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靜,烏雲厚壓在在空,隱約似有雷鳴,陳易卻心覺空靈,微風拂過林間,落葉輕盈無聲飄落間,他沒來由地想,閔寧偶爾想起他,到底是怎樣一副英氣又悵然的模樣。


    陳易摸索著腰間的無雜念,迴過神來,手抖了一抖,小半碗酒液灑落。


    閔寧頗為可惜,嗔怪道:“這酒隻有三壇,我教了人刀法人家才給我一壇。”


    陳易迴過神來道:“那倒是可惜了,不過我也不懂酒。”


    他對茶酒一類都是半懂不懂。


    殷惟郢聽見閔寧嗔怪,有些不樂意了。


    腦海裏拂過陳易說“我很想你”,雖然類似的情話,陳易也說過,可他對閔寧說的這句話,女冠總覺得十句加起來也不如這一句。


    殷惟郢冷聲道:“不曾想閔月池你竟如此小氣。”


    聽見人諷刺,閔寧一時不愉道:


    “你不知這酒多珍貴,那百甕莊的酒窖裏三十年前釀了八十一壇,開封的開封,送人的送人,封三十年之久,不過三壇,人生又有幾個三十年?”


    殷惟郢不急不徐道:“我輩道士,莫說三十年的酒,興之所致,便是三百年的酒都不吝嗇。”


    閔寧挑眉道:“你有三百年的酒,又與我何幹?”


    隔著篝火光亮,彼此相對而望,誰也不讓誰。


    二人爭執不下,閔寧忽地轉頭看陳易道:


    “陳尊明,我小氣嗎?”


    陳易想了想,正準備開口否認。


    殷惟郢兀然側過臉來,輕起嗓音道:


    “夫君,她不小氣麽?”


    陳易愣了愣,臉色有那麽一點僵。


    二人間的恩怨,陳易怎麽會不清楚,被重逢的喜悅一時衝昏了頭腦,竟忘了她們兩個人其實極不對付。


    好半晌後,陳易輕聲道:“不小氣、不小氣。”


    殷惟郢挑眉,平淡嗓音帶一分委屈道:“那就是我小氣咯?”


    陳易低頭抿了口酒道:“也不小氣,也不小氣。”


    若是以往就罷了,大不了委屈殷惟郢,隻是成婚了,又彼此濃情蜜意,陳易也不能落下她的麵子,唯有一碗水端平。


    二女都將眸子盯向他,儼然是對這都不小氣的迴答略有不滿。


    陳易就知道會是這樣,無奈道:


    “是我氣量最狹小,又愛當牆頭草行了吧,三十年的酒喝得,三百年的酒也喝得。”


    他忽然有幾分示弱的語氣,引得二女狠瞪一眼,反而有幾分同仇敵愾了。


    陳易將酒一飲而盡,掃了女冠一眼,厚著臉皮笑道:“殷鸞皇,讓我見見三百年的酒是什麽味?”


    殷惟郢略有些不滿,在閔寧麵前,他怎麽不叫自己聲“娘子”呢?


    她冷哼一聲,揮動衣袖道:


    “便讓你一見。”


    說著,女冠自方地中摸出一金紫雲麓葫蘆,屈指一彈,葫口自開,昂頭隻見天邊雲海往外排開,露出一點斑斕銀月,光輝爍爍似水往下流去,竟流入到了葫蘆裏頭。


    她捧起手中酒碗,將葫蘆一倒。


    晶瑩剔透的月色倒入碗中,更顯清澈透亮,仙氣飄飄。


    “重陽觀劍池五百年春秋,”


    殷惟郢把酒碗往前一推,


    “我今夜取月做酒,如何?”


    閔寧被這天馬行空又瑰麗無比的一幕給震得呆了一呆。


    女冠心裏得意洋洋。


    陳易接過酒碗,低頭一看,瓷碗間盛著似天上瓊露,銀白透亮,雲霧再度闔攏,天地頓暗,他手裏捧著唯一一點斑駁月光。


    清風拂過,佳人在旁。


    陳易輕抿這攬了月光的酒,別具一格的滋味順著舌尖流入喉中,發自心間蔓延起清淨的迴味,又帶著酒香,便是他這不怎麽懂酒的人,也瞬間被征服了。


    當嘴離開酒碗,陳易原地怔了一會。


    眼角餘光便見女冠瓊鼻微翹。


    閔寧望見陳易的表情,不禁對這酒生了好奇,當下問都不問,一手越過篝火把他的酒碗奪了過來,舉碗一飲而盡。


    說來也怪,分明攬到天上月光,但到閔寧唇邊時,卻成了普通的酒水。


    再一抬頭,便見殷惟郢雙手掐訣,把一縷縷月光收迴葫蘆中,原來是法術被收迴了。


    閔寧抹開唇邊酒漬道:“你也太小氣了。”


    殷惟郢冷哼一聲道:“不問自取,妄稱俠女。”


    閔寧笑了聲道:“我可沒見過如此斤斤計較的仙人。”


    “那你今天見到算是有福了。”殷惟郢嗆道。


    眼見二人又要吵起來,陳易一時頭大。


    他隻好輕咳一聲,出聲轉移話題道:


    “這幾天來,你們經曆了什麽,話說迴來,月池怎麽會在這裏,你跟鸞皇又是怎麽碰上的?”


