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閻雀鎮往東走三四十裏,就是醉江山的山麓。


    劉征小時候就經常跟他爹老劉頭去那裏,要麽撿柴,要麽就摘草藥,大多時候都是後者,隻因老劉頭是閻雀鎮的老郎中,而十幾年後,他沒有子承父業,而是去京城拜師後,迴來當了個木匠。


    他很久很久沒去過那裏了。


    原因無他,不是童年時在那留下過什麽陰影,或是被蛇咬、或是跌了跟頭,隻是因為那裏的木頭不好,又軟乎又濕漉漉的,水氣大,適合藥草生長,但不適合取來做木匠活。


    不過,劉征還記得,年少時在山林之間,昂頭望去,隱約可以看見迴首崖的一角,突出尖尖的像荷角,隱沒在雲霧之中。


    劉征很早就不去醉江山了,也就當郎中的老劉頭時常去上一兩迴,捉點草藥迴來。


    見老劉頭還去捉草藥,還去當郎中,劉征便氣不打一處來。


    因為他今早給人打了一通。


    額上還青紫青紫的,打人的是趙官人家的扈從,姓餘,練過武,是個把士,出門在外腰間佩刀,好不威風。


    劉征給人打了,本想還手,但還是忍了,給人一連賠禮道歉。


    “我傳趙官人的命,七日內湊不齊五十兩銀子,就讓你爹過來賠黑將軍的命!”


    餘扈從一拳落下後,摔砸了他雕好的菩薩像,揚長而去。


    待人扈從走後,劉征才啐了口唾沫,暗地叫罵道:“黑將軍、黑將軍,一條老黑狗!叫甚麽黑將軍,官職你這閑官還高!你個狗娘養的貨色。”


    就因為當郎中的老劉頭醫死了趙官人家的狗,就要賠五十兩銀子,不僅要賠銀子,當時還給老劉頭動了私刑,打了個三十板子才放出來。


    劉征記得,那叫一個血肉模糊!老劉頭躺了快個把月,喝了許多藥才能起來。


    他看了看那被砸了的菩薩像,眼裏泛起淚花,辛酸道:


    “咱雕起要給寺廟的像啊!”


    前些日子,閻雀鎮附近的寺廟裏,菩薩像忽地就自己毀了,也沒人動它,就在香客們麵前毀了,把人嚇了一跳,堪稱怪談。


    怪談不怪談對劉征來說無所謂,他們這些木匠,接的利潤最大的都是寺廟的單子,所以他格外用心,更是為那點神韻費盡心思,想不到卻給人趙官人的餘扈從一朝毀了。


    給人打了,木頭也給人砸了,劉征又湊不齊那要命的五十兩銀子,就隻能跑去喝酒。


    劣酒入喉,越喝越醉,劉征心裏冒起許多火氣。


    酒肆裏有人閑談。


    “聽說了沒,過十來天,趙官人要去給兒子娶親了。”


    “嘿,他兒子也是個醃臢貨色,混賬種,幾個月前還逼死了個色妓。”


    “芊芊姑娘吧,可惜了,平白淪落風塵,好不容易找到個能贖身的好人,就給趙公子逼死了。”


    “小聲些,這兒萬一有趙家的人呢?”


    ………


    趙家在閻雀鎮的名聲就是這樣,當年靠賣私鹽起家,有風聞後麵做大之後,就把其他認識的私鹽販子殺的殺、害的害,搞起了正經生意,後來又從托關係在朝裏買了個閑官位,混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


    聽著那些人胡吹海說,劉征心裏打起了些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主意。


    五十兩銀子,太多太多了,他家產全變賣了都才堪堪四十兩,估摸著是要給人再狠揍一通,最後趙官人寬宏大量,借給他幾十兩銀子,簽下貸款欠條,利滾利地還錢……


    反正自己還沒成家,家裏就一個老劉頭,趁人給兒子娶親的時候,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又怎麽樣?!


