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柯快死了。


    躺在一塊斑駁的木板上,正上方還刻著他的名字……上楊村:李二小。


    在他周圍,還有許多快要死去的人躺在木板上,或是呻吟,或者痛苦的哀嚎。反正場麵很是慘烈。


    周圍十米開外的地方,幾十個麵色沉痛的村民站在那裏。為首的一個老頭,雖然穿著破落,但看著還是挺威嚴的。


    “燒了吧……”老頭歎了口氣,眼圈微微泛紅,看了眼那些躺在木板上的人。


    “村長!求求你了,不要燒死俺家二小!俺家娃娃隻是患了風寒!是風寒!不是瘟疫!”眾人中,一位渾身打著補丁的婦人,撲倒在老村長的腳下,哭求著。


    在她身旁站著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紅著眼睛勸道:“兒他娘,算了吧……二小就算是活著,也是活受罪啊!”


    他是個老實的關中漢子,生的粗壯有力,可如今卻仿佛蒼老了許多。


    “李大莊!那是我們的娃啊!”婦人說完搖晃著站起來,目光兇狠的盯著麵前那幾個手拿火把的村民。


    “那是我的娃!誰也不許燒死我的娃!”


    尖銳的嘶吼聲令人渾身不自在,不自覺地便後退了一步。


    場麵一度陷入僵持。


    ……


    “這是哪兒……?”


    此刻,昏迷在木板上的李柯終於有了動靜,感受著渾身發脹的身體,周身的難過之感,讓他不自覺得呻吟了一聲。


    李柯吃力的撐著木板斜了斜身子,正好看到了不遠處的曠野上,那個大張雙臂的婦人。


    “這是幹啥呢?老鷹抓小雞?”


    那些人不知在爭吵些什麽,看樣子很是投入。不過他的距離有些遠,眾人也並未注意到他。


    身上的脹痛慢慢有些了好轉,李柯也漸漸恢複了感官。


    撐足了力氣坐起身子後,一眼便看見身邊那十幾個半死不活的人,渾身流膿,且散發著惡臭。


    這一幕,令他差點再次昏死過去。


    什麽情況?!這會兒我不是應該在黃浦江裏遊泳嗎?怎麽來了這麽一個鬼地方?


    心中一連串的問號,讓李柯不得不強行鎮定下來,仔細的搜尋了一下自己醉酒後的記憶.


    而後……他崩潰了。


    他……一個堂堂世界五百強裏的白領。在醉酒後,竟然開著自己的小破車衝進了黃浦江……


    那照這麽說,我現在已經死了?李柯頹唐的坐在木板上,眼淚撲簌簌的流下來。


    他很難過,倒不是難過死亡,而是覺得很委屈。


    長這麽大,連個女朋友都沒找上。好不容易省吃儉用,攢夠了首付錢,到頭來還是買不上房……


    世界上最悲催的事情,不是沒錢!而是人死了,錢沒花了……


    算了!死就死吧,反正這陰曹地府管分配,也不用交五險一金。


    好不容易安慰好自己,李柯卻又發現了一件更嚴重的事情。他的身材怎麽變成這鬼樣子了?!


    矮小的個頭,瘦弱的身軀。最重要的是……他現在很髒,髒得自己看見自己都想吐。


    渾身上下就沒有一塊兒白肉,全都是黑漆漆的,甚至有些不明物體都已經幹涸在身上,粘粘的,臭臭的……


    ……


    正當他不解之時,不遠處的人群中,忽然發出一身尖叫。


    “大莊家的傻兒子起來了!”


    還在僵持不下的眾人頓時冷在原地,一瞬間,目光全部聚集在李柯身上。


    “起……起來了?!”


    “怎麽可能……!他不是已經快死了嗎?”


    “難道是還魂了?”


    “放屁,他隻是昏死,哪兒來的還魂?!”


