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的詠唱並未停止。


    他所詠唱的,是關於燧父與他的兄弟“燼”的秘密。


    【燼為已燃而不可再燃之名,炭為已燃而尚可再燃之物。然燼與炭都誕生於火出現之前,更誕生於一切可燃之物之前】


    【炭終將再度燃起,飄飛於天、別離於地。於是炭自初火中升起、而燼則墜入深淵——】


    老祖母是諸龍之母,她誕生於光與火誕生之前。


    如同老祖母授予安南的,關於凜冬的秘密一樣:“【凜冬】一詞最初用於描述大地初生時,天穹如垂死老者般的靜謐;以及大地對一切將逝未逝之物的憎恨。”


    她是大地之長女。


    所以十二月與一月才會緊挨在一起,就如同二月的神秘女士與三月的寂靜女士挨在一起。


    而“燼與炭之母”,是在隱喻“火焰誕生的故事”。


    燧父的真名,就叫做【炭】。不過並非是以雅瑟蘭的語言說出,而是以龍語念誦的“炭”,他的兄弟燼則成了惡魔、至今還留在活沙漠以東。


    ——在精靈們進入活沙漠之前,他們就生活在被燼統治的國度中。


    “不燃之龍”燼作為最高統治者,建立起了等級紀律嚴明的軍政府,劃分出惡魔之間非常嚴格的種族階級與等級製度……同階之間以老為尊、同輩之間以軍功為尊。


    那麽越晚成為墮落者,就會因為資曆越淺而地位越低;但即使如此,惡魔們也一直是尊重“神明”……或者說“領主”、“活柱”、“尊長”、“王”等這些偉大者的。


    因為他們更加古老。


    在惡魔的道德觀念中,隻要是活著的東西,越是古老就越是偉大、越是強大或是智慧。


    活兩百年的年輕人,比不上活了一千多年的尊長;而一千多年的尊長則比不上五千多年的王——對於無需鍛煉、實力就會隨時間增長而逐漸增強的墮落者來說,這是非常簡單而鮮明的邏輯。


    正是因為無法墮落、因而被歧視,所以精靈們才會選擇背井離鄉,進入到了活沙漠。


    燧父因為之前為世界掠奪迴了虛界的世界之心,為世界帶來了要素之力、而被擢升為“王”,擁有了光界之軀。他決定看護那些精靈……因此,燧父與他的兄弟燼,產生了較大的矛盾。


    而隨著“諸王”離開了燼的帝國,自身並非是“王”的燼,無法擁有屬於自己的“近衛軍”——也就是雅瑟蘭人口中的使徒。


    正因他手頭沒有可靠的班底,於是最終失去了所有的“王”的惡魔們,就陷入到了割據之中。燼在那時成為了最為強大的軍閥……畢竟他就是曾經的“皇帝”。


    懷念“先代諸王”的惡魔們,成立了“血炭教會”,祭拜他們最為尊崇的“紅騎士、持杯女與燧父”三位正神。


    而雨果如今使用的大儀式,就取自於東大陸的“血炭教會”。


    其名為“血炭儀式”。


    以浸染“強力而珍貴的”鮮血、因此而不可燃的炭石為媒介,使其強行燃燒。


    這實際上算是一個bug。


    因為當罕貴之血浸滿炭石時,持杯女的概念就已經浸透了這枚炭石,她會保護這枚炭石,在它作為浸染“鮮血”的炭,在血液幹涸前都是無法燃燒的;然而使用燧父的神力——比如說與燧父有關的創世級知識,又可以強行點燃“被浸濕的炭”。


    持杯女與燧父衝突的神力,又喚起了作為戰爭之神的紅騎士。而如果紅騎士的神力出現,那麽燧父又無法使用神力來點燃不可燃之物、持杯女也無法使用神力來庇護染血之物。可如果持杯女與燧父的神力消失,那麽紅騎士的神力又失去了作用目標。


