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何遜而今漸老,都忘卻、春風詞筆。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

    全場上千賓客,此時鴉雀無聲,如醉如癡,連唿吸都快要摒住,隻為讓這沒有任何樂器伴奏的絕美女聲,不受到一絲雜音的幹擾。

    半闕唱罷,從那敞開已久的大門處,歌者終於現身。但見她身材高挑,長發飄逸,眼波如水,粉頸含羞。而她的身上隻有單薄的絲衣,如雪的肌膚在絲衣下若隱若現,引發了無數的遐想。一陣寒風吹過,衣袂飄飄,楚楚可憐,讓人油然而生憐惜之意。

    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她一邊款步前行,一邊曼聲吟唱:“江國,正寂寂。歎寄與路遙,夜雪初積。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

    直到一曲唱罷,她緩步登台,對台下深深一福,全場賓客才如夢初醒般,爆發出如潮的喝彩聲!

    而那四公子之一的冒襄,更是起身帶頭鼓掌道:“好一個‘香冷入瑤席’,青蓮入場,正應此句!”。

    那女子也專對冒襄這一席再次盈盈一拜,眼神中全是柔情蜜意。

    朱由檢見始終無人介紹登台的女子,忍不住問身旁的李自誠:“這位姑娘叫什麽名字?是叫‘青蓮’麽?”

    還沒等李自誠迴答,旁邊席上一名書生模樣的年輕人用鼻孔“嗤”了一聲,鄙夷地道:“連位居秦淮八豔之首的董小宛董姑娘都不知道,還來觀賞花魁大賽,真是暴殄天物!錢再多,也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土財主!”

    朱由檢這才知道,原來這位女子就是董小宛,怪不得她與冒襄眉目傳情,看來至少這一部垃圾電視劇的劇情還是忠實於曆史的。

    林佑坤見這名書生對朱由檢頗為無禮,卻是勃然大怒,下意識地就伸手去摸腰間的寶劍。

    朱由檢見勢不妙,趕忙將林佑坤拉了一把,壓低聲音道:“幹什麽?別動不動就拿刀動槍的,這人又不是劫匪!”

    林佑坤見朱由檢發了話,當然不敢造次,沮喪地垂著頭退在一旁。

    那書生見朱由檢不敢吭聲,更加趾高氣揚,高高揚起下巴,對朱由檢不屑一顧。卻不知如果不是朱由檢,他現在早已經到閻王那裏去報到了。

    李自誠見狀,低聲勸慰朱由檢道:“尤公子,權且忍一時之氣,勿要和這酸儒一般見識。這人有功名在身,真要鬧起來,咱們未必討得好果子吃。”

    朱由檢奇道:“李公子又如何知道他有功名?他腦袋上又沒貼著標簽。”

    李自誠聞言莞爾一笑道:“尤公子倒也風趣得緊。您看這人腰間佩玉,尋常百姓若佩玉,是要獲罪的。”

    朱由檢詫異地問道:“俗話說穿衣戴帽,各有所好,官府連這都管,也未免管得太寬了罷?”

    “官府管得就是這麽寬。洪武年間,普通農戶都可以穿絲衣,商人卻不能穿,否則就是死罪。”李自誠麵帶譏諷地說道,“但農戶家貧,穿不起絲衣。商人富有,卻隻敢在家穿絲衣,真讓人可發一笑!幸虧這些年來世風漸變,官府也不大深究這些事,否則,鄙人隻好換一套打了補丁的粗布衣,來觀賞這這天下花魁總決賽了。”

    說話間,董小宛謝過眾賓客,就要退場。眾人卻不肯放她迴後台,高聲吵嚷著要她再唱一曲。董小宛無奈,隻得又唱了一曲《蘇幕遮》。

    朱由檢從京師的上林苑到現在的夢紅樓,也聽過了不少曲子。初聽時尚覺十分新鮮,聽多了,畢竟有些千篇一律,如出一轍。這貨在前世對流行音樂倒挺感興趣,偶爾也願意去歌廳吼兩嗓子,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而無論是吳夢玫、高英兒還是董小宛,所唱之曲均是典雅悠揚、婉轉低迴,雖古色古香,卻總是不太對他的口味。

    而董小宛是江南人氏,唱腔之中還帶了些吳音,更讓朱由檢感到不知所雲。耐著性子聽了幾句,他竟有些意興闌珊了。

    林佑坤見朱由檢心不在焉,而鄭拓海、李自誠卻正聽得入神,趁機悄悄對朱由檢耳語道:“殿下,今日襲擊車隊的匪徒,絕不是普通的盜賊。依卑職看來,竟像是衝著殿下來的。”

    朱由檢猛吃了一驚,下午那刀光劍影的血腥場麵重又浮上心頭,趕忙問道:“何以見得?”