    “……”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著,每個人都掛著一張黑人問號臉。


    “我的娃!”婦人也同樣看到了坐在木板上的李柯,悲唿一聲向著他衝來。


    “二小……?”中年漢子輕喃一聲,粗狂的大臉上露出狂喜,緊跟著婦人向李柯跑去。


    接下來的事情,李柯真心鬧不懂了。那兩個自稱為他爹娘的中年男女來到他身邊後,不由分說的便將他抱走了。


    *……*……*……*


    渾渾噩噩的過了幾天後,他終於弄明白了自己的狀況。


    一場滑稽的意外,讓他這個剛攢夠首付的年輕人穿越了……稀裏糊塗的來到了這個陌生的朝代。並且占用了一個十三歲少年的身體。


    大唐貞觀八年。


    這是一個被傳誦千年的時代,這裏有千古一帝,有訴不盡的金戈鐵馬之聲,有中華上下五千年中,最繁華的大唐盛世!


    這一年初夏,李柯來了。


    李柯所在的地方叫做上楊村,它地處長安城外,永安渠的上遊。村子不算大,滿打滿算也隻有一百多戶人家。


    這裏距離長安城很近,用他現在這個爹的話說,走上兩個時辰便到了。也正是因為這句話,打消了他想要進城逛逛的念頭,


    兩個時辰的腳程,少不說也得三四十裏地吧?他這個前世長在車軲轆上的人,著實傷不起啊!


    初夏的關中已經開始有了炎熱的征兆,將養了半月的李柯,身體也慢慢好轉。臉色不再蠟黃,手上也多了幾分力氣。


    躺在有些硬實的床板上,李柯呆呆的看著房頂,心中五味陳雜。雖然已經半月有餘,可他依然很不適應這具身體。


    太小了……哪兒哪兒都小……


    然而唯一的優點是,這具身體很年輕,那種蓬勃的朝氣令他似曾相識,也讓他渾身充滿了活力。


    可即便是他接受了這具身體,卻還是接受不了這個年代。此刻的他,就好像萬千世界中的一簇浮萍。


    或許……下一刻他就又不知飄向何處去了。


    複雜的思緒沉浸了很久,直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李柯望著窗外長長的歎了口氣。


    當日在曠野上的那一幕,他至今記憶猶新。也漸漸了解了那個婦人,也就是他如今的母親,為何那般瘋狂。


    迴想起自己的前半生,他早已忘記母愛是什麽滋味了。


    六歲那年,父親出了車禍。母親留下兩百塊錢的生活費,和村口那個殺豬的私奔了……


    從那以後,他很長一段時間的日子,都是在孤兒院裏度過的。然而那種生活上的淒苦與精神上的折磨,也讓他漸漸明白,電視裏的孤兒院,與現實中是不一樣的。


    ……


    如今,他忽然有了家,有了一個做莊戶的父親,還有了一個舍命護他的母親。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恍然。


    這些以往隻能在夢中出現的事情,忽然成為現實……他第一反應不是歡喜,而是害怕。


    害怕這個夢,忽然有一天便醒了。


    ……


    不知過了多久,在他小小的房門外,一聲輕微的歎息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不多時,又傳來了一聲輕語:“娃她娘,咋還在這兒站著,快給娃子做飯去吧。”


    李柯輕聲下地,正好看到他這具身體的母親站在角落裏,眼圈紅紅的看著那,空無一粒的米缸。


    父親李大莊皺了皺眉道:“又沒米了?”


    眼看母親就要哭出來,父親輕聲安慰道:“哭甚子,大不了明日我再進山轉轉就是了。今日就先去別家借點。”


    說完,父親使勁搓了搓一雙長滿老繭的大手,低著頭出門了。


    在李大莊的心中,自己連婆娘和娃子都養活不了,這讓他很是愧疚,以至於這份愧疚,讓他都不太敢挺直腰杆。


    李柯鼻子一酸,聲音有些沙啞道:“娘……”


    這些日子,他除了吃就是睡。一連半個月也愣是沒說過一個字,他怕一張口,一切就迴歸到從前了……


    婦人急忙轉身,伸手拂過臉頰,不留痕跡的擦去了眼角的淚水:“二小醒了?怎的不多睡會兒?郎中說了,你身子還虛,不宜多走動。”


    “娘不用擔心,二小好多了。”


    感動的同時,李柯也很無奈。


    ‘李二小’這個名字……真是土掉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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