    劉征心裏發起一抹狠勁來。


    迴家的時候,喝了酒的劉征心煩意亂,腦子裏晃過一個個畫麵。


    跨過門檻的時候,他正準備大喊一聲老劉頭,但立刻定在了原地。


    隻因一個前所未見的青年捧著一碗稀粥,悠哉遊哉地在屋子裏頭晃蕩,瞧他那幾分模樣,豐神俊朗的,可不就像那什麽小白臉公子哥嗎?


    喝懵了的劉征怒聲道:


    “哪來的東西,你偷老子媳婦?!”


    那青年站住原地,疑惑地朝屋裏看了一眼,而後道:“你也沒媳婦啊。”


    劉征迴過神來,懵懵道:“是喔,老子沒媳婦給你偷。”


    “對。”


    “那等老子成親之後再給你偷。”劉征撓了撓腦袋,醉得厲害,這時才想起關鍵,他擰頭道:“不對,你是何人,怎麽在老子家?”


    總不能是偷老劉頭的吧?!


    呸,他在想個什麽東西!


    這個當頭,老劉頭聽到了動靜,杵著拐杖出現了,


    他蒼老的臉龐努了努,緩緩道:


    “這位小哥,是我在山裏發現的,見他氣色不太好,就帶迴了家招待……”


    一通解釋過後,劉征總算明白了情況。


    老劉頭身子骨恢複了些後,就到醉江山去采藥,然後便碰到了這位略顯衣衫襤褸的青年,像是在山林裏迷了路,臉色死人似慘白。


    老劉頭是郎中,醫者仁心,雖說抓不起名貴的藥草給人家,但帶迴來熬一碗粥還是可以的。


    這青年姓陳。


    至於名字是什麽,這青年不願說。


    劉征也沒心思問,他這時迴到家裏,飯也不想吃了,就悶頭臥到了床鋪上,摸了摸臉上的傷,真真是越想越氣。


    他攥著拳頭,好幾次捶床!


    但又擔心捶得厲害,把床給捶爛了,又要花錢花時間來修。


    當夜睡下,夜半三更的時候,就又氣醒了。


    劉征那口氣吐不出來,就起了身,靠著點點月光,就溜達出到了小院裏。


    小院有個雞舍,一群公雞昂著天咯咯個哥的叫!


    劉征撓了撓耳朵,心裏那口氣遲遲出不去,麵上的傷還在,無意間一摸,疼得他“嘶”了一聲。


    那想法又冒了出來。


    他攥住拳,眼裏冒起了火氣,抓起了钜刀,拿出磨刀石。


    刺啦刺啦的聲響冒了起來。


    他越磨越快,越磨越快,想著拿這把钜刀把那趙官人的腦袋割木頭似的割下來,零星的火光在夜色裏猶為晃眼。


    黑黝黝裏,有什麽晃了過來。


    劉征忽然見到個摸不清的黑影,下意識起刀就劈了過去。


    但刀停在了半空中。


    劉征愣了下,迴過神來時,手腕已經被人抓住。


    “你這磨刀做什麽?”那人問道。


    “是你?”劉征心裏有鬼,嚇了一跳,“我磨刀鋸木頭!”


    本以為能敷衍過去,這姓陳的青年下一句話,直接把他嚇得快尿褲子,


    “鋸木頭還是殺人?”


    劉征呆住了,手掌不停地顫。


    “你的事,我聽了,殺人不是這麽好殺的。”


    青年慢悠悠道:


    “經常殺人都知道,殺人容易,但拋屍就很難了,更何況你要殺的還是鎮上的名人,莫說你能不能走,便是走了,別人也知道是你殺的。


    你跟他近來有糾葛,有恩怨關係,官府想查你很容易,接著你就得償命了。


    要處死你會上報給朝廷,不過想來處死你之前,你就已經死在牢獄裏頭了,衙門先給你打一頓,不給你治,留你在牢裏跟蟲鼠過日子,沒幾天你就會死。”


    劉征這時迴過神來,恐慌道:


    “你別信口雌黃,老子可沒想殺人!”


