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地府之前,你碰到一具棺中女屍?”


    “不錯,而且王長子殷幸還喊她姐姐……”陳易頓了頓,跟周依棠補充道:“所以我想不明白。”


    獨臂女子垂起眸子,指尖掐起,似在算計。


    末了,她搖了搖頭。


    顯然,算不出來。


    陳易也不強求,那半步登仙的玉真元君同樣也算不出來。


    當時,在陳易告知此事之後,玉真元君大為驚愕,發現竟算不出結果後,便告辭而去,飛掠而走。


    想來是去看那具棺中遺骸,確認身份。


    先帝雖死,不過陳易隱隱覺得,事情雖然結束了,但一些蹊蹺還在。


    雖說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小蹊蹺而已。


    陳易想了想後道:“我想去審一審那魔教長老,就是那李厭功。”


    周依棠自不會反對,她同樣意識到,地府內的一切變化與前世不太一樣了。


    哪怕她前世沒有在這時去過地府,但通過一些蛛絲馬跡也能推敲出來。


    陳易思考後道:“你那招是怎麽用的?”


    “哪一招。”


    “我知道。”陳易朝她咧嘴一笑,“就這一招。”


    “……”


    獨臂女子並沒有如小女子般臉紅,隻是沉吟片刻後道:


    “慎用。”


    “我也知道。”


    跟她聊天從來不費勁,陳易便大步朝著閻羅殿而去。


    ………………


    幽冥陰牢內。


    湛藍的鬼火燃燒在鐵鉤上,看守地牢的牛頭馬麵把陳易引入到了地牢之中。


    在地牢深處,能見幹癟的地鋪上,坐著一個白發老者的身影。


    白發老者閉目養神,雙腿盤起,似在打坐。


    看似嫻靜,但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怕,一滴滴豆大的汗水垂落,滴在不遠處的燈火裏。


    那叫幽冥冷燈。


    人間尋常燈火以燈油為燃料,而這種燈火不同,是以人驚恐怖畏的冷汗為燃料。


    而它冒出的燈光呈幽深色澤。


    此燈若是熄滅,那麽囚犯便要被黑暗包圍,一旦時間久了,就會驚恐怖畏,滲出冷汗,然後幽冥冷燈又會燃起,等囚犯慢慢不再恐懼,這燈就又會熄滅,讓人再度被黑暗包圍。


    而這不過是這陰曹地府的鬼獄裏最輕的折磨之一。


    魔教掌刑長老盤坐了不知多久,忽然聽到腳步聲。


    待他睜開眼,一個想都沒想過的身影出現在了他麵前。


    “宋生寶?”


    陳易身著獄卒製服,站在牢外,沉聲道:


    “大明尊佛出世,必將光複無明世界。”


    李厭功似在壓抑臉上喜色,湊近過去,攥住了欄杆道:


    “你…竟會在此?”


    大虞先帝登仙之時,鬼城中所有魂魄都被吸入到招魂幡內,李厭功根本就不知道陳易殺了先帝。


    “噤聲,”打扮如獄卒模樣的陳易低聲道:“我因機緣巧合入地府之時,到了鬼鎮,得知長老為楚江王所用,但當我到鬼城之時,卻沒想到長老一朝成了階下囚。”


    李厭功聽到之後,臉色晦暗下來,長長歎一口氣。


    他正準備說什麽,陳易抬手打斷道:“要不了一刻鍾就要換班了,長話短說,長老我沒法救你出去,我隻能把消息帶迴總壇。”


    李厭功一時有些猶豫。


    陳易適時揭開衣領一角,但見金紙微微蕩漾的金光,魔教長老頓時唿吸急促起來。


    “你在京城潛伏,到底立了何等大功?”


    “大功不敢當,不過是救了兩大聖女。”


    說完,陳易搖搖頭道:


    “時間不多了,我隻怕長老要白白以身殉教了。”


    話音剛落,門外響起陣陣腳步聲。


    李厭功連連點頭,將一連串的事一一交代出來。


    而正如陳易所想一般,地府的絕大多數變化,都源自於帶走殷聽雪的蝴蝶效應。


    魔教入地府之時,正值先帝奪舍楚江王的關鍵時候,楚江王竭力掙紮,病急亂投醫之下,請來了魔教中人。


    視肉身為牢籠的魔教從來擅長操縱魂魄之事,很快便遏製住了先帝的奪舍。


    但與此同時,李厭功又在暗中與先帝的魂魄交流聯係。


    最後的結果,自然看似楚江王驅逐了先帝的魂魄,並且開始重用魔教之徒,卻反而因此遭到魔教的背叛,先帝的魂魄歸於紙人之上,在魔教等人的幫扶之下奪權篡位。


    先帝的計劃,自然是啟用籌備已久的以假亂真之陣,還魂於京城。


    “太華神女本來作為陣眼要召入地府,隻是出現了些偏差,讓她脫離了掌控。”


    李厭功如此交代道。


    “偏差?”


