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朵杏花

    若不是還顧著點身份,雁奴恨不能飛撲進徐杏懷裏。就像小的時候他許久不見父親,等父親迴來時,他飛撲進父親懷裏那樣。

    “你可算是來找我了。”雁奴心裏雖然很高興見到徐杏,但想到她那麽多日子不來找他,心裏多少還是氣的。

    小孩子藏不住脾氣,又是拿徐杏當自己人的,他也不想在她麵前偽裝,所以,直接就把自己的那些小委屈和小脾氣全寫在了臉上。

    雁奴不顧禮數,但徐杏不能不顧。所以,徐杏還是先給雁奴拜了個禮。

    見完禮後,徐杏才笑著迴他說:“臣女知道錯了,還請公子不要怪罪。”又裝模作樣的,朝雁奴拜了拜。

    雁奴本來也不是真的生氣,又見徐杏都這樣放低身段了,他立馬笑起來。

    然後主動拉住徐杏手:“走,我們進屋說話。”一邊拉著徐杏和他一道往殿內去,一邊則小嘴裏嘰裏咕嚕的,說個不停歇。

    而此刻宜秋宮那邊,徐夫人如坐針氈,想說的話不敢輕易開口。

    徐妙芝還不知道秦王和徐妙蓮的事,這會兒心掛在了徐杏身上。得知徐杏是和母親一起來的後,就指責她缺少禮數,不懂規矩,竟然不先來宜秋宮給她這個長姐請安。

    要是平時,徐夫人就要勸幾句了,但今兒她卻實在是沒這個心思。

    幸娘這會兒不在也好,大娘脾氣烈,她又明顯不喜歡幸娘,她還怕幸娘留這兒會遭殃呢。

    徐妙芝對著徐杏一頓數落後,未見母親有什麽反應,她便望了過來。這會兒見母親神色慌張,有些猶猶豫豫的,她急擰眉心,便問道:“阿娘可是有什麽話要說?”

    徐夫人還是猶猶豫豫的,想說,但卻又不敢輕易說出來。

    徐妙芝見母親欲言又止,以為是礙於伺候的人多,她不好說。所以,徐妙芝尋了個借口,直接把殿內伺候的所有婢子宦者全都打發了下去。

    隻剩下母女二人時,徐妙芝又問:“阿娘現在可以說了吧?”

    徐夫人還是沒直說,而是先問:“太子近來對你如何?”

    提起這個,徐妙芝興致總不是很高漲。她興致缺缺的撇了撇嘴,卻不願多言徒惹母親煩惱,也就隻說:“還是從前那樣,不算好,但也不差。”

    其實太子對她好不好,隻有她自己知道。

    她入東宮四年之久,太子雖偶有留宿宜

    秋宮,但卻從未和她行過夫妾之禮。

    他偶來留宿,也隻是過來睡一覺而已。

    雖說當年嫁入東宮是不得已,並非她心甘情願。但太子也是那等霽月清風的美貌郎君,又很溫柔,這樣的人物,她不可能不動心。

    但太子也隻是看著溫柔而已,真相處久了就知道,他不過是個麵熱心冷的絕情郎君罷了。

    該做的表麵功夫樣樣齊全,該給她的臉麵一樣不少,但卻是絕對不碰她一根手指頭的。

    她仗著家世好,折騰過,更是暗中多次對鄭氏留下的那個兒子動過手。但無一例外,她都失敗了,太子將他保護得極好。

    她不信太子不知道是她背地裏動的手,但太子卻從未為了此事指責過她。甚至,他全然當作不知道一樣,日後該怎麽相處還是怎麽相處。

    直到前不久,她想置李佼於死地,痛下狠手時,太子才敲打了她一迴。

    但也隻是讓她吃了些苦,並未有要對她狠下殺手的意思。之後再來她的宜秋宮,雖然連留宿也不會再留了,但始終也沒有短過她什麽。

    很多時候,其實她都猜不透他的心思。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更不知道他心裏到底是怎麽想自己的。