    那人隻是笑了笑,鬆開了手。


    …………………


    那青年在劉家裏待了個三五天,天天都喝著兩碗稀粥。


    偶爾劉征會見他走一走活動筋骨,偶爾會出去,說是探聽些消息,但更多的時候,那青年都一個人呆著。


    又過了四五天,青年走了。


    想起了磨刀的那個晚上,劉征鬆了口氣。


    這幾日來,他把钜刀磨得很鋒利。


    便是他自己碰一下,都破了皮。


    趙官人給兒子娶親的前一晚上,劉征收拾好了家裏的細軟。


    他摸著钜刀,一夜都不能睡,幹幹在床榻上坐了一整夜,雙目都布滿血絲。


    那青年的話音如同魔咒一般縈繞耳畔。


    劉征迴頭看了眼這院子,老劉頭當江湖郎中當了三十多年,才攢下錢在這盤下這院子,他在這長大成人,後來又入京學了技藝當木匠。


    老母親總是樂嗬嗬的,但就是早死,她睡下的棺材板很小,停靈後埋下去的那一天,老劉頭一句話沒說,等到夜裏劉征起夜的時候,才見老劉頭低著頭抹眼淚。


    這是他的家,他才三十歲,還有大把時間,等以後攢夠了錢也能娶個好媳婦,可今天一殺了人,就什麽都沒了。


    若是殺了人…


    那自己也得活不了了……


    老劉頭也活不了了…………


    劉征整夜都心神不寧,直到他看見娶親長長隊伍,把布條裹著的钜刀拿在手裏的時候,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是發泄這一時的匹夫之怒,從此亡命天涯,還是忍一時之氣,給人變賣家財……


    娶親隊伍很長,熙熙攘攘,趙官人兒子娶親,一大堆仆役端著大紅燈籠排列了開來。


    劉征心神不寧,當他看見趙公子渾身紅衣,騎著馬出來的時候,像是掃蛐蛐似的掃了他一眼。


    “小劉子,錢湊齊了沒有?”


    趙公子神清氣爽,帶笑問道。


    劉征呆滯了下,攥住了布條裹著的钜刀。


    趙公子像是見慣了人卑微怔愣的模樣,大笑起來:


    “你有福了,今日我喜事,讓家父免你十兩,你還四十兩就成了。”


    四十兩?


    劉征愣了下,把家裏值錢的變賣得一幹二淨,倒是可以湊齊。


    心中無數個念頭閃過,想到殺人後就要沒了家,給匪徒一樣流竄………劉征雙膝跪到了地上,猛地放聲大哭起來。


    “謝趙公子大恩大德!謝趙公子饒過我們爺倆!”


    劉征把頭磕了下來,磨了十多日的钜刀,就掉到了地上。


    趙公子扯了扯韁繩,哈哈大笑,像是看笑話,又像是施了恩德的心情暢快,他迎著滿街的紅燈籠,拍馬娶親而去。


    但見一條白茫茫的細線,無聲間逼近過來。


    趙公子剛剛注意到細線的時候,連忙扯住韁繩。


    耳畔邊,恰好聽到一聲仆役驚唿:


    “趙老爺、趙老爺!有人殺了老爺!”


    有人殺了老爺?


    誰?


    誰敢殺我爹?!


    趙公子剛剛心中驚駭,而下一刻,那細線逼到了近前。


    劍光旋起旋滅,他的頭顱就高高飛起,帶著血掉了下來,像是殺雞時一刀剁下的雞頭。


    目睹人死的驚唿刹那響起,一時間街巷全亂了套,仆役們尖叫得嚇得後退,而後又湧著奔著朝趙公子的屍體而去。


    還在跪地磕頭的劉征停住了,他愕然滴抬起頭,


    他看見,一大堆大紅的燈籠,狂風一吹,落到了地上。


    …………………


    當晚,劉征呆呆地迴到家裏,把今日的事都說了一通。


    老父親靠在門邊上,皺了不知多久的眉頭,這一日卻輕鬆了許多。


    劉征恍神了好久,見家裏少了個人,終於迴過神來道:


    “是他?!”


    老劉頭咕噥著道:“是他,他還迴來過一趟。”


    “他要了什麽,銀子?爹你給了他幾兩?”


    劉征驚疑道:


    “二十兩?”