    如此,就形成了三一悖論。


    三位正神的神力並沒有出現、因此並沒有被消耗,但又確實產生了影響——同等級、同比例的神力之間的衝突、崩碎,又會產生並不屬於任何神明的無主神力。


    這個儀式就是“血炭教會”的立教之基。


    通過血炭儀式,可以在正神沒有迴應、甚至根本不知道的情況下,直接越過神明的許可使用神術。


    它本質上就是一個瀆神儀式。


    雨果使用這個儀式,構建出了能夠“煆燒要素”、“煆燒靈魂”的煆爐——持杯女是欲望之神、而燧父是要素之祖,祂們的神力的確可以做到這一點。


    之所以雨果會叫上安南,不是希望他能夠在這個煆爐中吹個風、降個溫什麽的。


    而是萬一儀式失敗被正神發現,至少可以用安南刷個臉、以此保證儀式完成……


    但好在,雨果似乎是有些多慮了。


    他偷竊的神力並不算多,三位正神似乎都沒有發覺。


    他構建出來的,用於煆燒靈魂、欲望與要素的儀式,已經完成了;而因為火焰中摻雜了能夠燃燒智慧的聖火,所以它同時還可以煆燒智慧。


    澤地黑塔內部燃燒著的不滅之火,已經足以將光芒分裂。


    “薩爾……我的學生……”


    那是幹枯的聲音。


    而出現在沉默著的薩爾瓦托雷麵前的,正是雨果的本體。


    他全身的皮膚開裂,宛如燧父。


    明亮的火焰宛如蛇信,自皮膚的裂縫之下湧起。


    而他的雙眼明亮如灼日,身後的影子都燃燒著熊熊火光。雨果的崇高假身在他身後站立著。


    在薩爾瓦托雷的注視下,雨果的崇高假身正在崩解。


    薩爾瓦托雷麵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但他的視線卻是猛地模糊了……淚水自眼角緩緩落下。


    他沒有去擦,而是睜著眼望著爐中的雨果。


    就像是,那並非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雨果燃燒靈魂時,迸發的光芒實在是過於盛烈了一般。


    “……老師,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薩爾瓦托雷輕聲發問。


    與安南和艾薩克之前推演著的可能不同。


    薩爾瓦托雷並沒有執著的想要阻止雨果的自滅、像是小孩鬧脾氣一樣拒絕接受現實,而是很快就理解並接受了這件事。


    ——導師燃燒自己的靈魂,希望給予自己某種贈禮。


    他意識到,自己並沒有阻止雨果的立場。


    但他仍然希望能夠得知原因:“是因為我……還不夠強嗎?”


    “我曾經夢想著,盡我所能把這個世界變好、讓在我之後的傳火者走上我的道路……創造盡可能多的東西,讓人們盡可能的幸福。


    “但我很快就意識到,我這是永遠也不會完成的願望。如同太陽也無法永遠照耀大地,世界不可能隻有光明存在。”


    雨果沒有理會薩爾瓦托雷,隻是自顧自的說著:“然而,這份覺悟是痛苦的。當我意識到這是追日的狂徒一般的幻夢之時……無論是繼續抱持著這份悲願、亦或是將其舍棄都無比痛苦。


    “我想,既然無論怎樣都會痛苦的話,我寧可選擇守護它而痛苦。”


    燃燒著的火焰愈發盛烈的雨果,下意識的想要觸摸薩爾瓦托雷的手。


    但他卻很快意識到自己身上燃著火,便將抬起的手又慢慢收了迴去。


    “——我為他人奉獻了一輩子,薩爾。在人生的最後,我決定自私一把……我將不再考慮你的意見,而將我的一切都獻給你。”


    “……這樣的話,豈不是我就必須走上你的道路了嗎?”


    薩爾瓦托雷喃喃著。


    在火焰的灼烤之下,他的淚痕也沒有幹涸。


    雨果的嘴角似乎微微抬起。


    但在火焰的淹沒之下,那又仿佛隻是幻景。


    “沒錯,這是詛咒,薩爾。”


    雨果的聲音逐漸低沉:“我詛咒你——用我的要素詛咒你……”


    在就連火焰都會被燃盡的鍛爐中,雨果低聲喃喃著。


    “……薩爾瓦托雷·黑塔,你要成為一個好人、繼承我的道路。”


    他的聲音落下,雨果身後的崇高假身轟然坍塌。


    雨果的頭顱開始灰白化,逐漸坍塌碎裂。


    他的聲音逐漸失真,洶湧的火光逐漸變得如炭般黯淡。


    “薩爾,我要詛咒你……用我的靈魂與生命詛咒你。”


    雨果話音剛落,他抬起的右手便也化為灰白色的灰燼、如煙頭般脆弱的塌落。


    “薩爾瓦托雷·黑塔,你要……


    “——過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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