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不見,聽到一句“我寧可”,陳易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哭是因為周依棠還是那個周依棠,性情還是那般模樣,笑是因為不管怎麽樣,她起碼答應了下來。


    陳易吸了口氣,狠狠道:


    “那你等著,我肯定要親完聽雪再親你。”


    獨臂女子置若罔聞。


    接下來的事,就很簡單了,陳易問過周依棠那群寅劍山女道的動向,得知她們都被安撫過後,便抽出秦鵬的魂魄搜了起來。


    搜魂過後,陳易的臉色出現了些變化。


    得到的消息不少,一一捋過之後,都與如今西晉的朝爭有關。


    西晉與大虞二分天下,前者自陝西一帶起,南抵漢中盆地,北至陰山關隘,將昔日的西夏國囊括其中,何其雄壯,朝中有東征派與偏安派,前者以西晉陳氏代表的漢人為主,而後者以完顏氏為代表的胡人為主。


    而礪鋒閣之所以在柳風縣布局,本來就是打著戰事一開,西晉攻入大虞後大發戰爭財的主意,可謂是提前布局。


    搜魂過後,這些消息以外,陳易還得知了一些礪鋒閣的構成,除此以外就沒有了,歸根結底,秦鵬隻是個不久前剛得提拔的中層。


    於他而言可謂是陰溝裏翻船。


    但陳易覺得,自己殺得痛快。


    為素未謀麵的人報仇,行俠仗義,不可謂不疼快,陳易不知閔寧怎麽看,可迴想一下,他竟有幾分暗爽。


    搜魂過後,陳易便倚靠在石壁上,慢慢等待天亮。


    周依棠則在遠處,寸步不離地照看陸英。


    陳易瞧著就有幾分不愉,但沒有說什麽。


    畢竟對這師尊來說,最重要的除了自己,就是大師姐陸英了。


    眺望著遠方,陳易想著自己要到山同城,能上太華山見到殷惟郢,心湖不由蕩漾開來。


    特別是這女冠的滋味。


    更是引他不禁遐想聯翩。


    ………………


    天空泛起一層魚肚白的時候,陸英悠悠轉醒了。


    “師、師尊?”看見周依棠,陸英睜大了眼睛,接著一把摟住師傅的腰,眼眶迸出了淚來,“有人欺辱我!”


    陳易冒出來道:“是我嗎?”


    陸英瞳孔劇震,下意識就往獨臂女子那裏縮。


    周依棠無奈地搖了搖頭,掃了陳易一眼。


    陳易識趣地坐了下來,攤了攤手道:“我解釋下吧,我呢…其實本姓周,隻是家道凋敝,不得已改姓陳另謀生路,你聽…周易,是不是很順口?”


    很快的,陳易就照著昨晚跟周依棠對好的話,全都說了一遍。


    陸英半信半疑道:“你是…師尊侄子?”


    “不錯,念在姑侄情分上,她教過我劍法。”陳易說完之後,露了個苦笑的表情道:“所以我也喊她師尊,但她不認。”


    陸英對此有不少懷疑,但跟記憶裏核對了一下,又發現一切都能對得上。


    寅劍山有明令,在籍道士不得尋覓道侶,而貴為劍甲的周依棠自然不會犯戒。


    而姑侄之間,私授劍法倒也正常,便是……抱一下倒也勉強說得過去。


    陳易走的顯然也是道武雙修的路子,以其天資來看,倒也配得上是師尊的侄子。


    陸英思量過後,向周依棠尋求最後的確認:“師尊,是真的嗎?”


    周依棠沒有迴答,了解她的陸英知道,那就是默認了。


    陸英鬆了口氣,正欲起身,可忽地一僵,身下疼感襲來。


    就是這個侄子,他趁師尊不在的時候打了她屁股!


