏,但可能因為徐杏從來對王家都是拒絕的態度,所以,太子在徐杏麵前並不避諱提王九言。

    徐杏也是自小飽讀詩書的,很通文墨,所以,太子就在她麵前大談王九言這次科考所作文章。

    對於王九言的高中,徐杏一點都不意外。

    那一世時,他也是這一年得中的舉人,並且緊接著來年還會高中進士。再之後,憑著他祖父王太公在朝中的威望,他一路官運亨通。

    那一世,和他做夫妻的短短幾年,她是親眼見證王九言是怎麽中興王家的。

    這會兒想到王九言,不免要想到那一世他在朝堂上的威風,想到他為徐妙蓮所付出的一切。自然而然,也就想起了眼前這個男人那一世的結局來。

    若她知道他的結局還好,縱然她人微力薄,但至少可以去提點他,讓他早做防範。

    但難就難在,她現在並不知道他的結局。

    哪怕是他上一世死了,那到底是怎麽死的?

    雖有肌膚之親,但卻也有尊卑之別,她和他始終還沒到那一步。有些話徐杏不好直接問,也不能直接問。所以,她必須得換個方式。

    太子見人話說得好好的,突然一臉愁容起來,不由停了話,關心問:“怎麽了?”

    徐杏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但最終還是輕輕搖了搖頭。

    “沒什麽。”

    嘴上是說沒什麽,但擺出來的樣子卻是明晃晃告訴身邊某人她是有什麽的。

    所以,太子伸出手去,揉她小手在掌心攥著,溫和笑,哄著人說:“有什麽話就和孤說,孤倒想看看是誰給我們杏寶受了委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獨占春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荷風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荷風送並收藏獨占春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