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寧萬萬沒有想到,“做個假賬”這種上不了桌麵的話,就這麽堂而皇之地從寧王千歲朱由檢口中蹦了出來!

    望著朱由檢誠懇的眼神,管寧花了半天時間才搞明白,原來自己的主子是看上尚膳監的銀子了,想要分一杯羹!

    管寧在宮中多年,又深得魏忠賢倚重,年紀輕輕就委以重任,自然也對內監掌管的二十四衙門了如指掌。

    要知道,這二十四衙門各司其職,但重要性卻不可同日而語,甚至可以說是有天淵之別。重要者如司禮監,掌握批紅之權,不但與內閣分庭抗禮,近幾年在幹爹魏忠賢的打理下,還隱隱有淩駕於內閣之上的態勢。

    又比如禦馬監,如果望文生義,還道是專門給皇帝養馬的,實則不然,這禦馬監專管軍隊調度,相當於皇城內的兵部,實際權力還在兵部之上。

    但是那些不太重要的衙門,可就比較悲催了。比如神宮監,聽名字挺狠,其實隻是負責太廟和各種皇室廟宇的灑掃和日常管理,無聊透頂。

    又如寶鈔司,因為明代曾以一種名為寶鈔的紙幣做為法定貨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發行貨幣的印鈔廠,其實,卻隻是負責造辦粗細草紙。起這個名字的人簡直太有才了,這才是真真正正的視錢財如糞土!

    再比如浣衣局,可不單單是洗衣服,其主要職責還包括刷恭桶。那地方簡直不能去,頂風都臭半裏地。

    相對而言,尚膳監可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單位,富得流油。因為負責整個紫禁城上至皇帝、下至宮女數萬人的飲食,尚膳監自然有采辦之糧米肉蔬之權。

    可不要小看這個後勤部門,每年過手的銀子足有上百萬兩,裏麵的貓膩有多少,也自不必細言。因此,能掌管尚膳監的太監,無一不是太監頭子的親信。說尚膳監是司禮監的提款機,恐怕也不為過。

    但從明朝開國至今,除了太祖朱元璋事必躬親,管得稍微嚴點以外,再沒有一個皇帝關注過尚膳監。比較有作為的皇帝,如成祖朱棣、宣宗朱瞻基、孝宗朱佑樘,那都是日理萬機,總有忙不完的國家大事,對這小小的尚膳監,自然無暇過問。

    而那些不太靠譜的皇帝,又各有各的興趣愛好。比如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就喜歡折騰,總想著趁大臣不注意,自己偷著跑出去玩;又如世宗、嘉靖皇帝朱厚熜,喜歡凡人修真,整日神龍現首不現尾;還比如光宗朱常洛,最熱衷床上運動,忍了好幾十年,終於當上了皇帝,一高興來了個夜禦八女,“聖容頓減”,結果沒到一個月就掛了;再比如當今聖上、天啟皇帝朱由校,那更是頂級玩家、資深木匠,常常為了打造新款家具廢寢忘食。

    總之,領導很忙,而且領導的需求更多的是精神層麵上的,對尚膳監可沒功夫搭理。

    皇帝不管,其他人就更樂得不管了,反正尚膳監花的銀子都是內帑銀。說白了,就是皇帝的私房錢。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白吃誰不吃?

    因此,雖然太祖朱元璋創立宮中規製,其中也包括尚膳監,對皇宮中的膳食標準,根據不同的身份,都做了較為詳細的規定。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再完善的規則,隻要執行的人想鑽空子,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比如朱元璋規定,每頓飯隻能上一道雞肉菜。那麽按理說,一隻雞也就足夠了。但是也許趕上某一任皇帝嘴刁,隻喜歡吃翅尖,那為了滿足皇帝的需要,就至少得采買十隻雞。反正定例隻規定了上一道菜,可沒規定這一道菜用多少隻雞。雖然再下一任皇帝嘴又不刁了,可這規矩已經改成十隻雞,往迴改就改不迴去了。

    隻要這種口子一開,後麵可就打不住了。想找個借口還不容易?比如說最近鬧禽流感,得加強檢驗檢疫工作,又不能斷供,那就得加大采購數量,百裏挑一。於是乎,雖然端上皇帝的餐桌的隻有一隻雞,但是尚膳監卻買了一百隻雞。那時候又沒有冰箱,肉類又不像糧食能放,那怎麽辦?隻好全部低價處理,基本上誰送的就還處理給誰,和白給差不了多少。

    一隻雞的市價不過四分銀子,但是特供給紫禁城的那當然不能按市價算,那散養成本多高啊,怎麽著也得賣個二、三兩銀子。也就是說,每天,皇帝的每一頓飯,其中的一道菜,就得花費二百多兩銀子。照此計算,百萬銀子還不一定夠呢,估計還得提高預算。

    二百多年以來,尚膳監都是如此悶聲發大財,而且還算勉強能做到利益均沾,隻讓皇帝一個人當冤大頭。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從來也沒出過什麽差錯。但如今朱由檢這活寶卻創造性地提出要另起爐灶,甩開尚膳監不算,還要讓尚膳監交出相應的銀兩,這不等於從人家身上往下割肉麽?!