    陸英很想狠狠控告一番,可轉念一想,便是說出來也無用,陳易不會得到什麽懲罰。更讓自己丟去顏麵,與其如此,倒不如隱瞞下來,瞞過師尊。


    陳易眨了眨眼睛,就見陸英悲憤地瞪了他一眼。


    他啞然失笑,並未多話。


    周依棠則不願陳易跟首徒多待,她從來清楚陳易的好色,便道:


    “陸英,你先迴去。”


    陸英點了點頭,臨走時又狠狠瞪了陳易一眼。


    她走後不久,陳易跟周依棠無聲地待了一會,也站起了身。


    二人並肩走出了山洞,行走在山林之間。


    “唉…就跟你見一麵,一天都沒呆夠就要再見了。”陳易帶笑著說道:“你會不會很想我?”


    周依棠沒有迴答。


    陳易早已習慣她的沉默,慢條斯理道:“去到山同城,想來可以見到殷鸞皇了,想來她很想我,到時我比陸英先到,就先去一趟太華山,把自己的名字登記在冊。”


    周依棠隻是默默聽著。


    “你放心好了,陸英不會有一點事,我不會因為去見殷鸞皇而耽擱,山同城就更是裏裏外外都看上一遍。”陳易頓了一頓,接著又柔聲道:“小狐狸是不是過得很好?”


    周依棠微微頷首,仍舊無話。


    陳易笑道:“過得好就是了,我去見完鸞皇迴來就一定要上山見她。”


    妻子與紅顏知己們分隔四方,不像是京城一般魚和熊掌可以兼得,以後想開殷趴,可能有些難了,想到這裏,陳易不住歎了口氣。


    一旁的周依棠把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聽在耳內。


    那天然疏遠的眉頭蹙起。


    他怎麽都在提別人,沒有提到過她?


    思緒間,周依棠忽然想到閔寧要給他送花,眉蹙得更深。


    沉吟片刻後,她忽然道:“花開了。”


    方才還在聊太華山,陳易一愣,不明就裏,但見這秋季仍有花開,便覺新奇。


    他摘了下來,笑道:“你說對了,到時候我就千裏迢迢送朵花給鸞皇,她肯定很感動。”


    周依棠:“………”


    獨臂女子不再言語,言至於此,他聽不懂便聽不懂吧。


    她從來對此並不多求。


    二人走在山路上,慢悠悠走了大概三四裏。


    周依棠的腳步停住,告別的時候到了。


    陳易轉過臉,心裏幾多感懷,他輕歎了聲道:“那…再見。”


    獨臂女子道:“再見。”


    陳易從中聽出她不願放低姿態,更不願傾訴衷腸,


    他隻能輕輕歎息,也不強求,轉過身去擺了擺手,大步朝著遠方走去。


    天空廣闊,陽光燦爛,長路延申到遠山之中。


    本來十足瀟灑。


    但他的腳步忽然停住,身側掠來一個身影,轉過頭,隻見是周依棠靠了過來。


    她在他臉頰上蜻蜓點水地落下一吻。


    陳易的眼睛瞪得極大,手中撚住的花掉到了地上,跳了幾個來迴。


    “走吧。”


    周依棠背過身去,陳易隻能瞧見她的背影。


    風一拂過,她頃刻遠去,薄霧迷蒙的山路之間,隻剩一點孤影。


    陳易終於迴過神來,迎風笑道:


    “喂,你吃醋了?”


    嗓音在山間晃蕩,


    除了他自己的迴音,就沒人迴應。


    陳易彎腰撿起了地上的花,


    突然想起她說花開了。


    原來有她在旁,竟會留意不到花開。


    …………………


    陳易走後,周依棠變化迴了青元。


    於她而言,青元正如著雨一般,都是個為了方便行事的身份,但不像著雨這般重要,比較可有可無。


    青元護持於陸英身邊,雖並非沒有保護之意,但與其說是保護,倒不如說是當陸英卡在瓶頸,迷茫不已,那麽她就恰當時機出現,予以點化。


    為何不是以周依棠的身份出現,原因其實很簡單,隻因陸英把她視為老師,更把她的話奉做金科玉律。


    人往往隻會尊守金科玉律,而不會思考金科玉律,而一旦沒有思考,領悟便無從而來。


    至於對於陸英來說,周依棠的行蹤飄渺已是常態,尋覓她的同門弟子們如此之多,她根本就想不到青元會是周依棠。


    陸英安然無恙地歸來,同門弟子們都盡數鬆一口氣,而陸英講述了把整個過程完完整整講述了一遍後,在場眾人都信得七七八八,而陸英念及陳易如今是犯了大不敬之罪的要犯,便隱瞞了他的名字。