    他到底要怎麽樣。

    每每想起這些,徐妙芝就總後悔。若當年她能以死相逼的話,父親可能會成全她,不送她來東宮。

    如若那樣,如今的秦王妃,便就是她了。

    這種事不能想,隻要一往深了去想,她總怕會控不住自己的脾氣。

    徐妙芝深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表現得不那麽浮躁。

    “阿娘也不必每次來都問太子對我如何,如不如何,也已經這樣了。難道,我如今的處境還能有所改變嗎?”可能是方才徐妙芝想曾經的事想得有些多,總歸意難平,再開口言語間就頗多敵意。

    徐夫人卻勸她說:“娘知道當年是你父親逼的你,為了這事,娘和你父親吵過也鬧過。可你父親……”徐夫人總歸也不忍心說自己夫婿的不好,隻能沉沉歎息一聲,“他也是為了咱們這個家好。你爹說,咱們家能有如今這樣不容易,若不籌謀,日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徐夫人覺得也該把二娘和秦王的事說出來了。所以,隻又猶豫了一會兒,徐夫人便道:“二娘……二娘她……二娘的親事也快定下了。”

    徐妙芝不以為意:“她和王

    家三郎的事,不是一早就定了嗎?也不稀奇。”又問,“日子定在何時?”

    徐夫人嗬笑了兩聲,尷尬說:“不是王家。”

    徐妙芝一愣,這迴倒是態度認真了起來。

    “不是王家?不是王九言嗎?”她問,“那是定的誰家的誰?”

    徐夫人是知道長女的脾氣的,這迴她倒是也有些怕。不敢看長女眼睛,隻有些緊張的端起茶盞來抿了一口,然後才目光渙散著說:“是秦王府。”她聲音刻意壓得很低。

    徐妙芝聽到了,但卻聽得不真切。她自己也不敢信,所以又問了一遍是誰。

    徐夫人心內重重歎息一聲,這才鼓足勇氣抬起頭來,目視著長女又拔高音量說了一遍:“是秦王府,是秦王。你爹說,要讓她入秦王府做側妃去。”

    “啪嗒”一聲響,徐妙芝手中的茶盅落了下來,砸在了地磚上。她久久未能迴神。

    “大娘。”徐夫人更慌了,“你別這樣大娘,你肚子裏還懷著孩子,你千萬不能傷心動氣。”又道歉,“是阿爹阿娘不好,是我們對不起你,你說我們幾句,甚至罵我們幾句都成。隻是,如今你肚子裏的孩子月份大了,千萬要小心,不能動氣。”

    提起孩子來,徐妙芝目光下垂,落在了已經不算小的肚子上。

    她突然“啊”的尖叫了一聲,然後就跟著了魔一樣,抬手就掄拳砸自己的肚子。

    徐夫人嚇得不清,撲過去就緊緊抱住她肚子,不準她胡來。

    “你有氣有怨,你打阿娘,你不能拿自己的孩子出氣。”徐夫人也哭了,她心裏既心疼長女,又恨丈夫,更是被長女方才這一舉動給嚇著了,“這是你的命根子啊。你入東宮四年多,多難得才能得個孩子,你不能糊塗。”

    徐妙芝卻毫無形象的嚎啕大哭起來。

    好在這會兒殿內就隻她們母女二人,沒有旁人在,也不怕叫誰知道了。

    徐妙芝哭了好一會兒後,才漸漸平複情緒。而這時,徐夫人則把事先徐國公教她的那套說詞拿出來說給徐妙芝聽。

    “你阿爹和我說,不管怎樣,家裏的三個閨女,隻你才是最親的。二娘雖也是自小養在膝下的,但她卻不是我們徐家的血脈。幸娘雖是我們家人,但卻自小沒養在身邊。唯獨你不一樣,你既是親生的,又有二十年朝夕相伴的情分在。”

    “你要相信,你阿爹他做任何事,哪怕傷再多的人,他最在意的那個

    始終是你。送二娘入秦王府,是你阿爹執意定下的,為了這個,我們家險些和王家鬧翻。但你想,太子有嫡出長子在,便是你這胎是個兒子,在太子那裏,難道還能越過那嫡長子去?”

    “你阿爹正是因為明白這一點,他才打算給你鋪路的。秦王功高,在朝中是舉足輕重的存在,有二娘在秦王府為你周旋,秦王府就是你的一方勢力。”

    “你阿爹,他這是在為你打算!”