    “太華神女本來尋覓金童為道侶,所以先帝便以此為誘餌,引她入地府。”李厭功頓了頓,補充道:“當然不是真有金童,而是以秘法亂她的卦象,讓她誤以為金童在地府之中,隻是情況有變,不知為何,哪怕亂了她的卦象,她都沒有被引入地府中……”


    聽著李厭功的敘述,陳易明白了,又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蝴蝶效應。


    殷惟郢之所以這一世沒被引入到地府之中,想來不是因為別人,而是因為自己的出現。


    有兩世記憶的陳易明白,


    對於自己來說,殷惟郢是前世不曾出現的人,而對於殷惟郢來說,自己又何嚐不是。


    如今一迴想,無論怎麽看,都是奇妙的孽緣。


    李厭功一連交代了許多,陳易聽罷之後,起身道:


    “李長老,就此別過了。”


    說完,門外腳步聲越來越急促,陳易轉身離開了地牢。


    凝望著陳易離開的背影,縷縷陰風吹拂在監牢裏。


    陰風撲麵,李厭功透過欄杆凝望陳易離去的方向。


    許久之後,掌刑長老冷笑地自言自語道:


    “他竟然覺得,在地府這麽多年,我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宋生寶。”


    陰風陣陣,襯著李厭功勾起的笑臉。


    自陳易進門的那一刹那,他便有所懷疑了起來。


    哪怕他後來出示金紙,李厭功也仍舊有所疑慮。


    他擔心說假話會被卜算到,所以話語雖未作假,但…有些看似無關緊要,但又十足重要的事他沒有交代。


    譬如說,先帝怎麽會信任他們魔教……


    幽冥地牢裏,以驚恐怖畏的冷汗為燃料的冷燈燃燒著。


    寒風掠過時,冷燈兀然燒得火光旺盛。


    李厭功的瞳孔瞪大,毛發胡須都在顫抖。


    陳易從風裏冒了出來:“你竟然覺得,我會猜不到你知道。”


    李厭功脊背發寒道:“你沒走?!”


    陳易勾唇一笑道:“不然呢?繼續談談吧,談一些我還不知道的事……”


    ………………………


    不久之後。


    陳易自幽冥地牢裏緩步而出。


    該談的也都談得差不多了。


    陰冷發涼的地磚就在腳下,這地牢裏風聲夾雜著鬼哭狼嚎,不知多少魂魄在受刑,但不會比李厭功遭遇得更淒慘。


    而若是一開始便嚴刑伺候,李厭功絕對不會將陳易想知道的事交代出來,反而會守口如瓶。


    需知人總是感性的,如果一個人十成裏麵一成都不交代,那麽便是死也不會吐露一句。


    但如果一個人連十成裏麵八成都交代了,那麽逼問出剩下兩成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再加上一些話術,李厭功便是不想交代,也終有一日會和盤托出。


    離開幽冥地牢的路走到一半時,陳易聽了下來。


    接著,耳畔邊聽到稍顯熟悉的嗓音:


    “南無觀自在菩薩,想不到會在這裏碰見施主。”


    陳易轉過頭便見冬貴妃緩步而來,從她過來的方向和臉上的表情判斷,想來也是從誰人那裏獲得了情報。


    “你來這做什麽?”


    “貧尼反倒想問施主。”


    覺音律師的迴答既不親昵也不冷待,這副僧人謙遜的模樣,像是二人從未發生過什麽。


    陳易微一琢磨道:“交換情報?”


    “正有此意。”冬貴妃雙手合十道。


    “我去問的是關於魔教之事,你可曾聽說…襄王府因魔教而被抄家?”


    陳易想到她宮裏的身份,故此拋磚引玉道。


    襄王被抄家之事,冬貴妃怎會沒聽過,便微微頷首:“貧尼聽聞襄王貴為先帝之子,用度豪奢,但一無才幹,二無大誌,所以自王妃死後投靠魔教,故此引禍上身。”


    “你沒發現問題有什麽不對嗎?”


    “不對?”


    見長發尼姑疑惑不解的模樣,陳易點明道:


    “紙人怎麽會有孩子?”


    冬貴妃瞳孔瞪大,意識到什麽。


    陳易冷冷道:“襄王本來就是魔教中人。”


    “施主你、你是說……先帝認了一個魔教中人為子,讓他當王爺?”