    如此問話落下,閔寧這才迴過神來,她們都全然沒給陳易交代事情的來龍去脈。


    一時沉浸於重逢之喜中,竟忘了問彼此從何而來。


    當下閔寧也不推脫,出聲講述起了幾日來的情形,一些無關緊要的吵嘴都略過了一遍,隻講重點,女冠偶爾會有附和補充,陳易則靜靜傾聽,待閔寧講完之後,他就揀出些疑點來問,待一一解答後,話就全說開了。


    “那洞窟裏有吳不逾的劍法?”陳易出聲問道。


    閔寧橫劍在膝,拂了拂劍鞘道:“不錯,我練了一日,有五六成像。”


    陳易慢慢道:“我能十成像。”


    閔寧知道這話不是單純的狂妄自大,而是真能做到,然而她想起著雨的話,搖了搖頭道:


    “十成像也沒有用,死在這裏的都是大材,七日內都足以做到十成像,關鍵在於劍意。”


    “嗯,先帶我去看看。”


    陳易明白其中之理道,閔寧旋即站起身來,走到陳易身邊。


    殷惟郢見陳易這副模樣,心底抖地一停,冷汗滲了出來,不覺間已揪住他的衣袖。


    陳易剛剛起身準備去看看劍法,卻發現衣袖被揪住。


    女冠壓低嗓音道:“…你不要去。”


    陳易看了看殷惟郢,她眸裏的關切憂心做不得假,他一眼就看出來了,輕撫起她的手。


    閔寧把這一點小動作看在眼裏,並未出聲,或許陳易會為殷惟郢而不去冒險,這也是人之常情。


    她默默等候,不勉強他。


    若他真不來,隻是有些失望而已。


    殷惟郢朝陳易湊近幾分,篝火間的眸子熠熠生輝,


    她能看得了陸英死,也能看得了閔寧死,但卻看不了他死,一個閔寧能相當兩個陸英,一個殷惟郢能相當無數個閔寧,而一個陳易……就相當於一個殷惟郢。


    女冠湊到陳易耳邊,以極低聲音道:


    “劍池雖說即將崩潰,但也絕非毫無出路,你既然能來,也同樣能走,而且我卜過卦,這秘境早有缺口,還有閔寧之前說得不錯的話,也有一條路能夠出去,隻不過不是迴到山同城,而是去西蜀,總之…你我走為上策。”


    他雖是劍甲弟子,但也不算承了寅劍山的衣缽,況且趁吳不逾還未發現他,趕緊跟她一塊走才是正道。


    至於陸英和閔寧,想來那入魔了的吳不逾不會輕易放過。


    陳易凝望著殷惟郢,她從來拎不清,而他也從來知道,更明白她如今放不下自己,想跟自己一塊好好的。


    他心念溫柔。


    “鸞皇…幾日未見,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麽?”陳易指尖摩挲起了女冠的白玉似的手背。


    殷惟郢臉頰微微發燙,閔寧就站在那,他竟這般不知羞恥。


    不過也好,他愈是不知羞恥,就愈發證明他沉淪得極深。


    殷惟郢想留住他,於是溫聲應道:“我不知道。”


    “那你猜一猜?”


    殷惟郢眸中含情,“那我定然猜得到。”


    “那肯定是猜錯了。”


    陳易無聲間湊近了些。


    殷惟郢抿了抿嘴唇,要緩緩迎上去,他想的,不就是這些麽,她嗔怪地咕噥一聲:“本來就猜得到。”


    可她猜錯了…


    陳易嗖地起身,身形一旋,就落到閔寧麵前,毫不猶豫當著殷惟郢的麵落下一吻。


    殷惟郢瞪大了眼睛。


    “我就說你錯了,”


    隻見她夫君迴過頭,摟住閔寧輕笑道:


    “我在想親閔寧給你看,你猜得到嗎?”