    但徐妙芝這會兒卻聽不進去這些,她雙目空洞,無神的盯著一處看。任由徐夫人在她麵前如何的聲情並茂,她都無動於衷。

    她此刻唯一在意的,就是日後二娘會做秦王的側妃,成為他的枕邊人。

    “阿娘,我想一個人靜會兒,你先迴吧。”良久,等徐夫人說完後,徐妙芝才淡淡吐出這麽一句來。

    “娘好不易進一次宮,就讓娘再多陪陪你吧。”徐夫人緊緊握住她的手。

    徐妙芝目光還落在那一處,沒動過,她聞聲搖頭拒絕:“我就想一個人呆著好好靜一靜。”

    這種時候,徐夫人也不敢過於違逆女兒的意思,隻能順著她道:“那阿娘先迴,你好好將養著,阿娘過些日子再來探望。”

    女兒這樣,徐夫人始終不放心。臨走前,交代了徐妙芝的兩個陪嫁婢子好生照看著,並叮囑要寸步不離的伺候。

    徐夫人要迴了,差人去尋徐杏,卻被太子打發的人來告知說,徐杏這會兒在崇仁殿皇孫那裏,暫時走不了。並承諾徐夫人,屆時東宮定會親送徐娘子迴府,讓徐夫人不要擔心。

    徐夫人這會兒也顧不上徐杏,又知道女兒和東宮小公子關係好,肯定不會出事。所以,她和太子的人道了聲謝後,就一個人失魂落魄的先迴去了。

    而此刻的崇文殿,太子的書房內,一個親衛正單膝跪地,把方才宜秋宮內發生的一切全都一字不落的告知太子知曉。

    太子始終神色淡然,聽後也隻是點了點頭說知道了,對徐妙芝方才的過激行為渾然不在意。

    他讓親衛退下,又喚了曹安有來,問他這會兒雁奴和徐杏在崇仁殿做什麽。曹安有一一迴答後,太子則起身說:“過去瞧瞧。”

    有徐杏陪著,雁奴讀書的效率總很高。

    因為他想和徐杏一起玩,但父親和先生布置的學習任務又不能不完成。所以沒辦法,隻能逼著自己全身心投入到學習中去,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學習任務。

    太子過去時,徐杏正陪雁奴一起下棋。

    雁奴才開始學棋,雖聰明,但畢竟缺少經驗,也還不太會籌謀布局。所以,徐杏“對付”他,還是綽綽有餘的。

    徐杏並不會一味放水,她會在招數上逼雁奴。但也不會趕盡殺絕一招致命,總得給小孩子留點後路,不然容易打擊他的自信心。

    所以,雁奴就是在徐杏一路的“追打”下不停逃命。每每以為要死的時候,又總能絕處逢生。

    每次雁奴見還有退路可以走時,他就特高興。一蹦三尺高,然後就開始得瑟。

    因為一直沒輸死,所以雁奴精神頭特別足。這會兒全神貫注,幾乎是全身心投入到了棋局中。

    太子示意殿內隨侍的宦者和婢子不要出聲,他悄無聲息的走了過去。隻略微大概掃了眼棋盤上的局勢後,他就啞然無聲的笑了。

    正當徐杏要再次對雁奴放水時,太子總算開口了。

    “這小子得瑟得很,你難道還要一直讓著他?”

    太子是特意屏神斂息過來的,徐杏和雁奴又都專心下著棋,所以,二人都是在太子開口說話時才發現太子在這的。

    徐杏忙要起身行禮,太子卻先一步衝她擺了擺手。

    “不必多禮。”太子說。

    如此,徐杏才隻跪坐著朝太子傾了下身,算是盡過禮數了。

    那邊雁奴卻沒有要起身給父親行禮的意思,這會兒跟毛猴兒附身一樣,急得坐都坐不住。

    見兒子這般,太子掃他一眼,頗有些嚴肅的說:“若是輸不起,索性一開始就不要下。輸贏是常態,看得那麽重作甚?”

    但雁奴卻激動說:“可我都要和杏娘打成平手了啊!”又炫耀自己的戰績,“每迴我眼看就要輸了,但迴迴都能再扳迴來,我都和杏娘坐這兒來迴走大半個時辰的棋了,我可是才跟著師父開始學哩。師父也誇過我聰明。阿爹,你瞧,我厲不厲害?”