    冬貴妃兀然有個更為大膽的猜測,但一時不敢脫口而出。


    陳易平靜道:“先帝跟魔教本身就早有聯係。”


    這就是為什麽魔教能在地府裏取得先帝的信任,二者本身就早有聯係,又何談取得不取得。


    冬貴妃佛唱了幾聲,長歎一口氣。


    她略作消化之後,便見陳易盯著她看。


    該輪到她來交代情報,冬貴妃道:“想來施主更關心京城內的事,那貧尼今日便交代一事吧,關乎到太後娘娘。”


    “說。”


    “太後娘娘…素來篤信佛法,故此每年都會命人代宮裏到各地寺庵敬香禮佛。”


    安後貴為一國之母,不可能隨意離京,而天下寺庵何其多矣,所以派人代表宮裏去禮佛,也是常有之事,所以陳易聽到時並不奇怪,但下一刻,他臉色驟變。


    冬貴妃頓了頓,一字一句道:


    “派去禮佛的人,法號至慧,是為至慧禪師。”


    陳易眼眸微微眯了起來,問道:


    “可還知道更多?”


    冬貴妃搖了搖頭道:


    “貧尼困於冷宮之中,知道的也僅此而已了。”


    出家人不打誑語,盡管兩人隻是深入交流了一會,但經曆了這麽多,互相還是有所信任,所以陳易掐指微算之後,便不再懷疑。


    陳易走在前頭,冬貴妃不遠不近地跟在身後。


    一路走出地牢,陳易便見周依棠早早等在了不遠處。


    陳易快步走了上去,還不待他開口說什麽,周依棠便道:


    “那是誰?”


    陳易眨了眨眼睛,不用轉頭都知道她說的是冬貴妃。


    跟大小殷成婚的事還沒交代,如今若是讓她知道自己又勾搭上了個尼姑……


    陳易不敢想象她會有如何表態。


    他淡定道:“路上結交的朋友,是高麗人。”


    獨臂女子一邊聽著,一邊發現冬貴妃隻看了他們一眼,便轉身離去,打消掉了心裏一抹疑慮。


    “那女人是為尼姑,留發還則罷了,還破了大戒。”


    周依棠告誡道:


    “她元陰不知失給誰人,切忌不要與之深交。”


    師尊敦敦教誨,陳易很鄭重地點了點頭。


    見他認真聽講的模樣,周依棠眸裏掠過流光。


    前世初初上山時,他也是這般,凡是她的話,他什麽都會聽。


    這一世雖然許多事與從前不同了,但見他那時舉起活人劍的模樣,或許,一切兜兜轉轉又迴到了從前。


    天生一對的人總需花些時間經曆艱難曲折。


    “你要如何離京?”周依棠清聲問。


    陳易垂眸做思索狀。


    想要離京說簡單也簡單,但說難也難。


    名字已從春秋名冊中劃去,隨便找個案子當由頭離京就是。


    但問題又在於,離京之後,如何攔得住京中的追殺?


    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總是先麻痹住太後吧…”陳易頓了頓,繼續道:“然後尋到機會,讓她不得不放我離京。”


    周依棠則道:“彈劾?”


    陳易點了點頭,這個法子他確實有想過,如今算是人景王半個入門女婿,讓他幫忙彈劾自己,被迫逐出京城倒也不是問題。


    但光是彈劾還不夠,肯定不夠。


    於那景仁宮的女人而言,他是一把上好的刀,便是百官彈劾,又豈有廢棄之理?


    至於到底要怎麽樣,陳易腦海裏隱隱有所雛形。


    他側過臉,看了看周依棠笑問:


    “師尊幫不幫我?”


    “自謀出路。”周依棠道。


    陳易對她的迴答並不意外,那時京城秘境裏,她便已經說過,這一迴教他道法,是最後一迴幫他了。


    細細算來,自從離開地宮之後,周依棠不知幫他多少迴了,如今他重練活人劍,彼此關於前世的芥蒂越來越小,陳易也就不再像之前那樣肆無忌憚,更越來越怕惹她生氣。


    更何況,她幫了自己太多太多。


    於是,陳易認命地歎口氣道:


    “我也沒想真要你幫我,隻是想著太後為留我下來硬給我賜婚。”


    周依棠冷聲道:“我幫。”


    陳易:“……”


    他啞然失笑,接著有些後怕。


    他這前世之妻還不知道訂婚的事……


    如今到了關鍵時候,他不想徒增波折,要是再給周依棠惹生氣一次,到時她會不會轉手跟安後合作都不好說。


    再者,周依棠好像並未完全放棄過斬他三屍的念頭。


    總而言之,得慢慢來,把訂婚之事平穩過渡,先把她哄開心了,再讓她得知,這樣就不會出什麽差池。


    好半晌後,陳易心念平靜,總之無論要怎樣出京,都得先離開這地府,重見天日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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