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0


    早春季節,三月,天氣尤寒。


    旭日初升時,幽州城門才開不久,便從城內出來一支有七八人的隊伍來。說是隊伍,其實就是一家子主仆。為首的,是一個約摸十五六歲大的少年郎。


    少年郎錦衣玉冠,生得是芝蘭玉樹、顧盼生輝,瞧著便性情溫和,氣質矜貴清冷。雖才十五六般大的模樣,但卻身量足夠高挑,四肢也纖長,坐落在高頭大馬上,倒有年長者的風範。


    跟隨在他左右的,則是兩個隨從。再後麵的,看起來像是府裏的家丁。


    一行人身上帶著行囊,瞧著樣子,似是出遠門的。


    出了幽州城後,原本緩行的少年郎突然打馬加速疾馳起來,跟在他身後的隨從和家丁見狀,也立即打馬跟上。


    就這樣,一行數人的隊伍“踢噠踢噠”越行越遠,漸漸在視線中變成一個黑點,消失不見。


    少年郎姓李名鄴,乃是當朝魏國公嫡長子,如今帶著一雙幼弟守在幽州老家。年前收到父親從並州寄來的信,說是來年開春有要事相議,要他三月出發往並州去。


    至於是什麽要事,信中沒說。


    幽州離並州不太遠,馬程數日功夫便到。


    縱馬趕了一上午,午時時分,路邊看到一處客棧,李鄴便讓隨行家丁都停下來,去客棧暫且歇息一二。


    客棧共有上下兩層樓,南來北往的,人雜且多。


    李鄴行事素來低調,一行主仆七八人,隻撿了角落的位置坐下。


    但李鄴生得極好,又是一身綾羅綢緞,甚至身邊仆人的衣裳都要比普通小富人家的家主穿的要好……所以,即便是再低調,一入這魚龍混雜的客棧,也是被盯上了。


    如今天下大亂,世道並不太平。各地百姓因不堪忍受天子暴政,早開始起義。


    朝廷派出去鎮壓起義軍的軍隊一撥又一撥,但天子不得人心,打倒一處起義軍,就還有別的起義軍。這樣的世道,已有數年。


    朝中忠臣良將無數,皆勸天子該減賦稅,攏民心。但天子貪圖享樂,並不把天下蒼生放在眼裏。


    便是如今,世道亂成這樣,天子也不在京中坐鎮,而是下了揚州,尋花問柳去了。


    世道亂成這樣,也就沒了律法。於是殺人放火,搶劫偷盜,都成了家常便飯。


    沒人管。


    李鄴知道早被盯上,但卻按兵不動,隻繼續飲茶吃菜。


    等到用完飯後,付了銀子要走了,他們鄰桌的人突然起身,然後也不知哪裏變出來的大刀,閃著寒光就朝他們砍殺過來。


    這群劫道,心狠手辣,刀刀都是衝著要害去的。


    李鄴身為魏國公府世子,自小便能獨當一麵,更是十歲出頭便隨父親上過戰場。如今麵對這些不成氣候的盜賊,他是眉毛都不動一下的。


    而他身邊的隨從家丁,也都是身手不俗。幾番較量下來,雖說敵軍人多勢眾,但也沒討到多少便宜。


    最後,是李鄴擒賊先擒王,捉住了賊人首領割下其頭顱殺掉後,這才製住了那群人。劫匪見李鄴一行人身手不凡,一時敵不過,便立即退了出去。


    有人還想上樓,說是貨物還留在這,卻被另外一個人拉扯著就拽走了。


    而賊人口中所謂的貨物,則是一群大概在七八歲,最大也不超過十三歲的女郎。這些女郎各個秀氣貌美,李鄴一看,便知是怎麽迴事。


    收了兵刃,他吩咐身邊的隨從說:“去查點清楚,看都有多少人。再問問看他們家在何處,給他們家裏人寫信。”


    李鄴望著麵前這堆少女,想了想,怕是暫時去不了並州了。便是聯係到他們家裏人,寫信迴去,再等人來接,一來一迴也得不少時間。


    而這裏荒郊野外,終歸不是一個歇腳的好地方。


    且那群賊匪,說不定什麽時候還能再殺迴來。


    所以,略思慮一番後,李鄴決定先帶她們迴幽州城。將人安置好,他再出發往並州去不遲。


    “附近多找找,借幾輛馬車,送這些女郎先迴幽州城。”


    隨從稱是。李鄴正要走,腳卻被一個什麽東西拉住。


    他猛地低頭看去,就見桌肚子地下,一個年紀更小的女郎正跪趴在地上,正無辜又小心翼翼用她那雙手搖著他袍擺。


    李鄴一怔,忙俯身彎腰蹲了下去,盡量去和小小女郎平視。


    女郎瞧著最多隻有五歲,雖小,卻生得一副極好的容貌。便是臉上身上髒兮兮的,也不掩她半分姿色。


    李鄴問她:“你和她們是一起的?”


    小女孩點了點頭。


    李鄴又問:“你今年幾歲,家住哪裏,家中可還有什麽人?”