    太子把一切都看在了眼裏,聞聲冷笑說:“是嗎?”

    “當然!”雁奴見自己被質疑了,很是不高興,他很認真的對父親道,“阿爹若是不信,可問杏娘。也可問趙清濁他們,他們可都是看得到的。”

    徐杏望著雁奴笑,趙清濁他們則不說話。

    太子則側首望向徐杏道:“你不能總慣著他,寵得他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徐杏應了聲“

    是”後,把棋子落在了一處,然後雁奴徹底輸了。

    “啊?”雁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都要哭了,“怎麽會這樣啊。”

    太子拍了拍兒子小腦袋瓜,示意他起來。他坐在了兒子方才坐的地方後,才又和兒子說:“是杏娘怕你輸了會哭鼻子,一直在讓你。”

    雁奴很難過:“我就知道嘛。我怎麽可能會和杏娘打這麽多迴合。”他沉沉歎氣。

    徐杏和他道歉:“對不起。”

    雁奴忙說:“你都是為了我好,我知道的。”又哼了一聲,把眼珠子斜到他阿爹那邊去,抱怨說,“杏娘對我很溫柔,都不似阿爹,阿爹就總會嚴厲。”

    太子一邊拾子,把黑白兩種顏色的棋子撿起來分開裝,一邊對雁奴說:“有一個人對你溫柔還不夠嗎?做人不能太貪心。”

    雁奴撅嘴,有些遺憾地說:“可杏娘隻是偶爾才進宮一迴的,又不能日日留在這裏陪我。要是杏娘能日日陪著我,對我溫柔對我好,那阿爹再怎麽對我嚴厲,我都不在意。”

    太子朝對麵徐杏望了眼,溫聲笑道:“你陪孤下一盤。”

    徐杏隻能遵命:“是。”

    太子則招唿雁奴坐到他和徐杏中間去,讓他好好跟著學習。

    雁奴聽話,乖乖就擠過去坐下了。

    但他剛剛話隻說了一半,還沒說完呢,這會兒又在叨叨叨。

    “有杏娘和父親一起陪在身邊的日子可真好啊,此時此刻的我,可真是太幸福了。”雁奴意有所指地說。說完後,黑圓的一雙眼睛還左右瞟,十分在意此刻二人的神色。

    但這會兒,徐杏和太子隻專注在棋局上,誰都沒搭理他。

    雁奴不死心,還在嘰裏咕嚕說:“阿爹,要是杏娘能天天陪在我身邊就好了。”

    太子總算是給了兒子一個眼神,接他話說:“杏娘的時間,可不是由你來安排的。”

    “那可以讓杏娘住到東宮來啊。”雁奴趁機同時給兩個人上眼藥。

    上迴杏娘說不願意給她做伴讀和老師,想必除了怕招人嫉恨外,也是覺得父親不會答應吧?他能看出來她很怕父親。

    那如果這迴他在中間調和,得到父親的親口應準呢?那她會不會就答應了?

    雁奴打的是這個主意,太子也知道兒子是這個意思,但他卻沒挑明了說。隻是沒再繼續接話,他也和兒子一樣,在等著坐在對麵的

    女子的答案。

    徐杏多少是能猜到點太子的意思的,但她不能確定。

    畢竟太子喜怒不形於色,心思難測,她也不敢妄自揣摩。

    她知道自己是很有幾分姿色的,但太子卻不是一般普通人家的富貴公子。他見過的形形色色的女人應該很多,想要什麽樣的女人也都能有,還不至於為美色所迷惑。

    不過,徐杏想的是,不管太子此番是為何意,她也是該要讓他知道她的意思的。

    所以,徐杏默了一會兒後,迴答雁奴說:“我也很想日日都進宮來陪你,隻是,近來家中阿母在為我選夫婿。我不得空,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選夫婿?”雁奴十分好奇,也很驚訝,“那你要嫁人了嗎?”

    “嗯!”徐杏點頭,“應該快了吧,畢竟我也到了年紀了。”

    徐杏全程並未怎麽敢看對麵太子的臉色,隻是在迴答完雁奴後匆匆掃了眼。

    太子一身明紫綢袍,一如既往的矜貴內斂。徐杏瞧不出他此刻在想什麽,因為此刻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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