    望著朱由檢那一臉無恥的笑容,管寧在心頭滴血的同時,也忍不住納悶:這寧王大小也算是個王爺,全部的工作無非也就是吃飯睡覺玩女人,還白拿著國家的爵位俸祿,那可是萬石的年俸,折成銀子怎麽也得在萬兩以上。

    這還不算,他要錢沒用啊!他又不像普通的官員,底下一大幫人的工資都得自己掏腰包;這親王的隨侍人員可都有工資,也是從內府直接發放,根本用不著朱由檢掏一個銅板。就連王妃,以及以後無法確定的嬪妾,也有自己的俸祿。怎麽這貨還這麽貪心,非跟我們這些無根之人搶這些小錢呢?

    他哪裏知道,朱由檢同誌那可是過慣了苦日子的。小時候家裏窮,父母都是工薪階層,一個月工資加起來連一百塊錢都到不了,真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使,吃個五毛錢的鍋魁,都算是極大的奢侈了。

    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學,那一年上萬的學費都基本上把家裏的積蓄幹光了。本來每個月的生活費就不多,偏偏這貨不爭氣,又迷上了網絡遊戲,影響學習不說,還直接導致夥食水準直線下降,一天三頓方便麵是常有的事,加個雞蛋都得猶豫半天。

    這樣一個苦大仇深的窮酸,突然見到了白花花的銀子,第一反應隻能有一個:摟過來!

    管寧心中極不情願,他雖然已經不在尚膳監,但是人脈還在,影響力還是有的。當然,好處也是大大地。如果讓朱由檢如願以償,少分點銀子是小事,破壞了尚膳監行之有效的運作方式,這種行為的性質可是極為惡劣的。

    更嚴重的是,他剛從尚膳監來到文華殿,朱由檢就來這麽一手,其他的太監肯定要把賬記到他管寧的身上,認為是他貪心不足,破壞規矩。在這個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皇宮中,如果想生存下去,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是非常重要的一條定律。如果真這麽幹了,恐怕就把其他的太監得罪光了,多年積攢下來的口碑,豈不是要毀於一旦?

    但是要硬頂朱由檢,管寧又有些不敢。別看剛才他拿魏忠賢壓了朱由檢一下,好像還有點效果,但是管寧心裏很清楚,朱由檢畢竟是寧王,是當今萬歲的親弟弟!幹爹魏忠賢為什麽權勢滔天?還不是萬歲爺寵信!要是凡事都跟寧王對著幹,把他惹急了,到萬歲跟前告上一狀,也許幹爹沒啥事,但是他可就在劫難逃了,他跟皇帝可沒什麽交情。

    而且昨天剛被幹爹卷了一頓,很顯然幹爹眼下有更重要的急務要處理,精力暫時沒有放在寧王身上。本來他的任務也隻是盯緊朱由檢,有事及時匯報而已,也犯不上把自己豁出去跟朱由檢對著幹。

    思來想去,管寧還是隻能選擇妥協。他囁嚅著說道:“迴王爺,這件事,奴才一人可做不了主。王爺可將尚膳監的總管太監張大輝傳來,他若遵了王爺的旨意,事情自然就好辦了。”

    管寧倒不傻,將這個燙手的山芋拋給了張大輝。不過,他估計沒有魏忠賢撐腰,張大輝那兩下子還不如自己,肯定也是拗不過朱由檢的,少不得要遵照辦理。寧王和王妃的膳食定例雖然比不上皇帝,但每日也得花幾百兩銀子,一年下來也將近十萬兩。

    其實算算賬,真如寧王所說,見麵分一半,尚膳監的損失倒也不大,還省得給他做飯了,少擔了很多幹係。做個假賬又不是很難,其實尚膳監天天都在做假賬。如果做得好,把這些損失全補上也不是不可能。

    “且讓他由著性子來吧,咱家的日子也許會好過一點!”管寧隻能這樣自我安慰。

    朱由檢見管寧鬆了口,也滿麵含笑道:“好說好說,這件事是本王求人,不能端著架子。一會兒你帶本王去尚膳監走一趟,拜會一下這位張總管。事辦成了,自然少不了公公的好處。”

    聽說還有好處,管寧受寵若驚地諂笑道:“為王爺辦事,那是奴才的本份…”

    不等他說完,朱由檢笑著打斷了他:“還一個事,咱們文華殿有賬本沒有?本王盤盤帳。昨日本王得了不少賞賜,那些賞賜都在哪呢?本王現在就要看看!”

    管寧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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