    林佑坤分析道:“一般的盜賊,不管如何兇殘,目的隻為求財。但今日所遇的劫匪,卻隻顧殺人,對車上的財物倒是漠不關心。尤其是車隊後方那五名黑衣人,武功精湛,下手狠辣,且寧死不退,又未留下任何可以泄露身份的蛛絲馬跡,更讓人生疑。”

    朱由檢迴想著下午遭襲的情形,不由得連連點頭。尤其是想到五支利箭衝著自己麵門飛來的一刹那時,再次嚇得出了一腦門子冷汗。

    林佑坤接著道:“卑職以為,很可能殿下行藏已經泄露,而有些十惡不赦之徒,想要對殿下不利,還故意偽裝成匪徒搶劫,以免暴露了他們的身份。”

    朱由檢心想那還用問,肯定是魏忠賢和他的爪牙幹的好事。

    “當時再返迴京師已來不及,所以卑職才同意隨鄭拓海的車隊進通州城。方才我已派手下星夜返迴京師,密報萬歲,請萬歲加派人手,接殿下迴宮。同時知會駐紮在本地的通州衛,暗中嚴密布防。一俟京師來人,殿下即可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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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由檢見林佑坤都給自己安排好了,也隻得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雖然知道林佑坤是為自己好,但他才出宮兩天,還沒玩夠,馬上又要打道迴府了,還真是有點舍不得。

    而且,包玉憐如何安置,與李自誠又如何合作,將來自己又如何亡命天涯,這些事情都還沒有頭緒。如果匆匆迴宮,不知道下次還能不能出來,又是什麽時候出來。到那時候,恐怕已是物是人非,連黃花菜都涼了。

    此時,董小宛已是一曲唱終。全場又是一陣掌聲和歡唿聲,無不被董小宛那精美的歌喉和我見猶憐的風韻所折服。

    董小宛又對眾賓客深深一拜,眼神掃過全場時,卻看見朱由檢正愁眉苦臉,呆若木雞地望著自己,不由得黛眉微蹙,心想這人倒與旁人不同,難道是不喜歡我的才藝?

    此時董小宛正是全場的焦點,她這莫名其妙地一皺眉,眾人也都循著她的目光,找到了還茫然不知的朱由檢。

    全場頃刻間一片嘩然,朱由檢立時成了眾矢之的。眾賓客還以為他對董小宛的表演不滿意,惹得美人蹙眉,均對他怒目而視。

    尤其是冒襄,見竟有人讓自己的心愛之人蹙眉不快,登時心頭火起。但他素有涵養,又自恃身份,隻是冷冷地瞥了朱由檢一眼,並未發話。

    朱由檢心中大叫冤枉,這不是躺著中槍麽?自己什麽也沒幹,不過就是沒認真聽講,連前世的老師還允許上課睡覺呢,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家夥們,又幹嘛非要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好在董小宛也並未深究,鞠了個躬轉身下台去了,眾人也就不再關注朱由檢。這貨也鬆了口氣,心想哥要是這小暴脾氣真沒忍住,一拍桌子一瞪眼,旁邊這位林佑坤簡直比藏獒還猛,見誰咬誰,非得製造個通州慘案不可。

    下一個登台的卻是吳夢玫。她早已精心梳妝過,絲毫看不出受到今日事件的影響,唱了一曲黃庭堅的《水調歌頭》。

    平心而論,吳夢玫不論是姿色還是才藝,都不遜色於董小宛。但明代江南文氣遠勝北方,出席天下花魁總決賽的,也多是南方的文人學子,自然更喜歡同樣出身於江南、又是名滿天下的董小宛。

    吳夢玫雖是京師名妓,在名氣上可就比董小宛差多了。一曲終了,除了鄭拓海等人瘋狂叫好以外,其他人卻是應者寥寥。

    朱由檢心中倒頗有些為吳夢玫鳴不平,他早看出來了,其實這些所謂的公子、文人,也不過是和前世的明星粉絲一個德性:隻要認準了一個偶像,那就死捧到底。哪怕這個偶像放個屁,那都是香的。如果這個偶像還有個競爭對手,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在網上用水軍淹死。說“傲慢與偏見”吧,實在有點高抬他們,還是“腦殘”這個詞最為貼切。

    正感歎時,吳夢玫退入後台。停了片刻,卻有幾名夢紅樓的雜役上台布置,擺了一桌一椅,又小心翼翼地搬上一樣樂器,輕輕放在桌上。

    朱由檢不知道這是什麽樂器,卻不敢大聲問了,生怕再次遭到嘲諷,隻得小聲問身旁的包玉憐。

    包玉憐斜了朱由檢一眼,輕聲道:“這不是古箏麽?連這也沒見過?”

    在這一刻,朱由檢簡直無地自容,隻想變出一把吉他來,對全場一千多人大聲吼叫:“知道這是啥不?這叫guit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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