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米爾克》上映群像羅傑·埃伯特像迴家一樣走進他熟悉的放映室, 在有微光的漆黑環境裏, 準確無誤的找到了他的座椅——就在最後一排、緊挨屋門的過道旁邊, 那張椅子經過常年使用, 已經有點傾斜, 連海綿塌陷的形狀都非常契合他的身體,既柔軟又舒服。埃伯特喜歡坐在上麵,度過幾個小時愜意的觀影時光,他還經常把腳伸到前麵椅子的扶手上,這能讓他經常酸痛的肩膀和後背舒服很多。“要來點兒嗎?”緊挨著他坐的, 主持著一檔電影評論節目的老友邁克·菲利普斯遞過來一塊涼了的三明治。“不, 謝謝, 我在家吃過了。”羅傑·埃伯特推了推老友的手以示拒絕。“好吧。”邁克·菲利普斯將三明治收迴, 放在了餐盒裏。他的座椅旁邊還散放著飲料、眼鏡、毛毯、筆記本電腦等物品, 事實上不隻是他, 放映室裏的其他人也差不多,他們將自己的大衣雜物堆的哪兒都是,活像是來野營的。這間放映室位於芝加哥雷克街, 曆史悠久, 麵積狹小,隻能擺放五十個座位,還往往坐不滿, 因為二十多年來,這裏的固定來客隻有十幾個人——羅傑·埃伯特和他的朋友們,都是本地有名的影評家——但也不至於冷清, 因為對有些影評家來說,他們已經是把第二個家安在了這裏。雖然這些影評家們偶爾也會去外麵的電影院,去體驗一下更大的銀幕和更新的技術,但他們還是習慣於駐紮在這裏,這間小小的放映室在好萊塢也非常有名——不誇張的說,芝加哥影評人協會獎的得主們經常在此誕生——電影公司們總是會殷勤的第一時間將最新的電影拷貝送來,這是受人尊敬的影評家們理所應得的福利。羅傑·埃伯特看了眼銀幕,正在播放的這部電影已經到了尾聲,是妮可·基德曼與西恩·潘主演的《翻譯風波》,上映沒多久,聽說首映票房很不錯。片尾字幕一出現,放映室就熱鬧起來,影評家們紛紛抱怨:“剪輯太差了。”“有點像《本能》,還是低分版的。”“我差點睡著。”“畫麵精美,內涵空洞。”有人問:“接下來我們看什麽?”“看《米爾克》。”羅傑·埃伯特說:“電影拷貝已經送來了。”“太棒了,我早就想看看這部電影了。”為《芝加哥讀者》撰寫日常影評文章的喬納森·羅森鮑姆說:“我在德國的朋友說《米爾克》是一部藝術品,絕對完美無瑕,各方麵都是。”其他影評家也很感興趣:“是嗎?我早上還看了馬特·德魯奇的博客,他把這部電影批的一文不值。”“誰是馬特·德魯奇?”“最先報道克林頓和萊溫斯基有一腿的那個新聞記者,他現在是個博客名人。”“關於這部電影的新聞太多了,西弗吉尼亞州還準備通過禁映令呢。”“嘿,老夥計們,別讓那些紛紛擾擾的社會新聞影響了我們。”《電影評論》的撰稿人彼得·索茨斯基說:“我們可是專業的影評人,工作的時候得純粹點。”“我同意。這件放映室是我們的聖地,至少在這裏,電影隻能是電影。”想法相同的還有羅傑·艾伯特,他也是天主教徒,但在工作的時候,他總是先將上帝放到一邊,像個最普通的觀眾一樣去欣賞每一部影片。因為他有自己的報紙專欄、有自己的電視節目,經常出書,前不久還在好萊塢星光大道上得到一顆星,成為了第一位獲得此榮譽的影評家,《福克斯》評價他是美國最有影響的評論家,這跟現實差並不太遠,他知道自己的影響力有多大,會對一部電影的前景造成多大的影響,所以他必須愛惜羽毛。更何況而且如果不是足夠客觀且公正,他也無法擁有如今的地位。羅傑·埃伯特將自己看電影時習慣攜帶的物品拿出來,那包括一個精巧的活頁筆記本,一支跟了他很多年的藍色鋼筆和一包麵巾紙(能隨時擦拭眼鏡),他用這些裝備,寫出過無數讓讀者拍案叫絕的影評來。放映員從一個密碼箱裏拿出幾卷膠片,然後把它們穿在放映機上。室內燈光暗了下來,電影開始放映了。羅傑·埃伯特一直對《米爾克》抱有很高期待,雖然史蒂文·斯皮爾伯格這幾年拍片質量有些下降,比不上九十年代時的高水準,但這次影片陣容的超高規格,讓人想象不到有任何失敗的可能。為了不降低這份期待,羅傑·埃伯特甚至沒去看電影的預告片,平時也很少主動去關注跟電影有關的新聞,以免受到歐洲影評人的影響,現在終於看到成品,他不得不感慨,《米爾克》不愧是能拿到柏林金熊獎的集大成之作,這部電影的鏡頭語言和鏡頭暗示,在技巧上已然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斯皮爾伯格的電影拍攝技巧,果然是當今世界最具價值的電影財富。羅傑·埃伯特摘下筆帽,翻開筆記本,順著自己的思緒,在上麵記錄著一些想法。