    女冠人都傻了。


    隻見陳易拉住閔寧的手,讓她給自己帶路,二人大步地朝絕劍窟走了過去,隻有殷惟郢一人留在原地。


    夜風刮來,撲過麵門,叫人格外寒涼,殷惟郢僵硬的身軀終於後知後覺輕顫起來,她眉頭緊蹙,雙拳緊攥,拔出發間簪子,狠狠地往地上一甩。


    “哼!”


    她重重一聲,頭也不迴甩袖朝絕劍窟走去。


    剛走了沒幾步,殷惟郢又停了下來,迴過頭看了眼那爍爍銀光的簪子。


    金童擎紫藥,玉女獻青蓮,太華山的金童玉女修道之法,不僅僅隻是陰陽相合,更深層則是彼此魂魄神交,而魂魄神交必有寄托之所,而這一般便是玉女的本命法寶。


    這煙霞雲紋簪於她而言何等重要,承載著二人間的情意,她甚至想將之煉成本命法寶,可如今被奪,她還能拿什麽煉成本命法寶?那張豬頭麵具嗎?


    這樣想著,殷惟郢左右看了看,見不到陳易和閔寧的蹤跡,就提著衣擺快步走去,飛快收起簪子,擦去上麵塵土,戴迴發間。


    ………


    陳易有意無意地迴頭,就見樹叢間女冠冷著一張臉跟了上來。


    心裏暗暗歎了口氣,陳易無奈搖了搖頭。


    閔寧傳音入密道:“你倒也狠心。”


    “…也不算狠心,不氣一氣她,斷了她的念頭,她怕是要千方百計地拖我走,”陳易頓了頓,迴過頭道:“何況…我確實也想親一親你。”


    閔寧冷哼一聲,也不知是信還是不信。


    不過,她不多做糾結,陳易的好色入命,她從來都一清二楚,也接受了這樣的他。


    說一千道一萬,她從不把殷惟郢看作什麽對手,或許周依棠算,或許秦青洛也算,但這修仙的女冠卻不怎麽算。


    “我倒也沒那般小氣。”閔寧道。


    “我也知道閔月池從來大氣。”


    “知道就好。”閔寧數落道:“不然也忍不了你。”


    陳易頗為無奈,帶幾分調侃道:“話雖如此,可女人往往都像氣球,不知哪句話一刺,就從大氣變成小氣了。”


    閔寧冷哼一聲,腳步走快了。


    絕劍窟到了,陸英還在熟睡,為了不吵醒她,二人的腳步很輕,陳易側過頭,就能看見滿牆的刀劍劃痕,其上似乎還有殘留的劍意。


    不甘、憤怒、猶豫、狂喜……不知其數的情緒摻雜在道道精妙的劍痕之上,光是望著,便如潮水般撲麵過來,多少大材在這七日的喜怒哀樂中走出,化作一座座芒草中的劍墳。


    陳易心境略有起伏,輕拂後康劍,仿佛看到了又一座劍墳。


    他眼瞼微垂,平複心緒後,再一抬眼,便看到那牆上以劍刻畫的劍法。


    “青霄”


    一筆一橫都如龍蛇,但豎筆落得極重,如劍直斬,龍蛇濺血!


    畫中劍勢如山般撲麵而來!


    陳易恍惚間仿佛看到劍氣驚鴻若閃,雷雲間電光忽隱忽現,久久才傳來聲炸鳴響徹耳畔,白發老人高大枯槁的身影在雲中狂舞,輾轉騰挪,劍罡舞起雷霆乍驚,似滾裂天穹般炸開密密麻麻的裂痕。


    漫天劍影撲麵而過,陳易猛一站立,不覺間劍已出鞘。


    待閔寧迴頭看過來時,陳易在如夢初醒,慢慢道:


    “好利的劍,技近乎於道,江湖傳言吳不逾…以劍成道,實在所言非虛。”


    兩世為人,哪怕吳不逾已是上一甲子的天下第一,陳易也知道,他的青霄劍法,曾是舉世無雙的武林神話。


    隻是當陽湖一戰後,吳不逾迅速隕落,從此一蹶不振,青霄之名逐漸被人淡忘於武林江湖中,“劍魔”之稱取代了天下第一。


    正應了那句老話,


    你封刀也不問故人何在,三秋一過武林已把你忘懷。


    陳易見閔寧沒有說話,想起自己方才拔劍出鞘的舉動,不禁問道:


    “…我是嚇到你了?”


    閔寧側臉凝視起他,搖了搖頭。


    “那你為什麽?”陳易不住疑惑。


    閔寧輕聲道:


    “太慢了。”


    “你出鞘得太慢了。”


    陳易立在原地,眉頭反倒更是困惑。


    閔寧掃了眼他握劍的手,暗暗搖頭,


    她原以為陳易會像她一樣,


    手中的劍還未在手,心裏的劍先已出鞘。


    慢慢找迴狀態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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