    老劉頭搖了搖頭。


    “十兩?”


    還是搖頭。


    “五兩,總不可能五兩也……”


    依舊搖頭。


    劉征不可思議道:“他…他什麽都沒要?”


    “要了…”


    老劉頭努力迴憶了下,


    “臨走的時候,那郎君還要了一碗稀粥。”


    老劉頭還記得他臨走時的畫麵。


    那青年一襲黑衣,背劍攜刀,他擺了擺手,走過了這胡同巷弄………


    ………


    等二十多年過去後,


    這座劉家小院還在,老劉頭早入了土,睡到了薄薄的棺材板裏,土一埋,不知什麽時候,蟲就咬出空墳。


    而劉征終於攢夠銀子娶了個好媳婦,還生了三個大胖娃娃。


    磨著钜刀,教著孩子手藝,這老木匠時常會迴憶過去,自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見過那人,更不知那人的名字。


    他唯一知道的是,


    一碗稀粥,


    一位俠。


    …………………………


    …………………………


    “白家的姑娘沒死?”


    西晉一處書房內,燒著上品的乳香沒藥,沁人心扉,煙霧繚繞間,一個姓曹的中年男人坐著。


    而這男人的不遠處,屹立著一個書生文人,名為張夏,字長蕭,是曹家的幕僚,曾三次考取功名,盡數無功而返,故此到了曹家裏。


    張夏拱了拱手道:“曹老,一路上我等多番布置,他們幾次改路我等也算到了,隻不過每一迴派去的人都無功而返,姓喬的死了,那諢號西風劍客的楊祖業也死了。”


    曹文舵麵色不愉,最終還是歎了口氣,道:“這白家鬥不下來,那我也起複無望了。”


    曹文舵原是大晉朝廷吏部尚書的侍郎,地位僅次於尚書,是為二把手,由西晉陳氏一手提拔而上,但又因朝堂政爭而被罷免。


    張夏聽到這番喪氣話,立即道:“白家不會鬥不下來,他們如今的地位,是既靠完顏家和陳家左右逢源而來,如今完顏家那群粗野蠻夷勢弱,白家早已有了衰敗的苗頭,隻要我等成功為陳家收迴白家的產業,那曹老定然能得以起複。”


    白家幾乎紮根在邊關一帶,靠邊關貿易起家之事人盡皆知,而古往今來,官商勾結向來難分,白家之所以能在邊關站穩腳跟,與西晉陳氏的幫扶脫不開關係,隻是如今白家左右逢源,逐漸想要了靠著兩頭站,獨立出來,這自然惹得西晉陳氏不少人不喜,故此同在邊關的曹家打的主意,就是靠打倒白家,為陳家收迴產業,以此讓曹文舵起複。


    曹文舵垂眸思索了一會後,開口問道:


    “救了白家姑娘的人,叫什麽名字?”


    “據說是叫閔寧的。”


    “打哪來的?”


    張夏搖搖頭道:“還沒查清楚,不是我大晉的人。”


    曹文舵琢磨了下後道:“白家搞邊關搞得極好,東虞那邊也有不少人,想來這閔寧是他們請來的得力幹將,不然也不會救了那白家姑娘,下個誅殺令,殺了吧,也算除了白家一臂。”


    一路之上,為了讓那白家姑娘死,曹家不知耗費了多少心機。


    然而白裳喜還是迴到了白家,所有的功夫都功虧一簣。


    如今再暗殺白裳喜已是不可能了,而其他的白家人也會因此事而戒備,更是難以動手,而多年埋在白家的許多暗線,也再難保全。


    曹文舵下誅殺令,未嚐沒有震懾白家,為曹家麵子找補之意,而為之做幕僚多年的張夏更明白,其中也有平衡心頭之怒的想法。


    “我這便去尋礪鋒閣下誅殺令。”張夏道。


    “礪鋒閣?”曹文舵拂了拂胡子道:“好!刺客第一閣。”


    礪鋒閣地處晉虞兩國交界,是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刺客組織,其聲名不僅局限於兩國,連北狄境內都有關於它的傳說。


    曆代礪鋒閣之主都被稱為鋒主,如今傳到了第十三代鋒主,這位鋒主姓古,是為殺手之王,至於其名,因殺手最重要的便是掩蓋名諱,所以至今無人得知。


    張夏正欲離去,但似是想起了一件事,開口道:


    “對了,東虞那邊有一位人物,似是陳氏子弟,據說東虞太後要治其通敵叛國之罪。”


    “誰?”