除了電影拍攝技巧已至巔峰,影片裏也不缺少斯皮爾伯格獨具特色的人文關懷,因為雖然這是一部同性戀電影,主要角色也多為同性戀,但影片與其說聚焦了同性戀這個群體,更不如是在描寫普通人覺醒了自由意誌後,意識到想要改變規則隻能先順應規則,進而通過競選改變社會的過程——這與波士頓傾茶事件以及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個夢想》的演講都有著微妙的相似之處,長遠地看,對於那個時代,對於lgbt群體,乃至如今美國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都產生了深刻的影響。而且,對於丹·懷特殺死米爾克的原因,也沒有簡單的歸類於是反同事件或是政治鬥爭事件,電影裏深刻挖掘了丹·懷特這個角色的心路曆程,他的理想主義,他的一腔激情,他的壓力與責任,以及他的恐同、嫉妒、仇恨和感情用事。對於人性複雜的刻畫,也讓這個角色變得極其真實飽滿,讓人不能單純的用“壞人”這一個詞來概括他,或許可以說丹·懷特是過去乃至現在很多傳統環境中長大的恐同者、甚至說深櫃者的可悲縮影。編劇固然將丹·懷特寫的角色豐滿,但更加可貴的是萊昂納多·迪卡普裏奧的表演,這幾乎不像是羅傑·埃伯特以往認識的那個演員了,確切地說,萊昂納多給了他比《飛行家》時更大的驚喜。當然,如果沒有棋逢對手,想必萊昂納多·迪卡普裏奧也貢獻不出如此出色的演技,威廉·布蘭德利演活了一個腳踏實地的夢想家,一個熱情雄辯的領袖和一個合格的政客,而這正是哈維·米爾克——柏林電影節的最佳演員銀熊獎已經給了他證明。《米爾克》應該能在明年的頒獎季得到一個奧斯卡表演類獎項的提名,羅傑·埃伯特想,不,或許是兩個。羅傑·埃伯特露出純粹喜悅的笑容,他剛剛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描述,於是立刻動筆將它寫了下來,隨後,他又皺眉深思,將這一頁撕了下來,隨便丟棄在腳下。觀影過程中,羅傑·埃伯特已經發現,相較於常用的正反打鏡頭,斯皮爾伯格更多的使用了鏡頭的移動(搖鏡頭)來替換剪輯點,這樣做也有好處,比如說更流暢的鏡頭能帶給觀眾更強的寫實感。到了電影最後的高潮,萊昂納多飾演的丹·懷特翻窗進入市政廳,準備謀殺哈維·米爾克的時候,連續不間斷的長鏡頭,教科書般的鏡頭語言,直接看呆了一堆人。邁克·菲利普斯不自覺的調整了自己的姿勢,歪歪扭扭的坐正了,彼得·索茨斯基拍了拍前排座椅,讓前麵的人把自己的腳從椅背上放下來,擋著他視線了,而喬納森·羅森鮑姆不知不覺間將可樂喝進了毛衫裏,他手忙腳亂的擦拭著,還忍不住讚歎:“這個長鏡頭絕了!”這是一條充滿了巨大信息量的長鏡頭,通過調度不斷的變化,人稱、角度、景別的轉換,人物的每一個動作都有理有據,情緒渲染更是到位,讓人極易沉浸到這段劇情的氛圍當中,連眼睛都不舍得多眨一下。可以說,單純憑借這個長鏡頭,《米爾克》就能提前鎖定一個奧斯卡最佳影片的提名。羅傑·埃伯特更加的欣喜,他寫了一頁又一頁的筆記——字寫因此寫的非常潦草,大概隻有他自己看得懂寫了什麽——翻頁的聲音也越來越大,他顯然陷入到了一種亢奮的創作激情中。直到電影結束,演職員名單的最後一行字都走完,羅傑·埃伯特才停止寫作,他挺起身子,伸了個懶腰,發出暢快的一聲,低下頭數了數筆記本,發現自己已經寫了有十幾頁短評——不算撕下扔掉的那些——等下迴家後,他會將這些瑣碎的想法整理成一篇正式的影評,發表在自己的報紙專欄裏,還有電視節目上。片尾曲都播放完了,放映廳內還一片安靜,羅傑·埃伯特朝四周看了看,發現他的朋友們大多還坐在椅子上,仔細迴味著電影,個別影評家和他剛剛的動作一樣,正忙著整理思路並記錄下來,看上去他們都被這部電影激發出了大量的靈感。邁克·菲利普斯問他感覺這部電影怎麽樣,羅傑·埃伯特朝他亮出了自己的標誌性動作——豎起大拇指。羅傑·埃伯特會給《米爾克》四顆星,他的滿分從來都是四顆星。……這一年北美暑期檔的所有熱門話題,幾乎都被《米爾克》壟斷,哪怕有票房更高的《星球大戰前傳3:西斯的複仇》,有粉絲更多的《哈利·波特與火焰杯》,但是在往後數年裏,提起這一年的夏天,無數媒體和影迷最先想起來的還是《米爾克》。因為與這部電影相關的新聞,不止娛樂版,連政治版、經濟版、社會生活版,乃至國際新聞版,都上了個遍,熱度與影響,都足以寫成一本書。《米爾克》的首映票房是兩千七百萬美元,以題材來說,屬於票房成績非常出色但不離譜的範圍,不過如果算上公映電影院數量的話——隻有千家左右——單館票房就高的有點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