    出家人不妄語,意味著不胡亂說話,但少說些事,刻意隱瞞,自然不在不妄語之列。


    秦鵬的屍身自然移交給了縣衙官府,一眾寅劍山弟子也不多做停留,將事跟官府交代一遍後,翌日便返迴到了寅劍山內。


    有寅劍山的人作保,再加上縣令調查到秦鵬的來曆本就有幾分可疑,案子結得輕易,屍身被安置在停屍房裏。


    待到夜色降臨,有衣衫襤褸的身影翻過牆壁,摸入到停屍房之中。


    來者頭發結塊,麵容邋遢,骨瘦如柴,但卻以極其精妙的身法,蒙過了一眾視線,出手打暈看守之後,很快就尋到了秦鵬的屍身。


    若陳易在此,定然能認出此人是客棧外求乞的乞丐。


    那時陳易丟去的銅錢劃過精妙的弧度,幾乎分叉三個方向,但這乞丐都一一接住,銅錢落碗叮當響。


    陳易當時多看一眼,但並沒有放在心上,走南闖北,本來就無奇不有,更何況乞丐的邋遢模樣,讓人以為大概是丐幫子弟,無論如何,都難以跟礪鋒閣聯想到一起。


    而殺手之間,為了保密,秦鵬也不知道這乞丐的存在。


    乞丐扯開衣服,撫摸起那開裂的刀傷:


    “刀口由刺而成,方向一致,沒有因為刺入人體而晃動,好精深的刀法。”


    接著,他撚起手指,比對著刀口大小。


    “刃厚一節指頭,不是大刀,也不是短刀……繡春刀還是雁翎刀?”


    黑暗裏看不清楚,乞丐小心拖了拖屍身,放到了窗隙裏的月光之下。


    他用手指剜開傷口,繼續看:


    “傷口前窄後寬,雁翎刀整刀平整,不會是雁翎刀,看來是繡春刀。”


    看過傷口之後,乞丐思如電轉,搜索起這些日子來在柳風縣裏見過的人和事。


    接著,他的眼睛慢慢眯了起來。


    乞丐從口袋裏摸出了三文銅錢,


    “看來…是他?”


    ……………………………


    ……………………………


    曹家。


    賦閑在家,曹文舵今日來了書房,正欲臨摹王羲之的《蘭亭閣序》,文人臨摹字畫,最看的不是筆力,而是心境,唯有素雅寧靜之時,方才好體悟字畫中的真意,所以曹文舵早早便令人不得打擾。


    除了一人之外。


    張夏腳步匆匆,直接跨過了門檻,一眾小廝本欲阻止,但見是曹文舵的幕僚張先生,都把伸出來的手收了迴去。


    “你是說,尋到閔寧了?”


    被打斷了心境,曹文舵也不惱,保持著上位者的沉著。


    張夏舉了舉手裏的卷軸道:“不錯,礪鋒閣傳來線報,說閔寧疑似在東虞柳風縣的方向。”


    “當真是閔寧?他不是在我大晉邊關麽?”曹文舵猶豫道。


    “他送人到大晉,再折返迴東虞也未嚐不可。”張夏頓了頓道:“雖然僅僅是疑似,但太多地方都對得上了。”


    “說。”


    “此人同用繡春刀,而且背劍攜刀,刀法精深,是為青壯男子。”


    “看來都對上了。”


    “應該就是他了,除去礪鋒閣外,我還靠我結交的監巡院子弟得來一份粗略的情報。”


