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嫂三人說了許多體己話,轉眼亥時,賓客們擁了新郎來到新房,姐妹二人便迴避去了閨房。何府畢竟是大戶人家,賓客們也不敢胡鬧,隻聽喜娘唱了幾曲賀詞,就散了去,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新房裏便隻剩下了何琦與祁思楠。

    何琦在桌邊坐了許久,他並不像祁少凡所說喝了很多酒,他的酒壺中早已被母親換上清水。此刻新房內的寧靜讓他耳邊的喧囂漸漸淡去,然對於身後這個將與自己終生為伴的新娘,他卻說不出話來,隻因他心裏還念著那個孤苦無依的表妹。他暗自惆悵道:“蕪兒該怎麽辦?她一而再地要我許諾娶她為妻,看來真的不僅是玩笑。如今她尚未從失去雙親的痛苦中清醒,若知我完婚,又該是怎樣的心情?”

    “琦!”祁思楠溫婉的聲音在何琦身後響起,“時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何琦心內一顫,隨即緩緩起身走至床邊,伸手撩起擋在祁思楠麵頰前的珠簾並將其夾於冠後。祁思楠心中亂顫,方才的話叫她悔之不及,不自禁低下了頭,緊張的情緒幾乎使身體僵凝,她本就生得貌美如花,此刻更因喜悅和羞澀的心情交融在臉上而更些的嫵媚動人。

    何琦看著她的沉魚之貌,心中想:我雖與你早就相識,但多年來因男女有別很是生疏,然從此以後你我二人便要生生相伴,就如同方才你喚我“琦”,從今後我也再不得以“小姐”相稱了。可生疏如你我,又要如何成為夫妻呢?我不願意負你,但你我之姻緣又是這般無可奈何。

    於是緩緩道:“思楠,你先休息吧,我再坐一會兒。”說著伸手輕輕地摘下祁思楠發髻上的鳳冠,不想這鳳冠竟如斯沉重,想她竟佩戴了整整一天,不禁有些疼惜。

    祁思楠看著鳳冠穩穩當當地由何琦放置在了案上,而髻上的簪子依舊緊緊地陷在發裏,心裏一陣激動,曾聽傳言:若新婚之夜丈夫取下妻子的鳳冠時珠翠不散、發簪不落,那二人定能百年好合,白頭偕老。但她來不及將微笑報以丈夫,卻見何琦徑自迴到了座椅上繼續背對著自己默默無語,心裏不禁惆悵起來。

    “梆……綁……”更鼓響起,金海城隨著二更的邦鼓聲漸漸沉靜下來,但蕭府裏的人卻都不敢睡。因府裏的仆人要翌日才相繼歸來,安伯怕小姐有什麽閃失人手不夠,便帶了幾個留守的仆人在正廳裏坐著等萌娘隨時傳話。萌娘帶著心妍一步也不曾離開思過堂的門,母女二人話也不敢多說,就怕錯過了小姐喚自己。

    “吱嘎”一聲隨著邦鼓聲停息而發出,思過堂的門被打開,蕭蕪站在門檻後望見萌娘母女正背對著自己坐在台階上,心裏很是酸楚。萌娘和心妍聽見聲響連忙轉身爬了起來,見小姐出來很是激動,但見她的嘴角尚有血跡,頓時慌張起來。

    蕭蕪的眼裏含著淚水,對二人微微笑道:“我沒事!”啟唇間卻感到了疼痛,便又道:“萌娘,你給我取藥箱來。”

    “是!”萌娘聽說連忙跑開了,柳心妍上來扶蕭蕪,關切道:“小姐,您怎麽了?”

    蕭蕪的笑容有些淒涼,她淡淡道:“沒什麽,無意間咬的。”說著往堂內走去,在母親平日坐的椅上坐下。

    柳心妍見堂內東西與自己前幾日來時一樣,唯獨瓷瓶內的藤鞭被取了出來放置在了桌上,讓她心驚的是藤鞭上亦有血跡,她低頭看去,小姐的雙手指尖果然血跡斑斑。她可以想象小姐獨自坐在這間冰冷的屋子裏,緊緊咬著嘴唇不叫自己發出哭泣聲,雙手緊緊抓著藤鞭宣泄內心的痛苦和對父母的思念。她心內痛道:難道這皮肉撕裂、指甲翻翹的疼痛都無法遏製小姐心裏的疼嗎?