    “陳易。”


    ………………………


    ………………………


    斜陽西下,泥濘的山路上,生著不知名的野花,陳易隨手一揮,石子一丟,野花就斷裂開來,伸手一吸,飛落到了手裏。


    可能因為一路西行或許會見到閔寧,又可能是因為接連追殺讓陳易把死亡看淡,如今陳易比之前多了幾分灑脫。


    摘下一朵花,陳易學著話本所說的輕輕一嗅。


    好不瀟灑……


    除了有蟲子飛進鼻子裏。


    幸好陳易眼疾手快,一手把蟲子抓了出來,隨意丟去,揉了揉鼻尖。


    看來不能隨意撿花。


    陳易朝天吐了幾口氣,迴過頭眺望了眼京城的方向,步履不停。


    像是出籠之雀。


    而今仔細算一算,離元宵已經過了五六個月了。


    這幾個月裏,陳易都在方圓十幾裏的山巒間養傷歇息,如今半年過去,已經恢複得七七八八了,接著就出來碰到老劉頭。


    陳易迴憶了下當時衣衫襤褸的模樣,笑了笑。


    還記得剛剛擺脫那三位座主追殺的時候,他在樹海密林之中,尋找過那女人的身影。


    隻是可惜,沒有找到。


    不然的話,陳易九成九會帶在身邊,讓她一路隨侍,慢慢調教,好好地端茶送水,把一路的辛勞該怎麽傾瀉就怎麽傾瀉。


    讓這一國之後,過得比妾室都不如。


    隻是再如何旖旎的想法,如今終歸也是空談,他打聽過了,京城那邊一切照舊。


    而今日一朝脫困,陳易也不可能這麽快就迴京,隻是一路向西。


    西邊有閔寧、有塗山地宮、有太華山、有寅劍山,有許多他在乎的人和事。


    “按照距離判斷,應當就先到寅劍山了。”


    陳易深吸一口氣。


    不知不覺間,跟她們…有小半年沒見了。


    他很想她們,真的很想。


    思緒掠過心頭,陳易的步伐加快,朝著遠方勾唇一笑,大步而行。


    一連數日匆匆而過。


    陳易的步伐已是盡量加快,短短數日之內,便走了將數百裏,將近千裏。


    他一路上沒有騎馬,隻用輕功,算上歇息時間在內,這個腳程已是快得不能再快。


    而陳易之所以不騎馬,原因也簡單,一是千裏馬少有,而普通馱馬日行百裏都極為困難;二是馬要走官道、要走驛道,而人可以走的路,馬不一定走得了;三則是一路上順便磨礪自己的輕功。


    一路上到了市鎮,就尋間客棧草草歇息一下,不做過多停留,翌日一早就繼續啟程。


    而他也逐步遠離了京城的繁華,越往西走,便越能見識到什麽叫荒郊野嶺,百裏無雞鳴都是小事,蛇蟲鼠鳥、虎狼走獸,真是一個接一個。


    走江湖書上看來風光,但且不論一路下來的血雨腥風,起碼得有人的地方才有江湖。


    而且一路上洗漱並不方便,衣服難以換洗,食物除了幹糧也沒別的滋味。


    無論是行俠仗義,還是血雨腥風,真正走過來,更多是百無聊賴。


    陳易不禁嘀咕道:“也不知閔月池她怎麽想的?過得可好?”


    隻怕見到她時。


    不知她幾日沒洗頭了……


    ………………


    “哈秋!”


    千裏之外,一個背劍攜刀的紅衣俠客,在風沙裏頭打了個噴嚏。


    閔寧揉了揉鼻子,不理解自己怎麽就打了個噴嚏。


    走到一處岩壁底下歇息,她抹了抹臉上的風沙,忽地一問:


    “我是病了嗎?”