    晉國的監巡院便相當於虞國的兩廠一衛,不過相較於虞國京城內兩廠一衛互相製衡、掣肘,還有喜鵲閣無條件聽命於太後的複雜形勢不同,整個晉國隻有一個監巡院。


    虞國有安插在晉國京城的諜子,而晉國監巡院同樣也有安插在虞國的諜子。


    “這個閔寧是為西廠千戶,其父官至千戶,其祖父則官至錦衣衛鎮撫使,據說其曾與那位立有救駕大功的陳易結交。”張夏頓了一頓道:“情報就是這些,至於更多的,就查不到了。”


    曹文舵斂了斂眉頭,他記得這個陳易疑似是陳氏的子弟,故此心中猜測繁多,但所知太少,難以定奪。


    “這個陳易,我們不必管,你讓礪鋒閣專心去辦閔寧的事就可以了。”


    “好,不過礪鋒閣那邊好像要加錢。”


    “血裏掙錢的東西!”曹文舵罵了一句,“這些亡命狗逮著機會就要加錢,加吧,給他們加。”


    ………………………


    一路直向山同城,陳易步履不停。


    他直入山同城,在山同城內訂了間客棧,隨後以此探聽山同城內外的情況。


    山同城之所以為山同城,便是因為地勢險要,行路艱難,大多都為山地,河穀深幽,時有山匪襲擾官道上的商賈鏢師。


    愈往山同城走,就愈是多見險路,而聽聞若是出了山同城再往西走,就更是高山千仞之景,想從西麵出山同的路很少,一條是順流而下,先往東再往西,一條就是走錦門險道,這條險道倚靠懸崖峭壁,最窄之處僅容一人而過。


    不過陳易也沒有走山同城去西蜀的想法,所以這些事,也就隻是聽聽。


    前麵探聽過,山同城一路時有山匪,既然是為師姐陸英先行探路,陳易也就稍微摸清了些周遭山匪的動向。


    不是他主動去找山匪麻煩,而是山匪們來找他麻煩。


    那是他好好走在城外路上,就被人堵了。


    其中乃是虎嘯群山的惡名昭彰者,聲名赫赫,威震一方山水,無人不識無人不曉。


    是為“混水刀”姐妹花。


    這姐妹花不是兩人,也不是三人,甚至不是女人。


    此人名字就是姐妹花。


    姓姐,是西羌人。


    然後發生的事就很簡單了,陳易一劍取下了這匪首的頭顱,剩下的山匪自然群龍無首,逃得逃,死的死。


    不過陳易有點想不明白,怎麽這些山匪偏偏找上了自己。


    “有人傳風過來通緝一個背劍攜刀的人……叫我們路上碰到了,就抓起來。”他逮住了一個山匪,後者慌亂間交代道。


    陳易由此意識到,自己被盯上了。


    但盯上自己的到底是誰,陳易眼眸微斂,腦海掠過諸多猜測。


    最有可能的,便是安後。


    隻是…她是怎麽知道自己在這條從柳風縣去往山同城的路上?


    蹊蹺繁多,但這讓陳易留了個心眼,山同城內的情況想來沒那麽簡單。


    “給你們吩咐的人,有沒有留下聯係方式?”陳易問道。


    “有、有,不過要寨主才知道。”


    接下來的事,可想而知了,陳易當即便抽了姐妹花的魂。


    “望月樓,看來是間青樓。”陳易自語道。


    混水刀對傳風來通緝他的人知之甚少,不清楚其來曆,也不清楚其到底姓甚名誰,隻知若抓到人後,就通報到望月樓之中。


    有了一個線索,當然要攀著線索去走。


    陳易更改了下背劍攜刀的行頭,把無雜念收了起來,披上了道袍,儼然一副道士模樣。


    數日之後,先行探視好周遭環境,以及山同城內狀況的陳易離開了山同城,去路上迎接陸英的到來。


    昨天有點沒有思路,所以今天一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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