    小女孩眼中原本還有光,但李鄴一連串問題問下去後,小女孩眼中的光熄滅了。她垂下眸子,良久才輕輕搖了搖頭。


    李鄴家中有兩個年歲和眼前小女孩差不多大的弟弟,哄這樣的小孩子,他還算拿手。


    見小女孩似是受了驚嚇,李鄴則也沒再問,隻抱起了她,然後往外麵走去。


    “先不必著急,日後再說不遲。也不必再害怕什麽,壞人已經被我打跑了。一會兒你和幾位姐姐一起坐馬車,我給你們安置住處。”


    小女孩年紀雖小,但卻分得清善惡。她心中清楚的知道,眼前的這個人,他是可以保護自己的存在。


    可能是受的驚嚇久了,難能遇到一個可以護她周全的人,迴了幽州城後,小女孩也隻黏著李鄴,不肯離開他身邊半步。


    這個人有多厲害,她是知道的。當時她就躲在桌子底下,她親眼瞧見這個人殺了大壞蛋的首領。


    隻有跟著他,她才能安全。才能不再被賣來賣去,才能有口飽飯吃。


    見她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自己身後,自己走到哪兒她跟到哪兒。也不說話,看著可憐兮兮的。


    李鄴想著她年紀畢竟太小,想來是嚇壞了,就對管家說:“讓她單獨住一間,就安排在我的院子裏。”又轉身望了望人,才說,“她你們就不必管了,她的情況我來問。”


    “是。”管家應聲退了下去。


    李鄴又安排府上婢子去給小女孩洗澡,又差派家丁去成衣鋪買給幾位女郎的衣裳。另外,還差人去衙門裏報了案。


    不管如今的衙門還是不是擺設,該走的流程得走。


    安排好這些後,李鄴則去了書房,給並州的父親寫了封信送去,並把今日半途中遇到的事都在信中說了。


    李鄴下頭有三個弟弟,皆是一母同胞。除了二弟隨父母一直呆在並州外,三郎四郎一直隨他呆在幽州。


    李鄴去而複返,李四郎知道後,立即尋了過來。


    李家四郎也才五六歲的年紀,正是上房揭瓦貓嫌狗厭的年紀。因打小是長兄帶大的,故而李四郎特別黏長兄。


    這迴父親於並州來信,要長兄出發往並州去,他見長兄丟下他和三兄留在幽州,他還為此氣過哭過甚至鬧過絕食來著。本來都已經做好長兄會離開自己數月的心理準備了,結果這一早才出發,傍晚時分竟就迴來了。


    李四郎便自戀的覺得,長兄肯定還是舍不得丟下自己,迴來是要帶上自己一起走的。


    李四郎興奮的往世子院子裏衝,卻在半道上突然撞見一個十分玉雪可愛的小女孩時,他腳下步子戛然而止。


    洗了熱水澡,又換上了身漂亮新衣裳的小女孩,比之之前要更加玉雪可愛。


    但李四郎這個年紀卻不懂欣賞什麽美,他隻是警惕的盯著麵前小女孩兒看,擺出一副很兇的樣子來問她:“你是誰!你為什麽會在長兄院子裏!”


    小女孩本就膽子小,被這樣一嚇唬,就直往婢子身後躲。


    那婢子則迴李四郎說:“四公子,這是世子從外麵帶迴來的。世子交代了奴婢,要奴婢好生照看。您看,若嚇壞了她,世子迴頭怪罪下來,奴婢得挨罰。”


    李四郎卻更疑慮了:“我長兄從外麵帶迴來的?”他不明白,“我長兄為何要從外麵帶迴一個小女子迴家?她是什麽人?”


    婢子無奈:“奴婢真不知。”


    “哼!”李四郎沒再為難婢子,隻是越發擺出副兇狠的模樣兇了小女孩一下後,撒腿就要繼續往正屋去。


    李鄴卻已經出來了,少年此刻負手立在廊下看著院中一切。


    他目光在已經梳洗打扮好後的小女孩身上逗留一瞬後,又看向一旁的李四郎。


    “四郎,不得欺負人家女郎。”一邊說,一邊李鄴已經拾階而下,朝院中走了過來。


    李四郎就是見不得長兄對他和三兄以外的人好,此番見長兄明顯偏向這個小女子,他心中更氣。但在長兄麵前不敢說什麽,隻能轉頭兇狠很瞪著小女孩。


    李鄴心細,瞧見了幼弟小動作後,斥他說:“來者便是客,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平時長兄怎麽教你的。”


    李四郎委屈極了,他繼續問:“那她是誰?”


    李鄴也不知道她是誰,聽弟弟這樣問,李鄴隻能扭頭再看向還躲在婢子身後的小小女郎。


    小女郎不是啞巴,她會說話,她眨著無辜的大眼睛望著麵前這位對她來說又高又大,還能保護她的大哥哥說:“我也不知道我是誰。我被賣了很多迴,我有很多幹娘,但她們都不是真心對我好的,她們隻是想把我賣個好價錢。”


    小女孩越說越委屈,卻堅強的撐著沒哭。


    李鄴心中則明白了。


    想必,跟前這個小小女子,在很小的時候就被拐出來賣了。


    如今世道亂,若尋不到她親生父母,一直養在國公府又何妨?


    李鄴便安她的心說:“放心吧,你且安心在這裏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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