    她在問著雨。


    作為一縷不知從何而來的殘魂,著雨寄宿在她的身體之內,自然知道她的情況。


    著雨簡短道:“沒有。”


    閔寧點了點頭,但又疑惑道:


    “那我怎麽打了個噴嚏?”


    著雨道:“不知道。”


    閔寧覺得著雨這殘魂不愧是殘魂,多的話一點不說,一路想找個人聊天解悶都沒有,想來生前是個心如鐵石之輩。


    常常都隻有閔寧一人悵然若失,她遠遠眺望,不禁自語道:


    “是不是他在想我?”


    著雨立即道:“沒在想你。”


    閔寧一愣道:“你不是不知道嗎?”


    著雨:“……”


    沉默半晌後,她道:“我覺得而已。”


    “那你為什麽這麽覺得?”閔寧好奇問。


    “我聽說,一個男人如果喜歡一個女人,會送她一朵花。”著雨的語氣似乎稍稍提高了:“他送了給別人,沒送給你。”


    閔寧跟著雨說過不少關於陳易的事,此刻素來性直的她也沒多想,隻是略微苦惱地皺起了眉。


    著雨嗤笑一聲:“明白了嗎?”


    “明白了。”


    “所以?”


    閔寧灑然一笑道:


    “那等我再見到他,我就送他一朵花。”


    周依棠僵了下,臉色微變。


    她是不是無意間幫這天資最好的徒弟追求逆徒?


    真讓閔寧送出了手,那逆徒豈不是被吊著入蜀山?


    閔寧迎著風沙,撓著頭發,輕笑起來:


    “著雨,謝謝你,我給他送花,他絕對想不到。


    他的師傅就更不會想到這一招,水滴石穿之下,他就是我徒弟了。”


    像是覺得這樣不夠表達感激。


    閔寧又補了一句:“著雨,謝謝你,我跟他以後也送一朵給你。”


    著雨:“.”


    千裏之外,蒼梧峰上,周依棠斂起了眸子,似在思忖。


    而西晉大漠上,閔寧抱起了手裏的刀,等著風沙漸熄。


    臨走之前,她還在發梢間抓出了虱子。


    ………………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迷蒙蒙山巒層次並不分明,陳易戴上了鬥笠,披著蓑衣,從這處山翻到了那一處山。


    山風繚繞,路旁雜草叢生,掩蓋了碑石,陳易踩過草葉,揭開一看。


    刻著“柳風縣”三個字。


    瞧見這三字,陳易心尖微微提起。


    到了柳風縣就近了寅劍山,不遠了,不過三四百裏。


    如今離寅劍山越來越近,陳易不免緊張,頗有近鄉情怯之感。


    小狐狸是不是抱著紙花在等他?


    師尊又有沒有倚在蒼梧峰山門旁?


    心念思潮起伏,陳易拿出地圖瞧了瞧,反複比對,生怕走錯了路。


    恰好瞧見路邊有個老頭,就在碑石邊上的小坡站著。


    陳易走了過去,拿地圖問道:


    “老人家,這柳風縣就一直往前走可以了?”


    老頭有些沒反應過來,渾渾噩噩的。


    待陳易再問一遍時,他才轉過了老臉,喃喃道:


    “柳風縣…在、在那邊!我兒李恆買宅子了,花光了我棺材本呢,對了,就在那邊。”


    一邊說著,老頭一邊指向了個方向,陳易遠遠眺望,看來翻過幾處坡就到了。


    “謝過老人家了。”


    說著,陳易單手掐起法訣,輕聲誦念一句:


    “浩劫垂慈濟,大千甘露門,十方化號,普度眾生。”


    話音甫一落下,老頭睜大了眼,呢喃道:


    “原來我已經死了……”


    山風掠過,老人身影就隱沒風中,這亡魂不知飄到了何處去。


    而他站立之處,不是什麽土坡,隻是個小墳包。


    度化了亡魂,陳易轉過身,大步朝柳風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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