    “小姐!”柳心妍跪下身子,輕輕捧起蕭蕪的雙手,哽咽道,“小姐,你怎麽能作踐自己呢?”

    蕭蕪拉她起來,安撫道:“我沒有作踐自己,娘說過不許我哭,可是我不哭……不哭就會痛死!”

    眼淚如斷線的珠子從柳心妍的眸子裏落出來,她哭道:“小姐,心妍不要你痛死,您還有爹娘啊,他們一定會迴來找您的,到時候一定有人給你作主。”

    “心妍你胡說什麽?”萌娘已拿了藥箱從外麵進來,聽見女兒說這話著實唬了,大小姐和姑爺已登極樂,若迴來找少小姐豈不就是要帶她一起去了嗎?女兒怎麽能說這沒輕沒重的話,於是喝道,“說話越不著譜了,還不快滾出去?”

    蕭蕪卻將心妍拉在身邊,對萌娘道:“你不要罵她,更不要趕她走,如今她在我身邊讓我覺得安生。”

    萌娘忍著淚道:“小姐,讓萌娘給您上藥吧!”柳心妍亦過來接下藥箱,將藥物一一展開,預備給母親打下手。

    蕭蕪淡淡道:“萌娘,我餓了,您給我弄些吃的,要燕窩粥,甜一些。這裏有心妍就好。”

    萌娘聽了眼裏放光,連聲道:“好好好,萌娘這就給你做去。”

    蕭蕪又道:“府裏的侍仆是不是明日就迴來?”

    萌娘停了腳步,應道:“是!明日都能迴來了,小姐你有什麽吩咐嗎?”

    蕭蕪道:“讓安伯明日巳時來找賬房找我。”“是!”萌娘應了便轉身離去。

    柳心妍指著滿滿一桌的藥瓶子,對小姐道:“我不認識這些藥,小姐您看要不要等我娘迴來再……”蕭蕪搖了搖頭,徑自過來取了一隻小巧的藥瓶,另取了棉花團的簽子,讓柳心妍執了鏡子,自己對鏡在唇間抹擦起來,罷了道:“這是雲南白藥,止血消腫,三日便可見好。”繼而又道:“我的指甲沒事,你打些熱水來讓我清洗一下,好上藥。”

    於是柳心妍依言作了一切,直到見小姐的手上包了護套這才放下心來。她輕輕撫摸著蕭蕪的手指,啜泣道:“這該多疼啊?”

    蕭蕪見自己十指傷了八指,對柳心妍笑道:“如今隻有這對拇指哥兒頂用了,這幾日要你給我喂飯端水了。”柳心妍望著她淒美的笑容,心疼而有力地點了點頭。

    翌日天剛破曉,何府新房內的龍鳳燭流淌下最後一滴淚,祁思楠起身將它們輕輕吹滅,對坐在椅上的何琦低聲道:“你不如到床上躺一會兒,我該去給爹娘做早飯了。”

    何琦轉身怔怔地看著祁思楠,這個初為人婦的女人臉上為何沒有一絲喜悅,難道都是因為我,因為我終究負了你嗎?他低聲道:“昨晚你也沒有睡嗎?”

    祁思楠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整齊的華服,頷首微微笑道:“我擔心你,所以陪著你坐了一夜。”

    何琦心頭一顫,聲音有些含糊,“那就別去做什麽早飯了,現在還很早,歇一會兒吧!早飯自然有下人做的。”

    “新媳進門給公爹婆母等長輩做飯是以示孝敬,亦是長輩對新婦的考驗,也不必日日如此的。”祁思楠溫婉道,繼而閃入屏風後解帶換衣,再出來時已然換了裝束,褪去了華麗反更顯出了天姿,她看著何琦淡淡笑道:“你歇息吧!”罷了便提裙出去,順手輕輕合上了門。

    與新婚妻子一夜共處,何琦感到疲憊而愧疚,他知道妻子在自己的身後坐了一夜,但卻不願迴頭看她一眼,他自問道:“我並不厭惡她,究竟為了什麽這般待她,她又亦是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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